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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风灼心(际歌林)


这一组茶具的色泽出奇地好,在日光下瑕疵都是藏不住的,黑底釉料泛着蓝光,因为端详而旋转杯身,就多了流光溢彩的效果。让人想起阳光下的肥皂泡,因为那一点炫光而鲜活起来。
聂山律如果这时候还能对着大哥的瓷器吹起来,那就太虚伪了,他只问:“介意我看看你的吗?”
大哥没什么意见,递给他唯一没烧坏的主人杯,聂山律摸了摸,才说:“素烧温度高了,坯子太脆,你下次少烧二十分钟。还有釉料的气没排好,不然不会碎成这样,你的杯型做得挺好。”
如果不是刚才都经历过等待的焦急,聂山律断不会随便评价别人的作品,而且大哥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就少了点顾虑。
“好,我回去试试。你人挺好的,不说场面话。”大哥很有江湖气息地抱抱拳,“谢谢。”
聂山律看着大哥将碎片般的瓷器,小心珍重地收好,想必他是怀着真心热爱的。
后备箱加装一层棉垫,每一个瓷器都有泡沫包边,整齐摆放后还要加装泡沫纸以防移位,做好这一切后,聂山律才上了驾驶位。
去机场的路上,他接到航班会晚点的消息,就正好降低了车速。
最终提前半小时到机场,他无所事事地刷手机,随后把具体位置发给了白珩。
毕竟还有白珩同事在场,如果他直接去接机口就太明显了,聂山律大抵是心虚的。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珩只身一人过来,手里有一个小提包,只有那精致的衬衫和西裤才看得出他是出差归来。
聂山律也如无数次接过他一样,很自然地迎了上去,接过他的包。
“我的包有点脏,可能会弄脏后座。”白珩看他没开后备箱的意思,提醒道。
“后备箱的东西比洗车贵多了。”聂山律说着就拉开车门放了包。
“有我的礼物?”白珩颇为期待地问,还在不住打量后面。
聂山律被他逗笑了,拿他没办法,开了后备箱让他自己看。“左边这些盘子和瓷杯都是你的。”
没有多余的遮挡,白珩能一眼看到所有的瓷器,也能轻易发现它们都是同一个色系。
“这些你又准备送给谁?”白珩明明有了不少,还是盯着不属于他的部分。
“送给主办方。”聂山律笑着说:“这是我的参赛作品,你怕我送给谁?”
白珩没回答,转身走向副驾驶,还能听见他轻飘飘地说:“我又管不着。”
聂山律按照导航开车,一进市区就堵上了,他敲着方向盘看白珩加班。
刚出差回来的人,还是满脸不耐烦地回消息,就像那些话他已经重复数遍依然无人听懂。
“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吧?”聂山律看他忽然抬头,眼里有着不解。
“喜不喜欢也干了这么多年。”白珩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虽然我没见过你干其他工作,但是你有很多选择,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怎么坚持得了这么多年。”聂山律跟着车流缓慢度过这个十字路口,有两辆车发生擦挂,才让周五的交通雪上加霜。
“我有很多选择?”白珩重复一遍,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本科和研究生都学的建筑,哪来很多选择。”他讲得很轻松。
聂山律却莫名感受到他的不快,便转移了话题,“我大学的时候也纠结过该继续画画,还是做陶艺,后来觉得当画家可能会饿死自己,就算了。”
“你怎么说服你母亲的?”白珩显然还记得安骞对他画陶艺草图的态度。
白珩还记得这些,让聂山律都觉得惊讶,“她没办法反对了。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陶艺方面还挺有天赋。”
天赋可以让很多人走入歧途,并且还会有着盲目的自信,聂山律能走到今天绝不仅仅靠天赋。
“我一个外行怎么看得出来你的天赋,顶多觉得你的杯子让人过目不忘。就凭这一点已经超过很多人。”白珩终于收起手机,不再管工作,“很多人觉得我选择多,无非就是假定我可以挥霍家里的钱,但那也太没意思了。如果不做建筑师,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白珩笑笑,终于舒展了眉头,“可能只有回去继承家业。”
“以前我觉得你擅长很多事,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聂山律再次确认导航方向,才慢悠悠地说:“后来想明白了,这种单方面的幻想就是给你徒增压力,哪怕只能做好一件事也够了。大家都是这样。”
“谈恋爱一直都不太擅长。”白珩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评价。
“可能因为我没给你开个好头。”聂山律自觉揽下责任,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多自大。
白珩提醒他在前面路口左转,可以少绕路,没有借此机会再控诉他。
他们今天来的是一家私房创意川菜,开在废弃的游泳馆里,泳池因为常年无人打扫已经杂草丛生。饭店接手后保留了这一特色,还修缮得更加规整,成为天然屏障将包房彼此隔开。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通过特定的路线走入包厢,全程都不会见到其他客户。
这极佳隐私性,让聂山律觉得白珩阴影很深。
“可以开始上菜就按铃,我们都在包厢外面。”服务员交代完就退了出去。
两人的餐盘旁都放着今日菜单,不需要点餐由主厨决定菜品。光看名字已经是把川菜做成了法餐。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餐厅。”聂山律默默记下,他对白珩的了解早就被时间稀释。
只能一点点找回来。
“来这里吃饭主要是清净。”白珩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聂山律又想起之前不愉快的经历,但是看着眼前人又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举着茶杯,干了个似是而非的酒,“敬岁月的巧合。”
白珩有些迟疑,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祝酒,又说:“祝你比赛顺利。比赛就是上次说的那场?”白珩手放在铃上,没有按下,征得同意后才按下。
“就是那场,我爷爷很看重比赛,想借着比赛的由头公布我和聂氏的关系,算是给我引荐资源。”聂山律展开餐巾,铺开在腿上,他垂落目光看不出情绪。
白珩倒茶的动作一顿,敏锐察觉他的不乐意。
“你接受这样的安排?”白珩问。
“轮不到我不接受,你忘了上次聂贺汉的态度?”聂山律止住话头,前菜和酒一起呈上,香槟的气泡正在碎裂,很快就只剩澄澈的淡黄色酒液。
翻涌的心事也逐渐平息下来,聂山律接着说:“反正我们这一代也不剩什么人了,等他们发现我确实烧不出我爷爷的风骨,就不了了之。”
“或许他们要的也不是这些。”白珩喝了一口酒,“只要是建县聂氏,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爷爷喜欢你,必然也不仅仅出于血缘关系。”
聂山律拿出喝茶的气势碰杯喝酒,等红酒换上时,香槟已经不见了大半。这时候,聂山律才想起来,问道:“你明天上班吗?”
“现在才想起来?”白珩碰了下他的杯子,“休息。”
“不上班习惯了,没人管的人就当大家都这样。”
白珩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能喝多少,说得像要把我灌趴下。”
“还当我一杯倒?”聂山律故作神秘地笑笑,以前他装酒量好,出去露营的时候被同学一激就喝了半箱啤酒。面上看不出酒气,人却醉得在白珩身上撕不下来,谁动他都不听。最后还是白珩抱着他睡了一晚上才消停,第二天酒醒了翻脸不认人,拒不承认晚上的依赖。
“我怕等会又摊上你。”白珩嘴上不相信,倒酒的手没停过。
聂山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深红的酒液流入杯中,连杯子都已经被换过。服务员介绍菜品的声音都飘不进耳朵,虽然他有点晕,却能维持理智。
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灌满,他很快放弃计算今天喝了多少。
“明天我就有猫了。”聂山律没头没尾地说。
白珩看他的眼神又幽深几分,深不见底的,“你不是不养宠物?”
“不是我的猫。”聂山律一口解决掉鱼子酱茄盒,“味道不错。”
白珩不着痕迹地移开他的酒杯,也不知道聂山律有没有注意到,反正没闹起来,上来的菜都挨个吃完。
白珩将酒杯换成茶杯,想让聂山律清醒一点,他刚放好茶杯,手就被抓住了。
他试着抽离,但是喝醉酒的人,尤其是醉得不那么厉害的人,力气是最不讲道理的。
“还没醉就开始耍流氓?”他捏着聂山律的手,有点无奈地赌气。
聂山律避而不答,只管攥着手。
“知道等会该回哪里吗?”
聂山律忽而抬头,眼神恢复片刻的清明,酒精被暧昧的空气蒸腾。
他始终没放开的手,昭示他的不清醒。
“听你的。”聂山律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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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醉酒的聂山律喜欢围着白珩转,现在虽然没了这个习惯,还是会藏不住喜欢。
一出包厢他就放手了,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白珩,到了收银台,他还没忘约定,抢着付钱。
白珩没和他争抢,反而是站在他身后,仔细观察这人醉的程度。
聂山律喝酒不上脸,越喝越白脸,走路也稳稳当当。
只有发直的眼神会出卖他,而且他没设置刷脸支付,按密码的手指也不怎么听使唤。
白珩实在看不下去,金口一开:“要不你明天再转钱给我?”
“不要。”聂山律睨他一眼,意见颇深。
和醉鬼理论是看不开的行为,白珩选择闭嘴。
收银员对这种行为见怪不怪,很有耐心地等候,还很贴心地提醒道:“先生,我们也可以刷卡的。”
聂山律埋头鼓捣一阵,终于响起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饭店的正门前有一条石板路,石板间隔并不大,在昏暗的灯光和竹林投影之下,聂山律走得有些艰难。白珩拉着他往车库走,还叫来了代驾。
“我的秘密是你的生日。”聂山律突然自爆。
白珩是个不喜欢等待的人,在等代驾到的时间里,将小醉鬼当消遣。他卷曲手指,敲击聂山律的手背,“你明天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不会还像以前那么赖皮吧?”
被说赖皮似乎不太高兴,聂山律又解释:“还有我的生日,光用你的我会记不住。”
“为什么用我的生日?”白珩话里带着蛊惑,露天车库亮度有限的路灯照不清夜里的真心。
聂山律冥思苦想一番,头疼得厉害。醉酒最忌吹风,他按着太阳穴说:“自己的生日太好猜了。”
白珩失笑,被他的逻辑严明打败,“你住哪,我怎么把你送回去?”
一问到关键问题,聂山律就装聋作哑,虽然有点上头,防心还是很重。至少是个懂得保护自己的醉鬼。
“这可是你自己不说的,只能去我家。”白珩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不论他们现在关系如何,那一后备箱的瓷器,都容不得闪失。
所以他特意嘱咐司机开慢点,回到家已经临近深夜。
聂山律酒品不错,不是折磨人的醉鬼,白珩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几乎不费力气就把他安顿在客房里,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扯着白珩不放。即使是下意识地,也维持着客气。白珩在床头放了一杯水,安置好垃圾桶,他还会规规矩矩道谢。
“你搞得我像酒店杂工。”白珩掐一把他的脸颊,不够解气。
他是真切感到生气,分不清现在的聂山律有多醉,仿佛与生俱来的防备飘荡在空气中,但喝酒时自我灌醉的人,又是毫不设防的。
白珩已经看不懂聂山律,早已没有把握。
被掐了脸的聂山律,也被扰了清梦,他抓着乱动的手,一刻也不放松。
“你到底在想什么?”白珩卸了一身的疲惫,坐在床边,厚重的地毯不会有任何负担,“现在会有后悔吗?”讲完,他自己都笑了,也是够无理取闹的。
可是聂山律的用力不似玩笑,一双玩陶的手总有些干燥,他们相触的静电是远去的春日叹息。
白珩又用空闲的手去薅他头发,总算是引得他松手,结束了拉锯的一天。
“晚安,两杯倒。”白珩抬手按掉床头灯。
他关门的动作很轻,依然惊动了黑暗中的人,聂山律睁开眼又合上,转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聂山律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的嗅觉一向很好,这是烤面包抹上黄油的香味。
床尾凳上有一套干净的衣服,聂山律抱着闻了一下,透着一股烘干的味道。
他用极快的速度洗了澡,穿着还算合身的衣裤,一身清爽地坐到餐桌边。
家政阿姨亲切地看着他,“想喝点什么?”
聂山律瞥一眼白珩杯里,“果汁。”
早餐装在他做的盘子里,聂山律的笑意更深,“昨天没麻烦你吧?”他抓了抓后颈。
白珩放下手机,上面全是英文的新闻,他似乎在咂摸“麻烦”二字,“怎么叫麻烦?”
“没拉着你聊天不准睡觉就行,我以前就这么干过。”
“没有,可能你和我没那么多聊的。”白珩状似无意地感慨,“你倒是说了支付密码。”
聂山律的叉子摩擦餐盘,发出刺耳的声音,“啊?”
“安全起见,你最好改改密码。”白珩提醒他。
“太麻烦了。”聂山律低头吃班尼迪克蛋,“衣服我过几天洗了还你。”
白珩没意见,两人安静吃完早饭,聂山律就该走了,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被白珩喊住,“你的腿怎么了?”白珩跟了过去。
聂山律有点尴尬,“昨晚起来没找到开灯的地方,摸黑去洗手间,膝盖磕到了。”
“你还能开车?”
“我开慢点。”聂山律都没考虑过这点,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人关心后就觉得更痛了。
洗手间门边放着置物柜,他结结实实撞上去人都疼得清醒过来,早上洗澡发现膝盖上一大块青紫。
“你要去哪,我送你。”白珩不容置疑地问。
“真没那么痛,我再休息一会就没事。”
他的推脱打在石墙上,白珩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一个满意的答复。
“去工坊。”
白珩也让步,“那我不送你,送你的参赛作品,行吧?”
聂山律坦然地笑笑,没再和他争执。
在路上的时候,聂山律有些兴奋,他把替人养猫的事讲了一遍。他们同为爱猫之人,会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就是你昨天说的那只猫?”
“我讲过?”聂山律不怎么记得昨晚聊过的内容,切实断片过一阵。
白珩还是抱着应付醉鬼的态度,“那你没讲过。”
这个话题对于他来讲,不太友善,聂山律转移了注意力,“不知道小灰能不能和猫相处。”
“现在它和你相处怎么样?”
“好像总是记不住我是谁,每次回去它都要被我吓着,把它和猫隔离吧。”
白珩点头,转而问道:“你有固定车位吗?”车正在进入停车场。
“随便停。”说罢,聂山律又指了个方向,“停那辆红色Jeep旁边,等会好搬运猫用品。”
车停好后,白珩没有第一时间下车,他定定地看着聂山律,窗外阴天不足的阳光,不能照亮他的暗影,“小灰这样挺好的,不然你和它相处一个月,肯定不想和它告别。”
正是这样的时刻,聂山律会觉得他不只是在说养宠物的事。
他的目光深邃,无法参透。
“还好我只和这小猫相处一周多。”聂山律去搬东西,慌不迭逃离。
他本来想说的话也被吞没,他们恋爱一年,在分开的年月里也算不上念念不忘。这样对他们彼此都不算残酷。
白珩在一旁围观他搬运三层泡沫箱,聂山律问道:“你有空可以来看猫,听说猛猛不怕生。”
“走吧。”白珩顺手拿走一层泡沫箱。
两人走进工坊,孔岑他们也在做开店准备,一楼的角落里蹲着黑脸的猛猛,猫如其名,有点壮实。
“我等会放好东西就带猫回家?”聂山律问孔岑。
“好,我还担心人多了之后它就撒欢跑起来,要是碰碎什么,它只有卖身赔钱了。”孔岑装了几盒牛奶进冰箱。
项梅影从洗手间出来,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去看守猛猛。“仕风哥来过两次,都没碰上你。你是不是又欠他东西了?”
“他怎么没和我说过,改天我问问。”
聂山律按下疑惑,给他们互相介绍一遍,白珩的身份自然是朋友。项梅影带着友好的笑容,克制地打量他们。
参赛作品被安置在储物间,路过那些只有他自己清楚的花瓶时,聂山律忽然深吸一口气,说:“茶盘我准备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烧制,到时候你如果有空来,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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