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渴望这个人能再看见他,可当他看见那双一如琅风崖上冷漠决绝的眼睛,唇边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陆雪拥漠然站于梁帝身侧,淡声道:“殿下已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太子又如何,便是今日赢了,孤也注定得不到真正想要的。”应有时掌中把玩着一串碧绿佛珠,那是国师特意开光祈福过的祥瑞之物,有祝愿他旗开得胜之意。
只可惜前尘梦既醒了,心也随之死去,他注定要辜负国师的期望。
他的罪孽,怕是这串佛珠也压不住。
“除了陆雪拥,其他人,不留活口。”应有时一声令下,锦衣卫恍若觉醒了血性,厮杀得比先前还要势不可挡。
而向来奸诈的梁帝忽而明白了什么,从地上捡起一把沾染血污的刀,将刀锋抵在陆雪拥脖颈处,刀身上的血珠顺势滑落在那雪白的衣襟上,格外刺眼。
“应有时,放了百官家眷,否则朕便杀了他。”梁帝朗声道,眼神阴狠至极。
陆雪拥微微偏头,淡然的目光落在梁帝苍老枯瘦握着刀的手腕上。
刀身发着抖,梁帝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在强撑罢了。
就凭这幅即将油尽灯枯而不自知的身体,也能杀的了他?这般行径在他眼中,不过儿戏。
应有时却被激怒,撕碎了温和的面具,目光落在陆雪拥的脖颈处时流露出几分紧张,冷声道:“应昭,若不是陆雪拥那一箭,你以为你还有资格与孤叫板?你若还想保留几分应氏皇族的颜面,就放下手中的刀。”
梁帝自是听不进他的警告,心中认定自己作为皇帝,不过是形势所迫才以陆雪拥的性命所逼,难不成旁人还敢以此事非议他?
今日过后,他虽忌惮相府,却也不会少了陆雪拥的赏赐,这样还有什么不满?
见锦衣卫依旧未曾停手,梁帝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在那白嫩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陆雪拥眉眼低垂,丝毫不曾反抗。
他默默算着调动西北军需要的时间,约莫着应我闻也该进宫了。
今夜过后,不论是应有时,还是应昭,都不过是他手中的阶下囚。
只听得绵延不绝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本还算宽阔的御书房前瞬间被极具压迫感的西北军围成狭窄的圈。
应我闻骑在马上,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在瞥见被梁帝用刀抵住脖子的陆雪拥时蓦地一滞。
他紧紧盯着那白皙脖颈处鲜艳的红,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他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追随那人而去,最终在崖底的一片血泊中找到了生机断绝的小雪人。
绝望愤怒的情绪骤然从心头涌入大脑,应我闻甚至没有看清挟持陆雪拥的人究竟是谁,翻身下马,脚下轻功运到极致,瞬间飞奔至那道白色身影身前,凶狠的一脚将持刀之人踹下了殿前的台阶。
“陆雪拥……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他听不见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自顾自颤抖地探出指尖抚过那一道细长的刀伤,嗓音沙哑,“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都是他的错,若是他能快一点,再快一点,陆小雪就不会受伤了。
陆雪拥抬眼对上他焦急沉痛的乌黑眼眸,微微一怔,竟觉得原本不痛不痒的伤处都隐隐刺痛起来。
可又不是很痛,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在替他痛。
他头一次觉着,自己不该这样不将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
但此刻并非温存的时候。
陆雪拥瞥了眼台阶下口吐鲜血,被黑羽军扶起的梁帝,莫名心头舒畅。
他抬手将应我闻紧蹙的眉头抚平,冰冷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担心,那只是陛下的无奈之举罢了,还不快去向你父皇请罪。”
第059章 从今日起,应氏皇族便是他手中刀
应我闻沉默地听他说完,并未随即上前请罪,而是低下头探出舌尖细致而认真舔舐他的伤口。
直到伤口边缘的血迹皆被舔干净,男人方才抬起头低声道:“这样好得快些。”
这般不顾场合的亲密举动若是放在以前,陆雪拥定会恼羞成怒,但此刻他只是无奈道:“陛下还在等你——”
不待他说完,应我闻倏然轻笑一声:“陆小雪,他因为自己卑鄙无耻的行径伤了你,难道我还要去向他道歉不成?”
见他皱眉,应我闻忙继续解释道:“如今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得选了。”
除了他,应昭还能选谁呢?
要怪就怪这个男人年轻时对自己的血脉情谊过于淡薄,无数皇子公主在他的漠视下夭折于宫斗中。
就连应我闻,亦是被人不人鬼不鬼地自己摸爬滚打长大。
唯一一个看上去宅心仁厚人模人样的应有时,背地里亦是冷血无情的伪君子,倒是和梁帝像了十分,却依旧不受待见。
如今这般众叛亲离,倒也不值得惊讶。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还是谨慎些罢。”陆雪拥不赞同道。
应我闻瞥了眼满脸怒色的梁帝,眸光微冷,待回过头垂眼看陆雪拥时,又变得委屈巴巴起来,“那好吧。”
他抬脚走下台阶,在梁帝身旁站定,敷衍地行了一礼,“我不知是陛下的权宜之计,只当是某个反贼倒戈相向做出这般卑鄙行径方才失了控,还望陛下恕罪。再有,坤宁宫被困的百官家眷,臣已命副将前去营救,陛下无需多虑。”
“……”
应昭从未想过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竟能调动西北军,欣喜之余不禁又暗自警惕。
再者,应我闻方才那一脚丝毫未曾留情,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平日里龙体有半点损伤都足以让身边的奴才大惊失色,何时被这样羞辱过?
他可是皇帝,即便是失手,也是大逆不道!
可当梁帝看见周围乌泱泱围住的西北军,心中又隐隐不安。
太子逼宫一事尚未结束,他又只有这么两个儿子,若是再怪罪应我闻,难不成他还得从皇室旁支里选人?
“朕自然知晓你是无意之失。”梁帝想到此处,脸上怒色稍缓,但他本就是强撑着这幅早已枯败的身子,此刻心中提着的气一松,只觉着眼前阵阵发黑,“朕命你立刻将太子应有时缉拿,褫夺其储君身份囚入诏狱,参与谋逆者全族发配边疆永生为奴!”
说完,梁帝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晃便晕了过去。
身旁的侍卫连忙将人背起朝御书房内走去。
应我闻只冷冷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而望向不远处已是瓮中之鳖的太子殿下。
分明即将成为阶下囚,这个男人却依旧是一幅面色淡然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双温和恍若深情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台阶上那道正与御前总管交谈的白色身影。
当真是碍眼极了。应我闻漫不经心地想。
“殿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一名副将试探道。
“太子关入诏狱待审,其余人等与下一批将要遣送去北境地的囚犯关在一起。”
那些囚犯,无不是被锦衣卫捉拿归案,宣王却要将这些人关在一起,诏狱怕是再不得安宁。
副将畏惧地抬眼看了眼男人冷戾的侧脸,抱拳应承了一声便指挥着士兵将束手就擒的锦衣卫带了下去。
只是到了太子这,却犯了难。
陛下既没有除去应有时皇室的身份,他便依旧是尊贵的皇族,旁人依旧不敢轻易折辱。
“孤有话要与陆大人说,说完自然会自己去诏狱。”应有时紧紧盯着台阶上那道不疾不徐安抚百官家眷的身影,淡声道。
“他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应我闻长腿一迈走到应有时的轮椅前,恰巧挡住了对方望向不远处的目光。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张斯文俊秀的脸,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意。
“应我闻,你以为若不是我刻意放人,今日.你与雪拥能成为护驾的功臣?”应有时寒声道。
应我闻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可笑的事,低低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我之所以能成功出城调兵,全依仗你的人故意留了路吧?你怕是忘了,陛下曾赐予我一块如圣亲临的令牌,城门的守将并非全是你的人,即便你有心也阻拦不住。陆雪拥他从来都不需要你自以为的赎罪。”
他也不会给应有时自我感动的机会。
陆小雪只需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一切,至于其余这些碍眼的男人,他会一个一个解决干净。
他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心里容不下任何觊觎小雪人的家伙。
所以他宁愿捅伤自己也不愿意让陆雪拥去见一个将死之人,所以他明知应有时在赎罪,也不会让陆雪拥知晓。
“我要见他,你没有资格替他拒绝。”应有时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无声握紧。
“哦,只可惜如今的你亦没了强求的资格。”应我闻冷声道:“带下去。”
一旁的士兵不敢再迟疑,用绳索捆住这位温和面具骤然撕裂,双目赤红隐有癫狂之色的太子殿下,退了下去。
应我闻眼中的戾气渐渐褪去,换上了漫不经心地笑容,方才转身朝陆雪拥走去。
御书房内,太医与丹虚子匆匆赶来。
谁知太医尚且未走上前为帝王把脉,就听见应我闻淡声开口:“陛下有丹虚子便够了,怕是用不到你,过来给陆大人把脉。”
太医院无人不知,自从丹虚子进了宫又成功了练出了那无人瞧见过的长生不老药,陛下便愈发宠幸,连太医都不再常常召见。
是以太医也不曾多虑,忙上前来为陆雪拥把脉。
“陆大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太医道。
应我闻不悦的拧眉,“没瞧见他脖子上那么大一道伤?你平时就是这么当差的?”
太医瞥了眼陆雪拥脖颈处那道早已止血的刀痕,满头大汗跪下请罪,显然是深受宣王残暴的名声所害,“殿下恕罪,是微臣眼拙。”
只是这位陆大人脖子上的伤,怕是他再来迟些,自己便好了。
这话他自是只敢在心里无奈腹诽几句,见这位祖宗没再追究,便连忙抬头仔细去查看陆雪拥的伤势。
“我说了,我并无大碍。”陆雪拥拧眉道。
他还不至于放任应昭对自己下狠手,不过是划破了点皮,何至于如此劳师动众。
但应我闻眼中的担忧却不似夸张作假,非得缠着他让太医看过,拿出了皇宫里最金贵的祛疤药才肯安分下来。
龙床旁,丹虚子已然开始卖弄玄虚作法,而应我闻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端着药小心翼翼涂抹在那一块白嫩的脖颈皮肤上,时不时还要问陆雪拥一句有没有弄疼。
后来陆雪拥实在被问得烦了,倏然脱口一句:“昨夜在塌上,也不见你如此关心。”
但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因为他话落的瞬间,便察觉到男人的眼眸骤然深邃,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如同窥伺多时的野兽盯上了肥美的猎物。
“行了,还不去看看陛下情况如何了。”陆雪拥偏过头冷声道。
应我闻亦不敢把人真的逼急了,笑嘻嘻地应了声是,便从座位上起身朝内室走去。
他挑开帘子,恰巧撞见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梁帝在丹虚子的服侍下,服下了那枚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梁帝闻见动静转身,双目竟神采奕奕,“宣王,朕服下这长生不老药,可是与先前比起来年轻些?”
丹虚子忙躬身笑得谄媚:“陛下容光焕发,年轻了不下二十岁呐!”
梁帝听着他恭维的话,龙颜大悦。
应我闻站在一旁,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宣王,这次多亏你调兵及时,可想要什么赏赐?”梁帝也不计较他的沉默,笑着道。
“此次护驾全赖陆雪拥反应及时,陛下应赏赐他才是。”应我闻淡声道。
“哼,朕自然知晓,只是丞相府本就炙手可热,若是朕再赏,岂不是要骑到朕与你头上来了?朕先赏了你,再赏相府黄金千两也就是了。”梁帝不虞道。
“陛下错了。”应我闻缓步在床榻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漫不经心道:“臣认为陆大人救驾及时,功劳应占九成,正好禁卫军统领被策反,楼家身为其九族之内要连坐,朝中职位空虚,不如便封陆雪拥为太师,接管刑部与户部,这样朝中百官方才心服口服。”
“应我闻……你莫不是演戏演得失心疯了?!”梁帝勃然大怒,“朕是要你与陆雪拥虚与委蛇,不是让你一头栽进去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
“演戏?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用再与你虚与委蛇了。”应我闻轻笑道。
父子二人正争执着,陆雪拥亦抬脚走了进来。
梁帝不悦地转头呵斥道:“朕与宣王说话,你作为臣子不等宣召便闯入,是想居功自傲不成?!”
陆雪拥冷漠地俯视他,不言。
“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应我闻抬步迎上前,当着梁帝的面单膝跪下,执起那人的手低头在手背落下一吻,“从今日起,应氏皇族便是他手中的刀,任由他驱使。”
第060章 我想和你一起走
“宣王!你身负皇家血脉,怎可对臣下卑躬屈膝!?”梁帝喘着粗气,面上浮起异常的红,目眦欲裂,“来人,将这个藐视皇权的逆臣贼子给朕拖下去!”
他笃定应我闻作为他的儿子,只是像应有时一样,暂时被陆雪拥那张谪仙面皮蛊惑,只要想办法先解决掉这个蛊惑人心的青年,他的儿子自会明白他的苦心。
然而他命令的话说完,却发现周围迟迟没有动静。
梁帝环顾一周,竟发觉整座御书房,除了面前二人,一众侍卫宫人皆不在身边。
“太子逼宫,陛下那些忠心耿耿的皇家亲卫死的死伤的伤,怕是无法再待命左右。”陆雪拥淡声道:“想来陛下有很多话想与宣王殿下说,正好微臣亦不想看见陛下薄情寡幸的脸,臣告退。”
应我闻听他如此说,不情愿地就要去拽他的衣袖,却被一个凉凉的眼神定在原地。
梁帝更是被他这番毫无敬意的话冒犯到,颤抖地抬起手指着那道缓步离开的白色身影,“朕就知道相府狼子野心,当初朕就不该心软,就该让你与你母亲一起去死!”
陆雪拥猛地顿住脚步,偏头冷冷地盯着帝王歇斯底里的面孔,“我的母亲,是你杀的?”
原来如此。
难怪当初梁帝会想尽办法安抚相府,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仁君模样,却将一切罪责推脱到自己的皇后身上。
自母亲死后,豫王作为他的外祖,虽心疼他与阿姐,却自此与父亲有了隔阂。
豫王作为唯一拥有兵权与封地的异姓王,哪怕无诏不得入京,帝王也要礼让三分。
若是与相府合谋,应昭怎么可能不忌惮?
这样的真相来得突然,却并不让人惊讶。
母亲死去多年,陆雪拥亦早非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纵使心中恨意翻涌,面色依旧淡定。
杀人,要诛心。
“陛下的确不该留下臣的命,以至于今日竟落得一个众叛亲离大权旁落的下场。”
陆雪拥冷冷俯视帝王愤怒的脸,抬手扣住一旁站立的男人的下巴,头一次主动低下头在那唇瓣上落下轻羽般的吻。
他懒散地用指腹挠着男人的下巴,如同敷衍地逗弄一条狗。
“不过陛下的眼光不错,应我闻的确比太子要听话的多,臣要他做什么便做什么,要他去争兵权便将西北军都收入囊中。多亏了陛下这些年的养育,这条听话又能干的狗臣当真是喜欢极了。”
这样的话可谓是丝毫不曾有半分尊重,仿佛这个凶狠残暴的男人在他口中不过是呼来喝去的一条狗。
梁帝目光微转,试图从应我闻面上看出几分被折辱的血性。
可他却只看见男人呆呆地触摸自己被吻过的唇,目光痴痴恍若深陷情网的痴情种。
不过是一个吻,竟也被迷昏了头,简直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梁帝攥住帘幔中坠下的丝带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狠声道。
应我闻分明就是一条桀骜难驯的疯狗,连他都无可奈何,陆雪拥又何德何能驯服?
他立马想到了血蛊。
“是血蛊,一定是血蛊,你好毒的心思!”
陆雪拥嘲弄道:“与其质疑我做了什么,不如想想你作为父亲又做了什么。”
纵使应我闻对年幼时的事绝口不提,他问起也只是笑嘻嘻地随口带过,但宫中最不缺闲言碎语,他并不难猜测那人年幼时的遭遇。
他想,他不该独自逃避这么多年,让这只可怜的小狗独自一人面对宫中冰冷阴暗的争斗。
他欠小狗一个约定。
“当然,这也怪不得陛下,毕竟您对自己的儿子皆是如此,不曾有过任何偏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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