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岸入神地抚摸照片上的脸,冷不防听见虚掩的卧室门里有人呻吟了一声。
他立即惊醒,背靠墙壁挪到卧室门前,透过缝隙向内窥视。
昭然居然就坐在卧室床上,发丝卷翘鲜艳,左手将小岸双手反折到身后,将整个人牢牢控制在两腿之间,右手剥出两颗退烧药塞进他嘴里,用手指直接捅到最深的地方,然后给他猛灌一口水,合上嘴逼他抬起头咽下去。
“叫你吃个药这么费劲,动什么,别乱动,等下要呛了。”昭然的动作有点粗暴,按着他不准反抗不准还手,“让你大风天出去乱跑,烧到现在都没退,我怎么放心出差。”
小岸艰难地连水带药一起吞下去,在昭然怀里扭动乱挣:“我就是不想让你去看不出来呀?那破船怎么看都可疑我不准你去,你去了我就不吃药,我就烧死在家里。”
“我知道可疑,但这是我的工作。”昭然用了些力气压住他,攥得他手腕发白,“你听话。”
“疼,你再弄我……”小岸歇斯底里地嚷嚷,“我不跟你结婚生小孩了!”
“什么?”昭然没听明白,但小岸抗拒的挣扎让他十分烦躁,这句脱口而出的人类语言听起来太像“我要离开”,在僵持途中深深刺激到了昭然。
指尖触丝迅速且大量地向外生长,几乎要相互扭结成血色的藤蔓,缠绕到小岸脖子上,并从他脖颈和胸前的皮肤向内扎根生长,将怀里人整个缠住:“刚刚说什么,重复一遍给我听。”
触丝越勒越紧,小岸无法呼吸,但他就非要强忍着不求饶,无比固执。
“这是招惹怪物的下场……”昭然甚至没有放轻一点手劲,“信誓旦旦叫我来找你,可至今还嘴硬不承认叫我来过……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如果你当我们的约定只是一场交易,那你最好做到你承诺的事情,除非你死在我的茧里,我才会离开。”
“你以为这些年我没怀疑过自己找错人了吗?”情绪上头的时候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得出口,昭然冷道,“起码要比你听话一点吧。”
小岸肩膀僵了僵,咬紧牙关想要反驳些什么,但他快被勒到窒息,只能断断续续地哑声叫他放开,反折到背后的双手发出关节错位的脆响。
昭然听到那声响,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垂眼反省了几秒,叹了口气替小岸手臂复位:“好了,别动。”
“我懒得跟你说话,蠢怪物。我忙着呢。”小岸扶着肩膀靠在墙上大口喘气,用没被纱布遮住的右眼狠狠瞪了昭然一眼,提起扔在地上的杂物包,推门就走。
在卧室外偷听的郁岸听见脚步声接近门口,一闪身躲到窗帘后,但只看见小岸一个人跑出来,而且头也不回地扶着肩膀跑出大门,然后怒气冲冲将门重重带上了。
“哎、”郁岸赶紧追过去拧门锁,“我还没出去——”
正当他情急拧错门锁方向,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时,一条手臂从身后擦着郁岸左耳侧伸出来,搭在面前的防盗门扶手上。
一缕粉红发丝垂落到郁岸肩头。
昭然低头靠得他极近,鼻尖若有若无地碰触他的脖颈皮肤,野兽般细嗅郁岸身上的气味。
猩红眼眸在光亮的门上映出倒影,鲜艳锋利的模样充满攻击性,仿佛一朵缓缓生长到耳畔的荆棘玫瑰,他嘴角微微上扬,尖牙微启,在郁岸耳边问:“你是谁呀。”
第100章 忽悠小然
他的嗓音还没完全蜕变出柔润感,喉咙里自带怪物呼吸的沙哑混响,处于全盛时期的身体散发出带刺的压迫感,要比郁岸熟悉的那头温柔怪物锋利太多。
昭然抬起左手卡住郁岸下颌,仔细端详这张面容,郁岸便像被铁钳钳住一样被固定得纹丝不动,只能被迫扬起脸,面对那双猩红的眼睛。
在他身上,昭然嗅到了自己感染蛋白的气味,确实是被自己污染过的小人类。和小岸一模一样,连脸上微小的几颗痣位置都丝毫不差。
昭然凝视着他苍白色的左眼,慢慢出了神。
因为每次链接进游戏时郁岸都习惯镶嵌画中取物核,这样就可以及时从游戏里取出核匣扩容,方便使用其他畸核,最初卡进日御镇见到多手怪物时,郁岸也戴着同一枚核。
“是你。”
昭然眼底隐隐亮起红光。
郁岸下意识握住滑出衣袖的破甲锥,时刻准备抵抗一下趁机逃走,可下一秒手腕竟被昭然猛地捉进了掌心。
昭然看到破甲锥时恍了下神,忽然将他向怀里一扯,下巴贴在乌黑短发间,郁岸能清楚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掩不住的激动心情,好像困苦多年的矿工终于挖到了黄金:
“是你吗?”
郁岸还在思考编个什么理由能让他上当,突然反应过来,糟糕,他好像误会了。
如果他陪在小岸身边等待长大期间一直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今天见到自己,岂不是印证了他的疑心吗。
“你等一下!”郁岸奋力把他从身上推开,“先听我解释。”
“不记得我?”被小人类抗拒推开,昭然有些困惑,但依旧握着郁岸的手腕以免他跑掉,“是你叫我来的吗?我等了很久。人类的外貌我区分不开,找错了人你原谅我。”
“你没找错,他只是还没长大。”郁岸很急,但只能耐下心一字一句给迷茫的怪物解释,“我是未来的他,人类科技,你不懂,你知道就行,而且现在的我也不是真实的,你觉得你看见我了,实际上我还在我的世界躺着……”
如果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过去,导致昭然就此放弃小岸,而去追逐一道靠游戏链接过来的幻影,那么未来将会更加错乱,甚至自己在未来有没有消失都说不准。
昭然微微弯腰,偏头靠近他认真听,垂下稠密浅淡的睫毛,端详小人类说话时着急的表情。
“你相信我说的吗。”郁岸解释了一通,其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至今他也没完全研究透靠游戏幻室卡进过去时空的规律是什么。
“相信。穿越时空的小精灵。”昭然安静地听完他长篇大论的解释,用请求的眼神看着他,“那你可以带我去你住的世界吗,我找不到路。”
“不行,你只能慢慢等。”
“还要等多久?”
“大概四年。”郁岸会在M022年1月22日凌晨醒来,对他来说应该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可我很想你。我以后会拥有你吗?”
郁岸挠挠头:“你是不是没听明白,他长大了就会变成我。”
“我会拥有你吗?”昭然直视他的眼睛,猩红眼眸充满了热切和激进的期待。
“我……你能不能听懂人话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是同一个人。”
“告诉我。”昭然逐渐失去耐心,双手扶在郁岸背后,唇角向上开裂,喉咙里伴随着急切的咕噜声。
郁岸终于妥协,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昭然的侧腰:“会的。”
昭然身上挥之不去的戾气一下子消散,轻轻牵起郁岸的手,凑过去衔住嘴唇深吻,手扶在郁岸脑后让他躲不开。
昭然舌尖灵活,痴迷地向最深处探,郁岸快要不能呼吸,晕头转向,被干燥好闻的木头香味填满了头脑。
昭然终于放开他,眼睛弯起来:“真好,现在死了也甘心呢。”
这要是让小岸看见还了得。郁岸挣了两下,心想谢谢你面试官,让我莫名体验一把出了轨还撞了车的感觉。
昭然还没亲够,甚至想做点更过分的事,郁岸保持理智推开他的脸,找了个已知昭然认可的理由忽悠他:“你已经来到人类社会,就不能像怪物一样乱搞知道么,人类会觉得这样亲吻很se情,不好。”
昭然果然停住动作,舔舔嘴唇,有点受伤。
这只怪物很容易被骗的,是会被木棍支起来的盆子扣住的笨蛋。
不对,等一下。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四年前的昭然,说不定他还没中那个“不能说”的魔咒。
“对了,我有事情想问你。”郁岸走到沙发前坐下,把高傲球棒横在两腿之间,手肘支在球棒上托着脸,“我想问很久了,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昭然坐进单人沙发里,曲起一条腿,下巴搭在膝头,即使在客厅顶灯照耀下,他的发色和皮肤也并没有褪色得十分严重。
“在日御镇冰洞,你被小船送来我的领地,我身上黏满发光生物,不会清洗,只会在卵石上乱撞,撕扯得满身是伤,你帮我洗干净。”
“为什么会这样?”郁岸掰着手指想了想,“那时候我是意外卡bug进去的,如果过去是因为未来改变而改变的,那理论上过去就应该存在一个让未来发生改变的契机才对,你就没做过什么吗?”
人类的哲学太复杂,怪物听不懂。
“戈利亚很了不起。”昭然脸颊搭在膝头,目光一直落在郁岸脸上。
“嗯?是谁。”
“日御家族的领袖极海冰母。家族成员都可以向她许一个愿望,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这个愿望必然实现。”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和大哥住在一起,他会做玩具给家族里的幼崽,把石头敲成不同的形状哄我们玩,我喜欢黑色的圆石头,经常缠着他敲来给我。”
“我把他送给我的一颗黑石头拿到戈利亚面前,告诉她我的愿望是让这颗小煤球活过来,陪我一辈子。”昭然微微笑起来,“一定会实现的,不论等待多少年。”
“那,你心里有把他和我当成同一个人吗?”郁岸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你好像只是陪在他身边等待我,你真的喜欢他吗。”
“既然你们是同一个人,我爱你就等于爱他。”昭然唇角微翘,“你又是靠什么交通工具来的?我毁掉那件东西,是不是就能把你永远扣在我这里。”
郁岸一愣。
如果他真这么做,自己的意识恐怕会被困在M017年,那么身体也就永远沉睡在楚叔叔家的马场里了。
“那他怎么办。”郁岸烦躁咬牙。
“拥有两个你,也不错啊。”昭然挑眉,“闯祸的时候会闯双份吗,我可以两个一起教训。”
郁岸脾气也被点着了,这怪物年轻的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他起身准备自己去找小岸回来,毕竟邀请函在小岸身上,想登上缪斯号就只能紧跟他们。
“去哪儿?你走了,我就告诉他,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昭然转身趴到沙发背上,有恃无恐望着他。
在今天之前,郁岸常常嫉妒从前的自己能拥有许多年与昭然朝夕相处的时间和记忆,而现在,郁岸更惊讶于他此时的恶劣和未曾驯化的野性。
“那好,你去把他找回来。”郁岸气不打一处来,拖起他的手臂向外走。
“他自己赌气跑出去,我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扛回来让他继续胡作非为吗。”昭然不动如山,一只手任他奋力拖拽,另一只手慵懒地支着头,“你看我被他咬的,满胳膊都是牙印,教训两句就要闹个不停,臭小鬼老是欺负我。”
“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温柔一点不行吗?你会不会说话啊。”郁岸迎上昭然灼热的目光,揪着他的头发,“我警告你,昭然,你再嫌弃我一句我就回未来作死你。”
昭然微仰着脸,露出尖牙笑看小煤球气得满地乱跳。
他忽然注意到郁岸左手背上落了一块烧伤的疤,被高压电击枪击中的位置烫烂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皮,到现在还没长好。
“喔噢,看来某人没保护好你。”昭然抬起他的手腕仔细察看,收敛笑意沉默地看了很久,慢悠悠地问,“怎么温柔一点,我不会,你教我。”
“首先,”郁岸抽回手,轻捶掌心,“平时叫他乖乖,多亲他抱他,睡觉的时候要给他枕手臂,不准说不要你了这种威胁人的话。”
“就这些。”昭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不紧不慢站起身,拿上外套,拧开反锁的防盗门,穿鞋走了出去。
郁岸匆匆跟上:“他说晚上要去赌场学什么出千。”
昭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按照既定路线绕进曲折的小路,就好像知道小岸会去哪里一样。
在失序边缘酒吧附近有一家地下赌场,郁岸一路跟进深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酒香水味,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三五一群的赌客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全都停下酣战中的棋牌骰子向同一个方向张望,赌场保镖散在各个角落,应该在搜索什么人。
听知情人说傍晚有个少年特意来找本地的棋牌高手厉先生,请他传授一些赌博技术。
少年态度很诚恳,但吃饭的手艺怎么可能随便传给外人,厉先生有心戏弄少年,指着同台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说,“孩子,他欠我三百万债逾期还不上,你当大家面把他杀了,拿三根手指来换我教你三招,敢吗。”
欠钱的男人算这一片的地头蛇,厉先生有点忌惮他的靠山,不敢真动他,但没想到少年点了头,当场拿起刀一撑台面翻到那男人面前,不由分说砍了他三根手指,下一刀就要他的命。
厉先生哪想到一脸学生气的小孩能这么勇,被甩了一脸血不说,还险些被炸锅的赌客挤到桌子底下去。
郁岸听罢,迅速把纯黑兜帽扣头上挡住脸,免得被跟自己用同一张脸的臭小子坑了。
他跟着昭然向热闹的漩涡中央走去,路过一架成人高的座钟,郁岸敏锐地瞧了座钟一眼,昭然也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但继续向里面走去。
等昭然走进去,郁岸才趁着没人去敲了敲座钟外壳。
座钟下的柜门悄悄推开一条缝,小岸居然就躲在里面,满手满脸是血,对着郁岸嘘了一声。
“姓厉的出尔反尔,不教我就算了,还要叫保安来抓我。”小岸恶狠狠地向儿子抱怨。
“你把有靠山的地头蛇惹了,不抓你抓谁。你怎么想的,别人吃饭的手艺凭什么教你。躲这儿干什么,跑啊。”
郁岸把他从座钟里拖出来,避开人群往出口逃。
小岸的手心很烫,脚步有点虚浮,在地上绊了一下,趴到了郁岸身上,额头烫得厉害。
郁岸连背带拖带他走,小岸迷迷糊糊地跟在身后,浑浑噩噩嘀咕:“没时间了。”
赌场保镖都在找他,郁岸带着他东躲西藏,趁乱敲了看门儿的一闷棍,这才找到机会溜了出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昭然走出赌场门口,远远看见在冬夜寒风中瑟缩的两个人。
他走到近前,脱掉沾血的外套,在两人之间犹豫了一下,在郁岸震惊且拒绝的眼神中,披到了郁岸身上。
小岸睫毛颤了颤,咬住嘴唇,充满敌意的视线挪到郁岸身上。
郁岸:“你是不是故意找事……”
昭然俯下身,托着小岸腋下把人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挑眉瞥郁岸:“什么。”
“……事事都拿捏得挺好。”
第101章 真实
小岸趴得不舒服,在昭然怀里扭了扭调整姿势,半睁开眼看见昭然的下颌,歪头靠在昭然肩窝里,慢慢地眨眼睛。
昭然斟酌着叫他:“乖乖。”
小岸立马停止扭动,呆了几秒,手臂橡皮泥似的软软挂在昭然脖子上,默默咂摸着新奇的称呼,困倦地闭上眼睛。高烧不退,他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如果他也像你一样愿意把想要的说出来就好了。”昭然拍拍小岸的脊背,肋骨一侧生长出第三只手,伸到郁岸面前牵他,“天黑路窄,你不要绊倒了。”
昭然的衬衫和普通的不一样,侧面是用纽扣扣合在一起的,从纽扣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雪白腹肌在里面若隐若现,方便更多的手臂从开口处向外生长,免得顶破衣服。这种贴心的设计大概只能从午夜商人那里买到,怪不得他衣服这么少。
郁岸披着他溅上血的外套跟在旁边问:“你进门就发现他藏在座钟里了吧,刚刚进里面干嘛去了?”
“和厉先生友好商量一下一对一辅导班的事情,就算和小孩子做交易也要信守承诺才行。”
郁岸哑然。
一直以为小岸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完全由性格根源所致,现在看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昭然惯的,陷在暴力与溺爱混杂的关系里全不自知。
回到家,昭然先把小岸抱进卧室里安顿妥当,换上睡衣擦擦身体,趁半梦半醒时候喂上一杯热水。
“……”郁岸隔着门缝看以前的昭然照顾以前的自己,顿觉自己这盏灯泡有点刺眼,于是缩在沙发里琢磨怎么暂时断开游戏链接。
上次进游戏之王幻室里就因为链接时间过长导致严重的副作用,大脑过于疲乏,醒来就一直头重脚轻,一连几天偏头痛才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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