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您稍待。”
莫昆领着人很快走到他面前。
白衣公子抱着琴,指尖素净如新雪,那清冷浅淡的仙气不动声色钻进凡人贪婪的骨子里,如同摄魂夺魄的勾子,偏偏这人却犹如高岭之花,任你狼狈不堪,他却吝啬于多瞧一眼。
若是以往那些个心比天高的官家子女,他定会觉着不懂礼数。
但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将这位白衣公子完好无损地送入宫,此后荣华富贵都不用愁。
“公子您小心看着路,若是无其他事,咱们这就进宫了。”李公公小心翼翼道。
白衣公子也就是陆雪拥,闻言颔首:“劳烦。”
“诶,不劳烦不劳烦。”李公公忙笑道。
连嗓音都似雪山顶最纯净的一捧雪,分明那么冷,却叫人听得骨头都要软掉,只恨不得匍匐在他脚边,祈求神明垂怜。
李公公心下安定,这回定是稳了。
陆雪拥跟着李公公,成功潜入王宫。
由于这几日王上政务繁忙,李公公不敢用此事打搅,便安排他三日后觐见。
而这三日,除了关押犯人的大牢与北蛮王的宫殿,陆雪拥几乎将整座王宫都翻了个遍,并未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陆雪拥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与其这般毫无思绪,不如干脆等到觐见那日图穷匕见,直接逼问下落。
顺便废了这该死的北蛮王。
此次来北蛮,鬼医特意给了他一颗药。
此药与血蛊有异曲同工之处,若能骗取北蛮王吃下,便可使其变成傀儡任他驱使,用以套出应我闻的下落。
但陆雪拥却想得更远。
北蛮与大梁交恶多年,战火连绵不绝,不如如前世的应我闻那般永绝后患,也免得边疆百姓常年饱受战火之苦。
只要控制了北蛮王……
陆雪拥无声握紧了掌中的瓷瓶。
此行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败便会被北蛮王反杀,是以他与鬼医都并未告知影一等人。
“谢公子,随咱家走吧?”
李公公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陆雪拥抱起古琴,沉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一路上不知叮嘱了他多少有关北蛮王的习惯与喜好。
只是不知为何,这般不可理喻的习惯,他越听越觉得熟悉。
直到他透过眼前掩人耳目的白绸,瞧见了崇明殿三个字,前方带路的李公公终于停下脚步。
“公子,您稍待。”
陆雪拥点头,不过片刻,李公公便又从殿中出来。
“公子,王上宣您进殿。”李公公低声道:“您只需坐在提前安排好的位子上弹琴便可。”
“多谢公公提点。”
陆雪拥低声说完,抬脚走入殿内。
出乎他的预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高位上看不清面容的北蛮王,除此之外,一个宫人都没有。
陆雪拥不动声色抚过古琴下的暗槽,在位子上落座。
许是古琴的音色实在和他太配,北蛮王被这样不染尘埃的琴声触动,本是闭眼假寐的眼睛猛然睁开朝他望来。
陆雪拥只当不知,一曲高山流水从指尖倾泻。
曲终,那炙热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此前便探听到,耶律重光贪图美色风流成性,虽不知为何近一年来不再宠幸后宫,但如今又以太后名义招琴师入宫,有心人都知晓其不过是又动了另寻心欢的心思罢了。
因着江上柳左右逢源无所不用其极的缘故,陆雪拥最厌恶花心浪荡之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伤了应我闻。
好在白绸遮住了眼睛,不至于让杀意溢出。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陆雪拥无声扣紧了琴弦。
“你叫什么名字?”
自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熟悉感,陆雪拥心头微动。
“谢轻。”他亦不起身,丝毫未将李公公在殿外叮嘱他的礼数放在心上。
谢,是陆雪拥亡母的姓氏。
“哪个轻?”
陆雪拥:“香飘山麝馥,露染雪衣轻。”
“为何取轻不取雪?孤觉得雪字更衬你。”
陆雪拥淡声道:“没有缘由,随心而为。”
耶律重光轻笑一声,丝毫不介意他刺人的性子,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幽蓝的眼睛隔着白绸与他对视,“眼睛怎么了?”
陆雪拥偏头躲开他欲抚摸白绸的指尖,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来王城的路上不慎中毒,便看不见了。”
他自是不可能失明,只是他的画像早已从京城流传而出,北蛮未必就没有人见过他,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脆便称作是失明。
毕竟陆雪拥最负盛名的特征,便是那双如琥珀般的眼睛。
“医术高明的太医,世间罕见的灵药,王宫里多的是。”男人忽而靠近,深嗅了一口那浅淡的冷香,“这么好看的手,不该为旁人弹琴。”
陆雪拥拧眉不语,一时竟抓不准他话中深意。
所谓为旁人弹琴,是在给他抛橄榄枝,还是——耶律重光早就认出了他,知晓他是为了应我闻?
“美人,做孤的王后,荣华富贵你我共享可好。”
耶律重光说着,竟直接伸手朝他的腰带探去。
陆雪拥冷下脸,不再忍耐,指尖的琴弦骤然绷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内过起招来。
殿外,驻守的侍卫闻见动静,面露迟疑:“李公公,里面这么大动静,我们不要进去护驾么?万一有刺客混入王宫——”
李公公意味深长地打断他:“日后这样的动静,怕是不会少了。”
侍卫恍然大悟。
这样大的动静,王上果然威武。
殿内,千金难买的古琴没了琴弦,如同废弃的木头般被人丢在地上,琴身上,尚且插着一枚雪亮轻薄的柳刃。
再往里瞧,在崇明殿的后殿内。
耶律重光被琴弦绑住了双手,手腕被锋利细长的弦勒出数道血痕,鲜血顺着弦身低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陆雪拥眼前的白绸早已不在原处,而是锁在了男人的脖颈处,稍稍一用力便能让人断了气。
“美人,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耶律重光笑嘻嘻道,依旧不怕死般直勾勾盯着他瞧。
陆雪拥眸光微冷,拽住白绸的另一头,雪白的缎靴踩在北蛮最尊贵的大王脸上。
他冷声道:“应我闻,在哪里。”
男人眨了眨眼,不说话。
陆雪拥显然没什么耐心,眼中杀意森然,“既然不知道,那就把你的命赔给他罢。”
他手腕微动,指尖寒光闪现。
“心肝,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耶律重光侧头撞上桌角,脸上的面具随之滑落。
除了那双幽蓝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陆雪拥收回了指尖的暗器,蹲下身,抬手握住耶律重光鬓边的小辫子。
辫子尾端,绑了一枚红玉镶金的耳坠,正是在漓州时应我闻送与他的那一对的其中一个。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并未有重逢的欣喜。
见他收敛了浑身的杀意,耶律重光便趁机如小狗般埋进他怀里轻蹭。
“雪拥,你有没有想我?”
应我闻从未这样在私底下叫过他。
陆雪拥垂眼:“你的眼睛……”
“耶律重光的眼睛就是幽蓝,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只好如此。”耶律重光委屈道:“陆小雪,我的手好疼啊。”
陆雪拥闻言,面色稍缓,眸中亦有了几分温度。
“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告诉我与影一?平白让那么多人为你担心,这疼该你受着。”
虽如此说,他却也知,北蛮王宫那么多双眼睛,应我闻独自一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
这次太后寿宴,怕也是对方为了引他入宫设的局。
“若是我没来,你又当如何?”
陆雪拥低头为他解开了捆住双手的琴弦。
“没想过。”耶律重光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原来的北蛮王在何处?”陆雪拥面色很淡,眼中毫无情绪。
平静到这根本不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
“啊……那天我坠崖之后就被北蛮的人带回了王宫,那北蛮王断定我胸口中箭再无反抗之力,并不设防,但我心中实在牵挂你,便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活下来见你,于是——”
陆雪拥接过他的话:“于是你便趁其不备李代桃僵,成了北蛮王。”
耶律重光双眼亮晶晶,想要抱他却又因满手的血迹只好作罢。“心肝果然懂我。”
“人在哪里?”
“在暗室里藏着呢。”
“带我去。”
沉默片刻,耶律重光笑道:“好,不过暗室里实在太脏,心肝可不要离他太近,免得弄脏了你的衣摆。”
陆雪拥从怀中递出一张洁白的帕子给他,眼神示意他手腕处被琴弦割破后不曾止血的伤痕。
男人接过,却也不急着擦拭,而是放在鼻尖深嗅,眸色一瞬痴然。
陆雪拥有些无奈:“我是让你用来擦血。怎么成婚这么久了还是这样?”
耶律重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日后怕是都改不了了,会一直这样。陆小雪,你不会不要我吧?”
那双幽蓝的眼睛,如深海,装起可怜来比以往更动人。
但是不知为何,陆雪拥还是更喜欢以往那双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他边走边问:“眼睛还能变回来么?”
耶律重光不经意问:“嗯?蓝色不好看么?”
“好看,但我不喜欢。”陆雪拥面无表情道。
“唔……那就等回京城,让杜若那丫头想办法好不好?”耶律重光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做小伏低的模样一如既往。
陆雪拥没说好,亦没说不好,只是不语。
暗室里有一条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耶律重光欲牵起他的手,却被他不留痕迹躲开。
他也不知为何,忍着心烦意乱道:“我还没那么柔弱。”
黑暗中,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被他的冷淡伤到,蓄满了落寞。
“那我在前面开路。”
陆雪拥沉默跟在身后。
他好似又重新回到了刚重生的时候,对着凑上来的疯狗充满了防备与厌倦。
厌倦到不想有任何触碰。
耳边只有二人轻缓的脚步声,空气寂静得好似过去了很久,实则又只是短短的几息。
微弱的烛光在尽头闪烁,陆雪拥抬眼望去,瞧见了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男人。
一袭被血迹浸润、早已看不清纹路的黑色长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
比寻常男子要高大许多,宽肩窄腰,陆雪拥心中暗自比较,似乎与应我闻差不多。
陆雪拥走近了些,若非他内力深厚,几乎感受不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男人好似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却又在看见那一抹雪白衣襟时猛地低下头。
尽管未曾对上视线,但陆雪拥已然瞧见发丝遮掩下惨不忍睹的脸,像是被人用刀泡上盐水残忍地划上了无数刀。
他不自觉皱眉:“若是想要顶替他,大不了干脆杀了便是了,何必将人关在暗牢里吊着一口气。”
身后,耶律重光轻叹一声,上前搂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若是不划破脸,被人瞧见了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再说了,他当初可是害得我一箭穿心,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提一个外人鸣不平?”
陆雪拥亦觉着自己今日不太对劲。
分明与应我闻重逢,本该是令人愉悦的事,心情却越发烦闷。
实在像极了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出去吧。”他闭了闭眼,不再看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北蛮王,转身离去。
却又在踏入密道的瞬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喘声,他猛地顿住脚步。
心脏忽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迫使他拧起眉,抬手摁住了胸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身旁的男人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无事。”陆雪拥低声说着,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与自己说。
没事的,应我闻已经找到了不是么?
他并未瞧见,暗室关闭的那一刻,密道尽头有人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他一如既往清冷的白色背影。
北蛮王宫今夜注定不会安稳。
王上在崇明殿对新来的中原琴师,不过在殿中一个时辰,也不知使了何等手段,竟然王上直接封为贵君赐居朝阳殿。
更有传闻,贵君之位不过是碍于那位中原的身份,为此,王上竟想彻底与大梁求和,不再挑起战争,待来日贵君在北蛮呆久了,后位亦是他的囊中之物。
朝阳殿是王上一年前便着人精细修葺的宫殿,耗费巨甚,曾有受宠的妃子自认为是为自己打造,不听守卫的劝告非要闯入,最后被送入了掖庭再未活着出来。
如今这所华丽的宫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然而它的主人却并未有机会踏入,而是被留在了崇明殿。
此时已是深夜,崇明殿中只有床榻边上点着一盏红烛。
耶律重光卸下了面具,只着一袭轻薄的深色内衬,胸前衣襟微敞,线条流畅的腹肌在烛光下泛着莹润似玉的光泽。
他跪在塌边,试探地包裹住了陆雪拥温凉的手,“陆小雪,我好想你……”
见人没躲,他不自觉柔和了眉目,倾身朝那人靠近,就在唇瓣即将相贴时,陆雪拥倏然偏过了头。
冷淡的嗓音将暧昧粘稠的氛围彻底撕裂。
“我今日有些累了,改天吧。”
说罢,他兀自上了塌,侧身对着里侧。
纱幔微晃,烛火已熄,另一道高大的身躯亦贴了上来,从身后搂住他。
“你还在生气?”
陆雪拥闭着眼,显然不想搭理他。
“陆小雪,你理理我好不好?”耶律重光不依不饶。
“再说话,就滚下去。”他冷声说完,身后的人果然不敢再说话。
夜空中,明月皎洁无数次被云遮蔽又穿云而过。
深夜丑时,陆雪拥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清明如镜。
他缓慢地挪开男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坐起身,偏头瞥了眼沉睡的枕边人,从对方身上跨过,凭借着记忆中的机关,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密室的门,也不点灯,就这样在漆黑的密道里前行。
他脚步很轻,却又很快,隐隐带着急切,像是急着去证明什么。
他终于走到密道的尽头,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
可等陆雪拥走到那人面前,不顾对方脸上肮脏的血迹与污痕抬起下巴将整张脸露出来,看到得却是一双幽蓝色,满含怨毒的眼睛。
“你与那应我闻妄图李代桃僵窃取我北莽江山,我耶律重光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话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
身后来人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每一步都踩得慵懒。
“阶下之囚,也敢口出狂言?”耶律重光走到陆雪拥面前,执起他的手,用手帕仔细地擦拭他指尖不慎沾染的血污,无奈轻叹,“半夜三更,心肝若是睡不着大可让我陪你解闷,何苦一人瞒着我来找这个人?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陆雪拥凝视着没入北蛮王大腿处的柳刃,眼中情绪不明。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耶律重光牵他的手。
心头的疑虑像是如风吹散,可他被包裹在滚烫胸膛里时,睡得却并不安稳。
-陆雪拥,你怎可认错我!
-说好了此生携手共度,你为何躺在别人怀中!
陆雪拥被双目赤红的应我闻紧紧攥住了肩膀,一声声质问着。
他拧眉道:“应我闻,你听我——”
-我不听!既然你丢弃我,那我便只好将你永远锁在我身旁了。
男人满脸阴沉,说着就要扣住他的脖颈吻上来,陆雪拥心头火气,一耳光就甩在他脸上。
掌心发麻的触感如此真实。
陆雪拥从梦中惊醒,偏头,身侧的男人捂着被他打肿的脸颊,一脸委屈。
第073章 江上柳,你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陆小雪,是不是梦里的我不听话惹你生气了?”耶律重光小心翼翼道。
陆雪拥抬手欲抚摸他红肿的半张脸,余光忽而瞥见男人的左耳。
没有耳洞。
他继而撩开男人本就松散的衣襟。
袒露的衣襟下,每一处肌肉都线条流畅,完美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亦没有任何的伤痕。
许是由于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男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紧实的腰腹在他的注视下,上下起伏。
“陆雪拥……”
陆雪拥面无表情看着男人痴痴唤他名字的模样,与应我闻并无半分差别。
前路迷雾重重,只教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他淡声说完,敷衍地将对方的衣裳合拢,侧身躺下。
耶律重光尚且沉醉在那轻而易举被撩动的情动里,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他的话,沉默良久,眸中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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