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铁剑,在人类的白皙的掌中化作时隐时现的光,没有魔族能是这个银发年轻人的一合之敌。
转眼间,两个魔将被劈断双角,另一个被一剑穿了心口,剩下的两个被挑落马下。而兰缪尔自始至终几乎没有减速。他眯眼盯着前方那个铠甲威武、盘角修长的大魔——
他认得那是曾经向昏耀宣战的首领。
解决了这个魔族,战争就结束了。
黑托尔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勒马就跑。
“首领黑托尔,”人类的嗓音从后面追赶他,“你现在还有投降的机会。”
黑托尔没有理会,他有全部落最快最健壮的马。
不过是一次战败!黑托尔仓惶地挥舞鞭子,抽向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不过是一次战败,只要逃离这里,他还能……
当这一幕落入兰缪尔眼中时,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彻底冷凝下来。
魔族一向野蛮而疯狂,他当然知道。
但纵使如此,同一族群内,总有高尚者和卑鄙者的分别。
魔王为了掌握胜利,不惜以自身做饵,而首领为了逃避失败,挥刀砍向为他抛洒热血的勇士。
前方,黑托尔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了。兰缪尔神色依然平静。
他从那坠马的魔将的鞍鞯上,拾起一把长弓,挑出一枝箭。而后展开修长的手臂,将弓弦拉满。
“安息吧。”圣君轻声说。
下一刻,箭矢如流星般离弦。
在乱军中看到兰缪尔的那一刻,昏耀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才会看到这样的幻觉。
“吾王!”
兰缪尔手握长剑,策马而来。他焦心地在昏耀面前停了马,将几乎浑身都是血的魔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找了您好久!您怎么样……”
昏耀瞠目结舌:“你……你!”
一万个疑问在魔王的脑中奔腾而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到这里的!?一路杀过来的?
开玩笑吧,那个连捏死一只虫子都心疼的兰缪尔!?
还有,他居然能操纵体内的魔息……这家伙究竟是多能忍,之前半点都不显露!
“黑托尔死了,联合部落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兰缪尔握住昏耀的角马缰绳,低声说:“吾王,我们走吧。”
昏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咳出两口血沫,瞪着眼前的人类:“你把黑托尔都杀了!?”
“偶然遇见,”兰缪尔言简意赅道,“担心您不肯跟我离开,想了想还是杀了。”
几句话的功夫,周围的魔族士兵已经围上来又被他们击退了两波,一时不敢再靠近。
被围杀了这么久,昏耀负伤不轻,单是肉眼可见的惨烈外伤就有好几处,万幸对魔族来说都不算致命。
更凶险的,反而是失血过多和魔息反噬的隐患,而这些却是没法一眼看出严重程度的。
“吾王不能再战斗了。”兰缪尔立刻下了判断,手一伸,“请您把刀给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魔王神色诡异,“兰缪尔,你是个奴……”
兰缪尔:“行了知道了,把刀给我。”
昏耀:“。”
啧,原来这家伙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就这么一个走神的间隙,昏耀的手里已经空了。
兰缪尔丢下长剑——凡铁经受不住至纯魔息的炙烤,已经有些豁口——换了青铜弯刀握在手中,说:“吾王,您上我的马。”
这次昏耀倒没有硬撑,他的角马确实已经疲惫,他自己也实在快要耗竭。反正佩刀都交出去了,同乘又算什么?
魔王迅速骑上了奴隶的角马,坐在奴隶身后。
兰缪尔还不放心,拽着昏耀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不安地皱眉:“您不会掉下去吧。”
昏耀嘴角抽搐:“……我真是给你胆子了。”
冲出去的过程,其实要轻松得多。部落联军已经兵败如山倒,别说组织起有力的围攻,连敢于上前阻拦的士兵都几乎不再有。
风声带来胜利的曙光。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之后,昏耀盯着身前兰缪尔耳畔的银发,不禁有些恍惚。
……其实他一直知道兰缪尔很能打。也知道圣君的善良,从不代表着软弱和畏手畏脚。
这些年,在越来越多的魔族都逐渐把兰缪尔当成一个乖顺奴隶的时候,只有魔王本魔还对当年那个圣君念念不忘。
在昏耀眼里,兰缪尔就像一把甘心归鞘的剑。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把剑重新绽放出寒芒的那一天。
无数个同床共枕的夜晚,他半是兴奋半是忌惮,幻想过那把出鞘之剑指向自己的样子。
但魔王从没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他想不到,兰缪尔的锋芒重现深渊的时刻,竟然是为了将他护在身后。
当年毁了他的仇人,如今却来救他。
为他而来,为他染血。
兰缪尔……兰缪尔。
“吾王。”前面的人类忽然叫他。
昏耀的感官已经开始迟钝了,低垂着头,没有回应。
兰缪尔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晃了一下:“吾王!醒醒!”
“再撑一会儿,千万别睡过去。我可能无法坚持到带您回营……”
兰缪尔的手指冷得像冰块,都快消耗到陷入半昏迷的魔王硬是一下子清醒了。
这人在说什么!?
昏耀下意识一抓,触碰到了温热而湿漉漉的布料。
那是兰缪尔的衣袍。
“兰缪尔!?”
不妙的预感瞬间让他脊梁发麻,昏耀猛地将人类的脸掰过来,顿时差点呼吸都停了——
兰缪尔眼眸涣散,微微张着唇,大半张苍白的下颌全部染红。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吐血,雪白的衣袍前襟已经被浸透了大半。
“……——!!”
昏耀眼前一黑,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想喊都喊不出声音。
他一把将兰缪尔按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抓住角马的缰绳,吼道:“你做了什么!!”
“兰缪尔,你到底——等等,魔息,是不是魔息!你承受不了动用魔息的反噬,是不是!?”
兰缪尔只是摇了摇头,他用那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魔王的手腕,很用力,仿佛要将什么意志灌注进来一样。
“……以后,”他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吾王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
“摩朵大人对我说,死在战斗中,是魔族强者的宿命……但是我……我不想让您这样死去。”
“我希望吾王能活很久……要活一百年,最好两百年。变得很老很老,老到提不动刀也骑不上马,老到头发花白牙齿松动……”
“……老到只能躺在摇椅上,给儿孙和后辈讲述当年那些传奇的故事。”
昏耀目眦欲裂地瞪着人类。胸口好像被撕开了,从里面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些情绪太过滚烫又太过悲哀,他根本无法面对,只能哑着嗓子说:“别说了。我明白,兰缪尔,别说了。”
兰缪尔低低叹息着,眼角隐约有了泪光:“我……我希望……您能无病无灾地死去,心中没有任何遗憾,临别时所有孩子们都来床边相送……”
“如果是个好天气就更好了,可以躺在阳光里,被花香簇拥着……”
“别说了!”昏耀吼道,“你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胡话!深渊里的魔族怎么可能善终,怎么可能有什么阳光和花香——”
“如果……”兰缪尔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似梦呓地吐字,“如果日后有了呢。”
视线渐渐暗了下来,连昏耀的脸庞也看不清了,他还在说:“如果有了……您能不能答应我。”
他用最后的力气乞求:
“吾王,您一定要这样死去,好吗?”
第30章 第四年
那天,昏耀把兰缪尔带回营帐的时候,人已经吐了一路血,连呼吸都弱得快要听不见了。
魔王几乎是从马鞍上滚下来,嘶哑地喊了一句“救人”,就彻底失去了声音。
后来听多古等魔族说,之后他就像是木僵了一样,目光呆滞地抱着兰缪尔,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
赶来的巫医们吓得不行,最后还是多古硬着头皮烧了点迷药把魔王弄晕了,这才能够开始着手救治。
那几天,昏耀反复地陷在噩梦里,既醒不过来,也无法彻底失去意识。或许是因为旧伤发作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别的。
梦里全是兰缪尔的碎片。
他梦见少年时的神子,成年后的圣君,还有跪在身前的奴隶……他梦见兰缪尔的笑容、眼泪和鲜血,梦见兰缪尔仰望崖月时含着淡淡哀伤的瞳孔。
他梦见兰缪尔安排了他的死亡,却比他更早死去,死在没有阳光也没有花香的深渊之底。
于是昏耀痛苦地发现,这个人类已经组成了他的一切。
他的生与死,他的深恨与他的深爱,他的过往,他的未来,他的一个个白昼与黑夜。
如果兰缪尔为了救他而死……
他该怎么办?
忽然,有轻柔的手穿过混乱的噩梦,轻轻拍抚他,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没事了,没事了。”梦里的声音从梦外面传来,“嗯,好了好了,我在的。”
“怎么难受成这样呢。”那个人心疼地小声自言自语,“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你去……”
这道嗓音比什么药都有用。兰缪尔平安无事……这个认知让昏耀近乎崩断的神经很快松弛下来,终于陷入更深的睡眠。
昏耀再次醒来,是在他的营帐内。
凌晨时分,静谧的黑暗伴随着风声弥散在四周。
魔王怔怔盯着头顶的毡布,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的奴隶。
兰缪尔畏寒似的抱着被子蜷缩着,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眼睡得很沉。
昏耀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悄悄拨开那些散乱的银灰发丝,瞧着圣君苍白的面容出神。瞧了一会儿,又去摸人家的脖颈脉搏。
“……!”
这么一碰,兰缪尔当然惊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昏耀,先是愣住,紧接着整张眉眼立刻亮起来,像夜里的星辰。
“吾王,您醒了!”
昏耀沉着脸,就着侧躺的姿势,顺手掐了掐兰缪尔的脖子:“奴隶,谁允许你动用魔息?”
兰缪尔全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捏着,反而往昏耀那边蹭了蹭,一本正经说:“事急从权,没有办法。吾王伤成这样,我只后悔去得晚了。”
昏耀:“闭嘴吧,兰缪尔。我当年把魔息灌到你体内,是为了让你大出风头的吗,嗯?——那是用来折磨你的,是复仇,懂不懂?”
“但我也受折磨了啊。”兰缪尔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多古大人说,我动用魔息的反噬很严重,对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昏耀:“……”
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大概就是这种感受。昏耀瞬间心脏疼得直抽,毕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冒险行事。
“你……”他只能作势恫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使用魔息,不然……”
魔王阴鸷的目光将兰缪尔一扫,一把攥住这人脖颈上的骨饰,“叮当当”地晃了晃:“不然,还是把你锁起来!”
兰缪尔:“嘶,慢点慢点,不要扯到伤口……”
昏耀:“。”
魔王痛心疾首——不行啊,根本威胁不到这家伙!
很快,昏耀大概了解了他们双双重伤回营之后的情况。
兰缪尔被魔息反噬得不轻,但居然比他更早清醒,这几天一直在协助王庭的魔将们主持大局。
深渊崇尚实力,圣君孤身闯阵、一箭射死首领黑托尔的战绩,直接把那帮野蛮的魔族震得脑门发麻,再也不敢放肆了。
就连一向不可一世的摩朵,如今经过兰缪尔身前时也要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叫他一声“大人”。
兰缪尔就若有若无地低眉笑笑,跟这些魔将说:“诸位将军不用对我敬称,你们的王习惯了胡作非为,往后还要拜托诸位将军多劝劝。”
“此次发生这种事情,我实在很痛心,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了,可以吗?”
……把他们吓得不行。
可算熬到魔王醒来,昏耀一回归,好几个魔将就围上来开始哭天喊地,控诉兰缪尔的离谱和恐怖。
对此,昏耀就一个字:“滚!”
得了吧,就兰缪尔那个性子,还恐怖?
魔王把自家的废物臣属训了个遍,再给每颗脑袋上赏一拳头。
可怜的魔族们含泪捂着头上的包,有苦说不出——可是您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个人类真的变得很可怕啊!
昏耀:“那你们说说,他干什么了?把你们怎么了?”
魔族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崩溃地互相挤眉弄眼:
……就是,他虽然什么都不干,也不把我们怎么样,但就是很可怕啊!
魔族们的告状毫无作用,昏耀连脸色都不变一下。
只有在摩朵提到兰缪尔出阵前那句“他也该死在我的手里”,并痛斥其大逆不道时,他才挑起眉毛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哼,果然,我就知道他有鬼!”
摩朵:“吾王,您怎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啊。”
昏耀:“你懂什么,他既然想要来讨我的命,还能先把自己赔进去?……他会好起来的。”
摩朵眼角直抽搐,她绝望地闭眼:不是,吾王您在说什么,谁在乎那个人类会不会好起来啊!
说到底,您为什么一想到那个人类会好起来,就那么高兴啊!?
可惜,昏耀的期盼注定要落空了。
这一战之后,兰缪尔的身体明显虚弱了许多,并且不再有痊愈的迹象。
他就像是什么脆弱的瓷器,摔一下,就是一道裂痕。虽然并不至于立刻碎掉,但裂开的永远无法被修复。
昏耀日益焦虑,每天都把兰缪尔关在营帐里,自己出战的次数也少了。这让奴隶很满意。
“对了,就是要这样,”兰缪尔一边给魔王换药,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不养伤,伤怎么能自己好呢?”
黑托尔丧命,联合部落就像是失去了头狼的狼群,战争眼看已到尾声。
在兰缪尔的敦促下,魔王此次罕见地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杀俘,反而招降了不少黑托尔的族人。
包括后来的疾风魔将阿萨因,也在这一年追随了昏耀。
“原来是那位亲卫长,我有些印象,确实不错。”
私下里,兰缪尔将这位降将简单评判了一番,并感叹,“还好当时没有将他杀了。”
昏耀:“……”
好像明白那群废物为什么怕成那样了。
就这样,到了年末的时候,魔王的军队大胜而归。
半路上,一匹角马驮着南方的使臣而来:本来一直持观望态度的贞赞部落,重新向王庭表示了诚心的臣服。
回到王庭的夜晚,几百座篝火照亮了旷野。
魔族的狂欢开始了,他们享受生肉和美酒,享受决斗和交欢,野蛮的歌声近似于兽类的嘶吼。
俊美的舞者们全身赤裸地围在篝火边跳舞,只在私处挂上骨饰以遮挡,火光照亮了他们和她们紧致的肌肉,还有肌肉上的汗津津的鳞片。
若有出征的战士为之心动,当即就可以发出合化的邀请,并且永远不会被拒绝。
想当年,兰缪尔很不习惯这种狂欢。他选择不看,紧闭的睫毛根根颤抖,唇瓣更是抿得紧紧的,仿佛不这样就会吐出来。
偶尔昏耀大发慈悲,允许他躲进帐内,兰缪尔便松了一口气似的睁眼,感激地瞧他一眼,拢着衣袍飞速离开。
而如果魔王恰好被这种温顺激发了骨子里的劣性,又会刻意拖长了调子,把跑到一半的兰缪尔叫回来,逼他看完整场疯狂的庆典,直到篝火熄灭。
但这一次不一样。
火光中,魔族们突然疯狂地欢呼起来。
在无数族人的簇拥下,魔王猛地笑着将人类拦腰抱起来,亲吻着脱掉了那件洁白的布袍,最后将其按倒在地上。
“吾王!”兰缪尔一个哆嗦,抓着自己的衣服往后躲。
昏耀刚喝过酒,有些醉了,眼底野性毕露,低声叫着奴隶的名字:“兰缪尔,来,陪我一次。”
周围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家伙扔来一个皮囊——是助兴的药。
“吾王……!”兰缪尔的声音哑了,他眼尾发红,剧烈地喘着气,神色为难地挣扎,“不……不要在这里。”
“别跑。”魔王咧开嘴笑着,他拿起皮囊,咬下软塞,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钳住兰缪尔的下颌,“喝。”
兰缪尔摇了摇头,昏耀半是强迫半是哄骗,用手指掰开人类的牙关,将酒囊抵上去:“听话,这是王庭的庆功大典,就一次。”
“……”
兰缪尔颤抖了一下,缓缓闭眼。
他没再拒绝了,只是用手臂挡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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