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清白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江隐那么叫你?”
周伊张了张口,江隐却先道:“以前在白家,我们的身份不同。”
周伊道:“这已经不是在白家了,你也不用那么叫我了。”她抿了抿唇,“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让你不用那么叫了。”
祁景又开始用眼角余光瞥着江隐,要是这时候他甜甜蜜蜜的叫声“伊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暴走。
好在江隐只是又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瞿清白好奇道:“你们在白家是什么身份?”
周伊道:“我很早就来到了白家,五爷待我很好,和正经小姐少爷没有不同,那时候,是江哥哥在保护我。”
陈厝灵光一闪,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几个字,黑道大小姐的冷面保镖。
……呸,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厝咳了声:“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吴家?”
周伊道:“五年前,我想外出闯荡,精进医术,正巧吴家药阁那里缺人,也是以前我姐姐待过的地方,我就去学习了。”
陈厝明白了:“就是交换生吧?”
周伊笑了:“也可以这么说。”
瞿清白心想,江隐在白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这小姐居然也不愿在白家久留,难道白家是什么魔窟不成?
他问:“那江隐也走了?”
周伊看了眼江隐,低下了头:“也走了。我都不知道他去哪里啦。”
瞿清白一时大为不平,责怪的看了眼江隐。青梅竹马,感情这么要好,走了也不告诉人家姑娘一声,太无情了!
过了一会,周伊离开了,她是女孩子,要和周炙睡在一起,姐妹俩也好聊聊知心话。
祁景看了江隐一眼,满肚子疑虑和委屈,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只能钻回了帐篷里。陈厝和瞿清白也打着哈欠去睡了,走前陈厝问江隐要待到何时,他摇了摇头:“我守夜。”
陈厝这才想到刚才的惊险,江隐应该是怕白雾再次蔓延过来。他举步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江隐出现的那么及时,他到底是反应迅速,还是本来就在那里了?
要是本来就在那里……那他和祁景的对话岂不听的一清二楚了?再联想到上次在医院祁景第一次跟他剖白时的对话,江隐好像也在门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会在他心里,自己就是给祁景出馊主意的狐朋狗友了吧。
陈厝摸摸鼻子,有点尴尬的说:“那什么……刚才谢谢你了啊。”
江隐:“无妨。”
陈厝进了帐篷,看了眼祁景背对着他好像在赌气般蜷成一条毛毛虫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也钻进了睡袋里。
他这颗心真是为这俩人操的稀碎稀碎的。
也许是心情影响,祁景这次的睡眠质量不太好。一个接一个梦接连出现,回忆的碎片断断续续。
好像有一个很高的山,很高很高,有绵延入云端的台阶。
齐流木站在山下,阳光把他的脸照的明亮:“这就是万宁观了。”
李团结看着面前的台阶,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你真要上去?”
齐流木点头:“四凶魂魄自阴间逃出,此事我必须告知张宁远道长,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李团结道:“可你一个籍籍无名之人,他若不信你的话又如何?”
齐流木说:“我费劲口舌,总要一试。”
李团结道:“若是他不在了呢?”
齐流木道:“我便等他回来。”
李团结:“若是外出云游,经年不归呢?”
齐流木:“我便去找他。”
李团结:“若是他死了呢?”
齐流木:“我便……”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无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团结在台阶上坐下了:“山好高,我不想爬。”
齐流木:“……”
他站了一会,在李团结眼前蹲下,认真道:“你和我说,你是不是怕他收了你,所以不敢上山?”
李团结抬了下眼皮,好像没听清似的:“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怕……”
李团结站了起来,嗤笑道:“可笑!本座……我岂会害怕区区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
齐流木纠正他:“不是装神弄鬼,万宁观之首张宁远道长乃是张修后人,与道家天尊张道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团结打断他:“行了行了。”
他想了想,笑了一笑:“实话说吧,我不想上去,是怕把那老道士气的横死当场,因为我以前烧过他先人的道观。”
齐流木呆住了:“你……你怎能……”
李团结:“我烧了都烧了,你要怎样?”
齐流木沉默半晌,站了起来,自己一人上了台阶。
李团结冷眼看着他一级一级的爬,爬的很高了,连面目都看不清了,忽然叫了一声:“齐流木!”
齐流木回过头来,他的脸在背光中只有一个轮廓。
李团结笑道:“你不会是要向那老道告状,然后一起来害我吧?”
齐流木好像有些气愤:“你……”
但只一个字,他就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了,只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再害人,我就容得你。至于前尘往事,都与我无关。”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上山拜见了道长后,就和你回家。”
祁景猛的睁开了眼睛,他的心跳的极快,灵魂好像漂浮在体外,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弹出了梦境外。
李团结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得可还有趣?”
祁景冷汗未消,慢慢坐起来,呼出一口气来:“你醒了。”
消耗了那么大的力量化形,休养生息的时间却大大减少了,祁景感觉出,他越来越强大了。也许是因为接近穷奇墓的缘故?
李团结道:“你们看见食梦貘了?”
祁景嗯了一声。
李团结阴阳怪气的说:“你这一个又一个梦的,睡的倒也舒爽。”
祁景听出点意思来:“你别迁怒人,又不是我想看你的回忆的。何况你这段记忆已经丢了七七八八,我每看一次,你也能回想起来。”
他试探道:“我总觉得,你和齐流木的关系好像不错。”
李团结哼了一声。
“那最后又为何会反目?”
李团结道:“谁知道,大概是我想一统天下,为祸人间,这古板迂腐的道士又不愿意了吧。”
祁景心想,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挺准确。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人和凶兽终究是殊途。
李团结有点玩味的声音响起:“不过看来,我确实挺喜欢这人,不然区区人类,怎会被我放入眼中,还和他一起待了那么久?”
祁景吐槽:“你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团结哼了一声:“那是我肯赏脸。这人既然能斩杀四凶,就配做我的对手,本座当年的眼光真不错,一看一个准。”
祁景想了想齐流木说过的话,他之所以对李团结那么纵容,大概也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在那种闭塞的环境下弥足珍贵。
他说:“他把你当朋友。”
李团结道:“朋友这种东西,实在是毫无意义,虚伪至极的存在。我和饕餮,梼杌,混沌都孕育于天地灵气,气脉一体,同根而生,再亲密不过了。可是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在想尽办法弄死对方,以获得更多力量。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两类人,对手和蝼蚁。”
祁景皱眉:“同类相残,就是为了获得力量?”
李团结哈哈大笑:“力量固然好,但过程最是美妙!输赢成败,一念生死,何等的快活?你没有体会过濒死之际扼断敌人脖子的快感,就永远不会懂!”
祁景听不下去了,他钻出了帐篷,想要透透气。
谁知这一出去,他就愣住了,随后飞快的闪身进了树后。
火堆旁,坐着两个人,江隐低着头拨弄着篝火,周伊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
即使不说话,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和谐的自然而舒服,这是长久的相处才能达到的。
祁景又咬起了牙。
什么守夜,还不是为了和姑娘幽会?好啊……好个江隐!
跃动的火苗映红了周伊的脸,她抱着膝看了一会,从怀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轻轻道:“给你吃。”
江隐接过,把那油纸包打开,竟然是一条条雪白的糕点。
周伊笑了下:“灯芯糕,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了。
江隐的手紧了紧:“为什么?”
周伊知道他在问什么:“我一直带着,就怕哪天遇上你,你吃不到。”
江隐拿起一块来送入口中,熟悉又久违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点薄荷似的清亮和辛辣,像引线一样点燃了冻僵了的身体。
他低声道:“谢谢,很好吃。”
周伊沉默了一下,忽然噗嗤笑了,把脸埋在膝盖上:“真好,你一点也没变。”
江隐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周伊道:“其实,带着它还有一个原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怕这么久过去,再见面你又像那时候一样,一直都不理我。”
江隐恍惚了一下,两人的思绪好像都被这句话带回了那个雨天。
那是江隐人生中最灰暗无光,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仇恨和绝望的一天。
小县城阴暗的天幕上雨丝不停坠落,形成了一片冰冷的雨幕。他走在泥泞的路上,满身烂泥,一双手鲜血淋漓,肮脏又狼狈。
力气飞快的流失,疲惫的身体和过于激烈的情感矛盾的拉扯,让他保持着清醒,又像要把他撕碎。
路在哪里,他不知道,耳边的声音,也不甚清晰,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不管前面等着的是什么,就这样一直,一直……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呀!”
江隐好像比这一声惊着了,踉跄了一下,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一个小小花纸伞翻倒在他眼前。
女孩的雨靴急急的踏着石板路,溅起一路水花,躲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后。
江隐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视线,他看到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男人,在这阴暗的背景里,显得极为干净,从容。
男人举着伞护住她,声音轻柔:“伊伊,怎么了?”
周伊怯怯的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指向江隐:“他……”
江隐眼前一阵晕眩,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在了青石板上。
世界都在瓢泼大雨里模糊,他最后的视野里只能看到男人逐渐走近的身影,和月白长袍一角湿润的水迹。
周伊回忆道:“你淋了雨,发了一场高烧,醒了之后,像个木头人似的,问什么也不说,我都要以为你烧坏了。但五爷说不是,你只是一直没醒来。”
“我当时特别奇怪,人都已经醒了,怎么还说没醒来呢?”
江隐想起来了,他醒了之后,人确实还像留在那个雨天里一样,耳边好像有层东西隔着似的,全是连续不断的雨声,连人的话都听不太清。
他像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整天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似乎死了也不过如此。
直到有一天,周伊悄悄进来了,她那时只有十岁,脸上还有婴儿肥,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
她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后,是一条条雪白的糕点。
周伊推了推他:“我买了灯芯糕,你要不要尝一点?很好吃的。”
江隐一直木愣愣的坐着,闻言,忽然缓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周伊精神一振:“尝一点吧?”
见江隐不伸手去拿,她便自己拿了一块,小心的塞进了江隐干燥的唇间:“是不是很好吃?”
清凉又甘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周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个灯芯糕很有意思的,不仅能吃,用火柴点着了,刺一下就燃起来了,就像灯芯一样。五爷说,人生也是这样……”
她的话忽然顿住了。
周伊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江隐:“你……你怎么……”
她看到那个一直冰冷的木偶一样的少年,吃着她递过来的糕点,有两行泪忽然从眼眶里滑落出来,砸在她的扶着床边的手上。
周伊瑟缩了一下,却见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哭似的,慢慢的动着腮帮子,咀嚼着那块小小的糕点,说:“谢谢,很好吃。”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夜
祁景暗中观察了一会,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声,走出了树后,江隐和周伊齐齐看过来,好像从什么美好的回忆里惊醒了一样。
祁景走过去坐了下来:“在聊什么?”
周伊道:“没什么,说了些过去的事。”她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江隐手里的灯芯糕,“我给江哥哥带了点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祁景拿出一点尝了尝,有点辣,是老式糕点的味道,市面上已经很难寻到了了。他看了看江隐,人还在细嚼慢咽的品,好像那是什么珍馐美食一样。
夜空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光,火堆里的柴噼里啪啦的烧。吴家那几只猫头鹰挂在树上,雪白的,人一样的脸正对着他们,目不转睛的看过来,无端让人不舒服。
江隐站起来,把一直放在膝上的折煞拿在手里,对准那处弯弓搭箭,两指一松,弦就铮然作响,周伊惊呼一声,就见那几只猫头鹰也随着这声惊叫飞开了,地上散落了几片羽毛。
周伊慌道:“等……这猫头鹰可是吴家的圣物,不能伤的!”
祁景眼睛都没抬:“不怕,他没放箭,吓唬他们罢了。”
周伊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江隐指尖空空如也,松了口气道:“吓了我一跳。不过你很讨厌猫头鹰吗?”
祁景道:“别说他了,那东西我也讨厌,看起来就诡异的很,人不人鸟不鸟,什么玩意儿。”
江隐略点了点头。
周伊看了看他们俩:“我在吴家的时候,这样的人面猫头鹰也很多,我第一次见是夜里,它正落在门廊上,头扭过来就是一张雪白的脸,吓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后来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祁景不解:“为什么要养这么多猫头鹰,还把这东西作为圣物?”
周伊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吴家祠堂里都有猫头鹰的图案,似乎是他们的族徽之类的。”
祁景腹诽,怎么听着像个野人部落似的。
眼看天边的黑已逐渐褪去,他对江隐道:“你抓紧时间去睡一会吧,后半夜我来守。”
江隐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又回过头道:“周小姐也早睡。”
周伊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一下子就笑开了:“好!”
祁景心里一酸,只一个简短的对话,就让他像百爪抓心一样不是滋味。
周伊拨了拨火,刚要站起来,忽然就见祁景一笑,说:“伊伊小姐是和江隐一起长大的?”
他人长得俊朗,平时总给人一点距离感,因为性格别扭格外爱摆臭脸,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突然这么一笑,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好像周边都亮了一下。
周伊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变这么亲切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是呀。”
祁景哦了一声:“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他以前小时候什么样呢。”
周伊想了想:“江哥哥小时候和现在差不多,话很少,但是很厉害,五爷很看重他。不过他不是很合群,很多人总在背后编排他,说他闲话,其实很多都是嫉妒他。”
当年江隐好了后,就被白五爷带回了白家,那时候白家门客众多,像余家就是其中之一,很多小的都在一处玩耍和学习,独江隐一个特别,总是被白五爷派出和大人一起做任务,下过墓都有,有些人心里就不平衡了。
要知道,他们那时候只有十岁啊。
不知是怎么传开的,说江隐不是正常人,是个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的怪物,说的有模有样,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讲,我看见了!那天晚上天黑,我在走廊里见着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我看到墙上好大的一个影子,从他背后钻出来,像是……鬼!”
周围就一片啧啧惊叹声,总是周伊过去把他们哄散:“你走的哪条走廊,何时看到的,都和我仔细说一说,空口无凭,说不出来我要找五爷教训你的!”
那孩子就一吐舌头,快快的跑了。
那时周伊自认为是自己把江隐捡到的,还喂了灯芯糕,就更有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自然处处护着他。
殊不知她的身份就如同白家的小小姐一样,她越和江隐走的近,他们就越排斥他。
江隐在走路的时候,有时候会被突然拍一下,那人笑脸盈盈的和他道早上好,再嘻嘻哈哈的扎到其他孩子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