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他起身，把宿舍灯关掉了。
夜深人静。
今天的宿舍楼格外安静。一个原因是向导们被限制了行动，另一个则大概是因为房间里多了哨兵——向导们连通讯语音都不打了——被人看着做事很不自在。
格雷保持着背对林辞侧卧的姿势。那里还没消停，他没有一丝困意。
他知道林辞也没睡着。可能是因为下午睡了太久，林辞只是闭目静躺着。他的呼吸安静匀称，却还是同入睡时的频率存在细微差别。
“吱嘎——”一声近在耳边的开窗声让屋内的两人汗毛乍起。
有人从外面打开了林辞宿舍那扇坏了锁的窗。
“哒！”几不可闻的落脚声。
林辞闭着眼，被子下的手已经握住了由精神力构成的匕首。
“菲尔丁？”地上的被子里已经空了，格雷抓着来人的小臂。
林辞眼睑轻颤，他没有睁眼，继续装睡：是格雷认识的人？
菲尔丁紧张地看了眼林辞，极快地用气声说：“我只是想打晕他！格雷，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格雷的眼神让菲尔丁认识到，他并不相信自己。
菲尔丁急切地看着格雷。怕“吵醒”林辞，他再度压低声音，飞速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范四被杀的真相？！”
菲尔丁的话让格雷眼神一暗。不等哨兵再次出声，格雷主动在林辞颈后劈了一掌。
“你说。”
“第一，你要相信我。范四的死，与我无关。”
菲尔丁的唇在微微颤抖：“第二，不要只盯着生活区。”
“第三，……不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菲尔丁反手握住了格雷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
格雷感觉到菲尔丁在自己手心写了两次同一个字母——“K”。
他疑惑地攥紧手心。菲尔丁莫名其妙的话听起来与事件的真相毫无关系。
“什么意思？”格雷不解地询问。
“没时间了……”菲尔丁忽然紧张地看向窗外。
接着，他回过头来，满眼悲凄地恳求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哨兵……所以我求求你，救救小雯，救救我妹妹！救救她……砍掉她的手或脚，让她无法恢复，不能战斗就好！”
“你——”格雷的疑惑更甚。可不待他说话，尖锐的嗡鸣突然从脑中响起，刺痛让格雷抓着菲尔丁的手瞬间失力，菲尔丁趁机跳出窗口，失去了踪迹。
“你不追？”林辞从床上坐起。格雷那一掌只是做了个样子，并没有真的碰到他。
向导的身体素质和Mute没什么区别，林辞无法捕捉到菲尔丁运用了潜能的行动。
但格雷是哨兵，他可以。
格雷却没有说话。这次的耳鸣来得突然，去得迅速。
睁开眼，格雷环顾黑暗中的房间，对林辞摇了摇头：“没法追……他来过的痕迹，都消失了……”

第20章 火
“第一，他要你相信他不是凶手。可按你的说法，菲尔丁在岛上的身份只是个‘D级哨兵’。所有的案发现场都没有留下凶手的线索，这让驻地查无可查。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将他与案件联系在一起。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或许他即将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有人会陷害他，让他做替罪羊。”林辞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他不清楚范四的事，却曾与村上的死亡现场只隔了一道玻璃门。门是锁死的，本该锁门的人却死在门内。再结合菲尔丁的话……
“凶手不止一个。”林辞肯定道。
格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嗯。”他想到杰拉德口中的“那些家伙”，而菲尔丁显然正是那些家伙中的一员。
虽然嘴里说着“不会帮忙”，但向导还是不自觉地帮他做起了分析。
“凶手或许另有其人，或许他们就是一个组织……菲尔丁让你不要只盯着生活区。为什么要盯着生活区？哪个生活区？生活区有什么？你在找什么？”林辞双手交握，喃喃自语，低着头思索了一会，给出结论：“你在找凶手的线索。所以，凶手和线索都不在生活区。”
“但不知道他口中的生活区具体是指哪个，真要调查，还是得把向导和哨兵生活区全部查遍……不过，如果他指的就是两个生活区呢？……塔岛除了这两处还有什么地方有人？”
格雷回答：“地下城。”
“地下城？”林辞一愣。
“驻地叫那里L区。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非壮年哨兵生活的地方。”
“那里不算生活区吗？”林辞问。
“其实也是生活区，但不论驻地还是哨兵都不这么叫。”格雷解释道，“‘L区’的 ‘L’是Lower City的Lower。它建在地下，有进出限制。我们都叫它地下城……比起生活区，它更像是一个监牢，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早夭或病死的哨兵。”
林辞有些震惊，他愣了一会才点头道：“那L区是目前最有可能存在线索的地方，或许凶手就出自L区。”
“第三点，他说‘不是’？”林辞假寐，自然看不见菲尔丁在格雷手心的动作。
“他在我手上写了两个‘K’。”格雷冲林辞摊开手掌。
“‘K’不是‘K’？”林辞一头雾水：“是你们哨兵间的某种暗号吗？”
格雷摇头。
“K……Kick，Kite，Key……Kid？你们有共同认识的小孩吗？在L区的。”林辞问格雷。
格雷还是摇头：“没有。”
“那你们有什么都知道的东西，是K开头的吗？”
格雷认真地想了想，但他与菲尔丁的交集也不过是几天前才产生的：“……不知道。我四天前刚认识他。”
两个只认识了四天的人都知道的K。
一个无解的K。
林辞咬着下唇，手指习惯性的捏起一层薄薄的被套揉搓摩擦。
——与我们的世界不同，那里实行着落后而残酷的等级制度。低等级的哨兵被高等级的哨兵驱使奴役，任由他们打骂，甚至被杀死，就像是奴隶一般，没有人权。
不知为何，林辞脑中忽然又一次浮现了B级向导的话。
他问格雷：“哨兵是按强弱划分等级的，你们通常叫S级的第一名什么？”
格雷一愣，沉声回答：“S级没有第一名。同一段时间内，只会有一个S级哨兵留在塔岛。我们叫他们King。”
King不是King——好像说得通，又好像毫无缘由。但林辞暂时想不到其他相关的可能了。
“这个问题先跳过。最后一个……”林辞抱紧了怀里的被子：“他让你救他妹妹——但要求是砍掉她的手脚，让她无法恢复。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让她丧失作为哨兵唯一的价值，战斗力……”
乌拉——乌拉——
林辞只来得及提出最后一个疑点，宿舍楼内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是火灾警报，着火了？”林辞从床上跳下，两步跑到宿舍门前，开门向外望去。
同一时间，走廊两侧的门几乎全被打开，向导们面面相觑。
“纵火犯！他跳窗了！快，抓住他！”一声大喊响彻云际。是楼下负责巡逻的Mute在叫。
向导们又赶忙寻找最近的窗户，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辞返回屋内的速度很快，但等他站到窗前时，只看见了几个追出去的哨兵留下的残影。
“是菲尔丁。”格雷站在林辞身侧，皱眉道。
“他也和你一样隐藏了实力？”
“……我不知道。”
若说菲尔丁没有隐藏实力，那他是怎么做到“打开林辞宿舍的窗才被格雷发现”的？
可，若他真的隐藏了实力，又怎么会被自己轻易抓住，甚至需要那个莫名出现的“耳鸣”帮助，才能脱身？
还有那个奇怪的耳鸣——这是第二次了，格雷想。
“向导生请注意：检查到宿舍内存在甲级火情，请迅速离开楼体百米外，以保证自身安全。”耳边尖叫的警报突然停止，变成了电子音播报。
在电子女声的催促中，林辞看到陆续有哨兵或抱或背着自己的向导直接从窗口跳下。
着火点在楼下，烟会渐渐上升。着火点以上的向导们只能跟随哨兵，从窗户逃生。
“我们走。”格雷也看到了其他哨兵的动作。他说着揽过林辞的肩，左手规矩地箍住林辞的手臂，右手于他膝弯处轻轻使力，没有触碰林辞太多，绅士地将人打横抱起。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格雷抱着行动，林辞却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了格雷的脖子。
风顺着耳廓向上滑过，人的五官就像被气球包裹，将纷繁的世界暂时阻隔在外。鼻尖只有混着哨兵体温的沐浴乳的清香，和自己身上的一样，又不完全一样。
哨兵的双腿像是自带超强减震弹簧，从四楼跳下，着地的瞬间，林辞竟然没能感受到任何冲击。
从各个楼层逃出的向导和哨兵挤满了宿舍楼百米外的空地，现场混乱嘈杂。
除了最初追出去的几个哨兵，再没有其他哨兵选择追击菲尔丁。大概是觉得一个发了疯的D级，并不值得所有人前去捉拿。
林辞又抬头去看宿舍楼，冒着滚滚浓烟的宿舍只有一间，很是显眼，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是305，张莹莹的宿舍。
着火的只有305，可AI却让所有向导生离开楼体，说发现了甲级火情……
宿舍楼内被安装了爆炸物！
是那个菲尔丁做的？他是怎么瞒过这么多哨兵的？那些抓捕他的哨兵还没有抓到人？
“要不要去看看？”林辞偏头，贴近格雷，小声询问。
“走。”格雷的回应是再次将林辞抱起。使用了潜能的哨兵，其速度不是向导能赶得上的。
两人趁乱离开人群，向菲尔丁逃跑的方向追去。
入夜后的向导生活区比白天清冷许多。大部分Mute工作人员并不会夜宿在这里。
一路追寻着菲尔丁和几个哨兵的踪迹，格雷抱着林辞从生活区高耸的围墙上跃下。
追击菲尔丁的哨兵中最低的是C级。可直到离开向导生活区，他们还没有追上这个D级哨兵。
鼻尖是咸湿的海风 ，脚下是逐渐崎岖的地表。他们在接近海岸线——菲尔丁离开生活区后，在向海边逃跑。
一架小型飞行器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是南岛的人。他们终于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格雷和林辞到达海边的时候，追捕现场正在僵持。
向导生活区一侧的海岸主要是礁石海滩，沙滩较少。
在唯一一片由砂砾构成的滩涂上，被众人围困的菲尔丁背对大海，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金属按钮。
包围菲尔丁的人有最先追出来的几个哨兵，一队穿着防爆服的Mute，还有乘坐飞行器从南岛赶来的庄一鸣、唐羽等人。
南岛的飞行器静静地悬在包围圈上方。格雷和林辞并没有现身，而是躲在了远处的礁石间，观察着沙滩上的动静。
“我已经说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放了赵雯，这些事都和她无关！”菲尔丁的吼声很大，隔着不近的距离，林辞也能清楚地听见他的话。
“不相信？我能够躲过脑子里这玩意的监控，跑到这里才被你们抓住，就是最好的证据！”应该是有人对菲尔丁说了什么，他语气有些激动。
林辞听不见，格雷却可以。刚刚是那个地位最高的男向导对菲尔丁的实力表示了怀疑。
“你用什么方法骗过了监控芯片？”面对哨兵的叫喊，唐羽淡淡地问。
只有进行精神结合的哨兵才可以消除芯片的磁性。
监控芯片一旦被消磁，代表该哨兵的信息也会即刻从系统中消失，但这些是早已提前备案的，所以不会引起系统的警报。
而眼前这个哨兵……他的芯片所上传的信息到现在都还显示着：这个人在自己的哨兵宿舍睡觉。
“你是最高领导？”菲尔丁瞪着唐羽，不答反问。
“是。”
菲尔丁仔细打量了唐羽和他身边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只要你放了赵雯。”
“你妹妹是死亡哨兵的发现人，驻地需要她配合做一些调查。并不会伤害她。”唐羽说着看了眼庄一鸣。
庄一鸣立刻给出了保证。
他们在飞行器上已经了解了这个哨兵的相关信息，自然也知道赵雯是他的干妹妹。兄妹关系极好。
“只有鬼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菲尔丁骂道。
“你们没有选择，要么放了我妹妹，还可以从我这里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事。要么，”他举起手中的金属按钮：“我会按下它。”
在场的人看到菲尔丁的动作后，身体肌肉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紧绷。
起爆装置？
菲尔丁很快就解答了格雷和林辞的疑惑。
“我知道哨兵不怕核辐射。你们可以在爆炸的同时就将向导彻底带离辐射区。可你们带不走所有人，这些Mute、生活区那些没有哨兵的向导都会死在这里，被炸死，或者更不幸地死于辐射。另外，你们真的舍得让这个岛变成核禁区？再斥巨资重新建上782座塔？你们来得及？”
菲尔丁手中的是爆炸装置的启动器，而据他所说爆炸物中有核材料。怪不得宿舍广播让向导生立刻离开。
菲尔丁不再大吼大叫，林辞就不太能完整地听清他在讲什么。但哨兵的动作和偶尔听到的“核辐射”、“爆炸”等词语，还是让他大概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难怪这么多高级哨兵面对菲尔丁一个D级，却只能干站着——他用塔岛作为了自己的“人质”。
“你冷静一点。”唐羽给了下属一个手势：“我接受你的条件，他们现在就去带赵雯来这里。这中间还有段时间，我们来聊聊那些我想知道的事吧。”
见唐羽退让，菲尔丁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他说：“你问。”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是怎么骗过芯片的？”唐羽很自然地同菲尔丁开始了对话。
海风扫乱了菲尔丁的头发，他抬手将乱发别到耳后：“因为我有特殊能力。”

第21章 菲尔丁
“特殊能力？你不是D级？”菲尔丁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庄一鸣忍不住抢在唐羽前问到。
哨兵拥有哨兵潜能，这让他们可以强化自己的身体，提升身体素质，做到常人无法完成的事。等级越高的哨兵，潜能发挥的越大，战斗力越强。
但这却不是他们能够成为传说里超人的原因。
B级以上的哨兵，在哨兵潜能之外，还有可能进化出特殊能力——隔空取物，使用风火等自然力，操控某种金属……等等。
B级中大约有10%的人会进化出特殊能力，A级约有15%，S级则高达50%。
C、D级从未有过，也不可能产生进化出特殊能力的哨兵。所以他们才是低阶哨兵，是蝼蚁，是金字塔底层的存在。
“我是D级，但我有特殊能力。”菲尔丁只看着唐羽。说完，他忽然打了个响指。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众人头顶飞行器的照明灯突然开始乱闪。高强度的探照灯在夜空无尽的黑暗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短暂的光柱。
“帮你偷相机的哨兵也是D级？”唐羽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相机事件发生的相关人员中，没有菲尔丁。
“喂喂，向导大人，你这样问，我们就没法玩了啊！”
“不能出卖朋友？”唐羽紧接着菲尔丁的话问。
“我很诚实的告诉你：就是我自己偷的啊，我不是说了我可以篡改芯片上传的数据吗？没有人帮我，你们别打我朋友的主意，他们和小雯一样，和这件事毫无关系。”菲尔丁将手中的起爆器转向唐羽：“好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向导其实是在套话，他要确定这个“朋友”是否存在。可惜，菲尔丁很聪明。
唐羽见状，倒也没纠缠。他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偷相机？”
“因为相机拍到我了啊，我得删掉那张照片。一个外城的渣滓出现在内城区，万一被发现，我就完了。”菲尔丁这次倒是回答的干净利索。
“你去内城区干什么？”
“我说是‘准备杀那个混蛋Mute’，你信吗？”
“为什么……”
菲尔丁没等唐羽提问就抢先回答道：“看来你们向导的情报调查系统也不怎么样。小雯是随母姓。那个叫村上的王八蛋是她的生父。进化成哨兵，被带来塔岛——是没有补贴的。小雯的母亲无法再生育，而小雯，进化成了哨兵。于是，那个混蛋抛妻弃子，卷走了家里的所有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雯的母亲有尿毒症，她被驻地带走的时候，她妈还在医院里躺着，医疗卡里只剩200芙拉。”
那位母亲最后的结局不必再想。
菲尔丁看着自己的手，接着说：“我把那家伙打晕后，一脚一脚跺烂了他的头，他的身体，还有他那颗卑鄙肮脏的心……这样的父亲，不配在十五年后跑来这里向自己的女儿忏悔，祈求相认。小雯是我妹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都不配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