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易惊愕,有自觉打断了荆哲的话,“多年来······猥亵多人······没人报警?”
荆哲摇头:“没有。不仅没人报警,甚至在学校着手调查这件事时,匿名信中提及的女学生几乎都矢口否认自己被马骏猥亵过。只有一名已经毕业很久的女学生,说马骏确实对自己有不当举动,不过现在也没有证据了。”
韩易气愤不过,狠狠骂了两句这个人渣。骂完了还觉得不过瘾,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卢晓明,很显然是想邀请卢晓明一同加入骂人行列。
卢晓明坐直了身子,却低声说了句:“开会呢。”
韩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了嘴。
荆哲继续:“公立中学并没有实质证据,但还是和马骏解除了劳动关系。于是去年11月,档案上并没有污点的马骏应聘到湖岸中学做数学老师。”
听到这,谢隐不禁一阵恶寒。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底下,从事着本应该是最神圣的职业,却做着最肮脏的事呢?他们像带着天使面具的恶魔,徘徊在我们的姐妹、孩子、朋友身边,无时不刻地准备着,找准时机撕下面具,把罪恶的手伸向那些无辜的年轻生命。
面对性侵犯,年轻的女孩,或者男孩,他们因为惧怕社会的“被害者有罪论”,惧怕证据不足,惧怕对未来生活造成影响,选择了忍耐和闭嘴。这为惩治犯罪者,甚至发现犯罪者,都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谢隐的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思路:会不会是马骏这一次把目标瞄准了家里无暇照顾的李莘呢?从这么频繁的出校记录和彻夜未归的情况来看,会不会已经对李莘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侵害?而从李莘得知死者可能是马骏后的解脱感来看,会不会是她的父亲李凤臣雇凶杀人,还没向她反馈消息呢?
想到这,谢隐问:“什么时候能确认死者到底是不是马骏?”
列席的法医白超然开口了:“马骏本人没有案底,数据库里没有他的dna。我只能等你们给我提供。”
谢隐明白,转头看向第三组,卢晓明。
卢晓明:“马骏出生于H省的一个小山村,4岁时父亲坠下山崖去世,母亲改嫁邻乡后不堪忍受家暴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至今没有找到人。马骏是被祖父母抚养长大的,但祖父母分别在他14岁和16岁时相继过世。如果想要拿到直系亲属的dna,需要掘坟开棺。当地警方十分不赞成这种做法,他们说当地人很讲究风水,一旦决定掘坟,恐怕整个村子都会出来阻拦。”
谢隐理解,也不想给当地警方太大的压力。
“近亲也行,”白超然补充道,“近亲的dna相似度还是很高的,我们只要能确定死者是不是马骏就行。”
谢隐点头:“对,这种小山村相对闭塞,寻找近亲应该不难。”
卢晓明:“确实不难,马骏的很多叔伯姑姑都在这个村子。但是马骏幼年失怙,他的亲属不同程度上接济过马骏。但后来马骏工作后,就没再和亲属联系过。当地警方一去调查马骏,亲属都表示十分反感,不太愿意配合警方。”
说到这,卢晓明也很无奈:“毕竟当地警方也只是协助我们工作,他们说他们尽力劝说其亲属配合,但具体时间不能保证。”
一句“具体时间不能保证”,基本就等于遥遥无期了。
白超然又提出一个建议:“那就只能搜查马骏的寝室了,他生活过的地方,应该可以提取到有效的dna。”
谢隐也觉得这是目前最有效的途径了,于是话不多说,安排好了下一步的工作,办理了搜查手续,就亲自跟着痕检的同志一起去了马骏的单人宿舍。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谢隐惊呆了。
干净,太干净了。
谢隐在走访的时候无数次听到过马骏的同事对他的评价是“爱干净”,但谢隐没想到他的宿舍会干净到这种程度。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居住过一个活人的痕迹。
没有衣服,没有碗筷,没有书籍······空荡荡的床板,连床垫都没有······窗明几净······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很明显的新刷洗过的痕迹,而洗刷工具也都被扔了。
谢隐叫来马骏的同事,询问马骏平时回宿舍住么。
同事肯定:“大部分时间都回宿舍住,我们经常能看见他。”
谢隐:“大部分时间?也就是说有不回来的时候?”
同事:“有。偶尔。”
谢隐追问:“什么时候?去哪住知道么?”
同事笑笑:“我们就是同事,学校并不限制教师是否要每天回宿舍,我们也不好多问啊。”
也是,谁会管邻居不在家时候都干嘛呢。
谢隐无奈,只得问白超然:“这种情况,还能提取到dna么?”
白超然几乎趴在了地板上,侧逆着光线寻找着,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提不提取得到,不得搜完才知道么?”
得,这位大爷惹不起。谢隐也不能闲着,赶紧投身加入到痕检的队伍里来。
一行人忙活了一下午,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皮屑、头发、残存身体组织,哪怕是指纹······统统都没留下。
“我就不信了,再干净的人也不能干净到这种程度吧?”谢隐喘着粗气,忍住没骂娘,“这房间明显被刻意收拾过,就是不打算给咱们留下任何痕迹。”
白超然也累得虚脱,终于没了怼谢隐的力气,点头说:“对。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对刑侦和痕检非常了解的人做的。”
谢隐:“也就是说,要么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拿到马骏的dna,要么是马骏自己不想让我们拿到他的dna。”
无论真相是哪一个,都可以说明,这个马骏,一定有问题。
谢隐马上找到学校安保部门,调取了宿舍楼门口的监控。
监控显示,马骏最后一次出现在宿舍,就是6月9日上午。和班主任回忆的时间线吻合。
6月9日,马骏提着一个超大号的拉杆箱离开了宿舍楼,走到校门口,上了一辆209路公交车后,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经过学校保安确认,在马骏走后,教职工宿舍楼并没有外人进出过。也就是说,要么是马骏自己将房间收拾得毫无痕迹,要么是学校的教职工做的。
谢隐的直觉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他又调取了之前半个月的监控画面,这期间的马骏每一次出宿舍楼的时候都是大包小裹的,有时还拉着拉杆箱。
很显然,他在分批分次将生活用品运走,丢弃。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这个欧式风格的校园里,让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地方更添几分稳重的美感。
然而谢隐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番美景。一个又一个疑团交织纵横,让他身心俱疲。
李莘和马骏到底什么关系?马骏到底是不是死者,如果不是,他怎么凭空消失的?到底是谁想要抹去马骏的所有信息,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谢隐将一整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却无法浇灭心头火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一个怪异的纯黑色头像闪动了一下。谢隐愣了几秒,才想起是谁。
手机上赫然出现这个信息——
秦淮:谢警官,我想你应该来给我修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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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警一枝花:黑人问号脸.jpg
秦淮:你上次付我的钱正好够买一扇门,不够安装费。我就把安装师傅打发回去了。
谢隐第一反应:碰瓷!这就是碰瓷!
他从警生涯第一次碰到有人跟警察碰瓷!
谢隐一脑门子官司,哪有时间处理这种无良群众的无理要求。索性把手机甩到中控上就开启了车子,离开了湖岸中学。
一路上谢头儿脸色阴沉,韩易有种不好的预感:完了,今天不加班的几率近乎为零了。
可就在路口处,谢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打了方向盘。韩易发现不对劲了:“哎头儿,拐错了。回警队往左拐!”
谢隐这时打起转向灯,把车子停在了路旁:“今晚不用加班了。你打车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韩易看了一眼四周,这湖岸中学到警队可40多公里呢!
他一脸委屈地看向谢隐:“头儿,你还是让我加班吧。”
谢隐没和他废话,直接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剩下的留着买烟吧。”
说罢,就把韩易赶下了车。
韩易一脸愤恨地下了车,然而看了看能富余出一半的车费,又想想突如其来的不加班,韩易的多巴胺急速分泌了一波,心里傲娇地说:算了算了,头儿这么大岁数了,兴许是去找媳妇呢,原谅他了。
谢隐对于韩易的内心戏毫不知情,他把手机又从中控台上捡了回来,指尖轻动,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
A警一枝花:妥,你等我吧。
谢隐其人,18岁考入警校,开启了他的从警生涯。这么多年来,他长途拉练过,野地里埋过锅造过饭,荒山里蹲过点抓过人,可以说是新时代二代衙内中鲜有的吃苦耐劳典范了。
但是,他不会做家务。更不会装修房子。
谢隐面对着当日被他踹坏的门长吁短叹,试图用用一种可怜的姿态换取秦淮的大度和同情。
然而韩易几度想要开口但没说出来的话很有道理,谢隐真的不适合卖萌。
秦淮站在一旁,像一个冷血监工一样不为所动。韩易无奈,只得再次看向坏掉的门板——门锁耷拉着,门板漏了一个大窟窿,上方的合页已经掉了下来,只剩下下方合页垂死挣扎一般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寿终正寝。
谢隐:“安装师傅没给你安装新门就算了,连旧门都没帮你拆下来?”
秦淮摊开手:“需要花钱。我还是找免费的好。”
谢隐恨得牙痒痒,奈何自己闯的祸,自己许的诺,他跪着也得修完。更何况,他这次来,还有其他目的。
秦淮递过去一瓶水:“开始吧,谢师傅。”
谢师傅,得,连谢警官都不是了。
藕断丝连的门板总在谢隐蹲在那拆合页的时候砸在他身上,砸得他不胜其烦。他抬头看向秦淮,征求对方的意见。
很显然,对方丝毫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倒是对财务不以为然:“你可以先把门踹掉。”
好了,谢隐总算明白了。秦淮压根不在乎门是不是能修好,他单纯的只是想整一整谢隐。
谢隐用手拽了拽那即将吹灯拔蜡的门合页,哪知一个毛刺倒钩,活生生给谢隐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嘶······”谢隐不禁闷哼。
秦淮转身打算给谢隐找消毒工具,谢隐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爱面子大概是每个男人的天性,虽不时时发作,但在特殊情况下,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不能丢。这种所谓“特殊情况”,无外乎面对两种人时——自己看不惯的人,和自己的心上人。
谢隐理所应当觉得,现在是第一种情况。
他十分硬汉地舔了舔伤口,满不在乎地说:“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小伤算啥。”
秦淮看着极力忍耐痛苦面具的谢隐,心中暗笑:行,让你装,谁疼谁知道。
谢隐秉持着高度的“职业操守”,一边网上搜教程,一边把坏了的门卸了下来。——主要是怕把门板踹掉了显得自己特别无能,且容易激化矛盾,
房间开着空调,并不热,但谢隐的额头已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颗容纳了多方支援的汗滴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作用,顺着他紧实的下颌线滚落。
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
那枚汗珠成功吸引了秦淮的眼球和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谢隐猛然抬头看向他时,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的领口处的深渊。
秦淮瓷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耳根也微微红了起来。
神经大条又得瑟成性的谢隐见状,大剌剌笑道:“怎么着,秦老师,被我的美貌锁魂了么?”
秦淮超强的心理素质在这一刻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他看着拿着门板的谢隐,只淡淡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植物大战僵尸里拿门板的那个。”
此刻的谢隐并没有完全站直,手中拿着门板,可不正是活脱脱一个门板僵尸么?
秦淮的心理素质好,是属于化学防御——敌军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谢隐的心理素质好,则是属于物理防御——敌军万千重,我脸皮够厚。
面对嘲讽,谢隐丝毫不恼怒,索性哼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背景音乐,还学着僵尸走了几步,突然间回头问秦淮:“秦老师,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秦淮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是世界名表,江诗丹顿。”
哦,僵尸单盾。
秦淮被这个北极笑话冷到了,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话题转一转,不然自己再被冻死了。
秦淮:“焚尸案的真凶,找到了么?”
谢隐正在拧螺丝的手一顿,回答:“警方办案,不方便和不相关的人透露太多。”
秦淮不以为意,只说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猜也能猜到,还没找到。”
谢隐这才抬头看向秦淮:“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如果找到了,谢警官就会转给我一笔安装费,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秦淮靠着椅背站着,手中端了杯温水,“谢警官今天来,不仅仅是给我修门的。我说的对么?”
像被看穿了心肝脾肺肾一样,谢隐感觉浑身不自在。但好在脸皮够厚,耳根也没有发烫的习惯。
他把问题抛回去:“所以秦老师这么胸有成竹,是有什么好的见解?”
秦淮放下杯子:“我还对案情中很多信息不了解。”
谢隐专注地拧螺丝:“抱歉,案件信息恕不外露。”
秦淮:“没有信息也没什么。这世上的凶杀案,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要素。那天走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谢警官了。死的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辆车?为什么会是那里?”
是啊,这三个问题就像是梵文咒语一般已经逡巡在谢隐脑海里很多天了。正是这个问题,让谢隐找到了马骏和李莘之间的联系,让他找到了新的侦查方向。
谢隐这次语气缓和了一些,确实是略带一点感激地说:“我明白,我们也是按照这个方向查的。”
秦淮却出人意料地摇头:“不,你根本没明白。”
秦淮的语气给人不容置疑的压力感,让谢隐不禁错愕抬头。
“如果你真明白了,这个案子你就破了。”秦淮坐下来,平静地看向谢隐,“这不是三个问题,而是一个问题。”
“无论凶手是谁,他选择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辆车,杀这个人。每一个要素看似独立,实际上确实缺一不可,换一个不可的。”
谢隐停下手上的工作,索性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去消化秦淮的话。
是啊,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整体,不能被割裂开。
假设凶手是X,他为什么要杀这个白化病患者,杀在喜乐村的路旁,杀在李莘的车上?
死者,李莘,喜乐村,保时捷······没有一个元素是随机偶然的。
在秦淮有意无意的帮助下,谢隐找到了车辆和李莘的关系,马骏和李莘的关系。可李莘和喜乐村的关系呢?那辆车和死者的关系呢······对这些元素进行细致地排列组合,最终会出现很多对关系。
只有把这些看似零散的关系织就一张网,才能得到真相。
秦淮没管谢隐在想什么,而是问了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我今天叫你来干嘛的?”
谢隐一愣,以为秦淮觉得他消极怠工,只得冷着脸继续和螺丝较劲。
秦淮却执意再问一遍:“我今天叫你来,目的是什么?”
谢隐没好气:“你想累死我。”
秦淮不怒,反而笑了,“你看,透过我叫你来修门的表象,你已经猜到了更深的意思。”
嘿,敢情秦淮还真想累死他。谢隐先是腹诽了一番,其中不乏对秦淮的“素质三连”,但很快,他意识到秦淮说这句话绝不仅仅为了坦荡告诉谢隐,他们之间有梁子。
谢隐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总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白了就是一切不寻常的举动,其背后都有着难以看见的深意。比如你莫名其妙地踹开我家门,比如那辆车莫名其妙地着火,比如······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时候连死亡本身,都是一种消息的传递。”
秦淮语速很慢,给谢隐思考的时间。
“这一切,都和信息有关。有的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有的,则是为了隐匿某种信息。”
秦淮又递给谢隐一瓶水:“当你想明白每一个怪异举动背后的信息时,或许你就能想明白案子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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