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菲尔丁的话让在场的人沉默，连风和海浪似乎都被惊讶到失去了声音。
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林辞差不多听清了菲尔丁的话。格雷看见他紧攥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把掌心掐得发了白。
格雷的食指动了动，然后不容置喙地将自己的指尖插、入了对方的手中。
握住林辞冰冷的手指，掌心的触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光滑细嫩。
格雷轻轻摩擦着对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好一会，掌中的指尖才终于卸了力。
“那你为什么杀C-E27281？你真的能杀死他？”众人中只有唐羽依然平静，他继续询问哨兵。
“因为他看到我从内城出来了。”菲尔丁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当然能杀他，虽然他等级比我高。但他是个傻子！”
“你怎么杀的人？”唐羽问。
“我有我的办法。”
“杀死哨兵的人和那个帮你消除行踪痕迹的朋友一样，都有特殊能力？”唐羽锲而不舍的套话。
菲尔丁摊摊手，嘲讽道：“都说了就我一个人。”
“最后一个问题，你今晚为什么要去向导驻地放火？你的核炸弹哪来的？”
“向导大人，您这是两个问题。”菲尔丁回头看了眼身后陷入无边黑暗的大海，说：“我来这，是因为你们抓了我妹妹。如果我不站出来，南岛这帮饭桶说不定就要用她来结案。所以我要将事情闹大，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我，不是她。至于这个炸弹……赵雯怎么还没来？你们的速度也太慢了点。”
唐羽点头，他本也没指望菲尔丁会回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赵雯不会来。我让他们去排弹了，看时间应该已经拆完了。你现在若是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回去，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我可以保证你和你妹妹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将功赎过在我这里是行得通的。”唐羽一挥手，五对穿着与他相同制服的A级向哨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加入了围堵菲尔丁的队伍。
“但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等你被我们抓住，你妹妹就一定会被认定为凶手，接受你这个凶手该受到的处罚。”唐羽补充道。
“别骗我了，向导大人。”菲尔丁却并没有因为唐羽出尔反尔的威胁愤怒，他指了指众人头顶的飞行器：“那有监控对不对？你虽然现在是这里官最大的，但如果真能颠倒黑白随便处置哨兵，你就不会套我半天话了。你连抓我进行精神刑讯都需要先录这么个玩意儿，来证明我有问题。”
唐羽的神色今晚第一次发生了变化。这个D级哨兵的观察力远在他的意料外。
确实，虽然他现在是整个塔岛权利最高的人，可即便是菲尔丁这样一个逃离生活区，纵火烧宿舍——明显存在问题的哨兵，他想要单独提审，都必须准备足够充分的“材料”上交申请才行。
因为特别行动组织并不是平权派说的算。
“没有证据证明赵雯有问题，你们就谁也动不了她。而且，我赌你的饭桶手下们找不全所有炸弹~”菲尔丁笑得很得意。
“动手。”下命令的是陆博然，那五对向哨立即向菲尔丁冲去。
菲尔丁在听到陆博然的指令后，瞬间收起笑容，毫不犹豫地按下手中的起爆器。
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那五对向导哨兵的动作甚至都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
“轰！”巨大的爆炸声在向导生活区响起。
但并没有想象中恐怖的威力和辐射传来。
那群饭桶果然没能找到所有的炸弹，回去全部都得记过问责！不过，幸好菲尔丁在骗人，不是核炸弹——唐羽只来得及想到这里。
趁着所有人愣神的时候，菲尔丁已经跑到了海水深处。他催动着哨兵潜能，奋力地向远离塔岛的方向游去。
唐羽带来的那五个哨兵也飞快地跳入海中，追着菲尔丁游去。塔岛这帮刚刚结合的哨兵们则没有动。
然而不知菲尔丁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一个D级哨兵的极限，那五个A级哨兵始终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当菲尔丁跑向深海区的时候，林辞的视力就已经无法捕捉到哨兵的身影了。
将林辞紧紧护在怀中的格雷松开向导，他望向黑漆漆的海面。
菲尔丁还在逃跑，他已经靠近了白塔，马上就要越过白噪音区的边界。
他游过了那条不存在的线。
没有向导的保护，脱离了白噪音保护的哨兵能在纷杂的世界中待多久？
或许他可以坚持到甩掉那五个哨兵，或许……
一道微弱的火光在海面炸开，但瞬间就被黑色的海水吞噬。
格雷看到那五个追去的A级哨兵停了下来。
“他……”林辞也看到了那道微小的光。
“先回去吧。”格雷没等林辞回答，就抱起他，向来时的方向狂奔。
先前因为菲尔丁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到来。但现在，那个吸引众人注意力的焦点已经不在了。
必须在被发现之前回到向导生中间，否则他们无法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爆炸引起的大火像是指明前路的灯塔，林辞看着那映红了天穹的光源，再次开口：“那个哨兵……”
“菲尔丁死了。他的身体发生了自爆，那道光……是被烧着的衣物和……”格雷没有说完。
菲尔丁逃离的时候连起爆器都扔掉了，除了那一身脏兮兮的作战服，他只有他自己。
“您相信他的话吗？”
庄一鸣的办公室内，唐羽和庄一鸣对坐在沙发上。陆博然直愣愣地站在唐羽身后，杰拉德泡了两杯速溶咖啡，放到两位上司面前的茶几上。
“自然不信。”唐羽端起咖啡杯，却只是礼貌性地抿了一小口，给出了评价：“胡说八道，漏洞百出。”
又回想了一遍同哨兵的对话，唐羽补充道：“我相信他是真的想杀那个Mute。”
“他为那个组织冒认了所有罪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庄一鸣苦恼地抓乱了头发。
事情发生到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通过范四的死，他们能够找到的唯一有迹可循的线索就是“芯片失效”这件事，而这个“失效”，其实是菲尔丁的特殊能力——他具有可以操控电路、网络的特殊能力。
可菲尔丁却死了。
虽然那个赵雯现在还被关在驻地，但经过几天审查，他们基本可以确定菲尔丁说的没错，赵雯确实不是那个组织的人。
“其实线索还有很多。”说话的是杰拉德：“那个可以帮助菲尔丁消除痕迹的哨兵，真正的凶手，菲尔丁手上的炸药来源，他一个D级哨兵是怎么做到让5个A级都难以追上，还有最后的那个自爆……虽然都没有太明确的调查方向，但也不是完全查无可查。”
“对！”庄一鸣眼前一亮。
“滴滴，滴滴。”唐羽的通讯器收到消息，他放下咖啡杯，点出投屏扫了一眼讯息。
“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吧。”唐羽垂着眼。
“少将！我们好不容易抓到对方这么大的纰漏！”庄一鸣激动道。
“那个失踪的向导生找到了。”
唐羽将自己的虚拟投屏翻转给庄一鸣看。
“在被炸毁的宿舍内，发现了一具女尸。经DNA鉴定，是那名叫张莹莹的向导生。”唐羽总结道。
“这！他们竟然对向导下手了？！”庄一鸣震惊。
“对于这点，我更倾向于向导生的死亡是个意外。我们没有必要慌张。”唐羽说：“但有向导死亡是不争的事实，驻地必须要对学院有个交代。而我们，绝对不能让学院知道哨兵中存在这样一个组织。如果被学院知晓了这件事，那哨兵和Mute的平权提案至少50年内都不会再被提起。”
庄一鸣紧握的双手指节泛了白，他点头：“是。是这样。”
“不能让更多人的利益受到侵害，不能让这么多年来，为哨兵和Mute平权付出了辛劳、汗水、甚至生命的前辈们白费了努力。”
“……是这样。”
“所以，你可以写调查报告了。明早肯定会有多方的视频会议，早点写完，先给我看一遍吧。”
“是。”
“还有，再加快些哨兵离岛手续的办理，2天内完成。”
“这……”
“必须。这是给学院的‘歉意’。”
“是。”

老旧的向导宿舍楼被熊熊烈火包裹。
人群最前方，梅薇丝被自己的哨兵和向导朋友按住，歇斯底里地哭嚎：“放我过去，让我去！我妈妈的钢笔还在里面！”
“不行！这么大的火，里面的爆炸物还不知道炸完没，你要去送死吗？！”梅薇丝的朋友冲她大叫。
然而女人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见自己挣脱不开，便指挥自己的哨兵：“你去，去帮我把笔找回来！它一定还在屋子的哪个角落！上次丢了也找回来了的！这次一定也可以！”
向导的命令让哨兵为难，这种程度的火焰并不能重伤他，但疼肯定还是疼的。
况且，保护向导的生命安全可比一件死物重要得多。就女人现在的状态，他怕自己出来得慢了一丁点，她就会自己冲进火灾现场。
要是向导出了事，别说离岛不要再想，他还可能会被处罚！
哨兵短暂地犹豫，梅薇丝哭闹得更厉害了。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梅薇丝吸引，林辞从格雷怀中跳下，两人悄悄混入人群。
梅薇丝的哨兵最终还是听从向导的要求，冲入了火场。
火光和浓烟点亮了天穹。人群中，只有格雷和林辞知道，那个哨兵是找不到梅薇丝的钢笔的。
“林辞！你看到张莹莹了吗？”女向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辞看过去，是一脸焦急地莉莉。向导的身后跟着她远远高大强壮于其他人的哨兵，还有同样带着自己哨兵的安琪尔。
格雷一愣，跟在金色长卷发向导身后的哨兵正是那个在卡车旁询问自己找范四原因的C级。
“没有。张莹莹失踪了，没有参加结合测试。”林辞摇头。工作人员向驻地管理层汇报情况的时候，他和格雷就在杰拉德身边，所以听到了杰拉德通讯器外放的声音。
莉莉是结合测试中第一个离开的，自然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看来为了防止恐惧蔓延，驻地将这件事捂得很好。
不过，实际上林辞和格雷早已亲眼看见了张莹莹的尸体，他们知道向导生并不是失踪而是死亡。
只是不能说。
“最先着火的地方就是张莹莹的房间。”
林辞忽然想通了菲尔丁纵火的原因。
“怎么可能？我早上还……”莉莉忽然想起自己今早并没有和张莹莹一同前往考场。
因为梅薇丝早上起来嚷嚷着丢了东西要找，珍妮丝便让莉莉暂时接过了梅薇丝的工作，将向导生们前一天填好的表格提前送去测试楼。
莉莉猛地看向安琪尔：“你没和张莹莹说不用等我了？”因为要提前离开，她便让缠着自己的安琪尔同张莹莹说一声。又因为完成结合的时间不同，两人没有一起回宿舍。
“我在她门口等到考试快开始，没人应我。我以为她早就走了……”安琪尔委屈道。
在莉莉继续责怪安琪尔之前，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叫。
几个人应声看去。
是梅薇丝的哨兵出来了。
出乎林辞的意料，哨兵并没有空手而归，但显然他身上扛着的“东西”也不可能是梅薇丝的钢笔。
“扑通”，灰头土脸的哨兵将肩上扛着的黑色物体放到地上。有向导生上前围观。接着林辞耳边就响起了贯彻云霄的尖叫。
那是一个表皮被烧焦碳化的尸体。那是张莹莹。
哨兵自然没有找回梅薇丝母亲的遗物，但此时，除了梅薇丝再也没人顾得上那支钢笔。
生活区的工作人员将向导生与焦尸隔开，有人拿来白色的被单暂时盖住尸体。
这是向导生们第一次直面死亡。
几个胆小的女生被吓得又哭又吐。也有人还算镇定地给负责老师打起了通讯。当然，那些工作人员早在第一时间就将事情上报给了驻地。
混乱中，林辞看到梅薇丝的哨兵正牢牢箍着发疯般想要冲进火场的女人。
林辞向格雷靠近了一点，低声问：“他在说什么？”
格雷顺着林辞的示意看过去，然后他同样的低声复述：“‘那楼层被烧脆了，我进厕所找的时候天花板直接裂开，尸体就掉下来了……我真的仔细翻遍了房间，没有你说的钢笔’。”
确实，305的正下方就是205，梅薇丝的房间。
一夜的慌乱过去，向导生们被暂时安排在食堂与测试楼间的小广场上，除了宿舍楼，生活区没有多余的建筑能够同时容纳这么多向导哨兵。
众人搭建起帐篷休息。
虽然驻地对尸体没有给出任何说明，但不少人都知道了，那是向导生，是失踪的张莹莹。
向导生的营区外围，不仅多了一倍的Mute工作人员，还多了几对高级向哨。
闹了一整晚，现在大部分向导生已经睡去。
有向导不放心，要求哨兵进入帐篷看守。也有计较的，不愿与哨兵靠的太近，只允许他们睡在帐篷外。
单人帐篷里静悄悄的，林辞躺在睡袋上，格雷弯着腰坐在一旁。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乍看上去，亲密得过分。
格雷感受着掌心触感的移动轨迹。
——那是张莹莹。
格雷点头。
林辞又写到：F，Z，死，305，纵火，暂时性。
心有灵犀，格雷将林辞想表达的意思串联起来：菲尔丁是为了隐藏张莹莹的死亡和305的痕迹才纵火的。而所谓的“完全消失的痕迹与信息”，大概并不是永久的。否则张莹莹完全可以被永久性“失踪”。
哨兵再次点头。
现在菲尔丁死了，张莹莹的尸体被发现，宿舍楼烧得只剩下钢筋骨架。向导的死亡最终只能被扔到菲尔丁头上。
——RA，范四，“X”
林辞又在格雷手心写到。
因为“消失的痕迹信息是有时间限制的”这一猜测，格雷自然想要再次探查未被毁坏的事件发生地，RA的西图澜娅餐厅和范四的宿舍。
但林辞不建议他这么做。
事情发生了太久，对方显然不是一个人。即使消除痕迹不是永久性的，那些线索大概率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不如先去探查最有可能存在线索的地下城，之后再去西图澜娅餐厅和宿舍。
格雷冷静下来。
林辞的手指再次移动。
——1 ✓
——2 ✓
——3 ？
林辞写得极为简略：菲尔丁所说的前两点，即“他不是杀范四的凶手”和“线索在生活区外”，可以相信。而第三点：“King不是King”，林辞大概是没有确信的把握，所以只打了个问号。
最后划下一个“L”，林辞在那个虚空的“L”上圈了个圈。
果然，向导也是这么想的：从第二点入手，先去调查L区。
格雷轻轻握住林辞的手，他们想法一致。
一个黑色的身影穿梭在护卫人员的视线死角中，飞快地离开了小广场，隐匿进建筑阴影。
这次格雷并没有使用精神力。在有A级向导的情况下，贸然使用精神力太容易被发现，而且今晚并没有人特别关注他，林辞还会帮他打掩护。
塔岛其实从未公布过地下城的具体位置，哨兵们只知道它建在地下。离开地下城时他们会被塞进特殊的隔离服，彻底剥夺五感。
当然，那种隔离服对格雷来说并不能完全起作用。
北岛是一座巨型死火山岛，地下城就建在火山口底下。
前往地下城一共有两种路线，一是从哨兵生活区直穿而过，这是距离最近，用时最短的路。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特别是有向导生死亡后，这条路上的守备人员想必增加了一倍不止。
而第二条路，则是从向导生活区直接进入北部作训大区，近乎是横穿过整个作战训练区，绕一个大圈，再进入火山口。
北部作训区主要模拟的是沙漠戈壁和雅丹地貌。在驻地的有意控制下，那里的湿度较低，昼夜温差也比其他地方大很多。
这条路长且辛苦，但不会遇见驻地的人。
格雷毫不犹豫地翻过围墙，踏入了沙漠。
即便可能性低，他也不想冒任何被抓住的风险。他不能给林辞带来麻烦和危险。
起伏不平的地面总是想要拦下奔跑者矫捷的步伐。凉风和细沙不停抽打在哨兵身上，却无法对其形成任何阻力。
60多公里的距离，格雷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不远处，高耸于地面的黑色火山口已经从哨兵视线中拔地而起。
地下城的入口在火山口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