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两只眼睛像要融化似的被黏液沾在脸上,叽里咕噜地转向傻在对面角落里的队员。
如果此时贺灼在场,就能认出这只变异章鱼是前世四人团其中之一,大肚子厨师。
空气凝固了半分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操……你们看到了吗……”
“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他妈是不是中毒晚期了,有只比房子还大的章鱼哥正在瞪我……这是科幻片吧……”
罗莎琳怀疑自己毒素入脑了,抓住季庭屿的手腕头也不回地问:“老大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难道中招后幻觉是互通的吗?”
“应该不是,我没变奥特曼。”
罗莎琳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吞了下口水:“你说我闭上眼,这玩意儿会不会消失?”
季庭屿认真道:“不会,但它会让你消失。”
巨型章鱼动了起来,五六条触手同时飞向半空,密密麻麻的吸盘里还塞着没吃完的鱼虾,淅淅沥沥地滴着黄汤儿,眼看着就要砸上他们的脑袋。
“快跑!向楼梯里跑!”
罗萨琳和季庭屿合力扯着水管将众人连拖带拽塞进楼梯口,自己却在最后被季庭屿一把推进去,死死关上大门:“照顾好他们!”
“老大!”罗莎琳转身砸门,却看到季庭屿一瞬间被一条粗壮的触手照着腰部狠狠一击,直接甩出游轮。
人形在巨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季庭屿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肋骨少说断了两根,跨过栏杆腾空飞出去好几米。
就在他跌进海面前,巨鹰低飞而过,轻轻托起猫咪的身体,季庭屿忍着剧痛翻身爬起来,匍匐在巨鹰背上。
“左侧突进。”
“是。”
沙漠青绕到章鱼左侧贴着他的脑袋斜飞过去,季庭屿扔出手榴弹,炸烂他一条触手。
但章鱼没有痛感,只是轻微抖了抖,就转身朝他们甩出七八根触手。
沙漠青赶紧飘高,带他飞到安全空域。
“哥你怎么样?”
“死不了……”
季庭屿侧躺着,胸前疼得一股股地颤,嘴角全是血,顺着脸流进鹰的羽管里。
他哽着气交代:“别飞太远,绕着他飞,看不到我们他就会……会进船找别人。”
“好。”沙漠青听命行事,绕着章鱼环绕飞行。
季庭屿拨出腿包里最后一枚手榴弹:“小青你本体和他差不多大,对上他有几分胜算?”
“一分没有。”沙漠青如实回答。
“没有正常章鱼能长到这么大,他是变异种,战斗力激增百倍,而我只是普通巨型,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你的意思是只有变异种才能和他打?”
“对,我们队里就他一个变异种。”
季庭屿知道这个他是指贺灼,但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赶到,而章鱼已经识破他们的计划。
“不能等了,拼一把。”
章鱼说到底内里还是个人,知道他们在故意吸引火力后就驱动触手开始往船里蛄蛹。
季庭屿等他蛄蛹到一半时指挥沙漠青从身后绕过去,准备用最后一枚手榴弹炸向他双眼中间,那是他的弱点。
巨鹰倾斜身体离章鱼越来越近,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最后十米,就是现在!
巨鹰飞到章鱼侧面最佳投掷点,季庭屿站起身抡圆手臂,刚要将手榴弹抛出去,就见章鱼身形未动,眼球却滚过四分之一圆转到侧面死死盯向他们。
“他眼睛会动!”
季庭屿发现时已经晚了,章鱼埋伏在身后最粗的那根触手刹那间冲天而起,像一堵墙一样朝他们全力砸来,这一击绝对能把沙漠青的骨头拍散。
“妈的!”季庭屿咒骂一句,借力跃起猛蹬向巨鹰的后背,内部冲击力让他迅速下落,触手擦着他的羽毛横扫过去,直冲季庭屿而来!
猫咪身子一歪惊慌躲开,从巨鹰背上直直掉了下去。
底下是船不是海,三层楼的高度,他还是头朝下,脑浆子都得爆一地。
“哥!”沙漠青吓疯了,最快速度向他飞去,但被章鱼触手中途拦截,缠住了翅膀。
楼梯内的队员拼命砸门想要出来,却被章鱼脑袋抵住。
他目的明确,昭然若揭,就是要季庭屿死在队员面前。
猫咪再无力自救,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握紧脖子上的石头,低低念了句抱歉。
周身风声四起,一股巨大的气流裹挟着海浪向他席卷,
未及分辨,就听一声近乎撕裂的狼嚎破风而出,须臾间响彻天地,刺得耳膜撕破流血。
贺灼在距他二十米的高空跳下直升机,在空中化形,银灰色的身体在生死时速内划出一道弧线,在季庭屿头部触地前的最后一秒叼住他,翻身滚进船里。
猫咪在狼王嘴里毫发未伤,贺灼的后背却重重撞上护栏,嘴巴里渗出满口血。
他吃痛地阖上眼,根本顾不上自己,站起身把小猫放下,伸出舌头舔了两下。
小猫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他的吻部。
“我以为我这次真完了……”
狼王狂吼一声,双眼骤然变成猩红色,周身戾气暴涨仿佛十殿阎罗:“我要撕碎他!”
巨狼带着满腔怒火冲了出去,和变异种章鱼展开搏斗。
季庭屿脑内的神经终于松懈,拖动身体到栏杆上靠着。
眼睛被贺灼的血糊得看不清东西,他抬手抹了两下,又去摸脖子上的石头,自己的血就和贺灼的血融合到一起,慢慢渗透进石头里。
眼前亮起一片诡异的红光,石头骤然变得和铁水一样滚烫,瞬间把他掌心烫掉一层皮。
季庭屿惊呼着想把石头扔出去,可伸出手的那一刻,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噩梦般的声音和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因为季主任重大决策失误,致使记者部五十三名队员在酒馆爆炸事件中全部罹难,现决定将其压上军事法庭,一月后开庭审理。”
“怎么样?他认罪了吗?”
“没有,他拒不认罪,掰断了两根手指。”
“将电流调到一百五十伏,结束后拖进禁闭室,三天不准进食,加大药物剂量。”
“死者家属都在门外,要季庭屿赔命!”
“把他推出去,不信他不低头。”
“威廉先生!他自杀了!”
“打点药,别让他死。”
“终于认罪了是吗,送回国吧。”
“出去七八年,你就混了个一无是处?”
“贺少爷来求婚了,为了我们家你就嫁了吧。就你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除了他还有谁会要你?新婚夜把他伺候好,知道吗?”
“哥,别走……可以把我绑起来……”
“恶心我就说,别把自己逼成这样。”
“先生回来了,被您发疯气走了。”
“您又不好好吃药,真是让人头疼。”
“今天大雪,没有太阳。”
“小季,石头找不回来了。”
“没人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找了很多模特来家里开party,你也一起吧。”
“先生,我要出差了,您能……摸摸我的耳朵吗?”
“等你回来再说吧。”
季庭屿没坚持到贺灼胜利的那一刻。
当时巨狼已经撕碎大章鱼七八条触手,甲板上都是热气腾腾的章鱼残肢,游轮下的海洋被染成了腥臭的烂红色,翻滚的海浪将它们拍出恶心的泡沫。
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
贺灼和他实力相当,重创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身受重伤,满身都是血红色的伤口。
双胛处的月牙形割裂伤最为严重,黑红色的濡湿皮毛里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第几次被粗壮的章鱼触手缠住四爪,像个西瓜一样被抡起来往游轮上撞。
最后一次他的后脑重重砸在铁质栏杆上,身体擦着甲板滑出去五六米,流出的血从皮毛里渗出来,在他身下托出一道又长又宽的血印子。
沙漠青和罗莎琳赶紧顶上,让他有时间喘口气。
队员急匆匆围过去,七手八脚给他上药。
医生在检查他眼睛时发现异常:“不对劲儿!瞳色很深,心跳过速,他进入狂躁期了!”
这是野兽派Alpha的通病,一旦变回本体长时间作战就很容易陷入狂躁的状态,暴虐因子和敏感情绪被瞬间放大无数倍,精神和肉体都非常痛苦,急需伴侣抚慰。
“坏了坏了,现在怎么办?”
队员们慌成一片:“贺总受伤已经这么重了,这他妈骨头都打出来了,再来一个狂躁期还能挺得住吗?”
“没事,小问题。”医生说:“有老大在,他可以安抚贺总。”说着就要去找季庭屿,却发现本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贺灼身边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
“老大呢?老大怎么没来?”
“老大受伤也很重,不会出事了吧!”
队员以为他晕倒了,赶紧散开去找,最终是孟凡在楼梯侧面找到蹲在角落里的季庭屿。
“这呢!老大在这儿!”
大兔子跳起来朝队员们挥手,拉着季庭屿就往甲板上跑:“快点老大!贺总进入狂躁期了,你快帮帮他。”
可拽半天都没拽动,转头就发现季庭屿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两条手臂紧紧地抱着小腿,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沾满血的双肩微微颤抖。
“老、老大?”孟凡疑惑地叫他。
就见季庭屿的耳朵蓦地颤动一下,像是做噩梦被惊醒的小孩子一样,呆怔几秒后,茫然地抬起脸来。
那一刹那,孟凡的心被猝然拖拽进谷底。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庭屿。
无助的、可怜的、失魂落魄的、双眼像两个空洞又干枯的窟窿,好似不会眨了似的任由泪水一行行地滚出来,将他糊满血的脸冲出两道泪痕。
孟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他觉得季庭屿就像一只被虐待了很久很久终于逃出来的小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回忆着往日的苦痛舔舐伤口。
他再顾不上贺灼,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凑到季庭屿面前:“老大,怎么了?你的伤口很疼吗?”
小猫呆怔良久才僵硬地摇摇头,抬起手放在他头顶,摩挲着大兔子缺失一角的耳朵。
“你还活着……真好……”
“我当然活着啊!”
孟凡被他搞懵了,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虽然没用又胆小,还很怂,但老大你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
季庭屿还是摇头,更多的泪从殷红的眼眶里冲出来,纵横交错地爬在脸上,就像一块破碎的红色瓷器。
“一点都不好……我、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你们那么信任我那么拥护我但我把你们——”
“老大!你在这啊!”医生带着其他队员跑了过来,打断他的话,火急火燎地让他安抚贺灼。
季庭屿听到那个名字,濡湿的眼睫仓皇地眨动一下,低下头去,没有动作。
“怎么了?是不是腿受伤了?”医生以为他腿出了问题,过去就要掰他的腿,季庭屿大喊一声:“不要!”
医生吓得赶紧停止,疑惑地看向他。
小猫崩溃地闭上眼睛,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发狂似的把脑袋往船上一下一下不要命地猛磕,嘶哑的哭腔从指缝里溢出:“抱歉,请……请你们先离我远点……”
队员被他这样自毁的反应吓得连连后退,绕是再着急也不敢过去,猜测他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幻觉。
带着血腥气的粗重喘息在身后响起。
“呼……呼……”
众人转过头,看到身负重伤的巨狼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一步一个血印,从他们身边穿过慢慢靠近季庭屿。
贺灼前面两条腿几乎被打断,一瘸一拐地撑着庞大的身躯,肩胛骨从皮里刺出来,白森森的骨头染着一层血丝从背上支出来,随着他的走动一起一伏。
左边眼睛被血糊得睁不开了,他只能歪过头,用右边那只眼睛看向自己的小猫,模样阴森可怖。
两秒后,巨狼轰然倒地,匍匐着身体,将沾满血的狼吻递给季庭屿。
“小咪,你抱一抱我……”
他疼得要死了,想被自己的小猫安抚一下。
怕自己会失控伤到他,连再靠近一点都不敢,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狗狗哀求抚摸的声音。
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好,或者像雪山那晚帮他度过狂躁期时用脸贴蹭吻部,只要这样再微小不过的亲昵动作,就能减轻他心里的狂躁,让他爬起来继续战斗。
可季庭屿并没有给他。
猫咪呆滞地望着他,眼神迷惘又陌生,从他满身惨烈的伤口上流连而过,却依旧无动于衷。
狼王疼得厉害,很慢很慢地抬起一只前爪祈求他的抚慰,可刚伸出去一点点,猫咪就害怕地连连后退,不住地摇着头流泪,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怪兽。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贺灼前爪僵在半空,眨了眨眼,怔住了。
如同一只被无故抛弃的狼崽,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神慌乱地看向自己的爪子,把它缩回来快速舔了两下,弄掉恶心的血污后再小心地递给季庭屿。
但猫咪依旧没有接受他,闭上眼撇过头去。
贺灼不再动了,肩膀一下子坍塌下来,冰蓝色的眼眸被鲜血染红一半,就那样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小猫。
罗莎琳和沙漠青被章鱼击落,掉在甲板上摔出好远,吐着血求他支援:“贺老大你好了没!我们顶不住了!”
“贺总不行!他刚进入狂躁期了!”
“我们一起上!和这玩意儿拼了!”
队员被刺激出血性,抄起武器冲向大章鱼,明知不敌也要和他决一死战,不能一味躲在贺灼和季庭屿身后。
一条狼尾伸过来,将他们拨回原地。
“我去……”
狼王艰难地撑起身体,回身看了季庭屿一眼,混沌的眼珠里滑出一滴血红色的泪,就像一名残破又无畏的战士,冲向本应和他无关的苦难。
拼着最后一口气搏斗了近两个小时,贺灼才将变异大章鱼逼回人形。
他的手脚全部被贺灼撕碎,只剩了恐怖的躯干在甲板上苟延残喘。
罗莎琳带人把他逮捕。
沙漠青则带着孟凡在海上打捞娃娃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狼王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地躺在甲板上,血淋淋的皮毛随着越来越微弱的喘息上下鼓动,嘴巴都闭不上了,如同濒死的鱼一般一呼一喘地开合着。
医生迅速帮他处理伤口,止血、上药、给断掉的骨头上夹板。
队员们围在他身边往他的嘴里灌电解质水,打能量针,检查皮毛下的隐藏伤口,问他脏器有没有被撞坏。
可巨狼一言不发,他半睁着的眼珠始终盯着楼梯角落里的小猫。
但季庭屿全程没有看过他一眼,大船停靠时,他第一个走到扶梯口,在孟凡的搀扶下艰难上船。
贺灼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强撑着爬起来从扶梯侧面凑过去,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小屿……”
季庭屿停住脚,没有回头,抓着栏杆的指尖一点点用力到泛青,五个指头在上面生生硌出血来。
像是在通过这种自虐的痛感来逼自己坚持下去。
孟凡搀着他,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看一眼巨狼,再看一眼季庭屿。
“老大,要不我们等等贺总吧。”
他为了我们连命都快没了,一身的伤连口气都没喘,就算有什么矛盾,也等他好一点再说。
季庭屿没应声,闭了闭眼继续往前。
贺灼再也无法忍受,向前一步用狼头挡住出口。
“小屿,你不要我了吗?”
“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立刻就会改的,好不好,我都会改,你别这样……”
季庭屿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没人看到过他的表情,所以当他抬起脸露出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时,众人大惊失色,惊呼着捂住嘴巴:“老大……”
贺灼当场怔住,心脏仿若被绞肉机搅碎,这一刻的痛苦比他所有的伤加在一起都要疼。
“怎么了,小咪……跟我说好不好?”
“谁让你受委屈了,和哥哥讲。”
季庭屿默了默,只吐出一句:
“我要带他们回基地。”
贺灼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该回去,闹成这样也没心情度假了,但你们都受了伤,还是去最近的医院看一看吧,我认识这里的医生,我会安排好的。”
他没为考虑自己一下,顶着满身伤说要送别人去医院,把季庭屿甚至他的队员都排在自己之前。
猫咪哑声道:“不劳您费心。”
贺灼被这句话刺伤,慌乱地缩了缩手脚,恐惧和无助致使他不敢开口,脑子里全都是刚才季庭屿对着他尖叫的样子,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夺命的闸刀一般悬在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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