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那又……如何呢？”刘嘉的睫毛颤了颤，她看向顾亦然，眼里写满了不甘心，“因为这张脸得到的所有不公平待遇我都承受了，如果有一个人因为这张脸爱我，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顾亦然轻叹了一口气，他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是因为刘嘉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底层逻辑，才误把姚林成对施凤仪的迷恋当做对自己的宠爱，顾亦然自然是有义务告诉她真相点醒她的，但很显然她清楚，并且接受，这个时候就只能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了。
顾亦然点了下头，回答道：“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无权干涉。那我们继续吧。你和姚林成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么你知道，他吸毒吗？”
刘嘉抿紧嘴唇，避开了顾亦然的视线，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已经很明了了，顾亦然没有等她开口，冷着脸追问道：“你知道，他贩毒吗？”
刘嘉顿感后背一凉，她怯怯地将视线移向顾亦然，眼前的警察在提到“贩毒”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克制的愤怒，刘嘉知道他没有迁怒自己，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她哽咽着答道：“成哥也很害怕的……”
顾亦然冷哼了一声：“他当然得害怕，经他的手卖出去的虞美人够他枪毙了，那些因为没钱买毒品走上犯罪道路的人，因为毒品家破人亡的人，谁又愿意放他好过？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信赤燚教，为什么想要施凤仪重生？人要是没做亏心事，怎么会去迷信邪教？”
刘嘉自知理亏，垂下眼，解释道：“他在龙哥手下做事，那些都不是他卖的，是龙哥卖货让他出面……他最近精神很差，焦虑，不安，他说他被……”说着她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顾亦然，小声嘟哝，“他被你们盯上了，年底本来风声紧，但是龙哥不发话，他不敢离开这里。”
和他们推测的一样，姚林成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傀儡，真正在背后操控虞美人贩卖的另有其人，顾亦然顺势询问：“龙哥是谁？”
刘嘉摇头：“其实成哥没有告诉过我龙哥是谁，但是我心里一直是把他和有个人对应上的……”
顾亦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刘嘉，刘嘉咽了咽唾沫，接着小声说：“郭振龙，我一直默认成哥口里的龙哥就是郭振龙……”
顾亦然点了下头，又问：“这两天你为什么住在姚林成家？”
“昨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成哥给我打电话，情绪很不对，求我救他……”刘嘉的语速很慢，似乎是有些不自信，连尾音也有些飘，这些都逃不过顾亦然的双眼，顾亦然插话进来：“求你救他，还是求施凤仪救他？”
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刘嘉的瞳孔一震，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绕过了这个问题：“总之……然后……我去到成哥的家里，成哥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我发现他在发烧，我觉得是他生病了，加上家里摆了阵法，阴气太重，他才会，有些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是指？”顾亦然追问，贺仙打字的手也停了下来，看向刘嘉。
“他说有人要杀他，他说龙哥死了，他也会死，他看到那个人了，那个人杀了龙哥，也会来杀他。”
“那个人是谁？”
“他叫那个人‘九先生’，他说那个人就是回来找他们的，他说他不该动死人的东西，他会被那个人杀掉打进地狱，他让我救他……”刘嘉说着，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个她素未谋面过的“九先生”竟成了这两天她所有恐惧的源头，即使现在在警察局里，提到那个人，依然会让她紧张害怕。
“你不怕被牵连吗？”虽然是个直白又尖锐的问题，但顾亦然的语气依旧平淡。
刘嘉咬着下唇，她当然害怕，她知道姚林成在做毒品买卖，和那东西沾边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亡命徒，连昔日他嘴里无所不能的大哥都被人杀害了，没有后盾的他就更是不堪一击了。
“我怕，可是成哥在发烧，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家里什么也没有，他又没有开火，我也不能给他做些营养的东西，他又不吃药，我只能给他物理降温，我不敢点外卖，只能饭点去外面打包吃的回来……那个人没有见过我，我出门买东西应该没什么……”
“你可能觉得你这样做很伟大，”顾亦然的脸上没有一丝和同情挂钩的情感，他的神情十分严峻，“但是在我看来非常可笑。知道他吸毒贩毒，却没有离开他，被他的压根就不是对你的感情迷惑，死心塌地地对他，在他向你传达他正处在危险，甚至是杀身之祸中，不仅不远离他自保，也不报警寻求帮助，一错再错。”
刘嘉呆呆地望着顾亦然，顾亦然迎上她的目光：“听好了，全球每年有近六十万人直接死于毒品滥用，躺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你保护着、照顾着的那个男人，是促成这些人死亡的一环，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毒品经过了他的手，他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必须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很遗憾你出生在一个不够开明的家庭，遇到了一群又一群愚昧无知的人，但是，你有双手，也还年轻，你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样，不要活在任何人的阴影里，知道误入歧途了，就应该停下脚步走出来，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到医院接受了治疗，姚林成的烧总算是退了，在医院住了一晚，精神也恢复了，一大早郑一诺就替姚林成办好出院手续，将他带回了市局。
何念领着魏崇进了审讯室，见来审自己的不是顾亦然，姚林成松了一口气，顾队昨天那两巴掌扇得他左脸现在还肿着，现在烧也退了，嗑药的劲儿也过去了，他就更不敢面对顾亦然了。
“姚林成。”何念开口叫他，他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昨天我们问了刘嘉，她已经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
姚林成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何念这句话只是话术，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隐瞒毫无意义，郭振龙死了，他现在成了警方眼中贩卖虞美人的幕后人，他可不想当死人的替罪羊，只有坦白一切，才可以争取轻判，他忙开口向何念表示自己的诚意：“我都坦白！不是我，我也是帮郭振龙办事，他不能直接出面，之前的青盐，和现在的虞美人，都是他的货！”
“郭振龙已经死了，你现在说的，有谁能够证明吗？”何念不紧不慢地反问。
姚林成慌了：“证明？可、可他不能让外面知道我是帮他做事，知道的人应该……嘉嘉！我告诉嘉嘉了！嘉嘉没告诉你们吗？”
“她说她也只是听你提过，连你口中龙哥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
“你们相信我！我从头到尾就见过裴松南三次，怎么可能拿得到那么多的虞美人？”
何念不予置评，又问：“官方并没有通报郭振龙死，你是怎么知道他死了，和是谁杀了他的？”
“星期四晚上，我在红伶会见了龙哥，他和阿勇一起，他提醒我年底你们抓得紧，又在严打虞美人，之后大概十点过，在红伶会门口，我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我就看到他了……”
“看到谁了？”
“九先生，他的车从我面前经过，车窗开着，我看到了他的脸，他也回过头来看我，我们的视线对上了……车开走了，我看了车牌，就是九先生的车！我当时很害怕，以为见鬼了，赶紧回了家，我睡不着觉，我在床上躺了一个通宵，六七点的时候，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给龙哥发了消息，又打了电话，都没有回应，问了龙哥的手下，才知道龙哥出事了，一定是他，他的车就追在龙哥后面！”
“刘嘉跟我们说，你告诉她，你不该动死人的东西，那是什么？”
“青盐，三年前九先生出事的时候，龙哥吞了他一批青盐，因为裴松南说九先生死了，他亲眼看到，九先生被枪打中了。”

第82章
顾亦然昨天加班到凌晨，走出禁毒队办公室的时候脸色惨白，明显体力已经透支了，魏风尘紧张得不行，怕他随时会晕过去，虽然没有晕，但顾亦然上车倒头就睡了。
魏风尘背着顾亦然坐电梯上楼，他就趴在魏风尘的背上，迷迷糊糊地提醒魏风尘，明天早上要去局里，让魏风尘调七点的闹钟。
这下魏风尘不乐意了，顾亦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魏风尘黑着脸拒绝了顾亦然，说起码得保证最低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这已经是魏风尘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顾亦然也知道自己的确太让魏风尘操心了，再加上他现在身心俱疲，实在无力和魏风尘讨价还价，只好应了一声，又合上了眼。
顾亦然被魏风尘落在他额头上的一个吻唤醒，大病了一场的确是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即使睡饱六个小时也没能完全充满电量，顾亦然抬起手按住魏风尘的后颈，魏风尘便懂事地又凑下来吻他的唇，问他：“困不困，还要不要再睡会儿？”
“几点了？”顾亦然的视线还有些涣散，问魏风尘。
“九点一刻，再睡一刻钟？”魏风尘试探性地询问，单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捋顾亦然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顾亦然闭上眼摇了摇头：“不睡了。”
魏风尘扶着顾亦然坐起来，又凑过去吻了吻顾亦然的额头，确认顾亦然的体温正常，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下。
魏崇昨天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篇小作文，通常这种小作文都是会被魏风尘无视的，但昨天“顾队”这个词在小作文里高频出现，魏风尘耐着性子看完，魏崇在小作文里把他们抓捕姚林成的全过程添油加醋地写了出来，愣是把一次行动记录写成了都市玄幻小说，说姚林成在家里养鬼，说他中邪了胡言乱语，说他动了死人的东西，还说姚林成说向野已经死了，是回来索他和顾队的命的，顾队听完冷笑了一声，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这一点倒是没有添油加醋，的确是顾队会干的事，他对毒贩向来不会手软。
末了，这位高级知识分子强调：顾队身体本来就虚，那家伙在家里养鬼，天知道他养得对不对，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你多关注一下顾队的身体，发热发冷都有问题。
虽然有点迷信，但出发点是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魏崇危言耸听的影响，看完消息，魏风尘还真有点担心顾亦然的身体了，不过他的宝贝还算争气，目前看来很健康。
送顾亦然到市局已经十点了，下周平安夜和圣诞节，特警队有巡逻任务，这两天都在加紧做专项训练，他休息了两个月，体能没有完全恢复，这两天也正在调整恢复中。
车停了下来，顾亦然解开安全带，魏风尘就叮嘱他：“不要硬撑，你身体才恢复，太辛苦了吃不消的，不舒服了立刻休息，有什么随时联系我。”
顾亦然难得不拧巴，点头答应了魏风尘。
今天是周日，是对面烘焙店的休息日，没法买顾队最喜欢的焦糖布丁投喂，但魏队还有别的法子：“我一会儿准备带特警队出去长跑，会路过甜甜圈店，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顾亦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打趣道：“只能选一个口味吗？”
魏风尘皱了皱眉，勉为其难道：“如果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可以破例让你再选一个口味。”
顾亦然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也没有客气，抬起左手就伸过去掐魏风尘的脸，问他：“你活腻了吧？”顿了顿，又用命令的口吻补充道，“草莓和抹茶。”
魏风尘抬起手握住顾亦然的手腕，虽然他的手正掐着自己的脸，但也几乎没有用力气，魏风尘手腕稍稍用力一带，就把他的手拉到了唇边，吻了吻他的手背，答应道：“好，好。”
顾亦然抽回手，准备推门下车，随口道：“适度训练，一开始强度别太大了。”
魏风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顾亦然，顾亦然有些不满，转过头看魏风尘，他的眼神意外的温柔，见顾亦然转过头，便主动凑过来吻了吻顾亦然的脸颊，像个得到了奖励的孩子，讨好着开口：“谢谢老婆关心我。”
顾亦然很少表现出对魏风尘的关心，更多的时候都是魏风尘在操心顾亦然，他永远强大，他要独自承受顾亦然所有的负面情绪，独自消化并反馈正面情绪给顾亦然，他永远站在顾亦然的身后支持着顾亦然，好像不知疲惫，也从未让顾亦然失望过。
意识到这件事，顾亦然的心也柔软了下来，他抬起左手，用大拇指轻轻抚摸魏风尘的脸，偏过头回应似的碰了碰魏风尘脸颊，小声说：“走了。”
顾亦然一进禁毒队的办公室就开始安排工作了，让何念带着今早审讯姚林成的笔录到他办公室给他汇报，让贺仙把罗周勇的口供也整理好发给他。
何念跟着顾亦然进了办公室，顾亦然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了，何念忙将手里的笔录放在桌面上推到顾亦然的面前，顾亦然翻开笔录，问何念：“他怎么说？”
何念面色凝重：“他说，他星期四晚上看到了向野，还有向野的车，就在红伶会大门前，跟着郭振龙的车离开了，之后他就联系不上郭振龙了，问了郭振龙手下其他人，才知道郭振龙出事了。”
顾亦然点头，并没有太意外，何念又补充：“他到现在还觉得这个向野是鬼魂，觉得向野找上他们是因为他们在三年前吞了向野那批青盐。”
“荒谬。”顾亦然嘲笑着点评，抬眼看何念，何念抿着嘴唇小声说：“他说，向野的死讯是裴松南传出来的，裴松南说他亲眼目睹了向野被枪杀。”
听完何念的话，顾亦然的瞳孔骤然紧缩，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明白了，笔录汇总好了给仙鹤，杀害郭振龙的凶手是向野基本无异议，罗局那边我去和他说，通知大家做好收尾工作。”
何念和顾亦然一起走出办公室，贺仙连忙站起来问顾亦然：“顾队，刘嘉怎么办，毒检结果出来了，她没碰毒品。”
看着贺仙充满期待的目光，顾亦然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略带敷衍地回答她：“那就放了，好好教育一下。”
贺仙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贺仙依照顾队的指示教育了刘嘉一番，让她写了保证书签字画押，这才送她出了市局。
刘嘉全程都很配合，特别是得知自己只要写了保证书就可以离开了，更是小心翼翼，写保证书的时候一笔一划，生怕写错半个字，她对毒品犯罪没有概念，她只知道这次来抓姚林成的排场比当初扫黄队去抓她的时候排场大多了，还以为又会被拘留，她已经接受了像她这样的小喽啰，就是会被随意对待的设定。
贺仙送刘嘉出市局，贺仙一直都在安慰她，让她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经过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得到教训，看到他人吸毒贩毒一定要远离，并第一时间报警。
“谢谢你，贺警官。”刘嘉说完，不知道是因为说出自己境遇后的委屈，还是得到他人关怀后的感动，竟有些哽咽。
贺仙温柔地回应道：“别客气，以后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记得找警察。”
刘嘉点点头，吸了吸鼻子，答应道：“好……谢谢……”刘嘉说完，犹豫着又弱弱地开口，“贺警官，成哥这个，会判很多年吗？”
贺仙皱了皱眉，但还是实话实说：“嗯，重则死刑，轻则无期，你别等他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他不值得。”
贺仙说完，刘嘉的眼泪就掉下来了，那是她过去的人生遇到的第一个爱她的人，虽然她知道他的爱和崇拜都是给那个长了和自己几乎一样的连的邪教“神女”的，但得到那份爱的人是自己，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她几乎没有感受到“公平”过，以至于她默认了这就是常态，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得到了那个人实质的爱，不能再要求他把这份爱的对象转换成自己。
贺仙轻轻拍着刘嘉的肩膀，刘嘉反倒是哭得更厉害了，贺仙只能张开怀抱抱住她，刘嘉一怔，有些受宠若惊，眼泪立刻就止住了，她抬起头来看贺仙，有些不敢相信：“警官……”
贺仙第一次觉得语言竟能如此苍白，她没法和刘嘉感同身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说什么都显得高高在上，她只能说：“会好起来的，走出那个人的阴影，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就是你自己。”
刘嘉在市局门口公交站坐了公交，又换乘了地铁，在公共交通上耗了将近一个小时又步行了十几分钟才到家。她昨晚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睡的，虽然警察给了她毛毯，但她睡得并不安稳，现在浑身僵硬，她的确应该洗个澡再上床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