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原以为是从古宅里拿出来的木头的东西,谁知凑近了,却看到了一条染血的绷带。
他反应了一会,脸忽然有点红了。
这是包扎他伤口的布条,换药时被韩悦悦随手放在了一边,谁想到被江隐偷偷拿走了。
江隐并没有做什么很变态的动作,他只是用瘦削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已经凝成黑色血块的布条,时不时低头闻一下,好像动物互相嗅闻同类的气味。
他看到了祁景,并没有急着把布条收回去。
他很坦然,祁景也不会问你在干什么,他只是咳嗽了声:“怎么还不进去?”
江隐说:“想事情。”
祁景:“想什么?”
江隐说:“你知道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祁景一下子愣住了,他几乎误会江隐在调情了,但是看他神色,又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江隐继续说:“其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是在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会变得这么可怕。”
也许是今夜的经历让他某一处坚固的堡垒崩塌了一小块,让他能对祁景说出这些以前从来不会说出的话:“我渴望你的血肉,你不怕吗?”
祁景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不怕。以前我觉得你很怪,但是后来……”他不知道怎么说了,再说下去总有种要表白的感觉。
江隐移开了目光:“其实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的。”
祁景深深看着他:“为什么不接受我的血?”
江隐这次没有回避。
“有人对我说过,我不是怪物,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我决定当一个人。而你,你也是人,是很重要的人,不是我的食物。”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夜
祁景没未奢求过从这张嘴里听到什么好听的话,自然也不期待更多,江隐总不至于连让他抽一点血都舍不得。可是这番平铺直叙的话还是让他心里一动,他抓住了重点:“很重要的人?”
“哪个意义上的?”他见江隐不说话,又更近一步问:“对谁?”
江隐看着他,好一会,才说:“祁景,你是不是……”
祁景的心高高提了起来,他好像感觉出江隐要问什么了,但是最后,那人却慢慢闭上了嘴。
“算了。”
他往屋里走去:“睡吧。”
祁景恨死了他这种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感觉,但他自己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等进了屋,他才想起他忘记问江隐古宅里的事了。
他们明明躺在一张床上,心却离得那么远,那么迷茫,怎么也无法靠在一起。
这样迷迷糊糊一觉到天亮,祁景半睡半醒,江隐却从未睡得这么好过。
也许祁景身上的气息安抚了他一直躁动的,饥馁交加的精神状态,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和以前那个重复的,不断上演的噩梦不一样的一个梦。
梦里他没有再追在那个高大的身影后,一声接一声唤却得不到回应,他无数次想过,几乎魔怔了,如果他当时喊的再大声一点,或者直接扑过去抱住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那些事。
可惜没有如果。
这个梦里,他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确定自己记忆里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街上房子的轮廓都看不清,四处好像有很多高大的黑影来来往往,天那么暗那么黑。
他确定这是不是人间。
可如果这里不是人世,他怎么到这里的?如果这里的人都是鬼魂,他又是什么呢?
江隐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到腹中饥饿,熟练的把一个有三个他那么高的鬼扯了下来,一口塞进了嘴里。
腹中充满了熟悉的餍足感,来来往往的鬼影并不会注意这些小事,他们匆匆忙忙,却又漫无目的,不知奔向何方。
忽然,一双脚在他面前停下了。
江隐抬头看去,竟然是一个男人。他穿着很整洁,洗的发黄白衬衫和长裤,身上有大片的血迹,不像那些行尸走肉,他脸上有表情。
“你是……”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江隐:“你是人。不,人怎么可能来这里?”
他碰了碰江隐的脸蛋,确定了:“你真的是人!”
江隐漠然的绕过他,他看出来这个男人不好吃。
那男人却一把抓住了他:“小朋友,你的妈妈呢?这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要乱走。”
江隐没有说话,他像一个机器一样呆滞的看着前方。
男人蹲下来,看了他一会,忽然道:“我懂了。”
他点了点江隐的胸口:“你这里是没有东西的。也无妨,我给你。”
点在他胸口的手指忽然发出了淡淡的荧光,好像有股暖流被注入了体内,那具驱壳里僵直的,冰冷的骨骼和经脉忽然活动起来,江隐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死而复生一样剧烈的喘息起来。
男人拍着他的后背,等到他完全平息下来,才指着一处对他说:“往那走,你就能出去了。”
江隐张了张口,他的喉咙像几百年没有使用过一样,发出了一个令他新奇的单一的音节:“啊……”
男人说:“看来,真是天意注定。”他的身影渐渐黯淡下去,“去吧。”
江隐踉跄了一下,慢慢走了两步,步伐越来越快,渐渐向那微妙的光芒奔跑过去。
男人的声音像风一样轻飘飘的刮过他的耳边——
“也许你不会记得,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是齐流木。”
…………
江隐醒了。
他神清气爽,刚做过的梦记忆犹新,他记起了很多事,有的没的,重要的无关紧要的,都无所谓了。
其他几人也起了,祁景俊美的脸颊在晨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双总是装不下任何人的眼睛望向了他,问候了一句:“睡得好吗?”
江隐道:“还不错。”
同床共枕一夜,祁景也不要啥自行车了,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吧,我把褥子给韩悦悦抱回去。”
韩悦悦早已准备好早饭,她向来醒的很早,因为先要照顾老头,已经喂完了饭,拾掇利索了,才顾得上自己。
早餐很简单,清粥小菜,幸好还算热乎。他们吃饭的时候老头就在轮椅上坐着,呆呆的看着窗外。
韩悦悦喝了口粥:“又迷糊了,不用管他。”
瞿清白同情的看着他:“他这样几年了啊?”
韩悦悦说:“五六年了吧。”
看到他的目光,她又笑了下:“你不用同情我,我打算的很好,给老头伺候到了养老送终,他一死,我就离开这里。”
像是要让话题欢快一点,她指了指柜子上的照片:“其实我爷爷这一辈子过的也挺好,平平安安的,他年轻时候可帅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看过去,陈厝很捧场:“真帅,那个年代不少小姑娘喜欢他呢吧?”
“可不是吗……”
那边聊上了,祁景随意瞥过去一眼,视线却被定住了。
他猛地起身,几乎碰倒了碗筷。
陈厝疑惑道:“你怎么了?”
祁景走到了柜门前,仔细的看着,指着一张照片问:“这是你爷爷?”
韩悦悦看了一眼:“嗯,他怀里抱的是我妈。”
祁景每个关于李团结和齐流木的梦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其中的配角。他想起来李团结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看到的那张照片,黝黑的男人笑出一口白牙,抱着个呆呆的女娃娃。
李团结说,齐流木家里也有这么张桌子。
他艰涩的问出一句:“你爷爷叫什么?”
“韩尚。”
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他,祁景楞在原地,很久才消化掉这个巧合。
他重又在桌上坐下,看看韩悦悦,再看看韩尚,就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他很想就当年的事情提些问题,可是转念一想,韩尚已经糊涂成这样了,还记得什么呢?
他吃了两口饭,又想,他们莫名其妙的穿越了时空来到这个年代,居然碰上了齐流木时代的尾巴,遇到了韩尚,两条永远不会交集的平行线就在这里巧妙的重叠了,他好像有机会窥探到过去的一角,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祁景吃一会楞一会,桌上的人都感觉不对劲了,连江隐都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祁景摇了摇头,这种事和谁也不能说,只有沉眠的李团结可以,但……
他只能说:“没什么。”
吃完饭,捡了碗筷,他们向韩悦悦打听起那闹鬼的古宅的事。
韩悦悦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老一辈人隐隐约约说起过。最开始住进来的是个军阀,打了败仗就跑了,家里仆人也散了,独留姨太太一人,可是……那姨太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瞿清白以听八卦的劲头凑了过去:“哪里不好?”
韩悦悦清了清嗓子:“据说,那军阀早年是山匪出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了势力以后就更残暴了,他曾经屠过一个大善人的家,从中得来一串漂亮的佛珠。”
“那善人成年吃斋念佛,功德深远,和他说这样做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佛珠上还是沾了血。回来后,军阀就把佛珠作为礼物送给了姨太太。”
瞿清白听的津津有味:“那佛珠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韩悦悦说:“说是可以让人容颜不老,青春永驻。”
陈厝噗嗤一声笑了:“竟然还是个美容保养的神器。”
韩悦悦脸上讪然:“我这也都是听说的嘛,真不真就不一定了。”
陈厝笑道:“你说你说。”
韩悦悦接着道:“军阀走后,姨太太一个人在宅子里住了很久,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容貌未曾改变过,还和年轻时一样美貌。但是物极必反,姨太太想要的越来越多,佛珠的法力逐渐无法满足。附近人家的鸡鸭经常失踪,原本以为是野兽叼走的,结果她开始用动物的血作祭,可想而知再下一步,就是人了。”
“镇上人请了道士来除害,长话短说,姨太太最后和道士同归于尽了。但是佛珠一直没有被找到,那座宅子也成了凶宅。”
祁景说:“那宅子后来可曾住过什么人?”
韩悦悦说:“这个我有点记忆。后来来了个脾气好好的读书人,说是北京一个大学的教授,他的太太也漂亮的很,就是人有点高傲。镇上的人曾经劝过他们不要住那里,可是教授和夫人说他们是什么‘无神论者’,就住了进去。”
祁景和江隐对视一眼,把匆忙跑出来后揣在怀里的照片递过去:“是她吗?”
韩悦悦看了看:“我记不清了,不过记得是姓陆,应该没有错。”
瞿清白急道:“后来呢?”
“后来,就像所有住进凶宅里的人一样,厄运接连发生,教授一次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好像是走夜路的时候掉进泥塘里淹死了。真是可怜,那时候他们的孩子好像才三四岁,就没了爹。”
祁景心头一动:“孩子?他们还有个孩子?”
韩悦悦点点头,随后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可是……”
“可是什么?”
韩悦悦道:“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好,但是这一家确实有些奇怪。教授和夫人的关系不太好,好像夫人总是埋怨他不上进,教授脾气好,也不在意。夫人是住进来之后怀孕的,我听接生的媒婆说,那孩子一出生就不正常。”
祁景道:“哪里不正常?”
韩悦悦说:“不哭不闹,眼睛全都是黑的,没有一点眼白,可吓人了。媒婆和我妈悄悄说过,她以前也接生过这样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得了‘失魂症’,是要被偷偷弄死的,不然要给家族带来厄运。我妈管这个叫‘傀儡婴’。”
瞿清白一拍掌:“原来如此,是傀儡婴!”
陈厝道:“那是什么?”
瞿清白说:“傀儡婴,生下来就被视为不详的婴儿,通俗来讲就是没有灵魂,被诅咒的孩子。他们那种可怕的眼睛颜色会随着时间褪去,但是一直没有思想,不会说话,像个木头人一样,很容易被脏东西附身。因此,这样的孩子一般活不过五岁。”
韩悦悦点点头:“我妈也这么说。总之,教授和夫人一直没让这孩子见过人,一切都是镇上人的猜测罢了。”
祁景问:“教授去世后,夫人怎么样了?”
韩悦悦说:“这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搬走了吧。因为教授为人随和,但是夫人一般都不会主动和镇上人交流,后来也不知道去哪了,总不可能还留在那里吧?”
她看着几人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你是说,她……她还在那里?”
祁景说:“昨晚我们在宅子里,确实见到了她,原本以为是鬼魂,可照你这么说……这位陆夫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不无可能。”
韩悦悦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之事,楞在那里,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厝说:“如果那串佛珠还在宅子里,那我们那天看到的景象也就有解释了。这位陆夫人拿到了镯子,所以才二十多年都没有老。”
韩悦悦还是不能接受有个怪人在那座古宅待了二十多年的事情,她连说了好几句“怎么可能”,时间一到,还是只能先去诊所上班了。
瞿清白沉吟半晌:“既然陆银霜待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出事,说明她没有害人之心,我们也许不用担心太多。”
祁景摇头:“焉知她的欲望不会像姨太太那样越来越强?等到她向佛珠索要更多的时候就晚了。”
他们还在这边讨论,江隐忽然说:“我们还要去一趟古宅。”
陈厝愣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那鬼地方去啊!
江隐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众人摇头。
江隐又说:“那你们知道雾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瞿清白和陈厝摇头,祁景“混沌”两字硬生生憋在口中,随后一想又不太对,混沌是这么喜欢玩捉迷藏的家伙吗?甚至于狭路相逢的这几次,明明他占据优势,却没有伤到他们一根汗毛。
这算什么,猫捉老鼠吗?
江隐道:“我曾经被叼走一次,回来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可梦的内容又想不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只食梦貘。”
瞿清白差点站起来:“食梦貘?唐六典里的食梦貘?又叫莫奇的那个??”
江隐点头:“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道行高深的食梦貘不仅会食梦,还会造梦。”
瞿清白抓着头发:“天呐……我竟然又能见到只有在传说中听过的异兽了!”
陈厝拍了他的头一下:“这是重点吗!”他也满面震惊,“你是说,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食梦貘造出来的一个梦?”
江隐嗯了声:“而破梦的唯一办法,就是抓住它。”
中午,韩悦悦回来吃饭,她下午要去一趟县城的医院,在那里帮些忙,还问祁景要不要去,祁景心知自己的手已经恢复的只剩一条浅浅的疤痕了,但肯定不能给她看到,便说:“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韩悦悦是个知趣的姑娘,她只是看了看他,说:“你们真是一群怪人。”
她走的时候又说:“县城医院那有台大手术,我今晚应该不会来,劳烦帮我照顾下我爷爷。还有,你们千万不要再去那宅子了啊,风铃在我这里,再遇到危险没人救你们了。”
祁景等人当然满口答应。
等韩悦悦一走,江隐就默默的把一串东西放在了桌面,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串风铃。
韩悦悦刚才不多将这东西在他们眼前晃了一圈,江隐就不知用什么手法就拿到了。陈厝赞叹道:“江真人,你也太神了!”
瞿清白颇有微词:“这样偷偷拿走人家的东西……”
祁景这回也跟着他玩笑:“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江隐道:“只用这一夜,我们就还回去。”
瞿清白和他的道德感垂死挣扎:“韩悦悦还托我们照顾她爷爷……”
江隐说:“今晚你留下照顾他,我们去一趟古宅。”
瞿清白立刻瞪大了眼睛:“那不行!我也要去!”
到最后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还是决定给韩尚安顿好之后,四个人就一起去探古宅。
下午,他们都不愿待在屋子里,就在小镇上溜溜,便见昨天还冷冷清清的小镇忽然多了不少人气,街面上甚至出现了零星的摆摊的小贩,仿佛市集一般。
可凑过去一看,卖的又不是瓜果蔬菜,新鲜鱼虾,而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比如对联,桃核,木剑,朱砂,牛角,香料,护身符,甚至还有黄纸符咒的。
陈厝满头问号:“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小镇怪异了。全员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