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被他这一句点醒了。他回想起了很多细节,鬼修虽然进境飞快,延年益寿,但损心性,很容易走火入魔。
和陈家一样,第一代守墓人甘愿大义凛然从容赴死,他儿子孙子不一样啊!这些人为了活下去,说不定就有人动了修鬼道的念头,就算没动,有‘魑’的人一鼓动,说不定也就走上这条道了。
毕竟没人愿意英年早逝,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国家民族芸芸众生,真轮到自己头上,这些都是狗屁。
欲望滋长恶念,谁又能想到守墓人家族竟然是“魑”繁衍壮大最好的温床?
祁景悚然而惊。他忽然想到,或许在四凶被封印的时候,就已经考虑了这点?这诅咒是个缠绵不绝的噩梦,绵延了三代二十年,直到现在也无解。
室内的空气安静了一会,陈厝忽然低声说:“鬼修……真的那么不可饶恕吗?只要是鬼修,就一定是坏的吗?”
这次说话的人不是江隐,瞿清白先一步回答了他:“虽然未必都是,但确实人人得而诛之。你想,我们道士收鬼是为了度化鬼魂,了生前人未了的心愿,也让孤魂野鬼不至于为害人间。我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这种信念修道的。我爸常说,我们这种人,虽然不能羽化登仙,但至少能造福一方百姓,虽然整天和鬼魂打交道,没钱也没名,但做的事是好的,是积德行善的,心里也乐意。死人的魂魄需要超度安息,可鬼修却用来做增进修为的丹药,某种程度上这和生食活人也没什么区别。走上这条路,修道的本心已经变了,不是为善而是行恶,不是为人而是利己。这种歪门邪道还是少沾的好。”
从瞿清白的语气,能看出他鲜明的态度,也许是家学影响,他对鬼修很是不齿。
江隐静静听着,手又紧了一紧。
“对。”他轻轻的说,“说的对。”
祁景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那画像砖呢?”
江隐像是从梦中醒过来:“……白五爷想要画像砖,所以让李魇来找我,谁知却碰上了你们。我猜测李魇是想直接把你们也绑了,既能引来我也能向白五爷邀功。”
祁景试探着问:“画像砖究竟有什么用?”
江隐沉默半晌:“……这东西也不是不能交出来,但绝对不能落到‘魑’的手上。我无法信任他。”
祁景知道他说的是白五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太少了,早年间的交情,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瞿清白张了张口,好像还想对画像砖的事情刨根问底,但江隐已经揉了揉眉心,好像很累的样子,说:“都去睡吧。”
瞿清白一拍额头:“哦,我明天还有早课!”他蹦了起来,拉着陈厝,“走吧走吧,再不睡我明天肯定起不来,我那节课的老师可吓人了……”
他们道了别,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又只剩他们两人,祁景回想了一下,江隐貌似说出了很多事情,却只像是他身上迷雾的冰山一角,就这点事还是在步步紧逼下才抖落出来的。
他其实能理解江隐的拒绝,他和雒骥身上有种相似点,就是都不自觉的以前辈的身份来照顾他们,确实,他们在这行连个小学生都不是。也许,永远不推开那扇门才是最好的,但祁景被诱惑着,蠢蠢欲动,充满了大胆和好奇,矛盾和隐忧,对这个人,对这些谜,对他自己。
总有一天……………………
熄了灯,祁景上床,把刚换过来的,被撕破了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忽然道:“江隐。”
江隐在床上翻了个身,他的眸光不甚清晰。
祁景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你要不要?”
不知道江隐看清楚了没有,他只停顿了一会,就伸出手接过,把手缩回了被窝里。
“谢谢。”他说。
祁景躺回床上,两人背对着,他贴着枕巾的脸逐渐升温,热的发烫。他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巴掌,几乎有些惶惑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鬼迷心窍,他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那是他的浴巾。
第77章 第七十七夜
睡得并不踏实的一夜过去后,祁景被晨曦照在脸上,他坐起来,被李魇踹的地方还有些酸痛,凌乱的被子从他身上滑下来挂在胯间,宽阔的脊背肌肉流畅的收到劲瘦的腰间,在晨光中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性感。他看了一眼江隐的床,他的被子已经叠好,两条浴巾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褥子上。
祁景下了床,听到洗手间有动静,下意识的拧了下门把手,竟然开了。
江隐在里面洗脸,脸上湿漉漉的,从镜子里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段被拉长了的对视,江隐发梢的水滴下去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也没穿衣服,赤裸的脊背微躬,一只手搭在洗脸台上。
祁景内心在尖叫,为什么这个画面这么不对劲啊!他也说不出哪不对,不说点什么好像太尴尬,说点什么又像更尴尬。
江隐向来能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先开口竟然是他:“浴巾在床上。”
祁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浴巾。”江隐又说。
祁景的脸好像又开始自动升温了,他错了,他不该相信江隐有缓和气氛的能力,这个时候提浴巾,难道不是更糟糕了吗!
祁景这个人,郎心似铁,是在情书和告白的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轻易不脸红,但是脸红了就一定能看出来。他怕江隐看到,赶紧“哦”了一声扭过头,把浴室门带上了。
他不知道的是江隐也并没注意到他的脸红,他说完那句话就立刻躬身捧了捧水泼到脸上,动作快的不太正常。
祁景深吸了口气,倚在浴室门上,慢慢的抬起手,把脸埋了进去。
怎么会这么烫?他害羞个什么劲啊?他从来都是,都是……
好像很久之前,他们之间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可是那时祁景胸怀坦荡,自然什么也不觉得,更不像现在这样,一双眼睛都黏在对方湿润的眉眼和光裸的上身上。
那又是什么改变了他呢?是对江隐这个人的认可、喜爱……还是……
他还在出神,思绪像叽叽喳喳的小鸟飞向了云端,江隐在浴室门口站了一会,看着他印在浴室毛玻璃门上的背影,抬起手,又放了回去。
最终他也只走回去,坐在了马桶盖上。
那个背影和他都是静止的图画,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种安宁。
祁景回过神去开门,江隐这才得以出来。
是陈厝敲他们的门,递过来两套衣服——他托老板买的,毕竟这么回学校实在忒丢人。
“说来也奇怪,我这一夜睡了五个小时不到,竟然还精神奕奕,生龙活虎……”
祁景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可能是血藤的作用?”
陈厝“嗯”了一声,拍了下他的腹肌:“快穿吧,这样回去要上校论坛的。”
祁景:“我这不是耍流氓,是造福群众。”
陈厝笑了会,提到校论坛,又想起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他看了眼往头上套衣服的江隐,把祁景拉过来嘀咕:“诶,你问没问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就……江隐和一男的打啵的那张。”
他一提,祁景也想起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问江隐。他们的问题已经够多了,不应该再添一个疑神疑鬼。
当祁景把那张照片找出来亮给他的时候,江隐的目光也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下,波澜不惊:“是李魇。他男女通吃,喜欢耍小聪明,伪装成我鬼混可能是为了报复。”
陈厝咬牙切齿:“这个鳖孙,把你名声都搞臭了。下次见到我把他卵蛋都打出来。”
祁景被他说笑了:“你行吗?”
陈厝拍胸脯:“可别小看人,爷现在可是挨枪子都不怕的超人了,对付一个玩变脸的还有问题?”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了:“对了,你那个时不时发一下疯的能力是什么情况,就是诅咒吗?不会跟我一样被什么东西寄生了吧?”
祁景的心跳快了一拍,又很快就平静下来。
“不会。”他笑了笑,“江真人说的话你都不信?”
陈厝还是挺崇拜江隐的,强者在男人中都很受欢迎。
“信,我信。”陈厝叹了口气,搭着他的肩膀,“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瞿清白从房门外探出头来:“好了吗?走吧!”
几个人出了旅馆,回到学校,经历了这样令人惊险的一夜后还要上早课,都瞌睡连天,头点的如小鸡啄米。祁景瞥了眼江隐,他竟然也一手支着脑袋,眼帘垂下,在打瞌睡。
祁景迷迷糊糊的想,他竟然也有累的时候啊……
他半开半阖,扑闪扑闪,忽暗忽亮的视野中映着江隐的脸,就这么看着,过一会也睡着了。
祁景是被一个好听的女声叫醒的,他醒的时候,梁思敏正在轻轻戳他肩膀,周围有些隐秘的窃笑声。
祁景支着头眨了会眼睛,清醒了,一看旁边,江隐没了。这人去哪了?
他目光还在搜寻,就被梁思敏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拉了回来:“祁景?祁景!好好听人说话!”
祁景:“?”
梁思敏被他搞的无法,想生气看到那张俊脸上还有些迷糊的神情也生不起来,祁景这时不像平时那么冷漠,让她很想揉一把他凌乱的头发。
梁思敏咳了声:“这节课的课堂小测,要交上来的。我是学习委员,你忘了?”
祁景有些尴尬,他这节课净睡觉了,就说:“不好意思,我没写。”
这要是陈厝,一定会嬉皮笑脸的和她央告补一张,可祁景就不会。他好像很傲,又好像很高冷,也几乎没有逗过姑娘。
可是梁思敏就吃这一套。她又咳了一声,轻声说:“我给你补一张吧。”
祁景还没说话,那后边就有人叫:“班花干什么呢?学习委员利用公职谋私利啊!”
“怎么就祁景一个有这待遇,你刚才不还差点拿小条抽我的头吗?”
“不公平不公平!我不依——”
嘴碎的男孩在后面一个接一个,引发更多善意的哄笑,梁思敏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露怯,对着后面的骂道:“那是人家认错态度良好,精神可嘉,哪儿像你们这么不要脸?”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袒护起来了,哈哈哈……”
梁思敏的脸更红了,恶狠狠的过去要收拾人。
祁景倒对这些调侃习以为常,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不被拉郎配过,只要不是太磕碜的,都能和他扯出千丝万缕的关系来。
他还是比较关心江隐去哪了,一回头,才看他已经坐到了后排,前几排就是陈厝,刚才那些带头起哄的准有这小子一个。
祁景心里有点不得劲,刚才睡着的时候还是脸对着脸,肩碰着肩,腿挨着腿,怎么醒了就躲这么老远去了?
江隐并不看他,低着头。很奇怪,他一回到学校,好像身上就有什么东西变了,祁景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和他平时的感觉有挺大差别。
众人闹了一会,梁思敏和祁景隔着一条过道坐下了,班长走了出来。
祁景这才发现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剩他们班的人,可能是要开个小会,说点什么事情。
班长清了清嗓子:“那个,最近班级团建也要开始了,老师让我们都抽出一天时间来。以前团建我们老人院也去过了,撕名牌也撕过了,吃饭也吃过了……大家还有什么建议吗?”
“去游乐园吧!”
“一大堆人去游乐园,最后又是情侣跟情侣走,没意思……”
“去滑冰怎么样?”
“室内滑冰场人太多,室外的……什刹海还没结冰吧?”
“去逛街!”“去游戏厅!”“去长跑!”
…………
纷乱的嘈杂声中,一个声音拔地而起:“去探险吧!”
众人来了兴致:“怎么探险?”
“你们听过日本那个试胆大会没有?就是一群人在闹鬼的荒凉校区里探险。我听说,北京近郊有坐荒山,那里阴气很重……”
祁景陡然喝到:“不行!”
那人一愣,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祁景,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傻逼,祁景在心里骂他,我这是在救你们的命。谁知道刘福全和毓秀的那个鬼群有没有新的首领?就算没有,那种相当于乱坟岗的地方黑天进去,出来肯定都得精神病。
“不能是荒山。”他又强调了一遍。
那人挠了挠头:“不是荒山也行,换个别的山。”
女生们有些害怕,男生们都兴致勃勃,讨论了好一会,班长拍了板:“那就这样,我们去山里野营,可以自带帐篷食物,做点吃的也可以,如果没问题我就和老师报下,同意了就成了。”
众人欢呼,摩拳擦掌。
散了之后,祁景径直去找了江隐,把梁思敏隐含期待的目光晾在脑后。此时已经要上课了,下节课的学生往进涌,他们一起往外挤,祁景小声质问他:“你躲着我干什么?”
江隐也小声回答:“你太惹眼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夜
虽然江隐这么说,祁景还是不愿离开。他给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俩人本来就是一个宿舍的,干什么都顺路,没有必要故意避开。
他就跟着江隐去打了份饭,路过奶茶店的时候又让人家等一下,自己进去买了两杯奶茶。
奶茶店的小姑娘也是学生,在这打工的,熟知祁景的口味和甜度爱好,见到他眼睛一亮:“好久不见了!”
祁景回了一句好久不见,老样子。
姑娘快速的把两杯奶茶打包了,扫了眼周围不动声色的瞥过来的那些目光:“虽然已经邀请过很多次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我们奶茶店兼职,那样我们的业绩准能翻一倍。”
祁景笑了笑:“与其请我,不如请些猫猫狗狗过来,噱头更大。”
姑娘若有所思:“也是个方法。”
祁景忽然想起了那只黑猫,在夜里诡异的出现又消失,好像通了人性。他问:“我们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流浪猫?”
姑娘说:“是挺多的,一般都在科研楼那片,我还经常喂呢。”
祁景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奶茶,道了谢,出门了。
江隐拿着两份摞着的盒饭等他,今天阳光明媚,他的出现却好像凭空让太阳下出现了一个照不到的角落。真是奇怪,明明在墓里的时候,他就是一道灼人眼目的光,有他的地方,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两人回了宿舍,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祁景发现江隐的食量非常小,不仅米饭只有一两左右,连菜也只有一个。吃饭的速度却奇快无比,风卷残云,好像一个饥饿却没钱打饭的贫困生。
可他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就江隐违法乱纪来的那些收益,条件说不定比他还好。
祁景不禁发问:“你怎么吃的这么少?”一个大男人只吃一两饭怎么行,兔子吃得都比他多。
江隐说:“我不饿。”
他对普通人的食物的需求实际上是很少的,他需要的是更特别的食物来补充精气,比如就因为祁景今天坐在他对面,才格外下饭。
祁景诡异的看了他一眼:“这次班里的活动你会去吗?”
没等他说话,祁景就又接上:“去吧。”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你不跟着我怎么保护我,荒山野岭的,说不定哪出来只狼……鬼就把我拖走了。”
江隐:“…………”
他并没有拒绝也并没有答应,祁景本来以为这事肯定没戏了,直到通知下来,确定了时间地点,江隐却突然说要去。
祁景还挺高兴的,江隐总是不合群,不愿和别人接触,再加上那些诽谤和传闻,才会让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如此之差。其实只要稍微多和他相处一会,就能知道他是个多好的人。
李铭易那事也不知怎么样了,但是江隐没说,他也不问,据他猜测那小子应该早就被李魇那波人绑走了,他手里要是有画像砖,也理所当然的落到了白家人手里,没他们的份了。
周六早上,他们收拾好了行李,坐上了开往北京西郊的大巴。这次要去野营的地方叫白山头,太行山延伸到华北平原,和这山头接壤,不远就是远近闻名的百望山,民宿和旅店都很多。学生们却没选那个地方,据他们说开发过头,没意思了,就要那种还保留着天然之气的野山,清净又有趣。
因为是野营,大家带的东西都很多,帐篷啊烤架啊一大堆,还要自己开个小灶野餐。
祁景一上车就被陈厝揪过来坐了,他往旁边一看,一个熟悉的脑袋弹出来,瞿清白冲他露齿一笑。
祁景诧异道:“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