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棍,鲁日一将几个圈连着的杆子推上来,扎扎实实的锲住了,祁景好像知道了,这是要表演“猴子爬杆”。
江逾白活动了下手脚,蹲下来一窜,就像个猴子似的攀上了高高的杆子上连下来的圆环,猴儿一样乱看,引来一片笑声。
他在这些圆圈之间又是翻又是跳,越来越高,惊险度也随之增加,祁景的心都跟着高高提了起来,等到了最高处,他蹲在了只有一个点的杆头,然后——双手顶住杆,竟就这么在空中倒立了起来!
底下人的呼吸和祁景一样一窒,缓过气来就用力的拍起手来。
“好!”“漂亮!”
“再来一个!”
但还没完,鲁日一上前,划着了一根火柴,只听刷的一声,相连的铁圈都燃烧了起来。
江逾白真像是猴子被困在了树上一样,抓耳挠腮,在嘈杂声和不安发酵至最大的时候,他忽然一张双臂,像鸟儿一样从杆头一跃而下,在火光中翻了两个身,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喝彩声排山倒海的响了起来,节日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
祁景好像知道江隐那身功夫是和谁学来的了。
之后,张达又上了台,几人一起表演了上刀山,二鬼摔跤,大变活人之类的节目,等到终于结束,几人都出了一身汗,在冷空气里像刚出炉的热包子一样热气腾腾。
接到后台的人递过来的钱的时候,鲁日一的手都有点抖,嗬嗬咳了两声,叹道:“年纪大了啊。也不知能再干几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终究不是一辈子的。”
张达豁达一笑:“有一天算一天,哪顾得了以后。人生在世,吃好喝好我就满足了,这不也拿到钱了,搓一顿去?”
鲁日一笑他:“饿死鬼投胎。”
他们看向江逾白,江逾白摇摇头:“我还想看后面唱戏的,你们先去吧。他跟着我。”
俩人空着肚子,急着去吃夜宵,裹上棉服就走了,江逾白抱着江隐,在后台选了个好位置,搬了个小凳子,在微渺的黑暗中看台上的五光十色。
流光溢彩的戏服让舞台更加明亮了,来来往往间,八仙戏、跳魁神生动活泼,趣味十足,但是随着夜深,热闹渐渐下去,人也慢慢散了。
戏班子拿了钱,有一个人看都要唱,江逾白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听,到后来周围只余婉转的唱腔,悠扬的回荡在曲终人散后一片狼藉的庙会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抓住了江隐的心肺,他看着那孤独的表演者,听着江逾白跟在他耳边轻轻的哼唱,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无力的气音:“啊……”
江逾白低头看他:“喜欢?”
“我也喜欢。”一出群英会唱到最后,他也跟着抑扬顿挫,“……人生聚散实难料,今日相逢叙旧交,群英会上当醉饱,畅饮高歌在今宵——”
“好!”唱戏的在橧棱棱的锣声中退场,江逾白毫不吝啬的股掌叫好,抓着江隐的手拍的啪啪作响,寥落的掌声混着鼻尖爆竹的硝烟气渐趋于无,一年又结束了。
江逾白紧了紧衣服,抱着江隐从小板凳上起来,舞台上的灯火映着满地瓜果碎屑的狼藉,只有很高大的一个黑影立在灯火辉煌中。
他们离开了,江逾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隐望着他,没有说话。祁景看着他稚嫩的脸蛋,终于有了些光的乌黑盈润的眼睛,心都软成了一片。
江逾白:“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给你取一个吧,就跟我姓,叫……叫江白泽好了。”
“家有白泽图,鬼怪自消除。愿你新的一年祥瑞护体,否极泰来。”
江隐不知道听懂了没,他仍旧看着江逾白,好像没见过他似的。
他咳嗽了声:“冷死了,走,咱蹭吃的去。”
不远处的小吃摊上,一个小山般的身影和一个竹竿般的背影相映成趣,张达嗦粉嗦的稀溜吸溜,满头大汗,回头一看他们,招呼了一声:“老板,再来一碗!”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夜
祁景醒来的时候,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片灯火辉煌,在本该显得寥落的散场中,三个男人围在桌前的背影平凡又温暖,他还看到小小的江隐用两只手抓着筷子,在笑声中江逾白握住了他的手。
“瓜儿娃!”鲁日一嗬嗬笑着说。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灰扑扑的天花板,身上有些重,祁景动了一下,脸颊一片温热,他立刻僵住了。
江隐闭着眼,睡得很沉,昨晚两人手拉着手睡的,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祁景一翻身,直接跟人来了个脸贴脸。
江隐温热的鼻息轻轻吹在他脸上,祁景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睁着眼瞪了半晌天花板,感觉每一秒都是享受,也是折磨。偏偏江隐还不老实,直把头往他脖子里钻,好像贪恋温暖的雏鸟。
祁景荡漾了一下,回过味儿来,应该是闻着血味的狼。
江隐已经很多天没有喝过他的血了。
他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桌上的外套,扯啊扯,外套掉在了地上,他也拿到了兜里的师刀。
祁景用力握了一下刀刃,手上一刺,细细的红线顺着刀柄流下,他把手凑近了江隐的脸,原本想直接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换了个姿势,用拇指轻轻抹了下江隐的下唇。
江隐的唇鲜有血色,却非常柔软,被他一按,蹭上了一抹鲜红的艳色,好像女儿妆上了胭脂。
那么的……那么的……
祁景垂下了眼睛,他好像被迷惑住了,用拇指恶趣味似的揉按着江隐的嘴唇,把那总是冷淡得抿着的唇蹂躏得微微张开了,从里到外透着嫩生生的红。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意味逐渐变了,江隐睡梦中对发生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非常香甜的味道,那是他渴求已久的东西,能暖了他的胃,热了他的血,让他的饥肠辘辘得以平复,连灵魂最深处都生出颤栗的满足。
他无意识的张开了口,舔了一下那救命的甘霖。
祁景呼吸一窒。
江隐睡梦中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连这时都在抗拒似的,但已经把脸埋进了他的掌心,用力的撕扯,舔咬着那明显对他来说有点吝啬的馈赠。
这点疼痛对祁景来说微不足道,反而是舌头在掌心中滑过的湿湿热热的感觉让他像打摆子一样发起抖来,浑身却热的发烫。
好热……太热了……
他的眼睛专注而深暗,没有光似的,明明是江隐在喝他的血,他的喉结也跟着重重的吞咽了两下。
恶念一经滋生,便像泅湿了宣纸的墨迹一样不断扩大,祁景深吸了口气,手轻轻收起,拢住了江隐的两颊,重重的按住了。
几乎要窒息一般的感觉刺激了江隐的血性,他更加用力的咬着祁景的皮肉,祁景捂着他的嘴,把他拉到怀里,紧紧的扣住。
两个人亲亲密密的,一点间隔都没有,如果不是顺着江隐的下颌淌到枕上的血腥气,还真像一对热恋中胡天黑地的情侣。
祁景绝望的想,这谁顶得住啊。
江隐在暗无天光的梦里挣扎着,他觉得不对劲,但哪里不对,是——
那种一直伴随着他的饥饿感,短暂的消失了。
他猛地挣开了眼睛。
要一个人一醒来就接受这样的状态确实有点困难,江隐感到有人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像榫卯一样严丝合缝的卡在他的腿间,和他接触的地方像在发烧。
他急促的喘息着,鼻尖萦绕着甜美的香气,想叫人名,但被捂着嘴,满脸湿湿黏黏的,鼻息蒸汽一般热烫,说不出话来。
祁景的呼吸也很急促,他们贴合的那么紧,好像两颗心脏在比赛着失速狂跳,他不用看就知道江隐醒了,他的眼睛一定惊诧的睁大了,丝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处于这样境地。
祁景心想,看起来就像我真要对他做些什么似的。
老子可是无偿献血,还没有营养费的那种。也不知道江隐怎么就那么轴,他都想问问了,饿死你自己对我有什么好处?
纷繁的念头又兜兜转转的回来,祁景想,做些什么。
有那么一霎那,整个大脑忽然为这个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处的想法颤抖了。
只要一偏头,他的唇就能碰到江隐温热的颈项,那具看起来瘦弱却有力的身体就在他身下,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也无措般的微微发着抖。
祁景不由自主的,又更近的贴紧了他。
江隐忽然弹动了一下,被他捂住的口发出一声闷闷的哼,祁景脊背一麻,像过了电一样,骨头都酥了半边。
江隐忽然挣扎了起来,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贴的太近,他顶到江隐了。
腿跟贴着腿跟,灼热的硬度让人无法忽视,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晨起,没点反应才不正常。
祁景的手松了,江隐终于把脸掰了过去,因为长时间的呼吸困难剧烈咳嗽了起来。
残留的血迹在他脸上抹开,好像脸谱劣质的油彩,又好像他咳出的血沫,看起来有点恐怖。
祁景终于因为他的咳嗽惊醒了,好像他自己刚才也做了场梦一样,那点暗色从他眼底褪去了。
他跪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拍着江隐的背:“没事吧,没事吧?”
他一边拍,一边帮江隐擦嘴角的血,因为这一通折腾,不仅衣衫不整,脸也弄的乱七八糟的。
他才擦两下,江隐就用力别过了头去,自己用袖子重重的擦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祁景反应过来,脸上的热度也起来了,他用力攥了下隐隐刺痛的手,指尖好像还停留着唇瓣柔软的触感。
他难得磕巴的连不上话:“我……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早上,所以……所以忍不住……”
“这也说明我很健康,这个年纪,你也知道,如果没有问题,肯定会……”
在他快要接不下去的时候,江隐终于开口打断:“你刚才只是想让我喝你的血,没别的。”
但越这样说,越显得欲盖弥彰。
这种诡异又暧昧的氛围不停扩大,连祁景都感到了不自在,他忍不住去觑江隐,刚才太慌张了,他都忘记看了……江隐有没有反应?
那么搂搂抱抱好一阵子,又饿又渴,又有他这么大一个诱惑在,不管是哪方面的欲望吧,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江隐蹲着,他看不清。
祁景看他小猫擦脸一样用袖子不停的抹,抹了好半天,脸都像要蹭掉块皮了,忽然明白了——
江隐也在尴尬。
所以他才不说话,不看他,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祁景几乎舍不得他这么尴尬了,他猛地站起来:“……我去给你弄点水洗脸。”
他逃一样冲出了门去,好像不知道水房在哪了一样,兜了两圈,又停下来,重重的吐了口气。
祁景用力的抓了下头发,他胸口好像有千万种感觉汇集在一起,真是太难受了,好像高兴的要笑,又好像发愁的要哭,好像兴奋的可以一往无前,又好像绝望的束手无策。
江隐,江隐。
“啊……”他终于蹲下来,抱着头发出了一声胸腔共鸣的,长长的叹息。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陈厝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记得祁景应该是住在三楼,我问了,江隐也在,但是在大东边,我们先去找祁景,再去找他……”
祁景呆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猛地站起来跑向那边:“别,别看——”
可是来不及了。
陈厝和瞿清白,带着因为昨晚没能赴约而起了个大早的周伊和吴敖,四个人一起站在大开的房门口,里面的江隐和他们对视,这一望好像永恒静止了一样。
祁景在门口急刹车,看到这一幕,扶着门框掩住了脸。
“不是……”他本来想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可是想一想,他确实有这个心思,没毛病啊,辩都辩不得。
吴敖狐疑的看看江隐又看看他,再看看那满地淋淋沥沥的血,张口就道:“你们昨天晚上是一起……”
在这句死亡提问说完之前,陈厝一巴掌拍到了祁景的后脑勺上。
祁景被他拍的脑子都要颠出来了,刚捂着头要发火,就见他的眼神乱窜,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又打架!”
祁景:“?”
陈厝说:“告诉你们别打架,别打架,怎么就不听呢?还次次都要见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约架约到这来了,啊?!”
祁景明白了,陈厝是在帮他圆场子。可这个说法实在是太牵强了,牵强的他都说不出口,牵强的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儿有大早上约架的?
吴敖毫不犹豫的指出:“你在开玩笑吧?大早上约着干一架?要是干一炮我还信。”
陈厝看了一眼周伊,果然姑娘的脸都有点红了,他无奈的说:“你可闭嘴吧。”
芋蜥郑丽……
瞿清白恨不得直接捂住周伊的耳朵,不甚满意的咳了一声,像模像样的对周伊说:“你别介意。”
周伊红着脸摇了摇头,又有些疑惑的对祁景道:“可是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会……”
祁景正琢磨着怎么回答,瞿清白先说话了,顶着一张纯良的白痴脸问陈厝:“对啊,祁景和江隐关系好着呢,什么时候干过架了?他俩也没少一屋……”
陈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也少说点吧!”
作者有话说:
陈厝:我太难了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夜
吃饭的时候,桌上的氛围仍旧很诡异。像是避嫌似的,祁景和江隐分开坐在了两头,中间夹着陈厝和瞿清白。
饭菜依旧清汤寡水,周伊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忍不住往他们那看,吴敖倒是盯的大大方方,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像两把雪亮的刀,要把他们刺穿。
吃了一会,吴敖忽然开口了:“我说。”
几人都看过来,他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陈厝心里咯噔一下。
他强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啊?”
吴敖摇摇头,直接对祁景道:“你们俩什么关系我不管,我也没那个癖好。”
陈厝心说好家伙,又是一个爱打直球的。
吴敖道:“我想问的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俩手上那个……别告诉我是定情信物。”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两人手上一摸一样的镯子,瞿清白盯着江隐的手看了半晌,忽然道:“这难道是……同心镯?!”
江隐点点头。
瞿清白喃喃道:“同心同德,百年好合,碧落黄泉,绝不独活……你们从哪得的,怎么能把这东西套在手上?”
祁景三言两语说了下昨晚发生的事,听的瞿清白直起鸡皮疙瘩,之前的小娃娃,现在的老太太,这江家怎么会这么邪门,这片浓雾里又藏了什么秘密?
而且同心镯这种邪物,戴上了就无解,谁也不知道拿下来的方法,两个人就是真正的一根绳上的蚂蚱,之后该怎么办?
他心里又太多问题,可知道问出来了也没有回答,徒增烦扰,只能再憋回肚子里。
吴敖道:“我昨晚要出去的时候,也发现门被锁上了。”
瞿清白:“我也是。”
周伊道:“昨晚姐姐过来陪我睡的,我不知道门锁了没有,只能把红绸塞到了窗缝里。”
陈厝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昨天胳膊上贴了两片膏药,太累了就睡着了。”
和他们的推测吻合了七七八八。
祁景道:“是只有我们被锁在了房里,还是住在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正说着,外面帘子一掀,一个人走了进来。
在江家除了第一次以外,吃饭时都要分桌分屋,他们几个年纪小的一起,白净江逾黛吴璇玑一起,其他人再分。虽然安排上还算体面,但从屋里破旧得陈设和脱皮的白墙来看,也不过是通过繁冗的形式勉强维持着一层薄面罢了。
进来的人有一张油滑又精神的脸,半真半假的笑,是魏丘。
祁景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连同一起来的孔寅也行踪不定,不知白净叫他们来是为了什么。
“吃着呢?”魏丘笑容满面的问了一句。
几人对视一眼,祁景站了起来:“您坐这。”
魏丘瞅了他一眼:“今我这待遇怎么这么好呀?”话是这么说,还是很受用的坐下了。
祁景又搬了一个椅子,顿了一下,放到了江隐旁边。
他们几人围着魏丘,见他用多出的一双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小菜,挑挑拣拣,平时那么多话的一个人,偏偏这时候不开口了。
陈厝心里干着急,叫了声:“丘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