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他们也没时间在这上面纠结,在堂屋里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后,几人就进了东厢房。
这里应该是卧室和书房,看起来就比大厅乱多了,模样新潮的梨花木大床,柔软的丝绸被单拖到地上,看起来脏兮兮的。
房里好像爆发过激烈的争吵,狼藉一片,书散落一地,桌椅板凳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好像被谁愤恨的大力摔打过一样。
这里发生过什么?
好奇心让所有人都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瞿清白在垃圾堆里蹲下了,像乞丐一样随意翻着,陈厝逛到了衣柜那边,一打开就嚯了一声,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水色旗袍:“好漂亮的衣服!”
他看了看,又感叹了一声:“好漂亮的工艺!能衬得上这件旗袍,这家的女主人一定也非常漂亮。”
祁景随口道:“废话,哪个军阀眼瞎了会娶一个丑八怪一样的姨太太?”
瞿清白却突然说:“不对。”
他举起一张废纸似的东西,好像是夹在书里的,祁景过去一看,原来是张报纸。只是油墨糊的差不多了,字很难看清。
瞿清白把重点指给他:“看日期。”
“这是一张距今不超过二十年的报纸。”
祁景明白了:“这宅子不止有一个主人。在军阀和姨太太的时代之后,又有人住进来了。”
他们又翻了一会,所有能看得清的报纸和书刊多载明的日期都是距今约二十年左右,没有再近的了。
瞿清白道:“看来二十年前住进来的这一家就是它最后的主人了。”
祁景随手翻着本书,被一个边角有点硬的东西硌到了。他把书皮扯下来,一张薄薄的,被夹在中间的东西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是一张照片。
应该是书够厚,让照片幸免于难,保存相对完好。祁景捡起来,就见照片上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对着镜头微微笑着,面目端丽,穿的正是陈厝发现的那条旗袍。
陈厝凑过来,一看就笑了:“我就说吧,是个美人。”
祁景翻过来,就见照片背面写着:“陆银霜……摄于一九七零年六月。”
陈厝又犯病了:“名字也这么美!”
祁景一边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一边仔细端详着这个女人,白皮肤,薄眼皮,美,是种古典的美。
可他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
瞿清白带着点困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张脸怎么看着这么似曾相识啊。”
祁景猛的抬起头来,没错,就是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但总觉得见过似的。
反倒陈厝不以为然:“要是咱们学校有这样的姑娘,我早就去追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趁祁景和瞿清白还在研究那张照片的时候,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停在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还算整洁,但是时隔多年,里面的东西早就干没了,引起陈厝注意的是一台老式收音机,打开一看,里面已经没有磁带了。
他刚想走开,耳边却忽然听到了“咔哒”一声,一阵刺啦刺啦的像蛇吐信子一样的声音过后,带着点噪的声音忽然响彻了整个屋子:
“……你厌破衣求霞帔太沉迷……你春风得意马蹄疾,我蓬头赤足贱如泥,怎不把好花枝供养在高楼里——”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其他人吓了一跳,瞿清白气冲冲的跳起来:“陈厝!你没事动那个破收音机干什么!”
陈厝全身已经僵住了。
“我没有动过……”
他回过头,满面惊恐:“而且,那里面没有磁带。”
这下所有人都僵住了,他们直愣愣的看着那台收音机,听着它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唱。
就听一声怒喝,把祁景都吓的激灵一下:“贱妇!……你既抱琵琶过别船,我今与你却无缘,难将覆水收盆内,从此我你隔云天——”
瞿清白受不了了:“快把这被踩了尾巴的猫叫似的东西关上——”
“——磁。”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按下了开关。江隐说:“烂柯山。这出戏的名字是《烂柯山》。”
祁景这才想起来,江隐还有这项技能,时隔太久,他都快忘了他还帮梁思敏唱过戏了。
陈厝脸都白了:“管他什么的,咱么快走吧!这地方好他妈诡异,我觉得我们的柯南……啊呸,灵异体质又要奏效了……”
祁景也同意:“此地不宜久留。”
话一说完,他就见江隐看着前方,像是在出神似的,嘴里轻念道:“难将覆水收盆内,你我从此隔云天……”
祁景心里一动。
瞿清白也沉不住气了,拽拽江隐的衣角:“咱们走吧,嗯?”见那边没反应,他凑近听了听,“你嘟囔什么呢?……喂!别挑这个时候戏瘾大发啊!”
江隐却仍未理他。
他像梦游一样走过祁景身边,祁景手指一动,还是没有拉住他,他想看江隐要做什么。
江隐走到了梳妆台前,他擦了擦镜子上的灰,仔细的看着镜子里。
瞿清白要过去,被祁景拉住了,嘘了一声。
江隐的手往下摸,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从祁景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东西一点木头的轮廓。
江隐看着那东西,像静止了一样,久久没有动。
祁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唤道:“江隐…………”
就在这时,一阵来自庭院的穿堂风呼的一下刮进屋里,阴冷的气流围着他们打了个转,祁景微眯起了眼睛,清楚的看到一道黑影从镜中闪过!
穷奇在体内觉醒后,极佳的动态视力让他准确的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出现的东西——是一张人脸。
好像有人就站在江隐身后,站在他们面前,在镜子里映出来的,一张苍白,美丽的脸。
即使只有一秒钟,祁景也可以确定,这人就是陆银霜!
陈厝也注意到了异样:“刚才……刚才镜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瞿清白被风沙迷了眼:“你别……别乱讲……”
祁景面色凝重:“我也看到了,那张脸……好像是陆银霜。”
瞿清白大惊道:“怎么可能?难道她到现在还在这里?”
江隐回过头,祁景注意到他手上那木头的东西不见了:“而且她和照片中长得一模一样。”
陈厝反应过来:“你是说,过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老的??”
江隐点头:“正常人是不可能这样的,除非……”
祁景接道:“除非她是鬼。”
就在这时,他们耳边忽然响起了“咚”的一声,随后这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咚!咚!咚!
四面八方都被这种声音围绕着,好像他们无处可逃。
祁景道:“是那座钟响了!”
他们跑向了堂屋,就见原本还摆的好好的桌椅飓风过境似的七零八落的翻倒在地,钟表上的指针重叠起来指向了十二点,陈厝道:“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祁景刚想说什么,脑子里却嗡的一声,然后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脑袋里的声音,其他人也捂着耳朵面容扭曲,那台老式收音机又嘎吱嘎吱的唱了起来,尖利的戏腔忽远忽近,好像要刺穿人的耳膜!
江隐道:“走!”
这地方已经没法呆了,几人一起朝宅门那跑去,跑着跑着却觉出了不妙,陈厝止住了脚步,茫然的抬头四顾:“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刚才走过这里吗?”
嗒、嗒、嗒。
又一种声音出现了,在钟鸣和收音机的噪音的混乱中却格外清晰,瞿清白侧耳细听,面色发白:“这……这好像是……”
祁景道:“女人高跟鞋的声音。”
陈厝道:“从哪里传来的?”
“不知道!”
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可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仿佛历史重演,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江隐道:“起雾了。”
高跟鞋的声音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瞿清白都要抓狂了:“又来!”
江隐手一扬甩出缚灵,这布条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把几个人的手接连缠住了:“麻烦的不是雾气,而是可能会在雾气里出现的那个东西。”
他这么一说,祁景也想起来了,敌在暗我在明,要是上次那个东西又出现了该怎么对付?
陈厝闭了闭眼,血藤从他的身上蹿出,延伸进深不见底的雾中,像是在探索着什么,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忽然痛叫一声,所有触手都刷的收了回去。
瞿清白扶住他:“怎么了?”
陈厝伸出右臂,就见上面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一个牙印,他也满面不解:“有东西咬我……”
祁景抓过他的手臂,一看之下也惊了:“这是人的牙印。”
江隐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个铃铛似的东西,上面还刻着咒术一样的纹路:“清心铃。这样的雾一般都是障眼法,迷人耳目,清心可解。”
他摇晃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如同水波纹般阵阵四散开,眼前的迷雾果然稍散开了一点,不过片刻,却又像猛虎一般反扑过来。
“……除非对方法力太强。”他说。
祁景很想捂脸,可是他看到了更不妙的景象,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雾中向江隐的背后接近,张开了血盆大口,他几乎可以看到那尖利的牙齿闪着的寒光,他猛地收紧了缚灵,把江隐一把扯了过来:“小心!”
雾里那东西发出了野兽般的低鸣,又退回了一片白茫茫中消失了。
江隐说:“这雾很可能就是这东西吐出来的。”
瞿清白茫然道:“现在该怎么办?”
江隐没有说话。
就在他们以为山穷水尽之时,忽然,一串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竟然把那种种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瞿清白道:“有人在摇铃吗?”
祁景摇头,侧耳细听:“是从外面传过来的。”
陈厝惊喜道:“外面有人!一定是有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来救我们的!”
那铃声确实说不出的平缓祥和,像潺潺流水,又像寺院里的晨钟暮鼓一样庄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眼前的雾气竟然让出了一条路,祁景这才看出来,他们原来一直都在原地打转,而这里离大门口竟不过几步远近。
没有任何犹豫,他们一齐向大门跑去,祁景跑了两步,却忽然觉出不对,一回头,江隐还在原地,扭头望着那茫茫雾气里,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一样。
祁景折返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发什么呆呢?”
他拖着江隐,紧随着陈厝和瞿清白的脚步出了门,在把夜色都染淡了的烟雾缭绕中,老宅的大门缓缓合上了。
几人都惊魂未定,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更是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陈厝把气顺了一下:“是你?”
韩悦悦站在门外,一手拿着一个老式手电筒,另一手举着一串风铃似的东西,看到他们长舒了一口气:“果然是你们。”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夜
他们行走在因为夜间的水汽变得滑溜溜的青石板上,韩悦悦在前面照着亮,时不时摇一摇手中的风铃,那清脆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
陈厝说:“所以,你因为放心不下我们去招待所看了一下,回家路上又听到宅子里传来铃声,所以就帮了我们一把?”
韩悦悦点点头:“我原本以为你们会露宿街头,没想到你们胆子居然那么大。”
祁景一直有个不大不小的疑惑:“你怎么敢这么晚出来?”
小镇的居民都默认夜里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无一例外早早入睡,韩悦悦一个小姑娘,胆子怎么这么大?
韩悦悦说:“喏,还不是这个。”她把手上栓满了小铃铛和护身符一样的小布袋的东西提起来,“这是我爷爷年轻时一个高人送给他的,他又给了我,说是走夜路一定不会撞邪,神的很。”
江隐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下那串铃铛:“不错。”
韩悦悦问:“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你们今晚去哪?”
“不知道。”
韩悦悦看了看他们这一群伤员狼狈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你们今晚就在我家将就一宿吧。”
陈厝刚要一口答应下来,瞿清白却先他一步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收留我们几个来路不明的大男人?”
韩悦悦:“……”
“你们是来路不明没错……”她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是一个人住。”
韩悦悦的家也是那种低矮的小房子,有些年头了,寒风一吹,屋顶上的砖瓦都簌簌作响,好像随时要掉下来。唯一有点暖意的就是她家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灯光。
韩悦悦把他们领进了门,把两层用来挡寒气的帘子放下,叫了声:“爷爷,我回来了。”
那边并没有人应声,韩悦悦也没在意:“可能睡着了。”
他们家有三个屋子,以两个人住来说还算挺大,但是一旦进来这四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一下子就显得天花板又矮地方又拥挤了。
在稍大的屋子中央有张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枯瘦佝偻的背影,他们过去一看,那人却没有睡,而是睁着一双稍显浑浊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前方。
韩悦悦轻轻叫了声:“爷爷。”
这老人头发灰白,虽然五官已经松弛,还能依稀看出当年英俊的痕迹,就是神情太呆滞了,看着不太正常。
韩悦悦问了句渴不渴,老人过了一会,才迟钝的点了点头,她就拿起暖水瓶倒了被热水兑凉,一点点喂他。
到这时候,他们都看出来点苗头了,瞿清白说:“你爷爷……”
韩悦悦轻描淡写的说:“嗯,老年痴呆。很多时候意识是不清醒的。”
眼看老人已经开始打瞌睡,韩悦悦给他腿上盖了条毯子,领着他们出去了。
她把另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说:“这屋子空很多年了,是我爸妈的。你们将就一下,就睡这里吧。对了,我家还有一张行军床,我给你们找来。”
祁景说:“我跟你去。”
他们走了之后,陈厝才摇摇头:“这姑娘命运太悲惨了。”
瞿清白也想起来她白天说过的话:“要不是要照顾她爷爷,她应该也跟镇上的年轻人一样,都出去打工了吧。”
江隐没有说话,他走到了靠墙的柜子前,那是老式的带着玻璃罩的柜子,玻璃后的柜门上贴了很多张照片,下面放着韩悦悦爸妈的黑白照,摆放着一些吃的。
祁景跟着韩悦悦走到了一个扫帚间似的小屋子里,稍微一翻动就灰尘漫天,在把行军床搬出来之后,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都放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比如小鼎,坛布,香炉之类的东西,角落里甚至有几把桃木剑。
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些是……”
韩悦悦看了一眼:“哦,我妈以前很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一度差点要出家去做道士了,被我爷爷打回来了。我爷爷很古板,对这些事很反感,但是那串风铃他倒宝贝的很,真是奇怪。”
把行军床搬过去,盖了几床褥子,韩悦悦就离开了。屋里唯二的两张床都很窄,南方阴冷又没热炕头,不可能睡地上,他们只能这么挤一挤。
陈厝掀开被子:“来吧小白,哥哥温暖的胸肌给你靠。”
瞿清白钻了进去:“你能正经点吗。”
他俩迅速的决定了分组,陈厝还对祁景一眨眼睛,祁景心里别提多无奈了,他和江隐对视一眼,江隐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祁景没让他走:“去哪?”
江隐看了他一眼:“方便。”
祁景这才讪讪的松开了手。
躺了一会,他就听着那边窃窃私语,瞿清白小声说:“你别挤我……说了你别挤我!诶!”
陈厝一听就特不正经的嘿笑:“你不冷啊?”
瞿清白憋了一会:“你铬着我了!”
陈厝笑的更猥琐了,祁景怀疑他太长时间没有妹子撩过剩的精力都无处发泄了,逮着小白逗:“哪里铬着了?”
祁景真想把这些污言秽语驱逐出自己的脑海,被子蒙上头还能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动,瞿清白好像翻了个身:“这是什么东西?”
祁景原本还以为陈厝会说什么“这是哥哥的大宝贝”之类的话,谁知道那边却沉寂了一下,陈厝说:“给我。”
那声音意外的正经,还有点压迫感,瞿清白好像愣了,没有说话,那边一时没了声。
祁景不是很在意,他等的有点久了,心想江隐怎么还不回来,就掀了被子下去找。
南方湿冷无比,他刚从热被窝里出来,虽然是和衣而卧,还是打了个寒颤。
月光下,江隐在院子里站着,手里拿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