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好在就在那个瞬间，耳边潺潺水声也逐渐清晰，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条小溪流，顾亦然回过头，确认了远处温远为的位置，这才跪趴着挪到小溪流边，将手伸进冰凉的溪水里，活水瞬间冲淡了顾亦然手上的血迹和污渍，他掬了一捧水来擦脸，心里的烦躁感也随之被冲洗干净了。
就在顾亦然再次垂下手，溪水的凉意浸透肌肤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了海云寺外那个把自己拉进屋子里的老太太。
“远离丛林溪流，切忌脱离集体。”
她如是说。
她还说，九死一生。
顾亦然缓慢地洗好脸，用手背蹭掉脸上多余的水，解开了防弹衣的束缚，他仿佛重获新生，呼吸也平复了下来，他现在的状态很好，温远为身边还剩下一个打手，温远为也已经没有什么体力了。
顾亦然无比清楚，此刻，正是过去十几年来最好的一次能够抓住温远为的机会。
虽然很感谢那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给自己的提醒，她那双看过世间百态、生老病死的眼睛，曾真情实感为自己流下过眼泪。
顾亦然扯了扯嘴角，但是，他是唯物主义者，他只信天理昭彰，邪不胜正。
温远为过去从未如此狼狈过，他在枝繁叶茂的丛林里艰难地行走着，虽然这是他提前规划好的撤退路线，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踏入这片丛林。
他不知道在哪里出了错，利用顾亦然铲除了裴松南集团后，虞美人彻底退出市场，海盐气泡水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它几乎复刻了青盐的成功，迅速占领了低价市场。
温远为根本不惧怕警方的严打，过去十年，他做得最成功的事情就是把凌伯儒带了回来，凌伯儒带领团队研制出的“海盐”具有低成本、出货快、废料易降解、可持续性强的优点，就算在警方的严打态势下持续受挫，亏损也仍然在可控范围内，旷日持久的高压对抗，精疲力竭的只会是警方，而警方一旦放松对海盐气泡水的管制，海盐气泡水又会迅速漫延，为此，温远为早就做好了准备。
原本一切都在温远为的计划中，可海云寺突然被彻查，凌伯儒没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出来，这直接导致了全国各地的寺庙制毒场所因来不及撤走而被警方一锅端，警方这次行动之迅速，全国范围内的严打也非常有效率，温远为不得不承认，警方的确是打出了过去十几年来和盐帮交锋中最漂亮的一仗。
龙培暗杀罗允政失败后，盐帮没能“体面”地退出中国大部分地区，但这么多年，盐帮盘踞在云南的势力已经十分稳固，温远为深知，现在的公安部在打击盐帮的事情上气势正盛，避其锋芒，养精蓄锐才是当下最佳的做法，守住在云南的势力，才能保住留在国内市场的根基。
过去半年盐帮谨小慎微，公安部查下来，只得推替罪羊出去，这事本来都过了，可那帮蠢货，自己把他们送进系统里，让他们身居高位，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告诉自己，顾亦然带人来了？
“老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国界线了，我们的人也在赶过来和我们汇合，那边地势条件要复杂一些，可能会慢一点……”
温远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给打手发号施令了，今天真是触衰，两地警方联合办案，双方对彼此都不熟悉，穿着警服的自己竟然也能让顾亦然看到——那个人身体不是很差吗？追着自己在这个丛林里跑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倒下？自己派去处理他的打手却反倒一个个都被他解决掉了。
真是一个派得上用场的家伙都没有，温远为咬了咬牙，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安排人做掉顾亦然，还以为这半条命的东西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看来人终究还是要为曾经的傲慢买单。
温远为这样想着，一分神，脚下便踩到藤蔓一滑，扑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在地上，掌心火辣辣的疼，膝盖也磕到碎石子上，他发出一声闷哼，打手连忙弯腰来扶他，温远为刚把手伸过去想要扶着打手站起来，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将打手扑了出去。
温远为心里一咯噔，恐惧感泛了上来，一声枪响，树上栖息的鸟儿又被惊得扑腾起翅膀来，树叶也跟着簌簌往下落，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自己，他的眼神冰冷，抬脚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温远为声音沙哑，叫出了他的名字：“顾亦然。”
顾亦然淡淡道：“老东西，没路了。”
温远为拔出枪指向顾亦然，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顾亦然便朝他扑了过来，他被撞翻在地，手里的枪也掉了出去，顾亦然骑在温远为身上，左手掐着温远为的脖子，右手握着枪指向正在奋力挣扎的温远为。
温远为的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难道顾亦然是想在这里杀了自己？就算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但是他应该更想要活捉自己才对，再坚持一下，支援很快就到了，这里只有顾亦然一个人，得想办法拖住他。
温远为快速地想出了对策，声音竟有些慌，问顾亦然：“你、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顾亦然冷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将枪塞进了温远为的嘴里，温远为瞪大双眼，突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接着是突击步枪连发的枪响和警告声：“放开他！”
骑在自己身上的顾亦然身体一震，手臂上喷溅出鲜血，温远为眼里露出胜利者的喜色，虽然波折了一些，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自己这一方。
可喜悦的劲头还没有过，恐惧感又压了过来，顾亦然即使中弹了也并没有打算躲开，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眼，嘴唇轻启：“那就说，去死吧，老东西。”
顾亦然扣动了扳机，伴随着枪响，他像是个完成了最终指令的机器人，消耗完最后一点力气，终于体力不支侧身倒了下去。
看来自己还是搞砸了，自己好像中枪了，但是感觉不到疼痛，但也使不上力气了。
接应温远为的人来了，但温远为已经被自己杀了，那群忠心耿耿的狗救不了他们的主人了，那他们恼羞成怒应该会杀了自己吧。
顾亦然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听到脚步声在靠近，人很多。
在那一刻顾亦然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乞求，别让自己死得太难看啊，魏风尘看到自己那样，会疯掉的。
刚才关掉的麦克风，已经没有力气打开了，还没有跟他说道别的话，忘了叮嘱他，就算自己死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顾亦然总算是安心了。
沈局，师兄们，还有那些被盐帮害死的战友们，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不许动！”
“你们是什么人！擅闯军演区域！”
“报告长官！发现未穿着军服的武装人员，与我们发生交火，是否可以击毙？”
“确认非我国公民，擅自进入军演禁区，就地击毙。”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
一阵枪响后，枪声停止，继而传来汇报声：“报告长官，敌人已全部歼灭。”
“报告长官！发现伤员，是警察，可能是警方和毒贩发生了交火。”
“警察？确认生存状态和身份。”
“报告长官，确认死亡，但他不是警察，他是那个国际毒贩，温远为……”
“报告长官，这个警察还活着，但情况不太好，已经失去意识，身上多处中弹……身份是，C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长，顾亦然。”
“哈？”通讯器那边一向冷静的长官发出了一声有些失态的质疑，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等待长官的命令。
“行动终止！立刻将伤员带回指挥部，救援直升机做好起飞准备，让姬医生过去接应！指挥员联络R市最好的医院，军方要征用他们的手术室！”

第187章
“顾队！顾队！回答我！”魏风尘在丛林快速穿梭，最后一次在通讯器里听到顾亦然的声音，是他向罗局汇报温远为身边的打手还剩下一个的时候，在那之后他便关掉了通讯器的麦克风，可刚才丛林深处响起的枪声，绝不会是三个人发出来的。
魏风尘越想越后怕，丛林深处很可能有埋伏在那里接应温远为的手下，顾亦然的体力是硬伤，这注定了他的打法只有找到机会逐个击破，并且必须一击毙命，持久战和以少打多，顾亦然都毫无胜算。
“老魏，我这边发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脖子断掉了，他可能是顾队说的温远为的打手。”
听到通讯器里俞安雨的声音，魏风尘的精神为之一振，忙问：“你在哪里！”
枪声在身后响起，俞安雨问：“听到了吗？”
“嗯，”魏风尘应了一声，方向没有问题，他继续向前，自言自语似的开口，“应该已经很近了……”
是说给俞安雨听的，更是说给自己的听的，他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很可能已经发生的糟糕的事情，他现在不可以放弃，更不可以绝望，他得打起精神，尽快找到顾亦然。
“魏队，我闻到了血腥味……”通讯器里传来魏崇的声音，魏风尘回过头，身后不远处是魏崇的身影，他也刚好抬起头，兄弟俩视线对上，魏崇示意自己的左手边，“好像是这边。”
魏风尘立刻调转方向向左边移动，很快他就确定了魏崇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在地上发现了很多新鲜的脚印，和他的推测一样，对方的确有很多人。
魏风尘的声音有些发颤：“应该是在这边，地上有很多脚印！”
“魏队！找到他们了！”
通讯器里传来尤璟的声音，那个向来冷静的尤璟声音听起来竟有些不淡定，除了激动，似乎还带着别的情绪，魏风尘不敢想是什么场景让一个训练有素的特警在汇报时声音都变了调。
魏风尘追问：“顾队情况怎么样！”
“顾队……顾队……还没有找到顾队，这里人有点多……”
“老大，这个好像是温远为！死了……”继而传来孙闯的声音，魏风尘远远地看到了停下来的一群人，快步朝着那边走去，催促道：“快找顾队！”
魏风尘很快抵达，看到一地的横七竖八的尸体，魏风尘的心也跟着一沉，果然是接应温远为的毒贩，地上除了躺着尸体，还有各种枪械，面对这个量级的毒贩，别说顾亦然，自己都不可能保证在反杀所有人之后全身而退，他根本不敢想象顾亦然现在的处境，他哽了一下，重复道：“快找顾队……”
越来越多的警察聚集过来，大家都默默移开地上的毒贩尸体，想要寻找顾亦然的身影，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顾亦然不在这里，魏风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或许顾亦然真的逃掉了，他那么聪明，才不会和这群人硬碰硬。
魏风尘打起精神，提高音量：“扩大搜寻范围！附近树木等各种掩体后面，看有没有顾队！”
“是！”
魏崇看着躺在地上的毒贩尸体发愣，嘴里哆哆嗦嗦：“不对……哥……不对……”
魏风尘的动作一滞，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里只有毒贩的尸体，顾亦然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怎么解决掉他们所有人的？
“这里还有其他人，和温远为有仇的人吗？”魏崇转过头看向魏风尘。
两人僵持之际，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树叶也沙沙作响，一架全覆盖迷彩伪装的军用直升机从密林深处升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家伙，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魏崇猛地回过头看地上的尸体，恍然大悟：“是部队！”在巨大的噪音下，魏崇提高了说话的音量，“刚才听到的枪声，是军方处理掉了这群毒贩！携带枪械擅闯军演区域，是可以直接击毙的，哥，是他们救走了顾队！”
“不排除这个可能，也可能是顾队趁着军方和毒贩交火的时候躲起来了，不能放弃搜索附近，顾队很可能在附近！”魏风尘也朝着他喊道。
“不，不是的……顾队一定在直升机里！”魏崇的眼球快速左右移动，做出了判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军方会留下来处理这些尸体，不可能丢在丛林里，他们一定见到顾队了，才会知道是警方正在追击的毒贩，知道警方会跟上来，处理这些尸体，所以才把尸体留在原地，直升机做了伪装，不会贸然起飞，中止行动，一定是遇到了突发状况，人命关天，一定是要送人去医院！”
“那可不可能是军方和毒贩发生交火的时候有人负伤，所以也要送医？”孙闯也高声追问。
魏崇难得露出了有些傲慢的神色：“就这群毒贩？军演中全副武装的陆军，处理他们就和碾死蚂蚁一样轻松。”
直升机远去，四周又静了下来，通讯器里突然传来陆离的声音：“魏队，魏崇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顾队大概率在直升机上，你立刻下山。现场搜索不会停止，会立刻增派人手上山继续搜山，救护车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随时待命。涂局已经去询问军方有没有征用R市的医院了，很快就会有答案。”
R市市医院的停机坪上停着军方的直升机，军医和伤者在一群军人的护送下进了手术室，市医院护士长带着几个手术经验丰富的护士也进入了手术室。
魏风尘和魏崇赶到医院，亮明身份，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军方征用的手术室还在手术中，具体情况未知，但是医院最好的设备全用上了，伤者大量失血，现在市医院血库里的AB型血已经都给他了，也紧急向R市血库申请了调血。
魏风尘的心一沉，AB型血，是顾亦然。
兄弟二人赶到手术室前，走廊两边站着身着作战服的军人，一个个站得笔挺，突然手术室门口“手术中”的灯箱熄灭，魏风尘呆呆地看着手术室熄灭的灯光，一种巨大的绝望感几乎将他吞噬——手术不可能这么快结束，难道顾亦然没熬过去吗？自己这次真的失去他了吗？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突然手术室大门打开，病床被推了出来，护士举着血包，医生拉下口罩，招呼等候在门口的其他人，魏风尘顿时重燃希望——还在输血，人还活着！
魏风尘刚要迎上去，就被一个军人拦住了，魏风尘咆哮道：“让开！”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她也迎了上去，似乎是在和医生说着什么。
“大姐！”魏崇惊呼出声。
魏雨濛回过头，看到一脸惊讶的魏崇和被手下拦住的崩溃边缘的魏风尘，回过头低声对姬芮伶说了句什么，这才抬脚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靠近的几个军人立刻上前推着病床朝另一边的电梯走，姬芮伶提醒魏雨濛：“魏雨濛，他的情况很不好，我只能等你一分钟。”
“我会跟上，不要耽误。”魏雨濛头也不回地应道，抬手挥开了拦着魏风尘的军人，魏风尘踉跄了一下，就要撞开魏雨濛冲上去，歇斯底里地喊着：“然然！”
魏雨濛抬起手按住魏风尘的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压在了医院冰冷的墙上，魏风尘红着眼咬牙切齿：“滚开！魏雨濛！”
“不要耽误时间，魏风尘。”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把他还给我！”魏风尘抬起手握住魏雨濛的手腕，魏雨濛察觉到魏风尘正在用力，她这个弟弟并不是打不过自己，无论自己接受过怎样严格的训练，接受了同样强度甚至更高强度训练的魏风尘，并不会在经验和技术上处在绝对的下风，而自己和魏风尘的体格差距和身体构造的差距注定了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只是魏风尘从来都习惯在自己面前收起力气，因为自己是他的大姐。
“我现在把他还给你，他必死无疑。”魏雨濛按着魏风尘脑袋的手再一次用力，魏风尘的脸贴在冰冷的墙砖上，魏崇连忙上前，虚虚扶着魏雨濛的手臂，但并没有帮任何人，情绪饱满的老幺，眼泪已经涌出来了，语无伦次：“大姐！你们别打呀！顾队、你们一定要救顾队啊！”
魏雨濛瞟了魏崇一眼，这时候反倒是魏崇更明事理了，看着自己两个弟弟因为一个顾亦然都如此失态，魏雨濛叹了一口气，不再是平日里唯我独尊的大姐模样，好声好气地开口：“听好了魏风尘，我的军医说你的顾队带回陆军医院抢救活下来的概率只有三成，”魏风尘瞳孔一震，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魏雨濛自然是能够察觉到，她继续说，“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任何一家公立三甲医院，都不可能有人救得活他，这里的医疗设备、药物、血液都达不到我的军医的要求，所以，我得立刻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