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带上我?”瞿清白咳了声,眼神莫名有点闪躲。
陈厝抱着臂,斜眼看他:“这家伙昨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我带他来,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瞿清白:“明明是我欣然接受了你的邀请……”他顺势转移话题,冲江隐招呼:“来来来坐这!”
江隐摇了摇头:“太挤了,我坐后面吧。”
眼看他走了,陈厝瞥了眼祁景,这位的眼睛跟牵了线似的死死黏在人家身上。
陈厝把他拉坐下,悄声说:“江隐怎么看起来像在躲着你呢。”
他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该不会是你那天在旅馆——”
他一时激动,声音很大,全车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祁景赶紧用手捂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别瞎说!”
陈厝头点的拨浪鼓一样,瞪着眼睛示意祁景把手放下。
等他放下手,陈厝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我都不知道我要瞎说什么,你就知道了?”
祁景哼了一声,拿眼神说“你屁股一翘我就知道要干什么”。
陈厝又看了眼瞿清白,东张西望,一脸神游天外的样子,才悄悄凑到祁景耳边:“你说实话,你俩那天干什么了?你手上现在还有被咬出来的疤呢。总不能是你自己咬自己吧?……打架了?你能打得过人家吗?”
祁景赶快摆手示停:“你是我兄弟还是我闺蜜,把你那个姨母心收一收啊。就是发生了点口角,现在都好了。”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什么,江隐根本没回答他的问题!这招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用的真妙,祁景被他灌输了这么一大堆世界观和设定,哪里还有空想之前的事?
可能是他的表情有些复杂,陈厝狐疑的看着他,显然更不相信他的话了。
车越往郊区开,风光越是秀丽,两侧的山体绿意犹在,越往山里秋色越浓,层林尽染,清风拂过,满山树叶飒飒作响,仿佛被吹起一池涟漪。
再往前就要徒步行走,一群人或背或扛着沉重的行李,欢天喜地的下了车。
大巴车的师傅往回走了,几公里外有个停车场和农家乐,他将在那里休息一晚,明天中午再来接他们。
没错,他们要夜宿野外。
班长要保证这些人的安全和健康,自然是最操心的,清点好了人数才带着往更深的山里走,恨不得在头上插面导游小旗。
这个山虽然没有被很好的开发和宣传,却很适合踏青和野营,在谷歌地图上往前导一段,就是条小溪,岸边一片空旷的沙地,很适合他们安营扎寨。
路不算难走,但是大多是人都带了东西,不一会就气喘吁吁,有绅士的男生主动帮女生背包,祁景帮着扛了顶帐篷,和陈厝边说话边走,他的视线很快定位了江隐的影子,他自己一个人走着,背着个大包,似曾相识,祁景却一时想不起来。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成了搬运工,只有他没人去问。
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了江隐身边,祁景眉头一跳,一看才知道是个不太愿意记起的老熟人。
沈悦,很久之前在舞台剧散场的晚上喝高了骂江隐,被祁景揍进医院的那哥们。
平心而论,沈悦并不是个太不好相处的人。他家里有点钱,穿着用度都很时尚,性格也活泼张扬,和江隐大概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不知道他是因为这种差异反感江隐,还是那天喝的太高了肆无忌惮,祁景之后格外留意了下,他看江隐的眼神十分复杂,隐含厌恶。
祁景眼睛一眯,往那边加紧走了两步。
就见他凑近江隐耳边说了些什么,得不到回应,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祁景在心里卧槽了一句,他妈的这人也是你能碰的?看来是没把你打到长记性啊!
他大步上前,帐篷的尖角差点戳到沈悦的腰:“让一下,挡路了。”
沈悦扭头就骂:“谁这么……”
看到是祁景,他又把下半句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那件事,祁景因为从头到尾都处在半失控的状态记的不多了,沈悦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一下下拳头砸在身上的疼,祁景阴狠暴戾的目光,都在他心里和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包括之后赔钱道歉,学校通知了家长也没来,沈悦听说过祁景家里父母都是经商的,空中飞人,一刻也不得闲,最后还是祁老爷出的面。祁景被他爷爷领进病房的时候,指骨上还带着血,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他,用一种——不甚清醒的目光。
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如果非要说大概是蓄势待发。沈悦被他看的身子都在抖,就像面对着一个力量差异悬殊,随时会扑上来的野兽。
那时候的祁景太邪恶了,邪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词,但他知道他从来没有那么怂过,没等祁景道歉他就说了没关系,话音刚落的时候冷汗滑过额角。
这直接导致了他怕祁景,一看人来就嘟囔了句什么,大概是咒骂,灰溜溜的走了。
祁景把帐篷换了个边,防止磕到江隐,问:“那孙子和你说什么了?”
江隐平铺直叙的回答:“他问我大家都搬东西,为什么我不搬,难道鸭子做久了比女的还娇弱。”
祁景拳头立刻攥紧了,就要把帐篷撂下,江隐扶了一把:“别放。”
他转身就要去找人,江隐又拉住:“别走。”
祁景挫败的转过身,肩膀都耷拉了下去:“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江隐:“别气。”
祁景:“……”
他继续往前走去,祁景只得跟上,因为刚才的争执,他们已经落后了一些大部队,瞿清白往后看了一眼,又被陈厝一脸了然的把头按了回来,让他别打扰人家说话。
祁景眉头皱的都有点狰狞:“他那么说你,你都不生气?你到底是修佛的还是修道的,你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默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呢?”
江隐:“没什么可生气的。这事搁在别人耳朵里都不够光彩。”
祁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这样毫无来由的传言就这样恶意的揣测和诽谤另一个人,他一想到在自己了解之前江隐就被全校疯传过做援交和出入同性酒吧的事,就很不舒服。那时候他没有被李魇陷害,可能只是一个人拍下了他的照片,出于猎奇和八卦的心态传到了网上,为了博眼球瞎编了一通见闻,经过传播和渲染,就轻而易举的塑造出了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角色。
没人真正见过江隐,没人想去求证这新闻的真实性,只是因为这个消息足够劲爆,这个瓜吃的足够香。也许对别人指指点点有种魔力。
祁景是想鄙视这些人的,可是他意识到自己没资格为江隐抱不平。容易被煽动的又岂止他们,他最初对江隐的印象很差,还不是来源于耳濡目染的新闻。就算是没有这些新闻,他可能也会看不起江隐,单纯因为他的衣着平平无奇,气质阴郁,看起来就不太顺眼。
他是用眼睛,用耳朵来看人的,而不是心。
他现在知道江隐有多可靠多厉害,知道他冷漠下的恻隐之心,知道他阴郁表面下永不熄灭的机动力,在祁景眼里,他应该是光,是希望。
祁景应该庆幸他不在意,这样卑劣的自己才能免于一劫。
他深吸了口气,就听江隐又说:“何况,沈悦还恐同。”
祁景一愣,恐同?想想确实挺像,沈悦也没和江隐说过两句话,哪来那么大的恶意。
可是转念一想,他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那你是吗?你是喜欢男人的吗?你是……喜欢我的吗?
说实在话,祁景有点被他搞糊涂了。每当他要否定自己,江隐又会让他心里怀疑的火苗死灰复燃。
可是他问不出口。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真奇怪,好像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面对的。
两人间的气氛变成了安静的沉默,难得呼吸到的新鲜空气让他放松了下来,陈厝和瞿清白又过来同行,听他们俩拌嘴,祁景的心情又轻快起来。
东西重,祁景和陈厝身上都出了些汗,瞿清白看起来瘦弱,居然健步如飞。
陈厝问他,他眼睛盯着前面,随口道:“嗨。这有什么,我们门派就在山上啊。”
陈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女生们走在前面,背影窈窕,说说笑笑。陈厝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不会思春了吧?……等等这都冬天了啊!
祁景拿眼去看江隐,呼吸不乱,脚步不停,一身轻松的样子,嘴上就闲不住:“江真人,我这么累了,你都不帮我一下?”
江隐:“怎么帮?”
祁景笑着乱说:“咱俩换一下呗,我帮你背包,你帮我扛东西。”
江隐居然也说:“真的要换?”
祁景一愣,就听他继续说:“我怕你累着。”
祁景挑眉:“一个包而已,你也太小看我了。”
江隐把肩带移动了下,示意祁景试试重量,祁景伸出一只手一掂,心就跟手似的往下一沉。
他满面诧异,去看江隐,就见他的深黑的眼里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笑意。
祁景的心漏跳了一拍,眼睛一眨,好像不敢看,又想看。他用语言含混了过去:“你背什么了?这么重。”
江隐说:“竖琴。”
祁景才想起来所谓竖琴就是他那把黑沉沉的弓,只有在荒山闯鬼群的时候见他用过,还只是一闪而过,没想到这么有分量。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你不是来玩的?”
江隐摸了摸他的包:“以防万一。”
祁景并不相信他的话,谁会为了以防万一背一把这么沉的弓上山?但是江隐总算不再不答话了,虽然回答的十分敷衍,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接受了。
反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江隐还能作出什么妖?祁景理所当然的想。
走走停停,一行人总算到了选好的“营地”。这天阳光很好,把小河照的尤为清澈,水中居然还有半透明的小鱼在游动,底下是不规律四散的鹅卵石。沙地只有边缘微微湿润,他们把行李卸下,接下来就是安营扎寨。
做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又徒步行走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又累又饿,女生们拼了石头当案板,在河边清洗带来的蔬菜和切好的肉,男生们则一队人负责架起烤架,另一队负责去搭帐篷。
因为有上次夜宿的经验,祁景无视了梁思敏隐含期待的目光,去了搭帐篷的一组。女生们不约而同的齐齐叹了口气,看看在旁边搭烧烤架那群歪瓜裂枣的男生,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工作了。
祁景也把江隐拉了过来,明明他自己已经知道怎么了做了,还要说:“来,你教教我。”
江隐也不吭声,一言不发的拿起一根杆就蹲下干活,祁景蹲在另一角招呼:“你们把那两个角撑一下。”
旁边几个男生奇怪的看着他,面色有点诡异,一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拉江隐这个隐形人过来,二觉得祁景的态度好像太热络了些,谁见过冷面校草这么紧着一个人的样子……那就是对校花也没有过啊!
可是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沈悦被他揍时候的样子,觉得还是不要轻易触这个霉头,纷纷安心干活了。
陈厝被拉去教学怎么支帐篷,他课外生活丰富,这点小事难不倒他。可是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工作的,帮漂亮姑娘一起做烧烤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他一边比划着讲解,一边心不在焉的往烧烤架的方向看,已经热了的炭火冒出淡淡白烟,他在朦胧的白烟里看到了瞿清白,他正在帮一个女生把穿好的肉串放到烤架上。
陈厝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居然比我动作还快?
他心里老大不舒服,不顾正侧耳倾听着他的谆谆教导的几个男生,把东西一放就大步走了过去。
他过去才看清,和瞿清白说着话的女生居然是梁思敏。准确的说,是瞿清白一直在结结巴巴的说,梁思敏偶尔应一句,“嗯”“哦”“啊”占了绝大部分。
瞿清白正全神贯注的讲话,冷不防一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白色的热气中一张脸浮现了出来,陈厝笑眯眯道:“小白——”
瞿清白吓的啊的一声土拨鼠大叫,手里的肉串也掉在了地上。
梁思敏也吓了一跳:“陈厝,你干什么!吓死我了……你看,把我们要烤的肉串也弄脏了!”
瞿清白赶紧弯腰把肉串捡了起来,用手扑扑上面的灰,讷讷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梁思敏摆手:“没事的,洗一洗就好了。”
瞿清白立刻抬起头来,两只眼角有点下垂眼睛闪闪发亮,陈厝觉得那应该是传说中的狗狗眼:“那我去河边洗一洗!”
梁思敏没再回他,低着头又穿了一根。
陈厝跟着瞿清白到河边,在他耳边幽幽道:“小白,你看到没有?”
瞿清白不解:“看到什么?”
陈厝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好——大一只舔狗啊。”
瞿清白:“…………”
“陈厝,”他阴森森道,“你没忘记我是从小习武的吧?你也知道我是个天师吧?”
陈厝摸摸脖子:“你要把我打成重伤还是要下降头?哥哥这是为你好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搭上瞿清白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说说,看上我们班班花多长时间了?你这段时间忽然变精致男孩都是因为她?”
瞿清白低了低头,他的面皮好像一只白面包子刷了两抹腮红。
陈厝哼笑一声,把他脖子扭过去指指梁思敏:“你注意看人家的眼神,往你这边瞟过一眼没有?这一路了,她喜欢谁你看不出来?”
瞿清白顺着梁思敏目光的落点,看到正在江隐身边和他说话的祁景,光线缠绵的抚过他俊美的脸蛋,仿佛不愿离去的情人,在那一瞬间,瞿清白忽然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
一个白影。
他揉了揉眼睛,那人形的轮廓又消失了。可能是光线太刺目产生的幻觉,他把光圈误判成了影子。
陈厝又勒脖子一阵摇晃他,瞿清白终于回过神来,从陈厝的手臂中出溜出来:“……可是祁景不喜欢她啊。”
“但凡祁景有一点喜欢她,我就不会去追。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他认真的说。
陈厝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祁景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班花和班草不是官配吗,那你说,他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
瞿清白把肉串捞上来,抖抖手上的水,随口道:“谁知道,可能江隐吧。”
陈厝简直是大惊失色,瞪着眼睛看他。
瞿清白一转头看见他的表情倒笑了:“卧槽,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开玩笑呢。”
陈厝呼出口气来,强作镇定道:“怎么会这么想?”
他虽然经常调侃那两个人,却也时常怀疑自己太敏感了,可能确实妞泡多了,看俩大男人也不纯洁了。但要是瞿清白这个小傻子也这么想……那可就是实锤了啊实锤!
瞿清白咧嘴笑了:“你看祁景一天到晚粘着江隐,哪有谈恋爱的心思啊?处对象都是日久生情,我觉得他就是喜欢江隐也不会喜欢梁思敏,他喜欢江隐都不可能了,喜欢梁思敏就更不可能了,对吧?”
陈厝面色几番变换,终于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逻辑鬼才。”
瞿清白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他跑走寻找春天去了,留陈厝在后面叹出一口气来——
小白啊小白,你到底是精还是傻,懂还是不懂?
…………
那边,祁景忽然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男生碎嘴:“这都几个喷嚏了啊,谁念着你呢?”
另一个伸脖子往那边一看,笑了:“说曹操曹操到,念着你的人来了。”
祁景望过去,就见梁思敏正往过走,登时一阵头大。
一个男生从帐篷里露出个头来:“班花来干什么啊?找人啊?巧了嘛,你随便点,我们店的头牌今天刚好在……”
梁思敏佯做踹了他一下:“少贫嘴,搭你的帐篷吧。”
她拿了几瓶水,放在地上,又拿起一瓶,大大方方的递给祁景:“喝点水吧,瞧你出这么多汗。”
虽然已经快要入冬,秋天的尾巴还在,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太阳晒得人格外暖和,干会活就出了一层汗。
祁景倒没多想,接过来拧开就喝,以前初高中打比赛,经常有女生给他们校队队员递水,鼓劲助威,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下一个举动,祁景却不能将其归于“习惯”了。
梁思敏拿出一枚手帕,踮起脚轻轻的帮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手帕是淡蓝色的,带着一股女孩子的清香,梁思敏抬头看着他,虽然故作镇定,脸蛋也在发烫发红。她美丽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大胆和直率,用一个女孩仅次于告白的方式展现着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