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回道:“我去吧。”
彭循立刻制止:“不行不行!”
凤怀月坚持:“行。”
彭循紧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吞天鼎还在继续前行,只要跨过那条河,距离众人就已经很近了。余回没有再理会彭循的意见,他拔剑出鞘,正欲出手,就听彭循崩溃喊了一嗓子:“真的不行,除了我,没人能打赢它。”
司危脸上难得显露出费解的神情。
余回也没明白:“这是何道理?”
彭循只好硬着头皮交代,因为我平时就是这么想的。修真界突现大妖,三位仙主皆束手无策,只有我才能拯救天地苍生。
司危:“……”
凤怀月飞起一脚踢向司危,不要笑!
彭循尴尬得满脸涨红,眼见吞天鼎已经近在眼前,也顾不得多言,咬牙想往起爬,凤怀月却一把拎住他,安慰道:“不必紧张。”
余回飞身御剑,将吞天鼎逼至大河对面。这场景彭循也很熟悉,因为他平时就是这么幻想的,起先一切都很顺利,但最终所有人都会败下阵,到头来修真界还是得靠自己。
结果这回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起先的顺利是真顺利,但却迟迟没有等到清江仙主“败下阵来”。妖兽轰然倒地,余回飞速撤身,别说受伤,就连衣摆都没沾上灰。
这一重世界随着妖兽的消失而消失,彭循睁眼时,发现自己仍在凉亭中坐着,手还紧紧攥着玉雕的手。
余回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将脸擦干净,然后跟上来。”
彭循面红耳赤扯起衣袖胡乱一通擦,凤怀月在乾坤袋中取出一点冰,替他敷在了肿痛处:“还疼吗?”
疼是不疼的,但彭循宁可自己再伤重一点,昏迷不醒最好。他先前只进过千丝茧斩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成为茧壳的主宰,成为主宰也就罢了,怎么这一重世界还能时而听自己的,时而又不听?
凤怀月觉得孩子可能是撞坏了头,所以思维不是很清醒,他问:“假如每一只大妖都在茧壳里想他自己天下无敌,难道就当真能天下无敌吗,如若这样,那还有谁能将其斩杀?”
彭循:“……”
凤怀月继续道:“你只能主宰茧壳内的世界,但并不能控制闯入者的修为,这道理简单得很,好了,走吧。”
彭循脑子乱哄哄的,半天才反应过来,对啊,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自己方才怎么会觉得……他拍了两下自己的头,再想起那句“除了我,没人能打赢他”,越发想死。蔫头蔫脑地跟在凤怀月身后走着,低头看地,抬头看满天飞来飞去的叔叔,雪上加霜,崩溃加倍。
没有大妖的千丝茧很容易进出,眼见通道就在前方,凤怀月却忽然拉着彭循一闪身,低声道:“有人!”
彭循心事重重,“啊”了一声。他方才没留神,此时才觉察到结界正在浮动。片刻后,果真有一名女子迈了进来,一身蓝裙,身姿婀娜,面容十分美丽。
凤怀月猜测:“她就是宁不微?”
彭循附和地“嗯”一声。
见到了宋问心心念念的大美人,他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也没空帮好兄弟多看两眼了,如同一位吃了八百年素的老和尚,寡欲清心。
宁不微手里拿着一幅卷轴,她招来一只木鸟,将画小心挂上去之后,又欣赏了半天,方才撒手放走。
余回与司危隐去身形,就站在距离她不远处。余回在消音结界中问:“这人,你先前见过吗?”
司危:“没见过。”
余回:“我也没见过,这般痴心,又是画画又是雕玉,又是耗费灵力将思慕倾注在玉雕身上,使它成为了维系这一世界的“大妖”,如此一号人物,我们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应该啊。”
司危:“连你都不知道,确实不应该。”
余回警觉:“等会儿,听你的口气,怎么我好像必须得知道这种事?”
司危:“这还用从我的口气里往出听?”
余回深吸一口气:“说了多少次,你们的事是阿鸾硬要同我讲,并不是我主动想打听,再说了,我打听这种事情做什么?”
司危高傲地“哦”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你打听这种事情做什么?不过行吧,你说是就是。
作者有话说:
彭循:闪开,让我来拯救世界!
彭循问:“我们要跟过去吗?”
“自然要跟。”凤怀月道,“只有进入了她的幻境,才能知她心中所想。”
彭循欲言又止,又不能止,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初那毛毛躁躁的两场荒诞小梦, 便紧急提醒:“可万一她那些心中所想……咳,并不方便为我们所知呢?”
凤怀月停住脚步:“你要这么一说。”
确实, 情情爱爱, 多少得沾点旖旎的暧昧想法, 尤其这种相隔千里不得见,只能凭空寄相思的。但不进幻境, 似乎也不行,凤怀月拍了拍大侄儿的肩膀,道:“这样,进去之后, 你先将眼睛闭起来。”倘若真是什么小孩子不能看的画面, 我再带你出来。
彭循:“……”
玉雕震动,结界时隐时现, 有了方才的经验, 这回众人很轻松就跟了进去。凤怀月在一片风声里将眼睛眯出一条细缝,准备稍有不对立刻就撤。司危单手拖住他的背, 道:“看,不看可惜。”
凤怀月:“嗯?”
一旁的彭循也小心翼翼睁开双眼, 迎面狂风如哮, 地面不断震颤摇晃着, 再细细看, 这里原来是一座正飘在半空中的大山。他道:“王屋山?”
“是。”余回道, “许多年前,你们彭氏的弟子的确经常会去王屋山听学。”彭流自然也在其列,而余回贪图王屋山好风景,每到夏秋相接时,总愿意陪他去凑这份热闹,所以对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瓦一屋都熟悉得很。
幻境中的彭流看起来更像是现在的彭循,少年气十足,穿流云锦踩青云靴,吊儿郎当拎着剑,骑在墙头催促:“喂,天都快黑了,你还上不上来?”
凤怀月与彭循都以为他是在叫宁不微,毕竟这是人家姑娘的幻境嘛,结果片刻之后,余回的脑袋从墙那头冒了出来。
众人:“……”
“你已经三天没去听学了。”余回同样顶着一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白脸,犹豫道,“不然今天就不跑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彭流道,“快点,再迟一些,山下那几家酒肆可就都要关了。”
“这地方的酒有何值得喝,一家比一家淡,老板简直恨不得将整条黄河的水都兑进他们那坛子里。”余回爬上来,“照我看,与其喝酒,不如去坟堆里掏僵尸窝。”
两人坐在墙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反倒把余回困得呵欠连天,最后干脆拍拍屁股回去睡了,拒绝喝酒也拒绝掏僵尸。彭流绘出一张符咒,隔空打在院中一颗千年银杏树上,果子噼里啪啦如雨,砸得余回哇哩哇啦鬼叫,转身指着他的鼻子骂,彭流哈哈大笑:“那你到底下不下山?”
“不下不下!”余回连连摆手,转身离开。彭流又冲他的背影丢了颗石头,正欲独自去喝酒,一名少女却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她手中拿着扫把,穿一身布衣,看起来像个打杂的小丫头,梳了一个古怪发型,乱糟糟的,又裹着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丫头年纪不大,性格也软,面对一片狼藉的院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从角落里默默开始扫。风吹得满地枯叶乱滚,也吹得她头巾飞起,露出一张生有大片红痣的脸。
彭流揭下突兀盖在自己脸上的头巾,举在手里:“姑娘,你东西掉了。”
小丫头低着头快速扫地,并不看他,只道:“公子随手扔过来便是。”
彭流没有扔,而是亲自给她拿了过去,又侧过头多事地去打量,评价:“这胎记又不难看,像朵桃花似的,你拼命遮什么?”
幻境中站着的一行人:啧。
彭流并没有在院中多做停留,还完头巾之后,便转身扬长而去。数百年后的宁不微透过幻境,看着数百年前的自己回到房中,打开镜子,再用指尖仔细摩挲过脸上那丑陋凹凸的疤痕。
凤怀月道:“怪不得木兰岛上处处都是桃花。”原来是在情窦初开时遇过这么一个人,有过这么一段事。
彭流当年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余回,因为他压根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余回在记忆里搜刮半天,也没能想起什么惊天后续,左不过是狐朋狗友再度喝得酩酊大醉溜回来,运气好就瞒天过海继续听学,运气不好,就先挨顿鞭子再继续听学。
凤怀月问:“只有这么一段吗?”
“不应该。”余回道,“在宁岛主的画里,画的可不是眼下这吊儿郎当的少年模样。”
成年后的彭流性格要稳重许多,成日里穿着那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象征彭氏家主地位的流光大袍,端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冷酷姿态,四处走动,将家中子侄训斥成一群缩脖子鹌鹑——若非今日亲眼得见,彭循一直以为自家叔叔从出生起就屁股粘在学堂板凳上。
司危道:“那就说明他们后来又见过面。”
宁不微身世成谜,无人能说清她的来历,更不会把她和王屋山扫地的小丫鬟联系在一起。余回道:“王屋山没多久就为妖邪所祸,万物尽焚,她应该是在那时出的海。”
彭循问:“我叔叔从未提起过这么一个人吗?”
余回答曰,从来没有。但没提起过,不代表没有见过,也有可能是见完之后,觉得压根没必要提。这事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说不通,但放在彭流身上却合理得很,因为他那个人是货真价实地毫无鉴赏能力,见美人如见众生,即便当初被余回拉进月川谷,也只是觉得酒很不错。
余回:“只有酒?”
彭流:“啊,不然呢?”
幻境外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声响有些急切,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宁不微挥手打碎幻象,脚步匆匆地朝着结界外走去。一名紫衣侍女正守在结界外,见到岛主出来,匆忙上前禀道:“阴海都那头又来了人。”
宁不微面露不悦:“他们还来做什么?”
侍女道:“来送礼,好大一个金丝楠木箱子,既不肯带走,也不肯放下,几个人就那么抬着,说礼物珍贵,一定要岛主亲自验看。岛主若不去看,他们恐又要……还是去看看吧。”
宁不微冷笑一声:“走。”
一只木鸟正停在林中,载着她腾空而起,飞向巨林深处。不像修真界中最常见的那些木鸟,它大半身躯是由铁甲铸成,因此飞翔的速度并不快,翅膀一下又一下地上下挥舞着,关节重重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负责驾驶木鸟的车夫奇怪道:“前几日才刚上过油,怎么这么快就又发涩了?”
“许是哪里又卡住了吧。”侍女道,“没事,慢慢飞,不必着急,让那些家伙再多等等。”
车夫答应一声,索性将机关完全松开,木鸟前进的速度便越发缓慢。宁不微皱眉,不懂它今日为何总要往后倒,回头去看,却只有一片茫茫的风。
“咯吱,咯吱。”
飞得半死不活。
彭循抬起屁股:“不然我还是御剑跟着它吧。”
“不行。”凤怀月道,“我们只有坐在木鸟上,才是最万无一失的,放心,它能带得动我们。”
严重超载的木鸟载七人穿过茫茫云海,累得精疲力竭,最后落地时,简直要将地皮生生砸出一个惊天大坑,“砰”!
院中依旧处处都是桃花,红红粉粉,飘得煞是好看。宁不微一路走到前厅,在那里,果真正有四名男子抬着一口金丝楠木大箱,为首一人行礼道:“宁岛主,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这回又是送我什么?”宁不微坐在椅上,“血淋淋的鲛人,还是那些被剥去了皮的禽鸟?”
“都不是。”男人道,“这回的礼物,并非都主准备,而是小都主亲自挑的。”
司危闻言立刻微微侧头,瞥了眼身边人,结果凤怀月也正在和他对视,就知道你要看我,你看我做什么?
司危将头转回去,微微高傲:“嗤。”
凤怀月:“哼。”
宁不微道:“我并不认识他。”
男子吩咐人将木箱放稳:“现在不认识不打紧,往后自然会认识,我家小都主对宁岛主,可是万分仰慕。”
“仰慕我?”宁不微摇头,“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家小都主初登阴海都,立刻就下令所有商铺都不准再售卖与那位第一美人有关的货物,有胆大包天的不愿听,结果当天下午就丧了命?这一举一动,可不像是心里没人。”
谎言被拆穿,男人也并不在意,反而笑道:“原来宁岛主对我们阴海都,也并非全然不感兴趣,竟然如此了解。”
“我确实对你们不感兴趣,但架不住阴海都总想往这木兰岛上塞人。”宁不微道,“东西可以留下,回去代我谢过那位小都主,来人,送客。”
“宁岛主先别急着赶我们走。”男人拍了拍箱子,“这些东西,恐正是那位越山仙主急需之物,倘若能送至鲁班城中,定能讨得他欢心。”
此言一出,不仅是宁不微,结界中的几人也是皱眉。彭循心想,我叔叔急需的,从来就只有两件事,一是斩杀千丝茧,二是剿灭阴海都,这哪里是那鬼煞两兄弟能送得的?
而远在鲁班城的越山仙主本人可能也想不到,自己此生竟还能收到来自阴海都的大礼,他眼下正忙着处理那些被撞得快要爆浆的千丝茧。管家担忧道:“仙主,南山那一批茧壳,像是又要碎了,只怕里头的大妖不日便能闯出。”
“无人去斩?”
“有人,还不少,但斩一枚茧壳,少则十天,多则不知要拖到何时,即便有万金为赏,也实在是……”管家道,“况且还有不少修士被大妖所伤,也需要休息,不能立刻就进入下一枚茧壳。”
彭流吩咐:“拿笔来。”
管家急忙奉上笔墨,彭流笔走龙蛇,刷刷奋笔疾书——
斩杀一枚千丝茧,获两万玉币。
斩杀两枚千丝茧,获五万玉币,及菡萏台大宴一场。
三枚千丝茧,四枚千丝茧,五六七八枚,皆有不同加赏,包括但不限于“六合山大殿一日游”“金蝉城余府一日游”“月川谷被毁后第一美人神秘新居处一日游”“与瞻明仙主把酒言欢机会一次”“与清江仙主把臂同游机会一次”“三位仙主私库珍宝随心挑”,而当中最令人心动的,是能让大美人根据你的口味精心酿酒,酿好还能亲自陪你喝。
“抄两千份,全部贴出去!”彭流将纸张胡乱往前一扔,“再放出消息,只要千丝茧斩得够多,再离谱的心愿,本座也会想法替他达成。”
“是!”管家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十几张雪片般的纸,抱在怀中,赶紧跑出去找人誊抄。彭流把所有能卖的朋友卖了个遍,总算觉得稍微轻松了些,而事实也证明这些加赏的确极为诱人,因为消息刚传出去没多久,原本叫苦连连,号称“我们这儿所有修士都已进入千丝茧”的修真界,就又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冒出了新的一群人,还个个都斗志昂扬得很,很快就在仙督府门前排起了长龙,可见确实重赏之下必有财迷。
彭流道:“写,让他们将心愿都写下来,只要能写,本座说到做到。”
管家很快就收来厚厚一摞纸,有想与清江仙主称兄道弟的,有想与瞻明仙主煮酒论道的,还有人写写涂涂,涂涂写写,在满篇的黑墨疙瘩里显露除了对越山仙主浓浓的仰慕之情,附赠一首狗屁不通的肉麻情诗,朝朝暮暮,爱得要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彭流:“……”男的女的这是!
当然,凤怀月的名字出现得最多,最矜持含蓄的,是想参加一场由大美人举办的欢宴,而最法外狂徒的,则是直接写明,美得我流泪,美得我心醉,想娶。
彭流脑门子爆筋,大笔一挥,想点儿别的!
以及替自家妹妹说亲的,不挑,三位仙主,哪位都行,要么就彭小少爷,宋公子,但凤公子就算了,他太浪荡,总喝酒,又长得比我妹妹还要好看,恐婚后要红杏出墙,醉酒家暴。
彭流回复,你还真是观察入微,心细如发,好,那咱们就先不考虑他。
如此,又送了一批修士进千丝茧,大妖接二连三被斩杀,总算令修真界稍微安稳了些。
而仙督府内的心愿单,也已经攒了满满五间大房。
作者有话说:
其余人回鲁班城后:?.JPG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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