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再去医院看看。”
“不想了。”
丁邱闻最近很抗拒去医院,他还在吃邢主任开给他的药,顾夕买的药全都放在柜子里,没吃过几次。
丁邱闻担心吃药太杂会有副作用。
他说:“药还有很多,等我吃完以后再去买,我身体怎么样心里有数,不会有问题的。”
“下午去吃饭……怎么样?开心吗?”
顾夕很不想问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不必再去强求安心的感觉,然而,他实在好奇,丁邱闻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去吃涮羊肉了,还吃了杏仁豆腐,很好吃。”
“聊得怎么样?”
“没聊什么,主要是去见孩子,把礼物送给他。”
“你以后别去见他了。”
“这个你也要管啊?”
丁邱闻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冒犯顾夕的话,他抿紧了嘴巴,等待他的回应,安静了一阵,顾夕说:“我会吃醋。”
他抱紧了丁邱闻,将吻印在他颈窝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不跟别人见面,我也不喜欢你——”
“不要说了,”顾夕生气了,他低声地制止丁邱闻继续说下去,他强迫他平躺在床上,接着,将他揽在怀中,说,“我们明明在一点一点变好,可是你从来都不关注。”
“你还想我怎么做?”
“邱闻,不能再拒绝我了。”
顾夕攥住了丁邱闻的手腕,然后,给了他绵长又纠缠的亲吻,丁邱闻的嘴唇和舌头发疼、发麻,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强迫了,所以很怕。
他用力地推开顾夕,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丁邱闻伸手打开了床头灯,他向后退缩着,下了床,然后,把枕头扔在了顾夕脸上。
他说:“你够了!”
顾夕跳下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说:“你他妈的装什么烈男?”
丁邱闻用双手掰动他泛白的指骨,说:“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注视着丁邱闻的眼睛,顾夕的语气忽然柔软了下来,他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你,邱闻,我求你了,和我做吧。”
丁邱闻的喉骨滚动,他说:“我觉得恶心,脑子里全是那些视频。”
“什么时候才可以?”
“现在不行。”
比起彻底的拒绝,丁邱闻更愿意推脱,原因是他不想再面对一次次没有休止的胁迫,他颤抖着嘴唇,给了顾夕一个吻,然后,拥抱他。
他闭上了眼睛。
男人的怀抱是年轻、刚劲又温暖的,有高端男香的气味,这种气味已经从突兀变为熟知,丁邱闻说:“其实我做不到那么彻底地恨你,毕竟,你以前那么好,从广州回来之后,我总在想——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挺伤心的。”
顾夕说:“我没有骗你,那样的我是我,这样的我也是我,我就是很好的,尤其是对你。”
“能不强迫我吗?我是真的不想。”
空气开始沉默了,两个人不因为爱而相拥,可丁邱闻暂时需要这样的依靠,不论能给予他依靠的人是谁,十几秒钟过去了,顾夕才说:“我不想等了,真的。”
“能再给我多长时间?”
“两三天吧。”
“好。”
顾夕是欣喜的,由于丁邱闻的点头称是太难得了,他说:“邱闻,我最爱你了。”
这种迷药对丁邱闻无效,他仍旧茫然、心死,他被顾夕扶着上床,顾夕为他盖好被子,拿来温水和药片。
顾夕说:“吃了就好好睡觉吧,我陪着你。”
“你去你房间睡。”
“好,你睡着了我就过去。”
丁邱闻不再与他理论了,当灯光逐渐变暗的时候,丁邱闻转过身去躺着,他闭上了眼睛,想关闭脑海中一帧帧活跃地闪动着的画面。
这是惊恐发作的前兆。
TBC.
第160章 别了玉门-01
东风转疾,胡杨加快了抽枝的速度,它们的树冠像是漂浮在近地处的石绿色的云;时节进入了五月,真正的盛春来了。
2000,这一年,微软Windows 2000发布,古装历史连续剧《大明宫词》首播,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在意大利上映……这一年,时光在旧千年的末尾柔缓收束,清晰或是迷幻的一切初尝00代际的浮光掠影,;这一年,玉门持续地走向衰落,在一个春风爽暖的傍晚,徐鹏一家离开玉门的时间确定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嘉乐才知道,分别这样一件大事来得突兀又温吞,大人们的决定是锋利的刀子,干脆、淡漠,不带有任何隆重抒情的色彩。韦舒霞将西红柿鸡蛋汤从锅里盛入搪瓷盆里,她瘦削的背影被浅金色的夕阳吞没,然后,徐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徐嘉乐坐在吃饭的圆桌前,不带有任何目的地转头看向他们。
沉默了好一阵,徐鹏拿起了放在案板上的菜刀,他用湿抹布擦着刀刃上的水渍,说:“能不带的东西我们就不带了,太远了,时间又不够,如果需要什么,我们到了那边再买新的。”
“嗯。”
韦舒霞缓缓地点头,她不看向他,却在胡乱地猜测着他此刻的表情,那件事的后遗症太顽固了,致使漫长的冷战延续到了现在,韦舒霞得了一种过敏的病,她对徐鹏刻意表现的关心无法下咽。
韦舒霞把葱花撒进汤里,汤的表面漂浮着一层芝麻油的亮光,像是总在倒映着晚霞的湖面。
徐鹏放下了刀,去水池前冲洗抹布,然后,把米饭盛进碗里,他说:“嘉乐的学校是最要紧的,表哥答应了帮我们联系,去了那边孩子不怕没学上。”
“嗯。”
“我把汤端出去。”
“我来端吧。”
韦舒霞最近瘦了太多,她的双臂像是支撑不起那个大大的汤盆,她把汤放在了徐嘉乐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嘉乐,去拿筷子,准备吃饭了。”
“好。”
徐嘉乐站了起来,在厨房的门口和徐鹏擦肩而过,他站在厨房里大口地呼吸着,由于离开的氛围太浓烈了,他太舍不得玉门了,最重要的是太舍不得丁邱闻了。
丁邱闻来他家楼下了,每个星期六的傍晚都来,他仰起头对着他挥手,徐嘉乐从厨房的窗户探出身子,他欲言又止,想对丁邱闻说些什么,可距离太远了,他肯定听不到。
丁邱闻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他正与漫天的夕阳拥抱,像一位诞生在白昼沉没处的神,他用口型对徐嘉乐说了两个字——“等你”。
所以这顿饭,徐嘉乐吃得如坐针毡、心不在焉。
饭桌上,韦舒霞把炒羊肉片夹进徐嘉乐的碗里,她说:“快吃,等去了北京就吃不到这么好的羊肉了。”
“妈,你也吃。”
徐嘉乐刻意地给韦舒霞夹菜,也刻意地不给徐鹏夹菜,对于发生在大人们之间的那件事,他实际上很被动,他想恨徐鹏又不能深切地恨他,由于,韦舒霞已经原谅徐鹏了。
徐嘉乐看了徐鹏一眼,徐鹏一怔,而后,对他说:“嘉乐,到了北京要更努力地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
“知道了。”
“你不太高兴?”
“对,我不想走。”
徐嘉乐撇了撇嘴,他埋下头吃饭,听到徐鹏说:“北京比玉门好多了,等我们在那边住下来,你就会觉得越来越有意思,那可是首都,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徐嘉乐沉默了,他并不想和徐鹏辩驳,因为这种辩驳没有意义,另外,他也向往大都市,希望过上更好的生活,只是,比起丁邱闻,那些期许都显得不值一提。
“是不是舍不得和邱闻分开?”
徐鹏提给徐嘉乐的问题,却令韦舒霞面色大变,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去了厨房,徐鹏看了她一眼,显得无措,他只好继续对徐嘉乐说:“反正他也要去新疆了,就算我们不走,你跟他也是要分开的。”
韦舒霞从厨房里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碟咸菜。
徐嘉乐只是摇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后来,餐桌上的话题换了好几个,都是徐鹏在说,韦舒霞在听,徐嘉乐难以继续集中精神了,他满脑子都是丁邱闻。
吃完了晚饭,他就去见他。
他们还是去城外的戈壁,去无人烟处,目送逐渐沉睡的太阳。
五月份中旬,距离徐嘉乐一家启程只有不到五天。
这是正午忽然燥热起来的一天,然而,傍晚的风仍旧是清凉的,所在的班级为徐嘉乐开了一场简短的欢送会,徐嘉乐收到了一支钢笔、一本写满了签名的密码本。
教室的光线里跃动着风格陈旧的灰尘,窗外春风击打叶浪,教室窗前的厚窗帘洗得褪色。
徐嘉乐说:“谢谢老师和同学们送给我的礼物,我知道不仅仅是我要走了,有很多同学也快要走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但是离开以后,我们还是会永远记得玉门。再过十几年、二十年,不知道玉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希望这里永远是‘油城’,永远这么热闹。”
许多课本已经被徐嘉乐提前带回了家,这一天的傍晚,徐嘉乐的书包是轻飘飘的,放学之后的他还是不肯离去,他和丁邱闻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牵住了手,十指相扣。
心脏跳动的节奏感极强,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牵手,这种感觉比拥抱温和得多,却令人浑身酥软、温热、发麻。
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一起放学了。
放学之后的校园,正与将死的玉门同样沉寂,黄昏的光晕像柔软的手,把金箔撒在少年们光滑的发丝上,丁邱闻带着徐嘉乐去了顶楼,他们躲进关着蓝色窗帘的仪器仓库,嗅着苦涩的霉味。
“我不想分开。”
这是丁邱闻第一次这么诚恳地表达离别之苦,他们坐在堆叠起来的纸箱的角落里,丁邱闻曲着膝盖,抱住了徐嘉乐的胳膊。
丁邱闻掉下一滴眼泪,徐嘉乐拨弄他额头上汗湿的头发。
告诉他:“我也是。”
丁邱闻重复地表达:“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是。”
徐嘉乐看着对方含泪的眼睛,也看向他水润而颤动的嘴唇。丁邱闻十八岁了,他算是强大,能够独当一面,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哭得像个孩子,他掀开眼皮,用漂亮的瞳仁看向徐嘉乐。
说:“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不会的。”徐嘉乐心痛,所以微微皱眉。
“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看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仓库里很暗,没过几分钟,就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身体紧贴的、临近分别的此刻,徐嘉乐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爱慕,他猛地转过身,一只膝盖撞在水泥地板上,他下定决心,用嘴唇贴近丁邱闻的嘴唇,吻了上去。
他没有征得丁邱闻的同意。
两个人的微咸的眼泪交织,转瞬即逝的吻却仿佛几千秒那么长,瞬间的感觉被框入记忆的相册里。
他们在亲吻之前对亲吻一无所知,吻上的一刻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猛烈又狡猾的毒药。
TBC.
客厅里很乱,这是徐嘉乐离开玉门的前一天夜晚。
在韦舒霞的心里,一切与丁娇和丁邱闻相关的东西都是累赘,她快速地翻看手上的一沓照片,无一例外,照片的主角都是丁邱闻和徐嘉乐。
这样看来,他们共同经历了好多,无论是学校的合唱比赛,还是夏日艳阳下的中山铁桥,亦或是段潇筱的生日庆祝……徐嘉乐站在了韦舒霞面前,他顶着才洗过的湿头发,搅动手上的毛巾,说:“妈,带着吧。”
“我们带不走多少东西,这些……都没用,放在车上也占位置。”
韦舒霞是柔和的,也是锋利的,她心上的伤痕没有痊愈,痛楚至今折磨她的周身,她看了徐嘉乐一眼,就把照片扔进了茶几上的一堆旧报纸里。
徐嘉乐不依不饶,说道:“几张照片能占多少位置?”
“积少成多,这个多带一点,那个多带一点,不知不觉就多出了一堆东西,再说了,我们已经和他们断了来往,要照片有什么用?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
徐嘉乐蹙起眉头,说:“我就要带着。”
从他的发梢掉落了一些水珠,全都砸在韦舒霞的手背上,韦舒霞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有点红,透露出的情绪只有脆弱和无助。
“嘉乐,他们不值得你这样,你忘不了人家,人家不见得忘不了你,自从出了那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要毫无保留地对别人好,如果这么做,最后受伤害的只有自己。”
徐鹏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里的钥匙串“哗啦”作响。
韦舒霞噤声了,徐嘉乐蹲下去,抓起了她的手,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再次同情他的妈妈,这也意味着他要与丁邱闻划清界限。
这种划清界限不是具象的仪式,而是在心里对丁娇和丁邱闻多了戒备,这无法抵消他对丁邱闻的爱情,却使得他们之间充满酸苦的气氛,变得不那么美好单纯。
徐嘉乐想到,他和丁邱闻是不会有结果的,他还算漫长的初恋,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
徐鹏在客厅的一角整理行李,韦舒霞从柜子里找到了一把微微发锈的剪刀,那沓被徐嘉乐珍视着的照片瞬间一分为二,从完满泛黄的回忆变为边缘生硬的碎纸。
韦舒霞把碎纸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一夜,徐嘉乐没有睡觉的打算,更没有睡觉的欲望,他用透明胶一张张仔细地黏连着照片,做到了中途,突然悲从中来,他看着相片里丁邱闻和他的脸。
他们表情相异,照片的角落里写着留影的时间——1997.6.5。
徐嘉乐把粘好的照片全都放进了信封,把信封放进了第二天出发时要带走的书包里。
第二天的日出来得很快,早晨七点多,晨光熹微时,徐鹏和韦舒霞就在准备启程了,有几位朋友前来相送,装箱的行李被一件一件塞进车里,韦舒霞把长发盘在了脑后,她苍白又精干,她觉得,至少今天之后,她的生活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慢点儿开啊,路上多休息。”
派出所的卫宣给徐鹏递了一支烟,他又过来摸徐嘉乐的头,说:“嘉乐,到了北京要好好学习,以后叔叔来北京你好好招待叔叔。”
“好。”
徐嘉乐抱着他的书包,一一和大人们说了道别的话,他钻进了车的后排,向车窗外望去,他在想:这样的场景中本应该有丁邱闻的。
然而,附近的路上只有零星的陌生人。
晨风微冷,刮在脸上,梳理人的眉毛,令熬过夜的头脑保持清醒,韦舒霞也钻进了车的副驾驶位,她把热馅饼递给徐嘉乐,而徐鹏还在车下的路边,吸着在玉门的最后一支烟。
过了一会,徐鹏也上车来了。
他说:“走了,这下子是真的要走了,再舍不得也要走了。”
韦舒霞沉默不语,只是望向前方。
时间仿佛过载,在这一刻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徐嘉乐望向降下来的车窗外,后来,干脆将半个身子伸了出去,他看见油城的天际湛蓝依旧,太阳抬头,像一团柠黄色的软糖。
他看见柔和的晨光下,丁邱闻朝着这里走了过来,汽车发动机响起轰鸣,震动的车身在短暂的停滞后,缓缓向前驶去。
徐鹏说:“嘉乐,坐好,我们走了。”
丁邱闻看向了这里,然后,他的走就变成了跑,他穿着一件墨紫色格子的衬衣,飘扬的衣襟成了他的翅膀,他有太多话要说,但在面对诀别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刻,丁邱闻认命了——他们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为彼此付出,还没有尽情去爱,却已经彻底地结束了。
他们互相挥手,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丁邱闻停下了脚步,车轮扬起的尘土扰乱了他的嗅觉。
天空被初阳映亮,温和不耀眼的春日早晨,城市里的众人像往常一样醒来,树叶摇响的声音不变,路边早点摊的价格不变,丁邱闻买了一根油条,将它淹入热豆浆里。
只吃下了一口,他就开始干咳,悲伤的感觉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丁邱闻捂着嘴趴在早点摊的桌子上,后来,咸热的眼泪流进了他的指缝里。
轿车疾驰在戈壁滩中央的柏油路上,终于,玉门成为了落在身后更远处的海市。
心里恍惚,最严重的时候,那些年的记忆仿佛全部成了假的,徐嘉乐打开书包的拉链,把手伸了进去,他摸到了笔记本和文具盒,却摸不到那个装了照片的信封了。
他拎起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他嚷道:“我信封呢?不可能不在啊……我信封呢?”
韦舒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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