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终于出现了些不耐烦的恼意:“别拿你这些小把戏来对付我!”
齐流木默不作声的爬起来,又一卷黄符纷纷扬扬的甩了过来,看起来像赔上了全部家底。李团结一震袖,又全数归于灰烬。
李团结道:“你不管那些人的死活了吗?”
齐流木动作一顿,李团结微微一笑,在他身后地动山摇,巨大的坑洞上升至地面,几人都暴露在他们眼前。
齐流木变了脸色,因为那沙子已经渐渐埋到他们胸膛了。
陈山呼吸已是不畅,仍旧大声道:“齐流木,不要管我们了,快逃啊!”只要他能逃出去,就还有一线希望在,他们几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齐流木有点不明白这个局势了,如果李团结想杀他们几个早就杀了,这样猫捉耗子似的玩,到底想干什么呢?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问了出来。
李团结啊了一声,望望天:“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齐流木和陈山都愣了一下:“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忘吧。不如想想你哪里得罪我了?”他好整以暇的说,“如果你答对了,我就放了他们,如果答错了……”
“那你就看着他们被活埋吧。”
陈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齐流木则是狠狠一噎。
他发觉他从来没看懂过李团结,这人说的竟不是玩笑话,难道现在真的在生气吗?可是为什么呢?
想想他们相处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就算有争执也是李团结单方面的口出恶言,还大多是在关于咒术的问题上。他做了什么……是……
齐流木道:“对不起,是我的饭做的太难吃了吗?”
陈山像被打了一拳,表情又呆又愣:“啊?”
李团结轻嗤了一声,陈山就感觉自己胸口更重了一些,好像有大石压在上面。
齐流木又道:“是我不该与你争论那符咒……”
“韩尚的态度并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一样……”
“那照片我应该早些拍的,不该那样推脱……”
“是我不该让应了那姑娘,但她既然已经开了口……”
“莫非你仍旧生气我没去集市……”
齐流木每说出一句话,埋过陈山的沙就更深一些,陈山心中直叫苦,艰难道:“算了,要不你别说了,你不说话我还死的慢一点……”
李团结漠然的看着这几人被沙越埋越深,直到脖颈处,神色越来越冷。
大片的沙呛进了陈山的口鼻,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几秒,他就会窒息身亡。
齐流木心急如焚,他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刚接近李团结就被一股罡风掀翻在地,吃了一嘴沙子,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李团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是哪里,到底是哪里——
一幅幅画面闪过,那张脸上的神色,孤傲的嘲讽的开怀的戏谑的,直到最后一幕,停在夕阳下的一点冷峻。
他从张宁远的道观下来,惶然不安,李团结在长长的石阶下等他,他说天下将要大乱,让他隐居山林,没有一二十年不要出来。
李团结那时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他说:“没有。”
就此分道扬镳。
要是回到那时,回到那时——
李团结冷冷的笑了一下,背过身去,漫天黄沙因他的力量翻涌起来,齐流木猛地抬起头来:“有!我有话想和你说!”
那时没能说出口的,不敢说出口的,怎么能说出口的——
“和我一起走吧!”
呼啸的风沙停滞了一瞬,李团结的背影不动了。
齐流木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就算危险,就算前途未卜,也和我一起走吧!求你了!”
陈山已经窒息到抽搐,耳边眼前都朦胧不清,这时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黄沙缓缓褪去,他终于得以呼吸,一边用力咳嗽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呸出黄沙来。
李团结终于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出现了些真心实意的笑:“既然你如此恳切的求我,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齐流木长吁出一口气,脱力般倒在了地上。
一个声音出现在了空中:“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团结懒懒道:“你听不懂吗?他求我和他一起走,我答应了。”
混沌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是不稳,渐渐高昂瘆人:“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对吧?是谁说要帮助我恢复力量,和我一决高下的,嗯?!”
话音未落,一股白气就入惊涛拍岸般汹涌而来,李团结伸手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一起,狂风大作,刚吐干净的陈山又吃了一嘴沙子,低头干呕起来。
一击不成,混沌带着怒意的声音逐渐远去:“好啊,好!你等着!”
李团结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没见过别人反悔吗?大惊小怪。”
他走到惊魂未定的齐流木身旁,陈山几人在他经过时都齐齐往后一缩,齐流木抹着满脸的黄沙,活像泥地里刚打滚出来的:“你……你不生气了?”
李团结将他拉了起来,低声笑道:“瞧你说的,我又怎会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祁景从梦中惊醒,三观彻底重塑了一遍。他仿佛还没从那大漠中出来,满眼都是沙尘,耳边响彻着轰隆隆的巨响,他反应了半天,才听出那是李团结愤怒的低吼。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祁景从未听过他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那个贱人!我就知道,区区一个人类,怎么有能耐将四凶一网打尽……祁景,你知道吗,是我在帮他!哈哈哈哈,是我在帮他!”
祁景头痛欲裂,脑袋像被放在瀑布下冲击,他双手抱着头,在李团结的怒气中翻滚下床。
“你……冷静一点……”
李团结狂怒道:“我帮他杀了那几个蠢货,他却把我杀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穷奇竟然被一个人类摆了一道!”
祁景抬起头来,他的眼睛赤红,半边脸上爬满了可怖的兽纹,那眼神已经不是他了,挣扎沉浮之间,是穷奇在掌握着他身体的控制权。
祁景全身上下都传来了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李团结的灵魂在排挤他,他竟然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灵魂的交锋带来的是行为的混乱,祁景跌跌撞撞,撞倒了一大片东西,在地板上痛苦的翻滚,好像身在油煎火烹之中。
李团结怒吼:“我要杀了他,我要——”
祁景好不容易争到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反手冲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消停一会吧!你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当初还不是你选的帮他,你鬼迷心窍,你昏了头了!”
李团结怒道:“小子,你再说一次?”
他将祁景的意识硬挤了出去,反手冲着脸上就是一巴掌。祁景被打的偏过了头,挣扎之后咬着牙反手又是一下。
两人一边怒骂一边在屋子里狂扇对方巴掌,祁景的脸肿痛不堪,他跌跌撞撞的循着了窗框,把头重重磕上去,想将李团结逼出去,结果头重脚轻,整个窗户被撞开了,他一头栽了下去。
祁景刷刷拉拉的穿过一片枝杈,裸露的皮肤被划的皮开肉绽,然后后背着地,嘭的一声摔到了冰凉的青石砖上。
他眼前空白了一瞬,直到很久,才从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回过神来,李团结终于冷静下来了。
然后他看到头顶被树杈割裂的天空中远远的有一只手,江隐狼狈的挂在窗边,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戴着同心镯的那只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冲着他这边。
祁景才想起来这茬,他猛的跳了起来,浑身一阵剧痛:“江隐,你……”
江隐艰难的看向他,在两人的对视中,一只猫头鹰扑棱棱的飞过,打断了一切。
江隐道:“它恐怕是给吴三爷报信去了。”他愣了一下,看着祁景,“你……怎么了?”
祁景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肯定不太好看,脸上还留着巴掌印,身上的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他支吾了半晌:“我……我睡觉不太老实……”
江阴沉默片刻:“不老实到翻窗户了?”
祁景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听说过睡觉不老实翻下床的,没听说翻下楼的,他真是个天大的笑料!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扶着墙起来,想要当作无事发生过,手上却感到一点粘腻,他看了一眼,不知是什么东西,黑红黑红的……
祁景脸色忽然一变。
他看向自己扶着的地方,上面是一楼的一扇窗子,钉满了木板,此时正有一点又一点黏糊糊的血从木板缝隙中涌出,蜿蜒下雪白的墙面。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夜
这是第一次江家在深夜里灯火通明。落上的锁被打开了,江逾黛一副林妹妹的样子披衣前来,众人聚集在大厅里,不久才见吴三爷缓步下来,他的眼刀光一样雪亮。
众人都在了,唯独少了一人。
“李魇去哪里了?”
没有人回答,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从窗户里流出血的屋子。
那间屋子的大门是敞开的,里面空无一人,借着昏暗的灯光能看出窗边的墙上一片喷溅开的血色,好像盛开的大丽花。
周炙蹲下查看了一下:“是人血。”
吴三爷道:“这间屋子是李魇住,他人呢?”
没有人答得出来。吴璇玑忽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像锈了的水龙头在漏水,像水珠打在地面上。
他慢慢的抬起头,黑暗中的房梁上,挂着一张雪白的脸。
那张脸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涣散,显然已经死透了。吴璇玑冷冷看了一会那张脸,指了指上面,这下所有人都看到挂在半空的李魇了。
他四肢大张着,像木偶戏一般摆着扭曲又滑稽的姿势,仔细看能看到细细的线吊着他的手脚,伸向黑黢黢的房梁上。血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滴渗透出来,滴答滴答,徒劳的流失着生命力。
瞿清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还活着吗?”
周伊惨白着一张脸,摇头:“不可能了。”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遇到这种场面竟然也无人惊吓出声,可越沉默越压抑,恐怖的氛围传染一般蔓延。
白净仰头看了半晌,闭了闭眼:“把他放下来吧。”
余老四应了声,他的脸上也有些沉痛,手脚灵活的攀上了房梁,尝试着把李魇弄下来,可他的手刚一碰那些细细的银线,就听噌的一声,江隐忽然道:“都闪开!”
众人下意识的退避,祁景就听啪唧几声,脸上一凉不知溅上了什么东西,鼻端一股浓烈的腥气弥漫开来。
他把挡着脸的手移开,就听旁边瞿清白一声惨叫,退后两步,哐当一下坐在了地上。被吓到的不止他一个,陈厝,周伊,连吴敖都吓的够呛。
在他们的眼前,刚才还完完整整的李魇已经化成了一堆尸块,像供买卖的猪肉一样随意散落在地上,只有一张脸还吊在半空中,呆滞的瞪大着。
祁景好像明白那门人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怎么来的了。
周伊终于忍不住,惊惧交加下哭了出来。她虽然与李魇没有什么交情,但也算熟稔,李魇很早起就跟在白五爷身边了,还给她买过几次糖。
不过一天,不……不过几个小时,再见到的时候,竟然已经不成人形了。
瞿清白心生不忍,刚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就见江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旁边,挡住了她的视线。
周伊抹了把眼泪,神情茫然,随后慢慢坚定了起来:“这栋楼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她扑到了白净身边,急切的恳求:“五爷,你相信我们,江家的门人也是这样死的,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白净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面色沉郁,没有说话。
祁景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要瞒我们吗?”他上前一步,“四楼到底住着什么人,现在还不打算说吗?”
吴优的脸肉眼可见的紧绷了起来,他挡在吴璇玑身前:“住着什么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四楼是三爷的住处,你难道在怀疑三爷吗?”
祁景道:“这栋楼到晚上是完全封闭的,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如果有谁杀了那门人和李魇,一定是这楼里的人,谁都有嫌疑。”
吴璇玑轻嗤了声:“好大的胆子!”
陈厝咬了咬牙:“我们都看到了,一个白衣服的人,他也住在四楼,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他杀的人,总该让他出来看看!”
吴优道:“这些小子疯了,为了一点看不真切的东西胡言乱语,五爷,你管是不管?”
白净仍旧不说话,他好像哑巴了一般,只有一张温雅而莫测的脸在阴影中。周伊抬头想看他神色,却被更深的按在了怀中。
在双方对峙的这一会,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吴优,算了,不要再为我遮掩了,我已经躲累了。”
众人猛地向门外看去,一人缓步踱出,瘦高的身材,柔软的发,清俊的脸,亮如星辰的眸子让人如沐春风。
他身着一袭白衣,在黑暗中尤其乍眼,好像月光被剪下一段做了衣裳。
江隐一见他就愣住了,周伊从白净的怀里抬起头,满脸又惊又喜,像是不敢认似的:“白哥哥……是白哥哥吗?”
那陌生人,不,应该说是白月明,微微笑了下:“伊伊,好久不见了。”
周伊被这发展惊呆了:“你……你不是应该在白家养病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看看白净,又看看吴璇玑,再看看姐姐,忽然明白过来了,“你们都知道?”
周炙把将她拉起来带到一边,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白月明又向白净作了一礼:“父亲,我擅作主张出来了,希望您不要见怪。”他苦笑了下,“若非如此,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他对祁景等人道:“我就是住在四楼的人。”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的病一直是吴三爷在帮忙调理,我没有杀李魇。”
陈厝迟疑道:“那……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白月明道:“我的病事关白家诅咒,有些难以启齿,就连父亲送我入吴家治病也是秘密进行,谁都不知道,还望见谅。”
他这么一说,陈厝竟不知如何再问了,室内一时陷入寂静。
江逾黛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他说:“天色已晚,各位都回房休息吧。我会让门人将这里处理妥当,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议事堂再说。”
祁景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思绪乱麻一样不知从何捋起,他知道在场很多人同他一样。
吴璇玑招了下手:“明哥儿,过来。”
白月明顺从的走了过去,经过周伊的时候,对她微微一笑。周伊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低下头去。
这诡异的一夜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过去了,第二日,他们聚集在议事堂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白月明,连吴璇玑也不见了。
瞿清白不禁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吴优道:“白少爷身子骨弱,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久睡不醒,三爷在陪着他。”
瞿清白哦了一声,他发现坐在他旁边的周伊今天格外沉默,好像有心事一样。江逾黛咳嗽了一声:“你们还想问什么,说吧。”
祁景想了想:“为什么不让我们在夜间出去?是因为一到了晚上,那雾气中就会出现……活死人吗?”
他问的直接,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直直盯着江逾黛,江逾黛沉默片刻,像是终于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声。
“既然你们这么好奇,不妨晚上都来看看吧。”
直到出了议事堂,陈厝还是不太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没听错吧,他就这么答应了?那之前一直遮遮掩掩又是为什么?”
没人回答得出。
周伊忽然说:“跟我来。”
她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走去,那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的地方,人少又清静。剩下几人虽然不解,也都跟了上去,周伊站定之后,伸出手来,掌心赫然一张被攥皱了的纸条。
江隐接过,就见上面潦草的两个字:救我。
周伊道:“这是昨晚白哥哥悄悄塞给我的。”
几人传看了一圈,更加一头雾水,瞿清白喃喃道:“这都什么事啊?”
“难道白月明不是自愿来这里的,而是被绑来的?”
吴敖皱眉:“可是为什么?”
陈厝看了眼他:“带他来的是你们吴家人,你一点都不知道?”
吴敖愣了下:“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都不与我说……何况来这里之后,我大多都与你们一起。”他闷闷的说。
瞿清白故意挤兑他:“你也是个没用的,好歹算是吴家人,怎么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