“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天空,陈厝清晰的看到一节尚在蠕动的血藤啪唧一下落在了不远处,血肉模糊。
吴璇玑站在不远处,他指尖旋转着三柄羽毛一样的武器,刃上还沾着血。他的眼神很冷酷,冷酷的陈厝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一直有点没来由的怕吴璇玑,此时也只知道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周伊要扑过来,又被吴璇玑拦住了:“小心,他现在很危险。”
阶上几人的心都狂跳不止,他们没想到吴璇玑能下这样的狠手。
祁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下来,一把推开阻拦的人扶起陈厝,瞿清白气的语无伦次,指着吴璇玑:“你……你怎么能……”
吴璇玑冷笑一声:“都闪开,我是在救他。”
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把陈厝薅起来,往那血流不止的豁口上贴了一贴膏药状的东西,然后又不知从那里摸出一卷金针,一根接一根扎进陈厝身上。
陈厝就觉体内翻涌混乱的气息为之一窒,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来。
吴璇玑刚才撕开了他胸口的衣服,收起金针,忽然往上瞥了一眼,道:“上次见你,好像带着个小挂饰,这次怎么没有了?”
陈厝的心又提了起来:“大概是……丢了吧。”
“是吗。”吴璇玑看了他们一眼,那目光好像看穿了一切。
“既然这样,陈厝就留下吧。”他笑了笑,“伊伊,你和我送她回去。”
周伊怯怯的点了下头,将陈厝扶了起来,陈厝虚虚靠在她肩头,多少有点费劲,吴璇玑也一点也没有来帮忙的意思。
江逾黛遥遥的对他做了一揖表示感谢,白净带着周炙和余老四与他擦肩而过,彼此都是微微一笑。
白净道:“明儿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吴璇玑:“好说。”
祁景看着陈厝远去的身影,虽然计划成功,心里却不知为何更加不安。直到余老四拍了他一下,他才想起上了台阶,在江逾黛的吩咐下,将沉重的供案同江隐一起端进了祠堂。
一进祠堂就有一开极大的木屏风,挡住了大半门脸,屏风上绘的内容有些模糊了,但能见许多人围着一兽,估计也是斩四凶时的场景。
绕过屏风,就是一个横跨整个祠堂半月形水池,已经干涸许久了,池底都长满了绿的发黑的苔藓植物,看起来滑腻腻的。
瞿清白悄声道:“祠堂一般是三堂四横一围龙的格局,前面是禾坪和水塘,中央是堂横式合院,后面是化胎,前面的半月形水塘和后面的化胎正好形成一个圆形,代表着家族的圆满。”
过了水塘,就是敞开的中厅,摆放着零星几个牌位,梁柱高悬,香烟袅袅,几幅泛黄的画像挂在墙上。祁景将供桌放在了前面,就见江逾黛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郑重的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好久才起来。
江逾黛道:“我已经和列祖列宗告过罪了。”
白净指了指:“正中这位是初代守墓人之一江平,你们几个小的也去拜拜吧。”
祁景几人便照做了,在他的梦境中,至今没见过江平模样,看画像上的人穿着长袍大褂,端坐椅中,鬓角工整,薄唇紧抿,不苟言笑,便猜测这是一个刻板严肃的人。
一拜下去,他更惊讶于这牌位的稀少,江逾黛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笑叹道:“先辈皆因诅咒接连故去,我几位叔父也是如此……现在就只剩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祁景仔细的寻了一圈,上一辈本该有丹青玄靛白五人牌位,可他找了一圈,仍未见江逾白。他心中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还是问道:“这里是不是少了一人?”
江逾黛道:“你说的是二叔吧。我只见过他寥寥几面,当年似乎是因什么事情与家里决裂了,再后来……”
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祁景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瞿清白试探道:“是因为诅咒吗?”
江逾黛沉默了片刻,周炙打了个圆场:“问东问西的,你们是十万个为什么啊?快点放好东西,让江家主带我们参观下祠堂吧。”
江逾黛好像松了口气,应了句好,便带他们穿过中厅,沿着上堂后开的两脚侧门进去,走向后面的化胎。
吴敖忽然拽了瞿清白一下,说:“你看上面。”
瞿清白仰头一看,就见那灰扑扑的天花板上雕刻着一副巨大的阴阳八卦图,再仔细一看,这阴阳八卦图有有些不同,正看的入神,就听前面一道声音道:“小敖,你们看什么呢?”
吴优正在前面等着他们,瞿清白总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只能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就是看这祠堂好气派啊。”
吴优道:“废弃多年,早已风光不再了。”
吴敖迟疑了一下:“为何会废弃多年?不是应该每年都来祭拜祈福吗?”
吴优道:“话是这么说,但穷奇墓的风水一直不稳,前年秋天还塌了一次,之前数十年中塌方的情况也不胜枚举,损失人力财力无数,江家只能将它封了起来。”
他走在前面,这时让开了宽厚的背影,对他们道:“看吧。”
前面就是化胎所在的位置,就见这一处地面形入龟背般凸起,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砖块,围绕着凸起处是一圈半圆形的房屋,一个接一个小门开在惨白的墙上,黑黢黢的瓦片盖在上面,竟有足足三层,将光都遮去了大半,让祁景想到了万千佛陀打坐的洞窟。
一阵阴风吹来,他们都抖了三抖,江隐道:“化胎,龙厅以下,祖堂以上,其地为斜坡形,意为地势至此,变化而有胎息。”
祁景品了一下:“就是说,这里是龙脉聚集的风水宝地?”
江隐点了点头。
吴敖看着拦在前面的重重围栏,有顺着围栏看向四处沿着围栏无处不在的经幡和各类法器,问道:“这是为什么?”
江逾黛道:“实不相瞒,因为这里经常坍塌,已经被视为高危地带,我们认为穷奇墓就在这化胎之下,才将它围住了。各位直接跨过即可,不必在意。”
祁景心想,谁会把凶兽墓安在自家祠堂的龙穴下啊?这待遇未免太好了点。
跨过围栏,他们便分开探查,化胎旁边有两条排水沟,同样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凸起的地势让人走起路来总要往下出溜,整个化胎就像一个小山坡。
吴敖想了想:“我怎么总觉得,化胎听着很像怀孕的女人?”
江隐道:“不错。古人认为大地如同母体,化胎隆起的地方就是女人的腹部,侧面的排水沟就是双腿,还有……”
他走到吴敖正蹲着仔细瞧的地方道:“这里是女人的阴门。”
吴敖吓了一跳,差点没跳起来,脸红脖子粗的说:“你怎么不早说?”
江隐道:“你脸红什么?”
“我……”吴敖一时语塞,瞿清白故作老成的说:“小伙子,你这就有点淫者见淫了,江隐说的只不过是一种普遍的文化意象,又不是真的女人大腿,你在想什么……”
吴敖:“闭嘴闭嘴!”
祁景笑着蹲下去细瞧,吴敖刚才看的是这化胎的断坎处,有着明显大于其他石头的五块形状各异的石头,深深嵌在里面,瞿清白道:“这是五行石。”
“什么意思?”
瞿清白清了清嗓子,就差摇头晃脑了:“五行石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依次是东方青龙,西方白龙,南方火龙,北方黑龙,中央黄龙,代表镇宅的五龙神。五龙神将所有风水聚集在龙穴中,所以逢年过节祭祖时,都要祭拜五龙神以保平安。”
吴敖越听越,眉头皱的越深:“如果化胎下镇着的是穷奇,它死后过的一定……”
他想了半天:“一定很养生。”
瞿清白道:“对啊,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风水给凶兽?不作妖才怪了。”
祁景蹲在那里,随后摸索这几块石头,在脑海里挤兑李团结:“瞧瞧你的坟头包,这风水,八宝山公墓那大通铺可比不了。”
李团结哼了一声:“皇陵给我住都嫌纡尊降贵了,稀罕这破地方。”
祁景说:“那是,哪儿能入您的眼啊?所以咱就甭占用公共用地了,尸骨无存最好。”
李团结道:“祁景,我看你还挺中意这里的。”
他阴森森的笑:“不如你就和你的小情郎一起,永远埋在这下面吧?”
祁景看向一旁的江隐,心里一紧,手上没注意用了大力,就感觉那石头往下一陷,竟然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瞿清白惊道:“这是活动的!”
但等了许久,也未见哪里有声响,化胎完好如初,好像这机关毫无用处一般。几人张望良久,白净道:“你们大呼小叫什么呢?”
瞿清白吭哧道:“刚才,这石块明明……”
江隐忽然说:“等等!”他指向围龙最上层的一间屋子,那木板不知什么时候升了上去,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等着看那里会出现什么东西,或者流沙满溢,或者万千箭镞,或者各种暗器……
但只听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一个东西轻飘飘的掉了下来,甚至在空中被风吹的飘了一段,挂在了高高的经幡上。
吴敖心急,不等吩咐,就冲了过去,踩在围栏上登高一够,勾到了那东西,举起来五彩斑斓,眼睛都被晃了一下。
蓝绿红几色勾勒描画,将漂亮的冠翎绘得栩栩如生,细细的脖子圆滚滚的身子,这是一只纸扎的大公鸡。
祁景都愣了:“公鸡?”干什么用的,打鸣吗?
吴敖也百思不得其解,把鸡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觉得做工精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眼睛,全身只这一处草草点了一笔墨,显得格外呆板。
他看了几眼,便抱着鸡朝这边走来。
可一股没来由的危机感忽然袭来,好像几百根针激灵一下扎在背上,吴敖直觉有人在看他,而且这距离一定极进,因为这目光就像剜在他脸上。
见他停住了脚步,瞿清白喊道:“怎么了?”
吴敖不理会,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看向了怀里的纸公鸡。
公鸡呆板的眼睛直直瞪着他,白中一点深黑,吴敖额上已经渗出了细汗,他僵硬的动了下手,就见那黑点猛的一转,再次盯住了他。
原来是它在看他。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夜
吴敖的手已经不稳了,眼看公鸡就要掉在地上,江隐忽然大喊道:“闪开!”
吴敖想都没想,凭借极快的反应力往旁边一闪,就见一道银光闪过,橧棱愣钉在围栏上,那纸公鸡叨了个空,喙与钉在围栏上的刀面相撞,发出当的一声金石之音!
吴敖转眼间就跑回了这边,惊魂未定,回头看那大公鸡,已经扑棱棱飞上了房梁,哦哦哦的大叫了起来。
长长的鸡鸣回荡在围龙上,大片的云缓缓浮动过来,阴影攀上瓦砾,把仅剩的一点微光也淹没了。
祁景听到了一阵非常嘈杂的声响,好像整个祠堂的木头门梁都在簌簌作响,摇摇欲坠。在背后的中厅,上堂中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牲畜的吼叫啼鸣,好像这里开了一个动物园。
瞿清白颤抖道:“怎……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就有什么东西朝他扑了过来,速度极快,瞿清白只来得及用手臂挡了一下,就感到一阵剧痛袭来,血淋淋沥沥的滴答在地上。
他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彩绘纸扎的鸭子,喙像刀尖一样锋利,转头又朝他眼睛扎来。祁景从后面揪住它两只膀子,硬生生把它扯开,那鸭子一边嘎嘎叫一边挣扎,祁景没抓住让它飞了,再看手上,全是细细密密的伤痕。
转眼间,庭院里已全是作为祭品的牲畜,马驴牛羊,鸡鸭猪狗,嘶声不断,或喑或鸣,尥蹶刨地,抖擞翎羽,雄赳赳气昂昂,横冲直撞,将这一处搅得天翻地覆。
眼看着一只猪被五花大绑后又硬生生冲了出去,带着周炙狼狈得满场跑,吴敖脸都白了:“这些畜生不仅‘活’了,还……”
“还刀枪不入!”祁景接道,将一只朝它啄来的鸡震开,骂了一句,“这算什么,祠堂奇妙夜?”
这些畜生的攻击性极强,几个原本就三五成群的人更难团结在一起,被冲散到了各个地方,猪狗在迎客的厅堂里肆意进出,看起来像一个荒谬的笑话。
余老四全身筋肉暴起,被一只陶泥塑的猪顶到了墙角,吴优被狗一口咬在了腿上,仍在缠斗,周炙的牵丝术也困不住乱飞的鸡鸭,越发显得捉襟见肘。
嘭的一声,白净一枪崩飞了一只鸭子,对另一头被隔开的江隐道:“各自保平安吧!”
江隐此时正面对着一只朝它疾驰而来的小矮马,祁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喊道:“小心!”
江隐伏低身子,在马冲过来的时候一把抱住了马脖子,整个身子被甩的像只风筝,眼看着小矮马带着江隐冲进了屋里,祁景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他疯跑着抓住了马尾巴,用吃奶的力气往后扯,马蹄蹭在地上,硬生生刹住了车,江隐终于跨上了马背。
他大声道:“放手!”
祁景手上一松,就听一声剧烈的撞击声,随后劈里啪啦什么东西碎了一地,江隐倒在一堆陶瓷碎片中,祁景这才看清马前方不远处的一面墙。
他赶紧冲过去扶起江隐,就见这人满脸细小红痕,好在身上没受什么伤。
祁景说:“你也太乱来了!”
他心急之下,就忘了身后的危险,房梁上悬着一口钟,钟忽然响了,波浪一样传出很远,震耳欲聋,刚起来的两人差点又趴下去。
回头一看,原来是吴敖的竹节锏伸至最长,一锏打在钟上,里面掉出几只被震得晕晕乎乎的鸡鸭。
他气道:“叫你们也不听,聋了?”
祁景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是快聋了。”
江隐道:“瞿清白呢?”
吴敖愣了一下:“不知道……我以为他跟上来了!”
回头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几人赶紧往回跑,谁知到了化胎处,只见一地狼藉,原本还肆意妄为的牲畜都倒在了地上,那只纸公鸡单脚立在屋檐上,一动不动,好像从来没有活过来过。
吴敖道:“人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白净,周炙,余老四,吴优,瞿清白……都不见了。他们走过去,四周只有零星几个门人的尸体,或是啄穿了脑袋,或被咬断了喉咙,此时一通喧闹后已至申时,天光大暗,昏沉沉的照在被血染红的纸绘上,颜色诡异的鲜艳。
祁景一脚踩在了一只鸡上,那鸡的肚子立刻瘪了下去,纸揉进了泥土里,脏兮兮的。
江隐抬头看了看:“那只公鸡还在。”
祁景猜测:“刚才它打鸣之后,所有祭品都活了,如果它再打鸣的话,是不是又要来一次?”
吴敖脸黑如锅底:“又来?”
祁景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先把人找出来再说。他们一定是藏在哪里了。”
绕着化胎走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几人又进了上堂,屋里黑黢黢的,桌椅板凳都翻倒在地。
忽然,吴敖说:“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非常,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祁景走到他身边,呼吸也是一窒。
那是一个不易为人注意犄角旮旯,石牛的肌肉隆起,脊背起伏着没入黑暗,两只长角插入墙中,鲜血染红了大半身体。
刚才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体弱多病的江逾黛去哪了,现在想起来却晚了。
他被牛角钉在了墙上,垂着头,半阖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地上,自己流了一地的肚肠。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夜
陈厝躺在床上,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吴璇玑说可以了,才战战兢兢拉上了衣襟。他的伤口还在生疼,见到这人就像耗子见了猫。
周伊问:“三爷,他没事了吗?”
吴璇玑道:“本来就没什么事。”他看了看陈厝,忽然道,“既然你的挂饰丢了,我就再送你一个吧。”
他伸出手来,掌中一枚小小的铜环,和之前陈厝脖子上的别无二致。
陈厝的心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骨:“这是……”
“阴阳环。”吴璇玑说,“可以帮助你调理气息。”
陈厝不想戴这个,江隐说过阴阳环分阴环阳环,谁知道这个是哪个?但吴璇玑的注视下他不敢不接,只能委委屈屈的戴上了。
吴璇玑站在窗前,那上面都是严严实实的木板,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好一会才说:“陈厝,你听说过祝由之术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