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岭:“所以我昨天抄了你的。”
宁笙:“……”
宁笙:“…………”
他那摊开的作业本上,是同款的红叉。
想起来了。
这会儿自闭的他不太乐意念书,作业也写得乱七八糟。
直到后来回到S市读书,发觉跟不上同龄的孩子,他才奋发过一阵子。
这会儿的小魔王完全听不懂他的嘲讽,乐颠颠地推过来几个积木。
“我给你搭了个城堡。”徐岭说。
宁笙懒得看。
徐岭小的时候,这么粘人的吗?
他还记得,18岁那年,他第一次代表家里公司参加业内峰会,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商圈大魔王,对方西装革履,眉目间带着厉色,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和他的轻轻一碰。
“徐岭,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岭’。”
而眼前,徐岭还在孜孜不倦的打扰他。
“你想住进去吗,它很漂亮。”徐岭把积木推过来。
宁笙扫了一眼,这“城堡”分明就是个盒,看起来就不太吉利。
“不要烦我了。”他说。
说话间,他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积木,积木噼里啪啦地摔了一桌。
徐岭看着桌上的“废墟”,愣住了。
他少见地安静了几秒,把积木推到了一边。
宁笙也沉默了。
死对头现在才六岁,他跟六岁小孩计较什么呢?
徐岭那边又是一通翻箱倒柜,扒拉出了昨天宁笙见过的那盒水彩笔。
动作间,宁笙忽然瞥见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擦伤,乱七八糟地糊着红药水。
“这是什么?”他问。
“男人的勋章。”徐岭说。
宁笙:“……”
宁笙:“谁给颁的?”
徐岭想了想,说:“昨天给你摘太阳,够不着,我捡了四块砖,砖不是很平。”
意思是,这跤还是因为他摔的。
“下次你不要干这种事了。”宁笙稍稍放缓语速,带了点耐心。
“那还用你说?”徐岭说,“下次我肯定搬个凳子摘。”
宁笙:“……”
好,反思了,但没完全反思。
手背上痒痒的,他低头,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徐岭往他的手背上画了几道。
横七竖八的丑字,看起来像是“徐岭”二字。
“‘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岭’?”宁笙忽然问。
徐岭:“?”
“什么啊,听不懂。”徐岭说,“我爸希望我以后能当领导。”
宁笙:“……”
手背上多了俩字儿,宁笙有点洁癖,用手搓了半晌,没弄掉,索性懒得管了。
他转过头,想看徐岭还想干嘛。
“你不喜欢城堡,那我们画画。”小魔王趴在桌子上,握着只彩笔,“我还会写你的名字呢。”
宁笙静静地看着他装逼。
但小魔王写的是“宁笔”。
“我叫宁笙!”宁笙绷不住了,抢过笔在纸上示范,“笙,你把下面那一横写长一点!”
“笨蛋!”他说,“你抄二百遍!”
气死他了。
气得他这会儿有点想去趟厕所。
考虑到长大后他的身高比徐岭差了好一大截,说话气势不足,他今早起床后灌了自己一大杯牛奶。
那么问题来了——
在家有专业的护工帮忙,在幼儿园……
以前好像都是张老师抱他去卫生间的。
真幼崽还好,现在他这个山寨玩意真丢不起这个人。
他颓然趴在桌上,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点少时身不由己的无奈。
徐岭正抓着宁笙的手,给自己那名字描花边,就发现这公主好像突然又不高兴了。
“我画得很丑吗?”徐岭问。
宁笙紧抿着唇,低着头,柔软的黑发压在额前,琥珀色的眼睛似乎都暗淡了,眼眶有些湿红。
徐岭啪嗒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水彩笔盒子。
“你该去卫生间了吧,平时都是这时候。”他问,“我推你去。”
宁笙有些错愕地眨眨眼。
徐岭是行动派,已经把手搭在了他的轮椅扶手上。
他也没好好推,而是半个人都趴在轮椅后,后腿跟着蹬蹬蹬,当滑板车溜达,一路在幼崽们羡慕的眼光中丝滑地远去。
“哈哈哈,我早就想玩了!”徐岭说。
“啊啊啊啊啊。”宁笙被迫感受了一把轮椅漂移,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好在他俩顺利地到达了洗手间,宁笙惊魂未定。
小魔王天生神力,进能抠太阳园标,退能把他从轮椅上拎起来,拖进隔间。
“你出去。”艰难抓着门把手站起来的宁笙说。
明明自己最狼狈,可转头看见小魔王因为用力而憋红了的脸,他噗嗤一声笑了。
徐岭不服。
“我总有一天能抱得动你。”徐岭的吼声响彻幼儿园上空,“我会长大的!”
宁笙被徐岭这一嗓子吼得颤了颤,差点尿歪。
不过隔壁隔间有人比他反应更大,嘎嘣一声,听着是手机丢地上了,保底是碎屏。
“说完了吗?”他说,“闭嘴。”
太丢人了。
“还有一句。”徐岭说,“你等等。”
徐岭大吼:“我会变强的!”
宁笙:“……”
他想哭。
隔壁在丢手机,他这儿丢的是人。
“你好了吗,宁宁?”徐岭问,“我可以了。”
“……嗯。”宁笙抓着门把手,被小魔王半拖半抱地拎回了轮椅上。
他坐好,轻轻喘着气,然后看见徐岭再度涨红的脸。
人生真是奇妙。
搁他以前怎么都想不到他跟徐岭还能有这么一段孽缘。
“回教室。”他命令。
命令不好使,小魔王直接给无视了。
徐岭蹲下身,严肃地打量着他,像是审视。
宁笙:“?”
徐岭凑近他,把他的羽绒服下摆拉开,拽了一下他的裤子,给他扯正,帮他把腰带重新系了个漂亮的死结。
“傻宁宁,裤子都不会穿。”小魔王看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
宁笙:“……”
这不是没力气嘛。
“你自己的裤子都穿反了!”他怒道,“我憋了一上午没好意思说你!”
徐岭点头:“我知道。”
“我妈说外面脏了翻过来还能穿穿。”徐岭等着轮椅往前走,“你不要不好意思,你随便说。”
宁笙已经没脾气了。
成年后的徐岭他或许尚能抗衡,这小魔王他真没辙。
徐岭顿了顿,说:“不过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小公主。”
这句说得比较含糊,宁笙没听清。
他也没细究,毕竟现如今小魔王的脑回路想把他创飞简直轻而易举。
推个轮椅也能把他甩飞。
所以路过洗手池的时候他赶紧打断:“我要洗手!”
“这习惯好。”徐岭停下来,目测了洗手池的高度和坐在轮椅上的宁笙,“但你这么坐着,好像只能洗到头。”
宁笙:“……”
气死了,这是死对头的嘲讽吗?
“等着。”徐岭从口袋里摸了摸,找到了一张手帕,抖开,递到水流下浸湿,再拧干。
他把宁笙的手从袖口下拉出来,用湿手帕仔细地擦。
宁笙的手很小很软,徐岭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质地粗糙的手帕擦过一根根白皙的手指、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还是擦出了一层温薄的浅粉色。
“我擦得怎么样?”徐岭问。
洗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小魔王代劳,也太难为情了。
宁笙脸颊微热,低下头:“就那样。”
“那再擦擦。”小魔王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蹭,把他手皮搓得巨疼。
“呜……”宁笙瞪了人一眼,用力抽回了手,“疼!”
都搓成这样了,手背上被写的“徐岭”还没掉。
什么水彩笔啊,这么持久。
徐岭站在水池边,熟练地搓洗了手帕,拧干展开——
晾在了宁笙的轮椅扶手上。
宁笙:“……”
“你能晾别的地方吗?”他好嫌弃。
“没问题。”小魔王推着轮椅,路过园长办公室时,把手帕晾在了窗台的发财树上。
园长捏着自己碎屏的手机,狐疑地看了看窗外。
两人溜达回了教室,恰逢张老师走进来,看见他俩吓了一跳。
“怎么能随便带宁笙出去呢!”张老师责怪,从徐岭手中接过轮椅,往宁笙的膝盖上搭了一套保暖毛毯,“快回去坐。”
这节课玩游戏。
徐岭和宁笙刚好被分到了两组,宁笙获得了暂时的安宁,世界都清静了。
桌子上的玩具有好几套,徐岭他们组分的是小厨房,宁笙他们组分的是小商店。
这种小朋友的游戏宁笙兴趣不大,于是他坐在桌边,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也不加入。
隔壁厨房组玩得热火朝天,有人洗菜,有人搭灶台,还有人拿铲子。
“我们的锅呢?”一个小朋友提问。
宁笙低头,自己面前的桌上有个小锅,锅里还拌了几朵狗尾巴草。
果不其然,徐岭贴他贴得很近。
“徐岭!”张老师喊,“你怎么跑到别的组去了?”
“哎,我送个外卖。”徐岭振振有词。
张老师:“……”
宁笙:“……”
“会给你好评的。”他打发人,“回去吧。”
徐岭走了。
五分钟后,徐岭又来了。
“外卖?”宁笙已经麻了。
“不是,那是借口。”徐岭说,“我就想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宁笙问。
“你不想和我一起玩吗?”徐岭问,“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宁笙一怔,这小魔王的洞察力还挺强。
他思索间,徐岭已经把玩具摆了一桌,锅碗瓢盆,什么都有。
“我们过家家。”徐岭说,“你会玩过家家吗,我当爸爸,你当妈妈,我们是一家人,好吗?”
“我要当爸爸。”宁笙冷冷地说。
“我就知道,你果然愿意跟我当一家人!”徐岭开心地说。
宁笙:“……”
他拿着小铲子,在小炒锅上无聊地敲:“菜呢,拿来我炒炒。”
重生的第二天,跟死对头玩过家家,真是越活越明白了。
幼崽的一天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放学的时间。
宁笙今天没在教室里等,他让徐岭把自己推到了幼儿园外。
青安镇很美,远处皆是朦胧的山影,身在其中,宁笙感到无比放松。
小吃摊的周围环着一圈幼崽,有的在吃零食,有的在看别人吃零食。
宁笙裹紧了围巾,吹着山风,忽然闻到了一点食物的香气。
徐岭举着一根超大号淀粉肠站在他旁边。
“可以给你咬一口。”徐岭说。
“我也想咬一口。”陆鹏小朋友在一旁说。
“没问题。”徐岭头也没回,“等下棍儿给你咬一口。”
焦香混合着油香,萦绕在鼻尖,宁笙压了压嘴角,偏过了头。
他才不要吃路边摊。
“真的不吃吗?”徐岭问,“我一周只能买一根。”
“不吃。”宁笙宁死不屈。
“很好吃的。”徐岭没放弃。
他举得太近,酱汁贴在了宁笙浅色的嘴唇上。
“徐岭!”宁笙不高兴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他从口袋里拿了张纸巾,自己擦干净嘴巴。
“你不能把自己的喜欢强加给别人。”宁笙说,“这点你都不明白吗?”
小魔王愣住了,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笙自己坐在轮椅上,叹了口气。
被他吼得这么凶,徐岭这次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正值放学时间点,周围人来人往,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抱着小书包,莫名地品出了点孤独的意思。
随便吧。
他总不会想跟死对头一起玩。
“好漂亮的小朋友。”声音自一边传来。
几个五六年级的男学生斜挎着书包,穿着流里流气,站在宁笙面前。
“睫毛好长啊,好像我妹的洋娃娃。”有人说,“手背上写的什么?徐岭?你叫徐岭吗?”
“小屁孩,叫声哥哥。”一个学生蹲下身。
宁笙在心里说。
这些人像是看熊猫,把他围在中间,想逗他说话。
他很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着。
“让开。”他开口,语气骄傲冷淡。
可这些大孩子却不买账——
“这么小,口气倒是不小哈哈哈。”
“手镯是金的吧,看起来很有钱啊。”
“书包上挂的什么?迪迦?垃圾奥特曼。”
“金的?有钱有屁用,走不了路的小残废。”
啊对对对,我残废,我轮椅比你爸月薪贵。
宁笙在心里冷哼。
“好狗不挡道。”他说。
话音刚落,徐岭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宁笙:“……?”
“你们刚才说什么?”小魔王冷冷地瞪着眼前的几人。
这表情,这势头,一下子就有了未来徐岭的影子。
“道歉!”徐岭大声说。
宁笙真有点感动了。
魔王の庇护,好像还挺爽的。
几个长得像街溜子的高年级学生原本不以为然,徐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噌地扑了上去,咬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
小学生:“啊啊啊啊啊!”
“别咬!”
“道歉!”徐岭不依不饶,像野狗死死地缠住对方,又凶又狠,“这我幼儿园,我大喊一声,我们全中班都来咬你。”
“小学生打幼儿园的了!”徐岭大喊,“好不要脸啊!”
街溜子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小朋友,不仅会咬人还会碰瓷,打不过也惹不起,连声道歉。
“行行行,对不起,对不起。”
“滚吧。”徐岭冷冷地说。
孤勇者转身,站到宁笙的轮椅前,从口袋里抓了把糖,塞到宁笙的小书包上。
糖果花花绿绿,口味各不相同。
“我找了这么多口味,你总有喜欢的吧。”徐岭说,“你不要生气了。”
廉价的糖纸扎得宁笙指尖生疼,可他忽然觉得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顺眼了起来。
“宁宁。”小魔王趴在他轮椅边,伸手理了理他有些乱了的黑发,看着他撕开了一张糖纸,“别不高兴了,他们都道歉了。”
徐岭吞了吞口水:“这个黄的你喜欢吗,不喜欢的可以给我吃。”
宁笙把糖塞他嘴里,瞥见他手背上的伤口。
“你干嘛那么拼?”宁笙抓过徐岭的手。
那只手背上留了一道抓痕,鲜红的,破了点皮,看着有些碍眼。
他又不是真小朋友,那些恶言恶语伤不到他。
“必须让他们道歉啊!”徐岭愤怒地说,“迪迦奥特曼才是最强的!”
宁笙:“……”
你他妈维护的是这句啊!
作者有话说:
徐岭:今天的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的我还来找你。
刹那间,小魔王那眼睛都快冒激光了。
“哎,这怎么好意思呢?”徐岭边说边把挂件往口袋里揣。
慢一秒都怕宁笙不给了。
“……丑死了,我本来就要扔掉的。”宁笙冷着脸说。
徐岭雀跃:“我给你当垃圾桶!”
徐岭把自己晾在他的轮椅扶手上,拨弄着他腿上的那把糖,“这个红的是苹果味,蓝色是蓝莓,黄的是梨子,很好吃的。”
徐岭:“你喜欢什么颜色?”
宁笙一个都不喜欢。
他的零食都是护工精选的,价格昂贵不说,还会看成分配比。
这些粗制滥造的街头小零食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没尝过。
但小魔王显然看不懂拒绝。
“给你个迪迦同款色。”徐岭在自己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手,剥了个红的,往他嘴里塞,手劲还不小。
宁笙猝不及防被塞了口糖。
“我没想吃。”他觉得没面子,“是我让着你,知道不?”
“太好了,那你多让让!”小魔王说。
廉价的苹果香精味道过后,是一阵沁人心脾的酸甜味。
宁笙:“?”
就……还有点好吃。
“也就那样。”他说。
“不,你对这糖一无所知。”徐岭说,“你咬一咬,有夹心呢。”
宁笙咬了,QQ弹弹还拉丝,粘歪了他一颗乳牙,他想哭。
小魔王那边,已经帮他拉开了小书包的拉链,把糖一股脑全撒了进去。
“咦,你的书包好香。”徐岭把脑袋插进了书包里用力吸。
“……我刚那样吼你,你不生气?”宁笙问他。
“嗯?”徐岭把头拔出来。
宁笙:“?”
徐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自己。
徐岭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旁边的淀粉肠摊位大吼:“阿姨!太抠了!下次再不多刷点酱,我们中班的都不来买了!”
树林中惊飞了一串麻雀,阿姨手一抖,掰断了一根火腿肠。
宁笙:“……”
“这才叫吼。”徐岭转过头,骄傲地说,“你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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