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拉开看看,碰到抽屉拉环又停住了,移向紧挨着的下面一个抽屉,本以为里面放着袜子之类的衣服,没想到白花花全是信封,塞得满满当当,拉抽屉时还掉出来几个。
他弯腰捡起来,发现上面都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地址,但写着他的名字。
其中一个写得工整,另外两个歪歪扭扭,看起来像乱涂乱画,但确实是燕惊秋的笔迹。
梁鹤洲犹豫片刻,朝门口瞥了一眼,拆开了一封,展开信纸,满满一页的“梁鹤洲”三个字,覆盖住所有的空白部分,只有笔画与笔画之间露出些微白色的缝隙。
他一阵心惊,正反确认一遍信纸,谁料反面也全部写满了,力透纸背,边角泛黄的纸张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鹤洲?好了吗?”燕惊秋在外面喊他。
他口干舌燥,匆忙把信纸塞回去,声音微微发颤,“马上,我理一下衣柜。”
“喔,我有件白色的羽绒服一直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丢了。”
“我找一下。”
“好。”
外面安静下来,连动画片的声音都不见了。梁鹤洲握着信封没动,打量着衣柜,看见埋在衣服堆下的白色衣袖,把那件羽绒服扯出来用衣架挂好。
电视声再度响起来。
他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悄悄打开另一封,这次没把信纸抽出来,只这么往里看了一眼,一个大大的“死”字闯入视线,写得很乱,笔画全是曲线,边上还有一个“想”字,再下面是很小的“睡不着”。
“鹤洲,找到了吗?”
“还没有,”他哑着嗓子,匆匆把信封塞回抽屉,又打开第三封,“我再……看一下。”
第三封确确实实是一封信,开头规规矩矩写着“亲爱的鹤洲”,换行的第一句话是:展信佳。又是八月了,夏天快乐。但是费城的夏天实在无趣。
“鹤洲,你找好久啊。”
燕惊秋的声音伴着脚步一起传来,梁鹤洲匆忙把信纸塞进口袋,关上抽屉,随手拿了一件衬衫抖了抖,燕惊秋适时地出现在门口。
“是不是不见了?”
梁鹤洲脑子很乱,想着那封信,心不在焉地说:“找到了,挂起来了。衬衫太皱了,改天有空我熨一下再收拾。”
燕惊秋走过来抱住他,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问:“你不舒服?”
“……没有,”他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么乱,给你梳梳。”说着便牵着燕惊秋走了出去。
他拿了梳子过来,坐在沙发上,燕惊秋盘腿坐在他双腿间,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回过头朝他笑。
“像不像给狗狗梳毛?”
梁鹤洲心神不宁,没有回话,握住一束头发,想着,其实更像在给猫梳毛。
燕惊秋的头发已经很长,盖住了肩膀,又细又软,全部握着也只有小小一把。
他解开几个结,轻轻地梳,还是掉下很多头发。
“疼吗?”
燕惊秋摇头,“好了吗?”
“嗯。”
梁鹤洲把梳子放到一边,把他搂在怀里,不着痕迹地亲了亲他的发顶,他没有觉察,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
“头还疼吗?”
“还有一点。”
“等会儿再吃粒药,晚饭想吃什么?”
“虾仁炒饭。”
梁鹤洲在他耳边轻轻应了一声,和他一起看着电视,但放的什么,完全没往心里去,惦记着口袋里的那封信,那个大大的“死”字也一直在脑海里萦绕闪回,搅得他如坐针毡。
傍晚,他出门去买菜,燕惊秋缠着要一起去,实在拗不过他,把他包得严严实实才带他出去。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下去,气温很低,两人没去很远的地方,到附近一家小超市。燕惊秋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听一半漏一半,路过货架时随手就拿一样东西扔进购物车,等结账才发现虾仁都没拿,只好又重新买。
回去的路上要过马路,他没看红绿灯,燕惊秋在后面拉了他一下,侧面驶来的汽车堪堪剐蹭到他的衣角。
他惊醒过来,回头看过去,燕惊秋吓得脸色惨白,带着哭腔问:“鹤洲,你怎么了?我好怕……你别这样……”
他捏了捏眉心,半抱住他,说:“对不起,我……对不起,没事了。”
回到家里,燕惊秋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执意要在厨房帮忙。梁鹤洲担心他被油烟呛着,硬是把他关在了外面,他也不走,就站在玻璃移门后直勾勾地盯着看。
出了这么一桩事情,晚饭两人都没有胃口,燕惊秋仍是一脸惶惶,举着筷子迟迟吃不下去,梁鹤洲摸着口袋里信封的轮廓,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这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小秋,昨晚——”
“我忘了!”
燕惊秋撇过脸,眉眼低垂,几乎是喊出来的,片刻后又说:“昨天的事,我已经忘了。你是因为吻……那个才这样吗?你、你别放在心上,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提那种要求了。”
气氛僵了几秒,梁鹤洲怕吓到他似的,很轻地说:“我是想问,昨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喔……这个啊,”燕惊秋握紧了筷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好像有吧,我是说梦话了吗?”
“我在客厅,听到你叫了一声。”
“那可能就是做噩梦了吧。”
“嗯。”
梁鹤洲点点头,把碗里的虾仁全挑出来给了他,直堆得他碗里高高一层。
燕惊秋夹了一个慢慢地嚼,有些恍惚,忽然又听见梁鹤洲问:“这几年,睡不着的时候都怎么办的?”
“没、没怎么办。”
“小秋,你——”
“别问了!”
燕惊秋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随即摔了筷子,几步跑回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梁鹤洲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见房间里没什么动静,想把那封信拿出来看,手刚一伸进口袋,燕惊秋就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两手抓着衣服下摆,垂着头,哭着说:“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呜呜……我怕你又走了……”
他心口发紧,走过去抱住了他,“我不走,我走一定跟你说,好吗?别哭。”
“鹤洲……”
燕惊秋本来精神就不好,哭完了昏昏欲睡,吃过药后耷拉着眼皮,蔫蔫儿地躺着撒娇,要梁鹤洲陪着一起睡。
梁鹤洲便抱着他,随手拿了床头一本书,读了一段哄他,见他睡着后也没敢乱动,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但心里装着事情,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天还没亮就接到了宋寒清经纪人的电话,催他快点去剧组。
他挂了电话起床,穿衣服的时候燕惊秋醒了,异常乖顺,主动递来外套,或许知道他着急要走,还说自己会去买早餐。
两人在门口分别,梁鹤洲抱着他,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很不放心地嘱咐说:“别出门了,叫外卖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燕惊秋一副要哭的样子,抿着唇不答,一直看着他走进电梯。
他跑下楼,打车赶去竹林。在车上,他终于拿出口袋里那封信。
信上写着:
亲爱的鹤洲:
展信佳。又是八月了,夏天快乐。但费城的夏天实在无趣。
我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天气很好的时候,很想出去钓鱼,或者去海边游泳,或者打打网球高尔夫,再不济在花园里走一走都行,但医生禁止我出门(对了,我住在疗养院里),因为他们怕我做傻事。鱼竿,河,海,球杆,人们可能会遗落在花园里的东西,比如碎玻璃片,都是危险物品。
但我不会做傻事,我还没有见到你,如果真的要死,我一定要见你一面再死。
这里偶尔会下很大很大的暴雨,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好像海倒悬过来,流不尽的水。
这种时候,从病房的窗户看下去(这里的窗户打不开,真的很烦人,窗外有一棵很高大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枝叶都顶到了窗户,我每天看着,都很想伸手摘一片叶子,可惜摘不到),地面会形成一个大水洼。天放晴了,会有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玩水,我也很想去玩,可医生很少让我出去。
更多时候,费城下小雨,绵绵的雨丝,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但一觉醒来,地面总是潮湿的。秋天下小雨的日子里,有些病人可以跟着医生出去,在附近的丛林中摘蘑菇。医生说假如我病情稳定,我也可以去,可是他说这个话说了一年了。他嘴里的谎话真的很多。
费城其余季节是什么样的,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有时候我记不起很多事情,等我想起来了,再写信告诉你。
前一段时间我被调到普通病房,但我现在又回到单人病房了,这里很奇怪,床单是防窒息的,窗户打不开(前面提到了),电视用一个罩子牢牢锁起来,防止被撞碎屏幕,浴室门上有一个斜三角的缺口,有时候我在洗澡,护士会透过缺口看我在做什么,镜子也是塑料的,绝对安全。晚上会有护士巡夜,他们会拿手电筒照我的脸,我每次都会被惊醒。
除去隐私问题,单人病房一切都比普通病房好。但普通病房也有好事,我住在那儿的时候,隔壁是位老爷爷,他是表匠,我可以和他待一整天,看他摆弄那些小零件。只是现在不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去年八月,我到这里来,妈妈把我交给医生,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和爸爸要和我断绝关系,因为我没办法成为医生,并且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她的口气,我当然不觉得你只是一个男人,你是我最喜欢最爱的人,是我的宝贝),她说我给家族蒙羞。
我一直想着,她说的是气话,她肯定会来看我,借着学术会议的机会,出差的机会,来看我。但她没有,电话也没有。
一开始,我还会想她,我还会等她,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我只想你。
我看见你,也听见你,白天黑夜,任何时候。你站在房间角落,穿着足球服颠球,笑着让我帮你数数,吃饭的时候,你坐在我旁边,撑着下巴问我好不好吃(不好吃,但我想看你笑,所以我每次都说好吃),洗澡的时候你也在,你说“好啦好啦快点出来吹头发吧”。当然你也出现在我梦里。
有时候你很好,有时候你很生气,你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还有时候,你怨我,怨我毁了你的足球生涯。这样的你一般只在我午夜惊醒时出现,你坐在夜灯旁,光从你脸颊下方照射上去,你变得面目狰狞。我很害怕,我大叫的时候护士会过来,他们把我绑在床上,给我打镇静剂。
有几次,医生说要给我进行MECT治疗,就是电休克治疗,不过是改良版。
每一次做这种治疗的时候,我必须禁食水8小时,暂停平时吃的药(说到这个,鹤洲,真的会像电视里一样,你吃完药,护士会让你张大嘴巴,看看你是不是把药藏在舌头下面),之后医生会给我打好多针,我猜想应该是麻醉或者肌肉松弛剂,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醒来后的一段时间,我就见不到你。
他们说我病得很重,我需要忘记你,看不见你,听不见你。可是看见你听见你怎么会是病呢?这是很快乐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懂。
来这里之前,妈妈告诉我,你是讨厌我才一走了之,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她说的话,我要找到你亲口问一问,或者假如这份信能寄出去的话,请你给我回信,告诉我好吗?
对了,庭南也会来看我,他在我生日的时候来,给我送蛋糕和一大束花,有时送我拼图,我还和修手表的老爷爷一起拼过一副。他还带来很多数独游戏,我无聊的时候就会玩一玩。
好像没有什么要写的了,我想不起来要写什么了,下次再给你写信吧。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希望你也在想我。
爱你的小秋。20xx年8月,费城。
梁鹤洲读完,一阵阵心悸。他颤着双手,打开车窗,让寒风飘进来,不知不觉眼眶湿透。
梁鹤洲心神恍惚,一直想着那封信,几天来频频走神。
他想要询问燕惊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隔着手机,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千篇一律的问候,“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头还疼吗”“睡得怎么样”。
燕惊秋很认真地回话,也如实说自己睡不好。
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梁鹤洲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只能说很多无关痛痒的话来掩饰焦躁不安的内心。
晚上他自己也睡不着,拿着那封信反复地看,纸张都被他捏得发软,边角揉出碎屑来。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回去,暂时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燕惊秋,再加上剧组要拍一场很重要的雨天武打戏,等这场戏结束,他就可以离组了,打算到时候再回去和燕惊秋好好谈谈。
先前这场戏已经拍过几遍,是用洒水车营造的雨天情形,导演都不满意,初七那天凌晨,天上恰好飘起雨丝,剧组一众被叫醒拍戏。
淋着雨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多,雨停了才得以休息,他坐在一边和武术指导说话,忽然听到前方竹林掩映的小路上传来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几个看见他后往这边扔来花和糖果。
武术指导说:“应该是来探班的粉丝吧,把你认成主演了,你还是躲一躲,毕竟对外宣传他打戏都没用替身,被过来拍照的人看见就不好了。”
还不等梁鹤洲回答,主演的助理小跑着过来,请他避一避。
他点头,正好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信步走到了林子里面,瞧见这一片到处都是冒土的冬笋,想着等回去了,要炖冬笋排骨汤给燕惊秋喝。
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以为是有人来叫他回去,没想到一转身看见了燕惊秋。
他快步迎上去,皱着眉问:“你怎么来了?”
燕惊秋把手背在身后,闷闷地说话,听起来感冒还没好全。
“我……我想见你,”他笑了一下,“我和他们粉丝一起来的,本来她们说名额已经满了,但我包了她们来回的车费,还买了好多花和吃的,她们就同意我跟着过来了。”
他把手从背后伸出来,递上一小束玫瑰,花中间还放着一个礼盒。
“送给你,迟到的新年礼物。”
梁鹤洲心中酸涩,接过花,低下头来想抱他,又想到身上还是湿的,又停住了。
“谢谢你。”
“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什么我都喜欢。”
燕惊秋听了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把手搭在他臂弯的时候,才发觉他衣服很潮。
“你淋雨了?昨晚下了很大的雨。”
“嗯,在拍戏。”
燕惊秋敛下笑意,拧着眉,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他衣服上一点点擦过去,说:“你演的什么?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袖子上还有金边呢。”
“一个逃出宫的小皇子。”
燕惊秋捏着袖子拧出几滴水来,对上他的视线,“你可比那个主演好看多了,我刚才看见他了,他也穿这身衣服,跟那些人说他没用替身什么的,全是谎话。”
“小秋……”
燕惊秋红了眼睛,沉默片刻,突然发起脾气,说:“我一点都不想要你在这里,不想看不见你,不想你淋雨,冬天淋雨,谁都会生病的!”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去,还是抱住了梁鹤洲。
“我有很多的钱,鹤洲,你别在这里了好不好?我说这些你不爱听,但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梁鹤洲抱住他,用指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别哭。”
他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如鲠在喉,酝酿了半晌,只说:“最多三天,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我们谈一谈,好吗?”
“三天?你说好了,不能骗我。”
“嗯,三天……还有些事情,也想问问你。”
“什么事?现在问不行吗,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燕惊秋的话,梁鹤洲从口袋拿出手机,燕惊秋侧头去看,屏幕上大大的“清”字。
他立刻抱紧梁鹤洲,梁鹤洲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他走到一边去接。
风吹竹叶的声音,把他的说话声掩盖了。燕惊秋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握了握拳。
梁鹤洲没有讲很久,很快挂了电话回来,脸色很差,沉默地牵着他的手回去。
分别的时候,梁鹤洲嘱咐道:“等我回去,好好待在家里休息,知道吗?”
燕惊秋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下午又下起雨来,整个剧组一直忙到午夜才收工。
梁鹤洲回到房间,匆忙洗了澡,把燕惊秋送的玫瑰摆在床头,打开了礼盒。
是一条细条纹领带。
他没有西装,平时肯定是戴不了了,但想着燕惊秋在商场挑选它的样子,还是很喜欢,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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