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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来就山(千水不敌)


因为实在有一口气含在嘴里吐露不出的闷。
今年的天气不算明媚和美好,假期里柔和的晚霞和各种柔软。
但都让他觉得蝉鸣蛙噪的吵闹。
仿佛一个假期里静默中想明白,原来,不该再把感情慢慢磨合,去变成人成熟稳重的说辞。
喜欢的人要好好相处,积月累之时,拥抱也该初见成效。
他应该更加热烈的去拥抱心上人,而不是在这里无谓的挣扎。
许西溪总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空荡荡的活在这个世界。
那一年的春天,他似乎没有从冬天里被唤醒,带给他无数痛苦的母亲离开了,也许是那一年严冬太冷,可能是彻底沉睡在那一年。
他发现他没有学会爱,不爱自己不爱他人,也接受不了别人的爱。
他也没有学会生活,只是浑浑噩噩的度日。
沉重而暗无天日的时光,又要让人经历一次痛苦的蜕变。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了,他有心好好过这样一个他期盼已久只有自己的年。
但他做不到。
敏感又任性,脆弱且顽强,怕离开又推开,怕伤害还嘴硬……容易失望又最失望。
那个女人死了,他又痛苦又别扭。
人在不知仇恨还是亲近的感情里挣扎是最痛苦的。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去怨恨也好。
如果那个女人临走之前仍然是咒骂,许西溪可以毫无负担的保持冷漠。
可是她说“你要幸福,你要过简单的生活。”
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没有提到那个人,那个她纠缠不休且失去生命的人,一句未提。
她只是看着这个一直被她打骂仇视的孩子,说“你要幸福啊。”
我该怎么幸福呢?
在浑浑噩噩的几年里,林女士的离开带走了他仅有的对生活的执着,他原来想着逃离,可是现在不用了。
清冷凉薄里,物是人非。
他以前以为沈时齐是他生命里的光。
可是也只是人在黑暗里的茫然。
沈时齐从前坐在第一排,许西溪在最后一排,他们很久没在聊天,只有在某一天天台吹风,沈时齐和他并肩聊天。
“你以后要做什么?”
“不知道。”
…………
那时候春天的风已经温和,沈时齐回教室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
他坐在最后一排角落,一抬头就看见远处一排花树。
西府海棠花语是什么来着?有人说,那是遥不可及的爱,指单恋。
颇在某一点触动。
到了某种地步,挣扎且漂亮,凉薄又柔软,不计后果又小心翼翼。
好像天底下沾上爱情的东西都那么有得说,晶莹剔透的词句全可以往这种纯粹的情感里放。
开到荼蘼花事了。
共情和打动永远是某时的自己,沉痛和忧郁长在花底,被窃听去了心事,成为一抹花意。
十年过去了。
他不再爱沈时齐,何尝不是一种爱自己的表现?
再次黏过来的路湛一会跟他交流画作时说起心情,他身上总带着一种奇特的平和和耐心。
人绝对明白在世间要遇见的事情——
要被人群洪流卷走,去往人群流向的地方。
不决定方向,也做不了主归途。
他说,我算是比较不聪明的孩子,在家属院都属于学习最差的。
路湛一很坦诚,“我也不会觉得羞耻,不论多么优秀,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才不是虚度一生。”
许西溪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充满真诚的目光里透露着明亮,他突然伸手抓一下路湛一的头发。
“怎么了?”
“你头发上有东西。”
那双眼睛里的感情突然让他震惊茫然。
路湛一只是掩饰性的笑,我只是喜欢你,一点不作伪。
许西溪自我评价太低,到了令人不解的程度。
某种程度上沈时齐评价他的话也对。
——又自负又自卑。
许西溪知道。
他在缺失爱的能力强总是充满茫然不安。
他辨别着那些欣赏的目光里到底有几个意有所图,也分得清那些说爱他的人只是喜欢美丽皮囊。
可是他身边,甚至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教会过他真正的爱。
所以在面对好意时,他永远骄傲的昂起头,却闭着眼沉默着思索。
过了青春的万分荒唐,走到社会的许西溪更加美丽展开。
没有多少朋友,唯一几个认识的人当然喜欢“正常的”许西溪。
因为过去实在胡闹。
当然也没人接受一个阴郁的疯子。
那样的许西溪其实并没有消失,仿佛又会在某一天原形毕露。
就像有时候正面情绪压不住了内心的暗处。或许缺点什么,只是在这一个夜晚感叹。
其实,他并不愿意割裂自己。
在经历这么久之后他想明白了。
没有哪一段记忆有错,也没有什么时候不该存在。
那些至今视为可耻的记忆,都有挣扎着的痕迹。
或许路湛一也教会了他这一点。
过去并不可耻。
或沉沦或堕落或极端的前进,最起码不该可耻。
暗自揣度下,需要去接受一个糟糕的自己,接受一切的我自己。
从此,滚烫的爱意都不会烧灼,只会让他爱上那些激烈的勇敢。

“他在这个世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接到电话的第一天,许西溪吃了两顿饭,在第三顿的时候他突然拼命的吐出来。
睡觉……醒来又是漆黑的夜晚。
他不喜欢开灯,从下午就睡下,压根不怎么用灯。
但路湛一在的时候,灯一定是开着的。
不知什么时候。目所能及,有一个人坐在远处奋笔疾书或者用电脑。
这时候许西溪也不会回卧室,那些平板刷咨讯,或者去读一下没看完的书。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习惯。
他已经非常习惯有路湛一的生活。
他切断手机,拉上床帘,在睡不着的时候找酒,发现酒起子被路湛一藏起来了。
好像这个人只是来到他身边很短的时间,不到一年,却又在他每一处生活里留下印记。
上次路湛一又独自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
他知道年轻人的心情和热络,也有热度用尽的时候。可是路湛一失望的离开的时候,许西溪还是没忍住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他看着路湛一每天送东西,会来告诉自己论文和毕业季的事情……
那个小卡片从一行字到几百字,他虽然随便却每次都看到了。
直到最后一次,他说。
“不要再来了,路湛一,你快要毕业了,你应该是个能够听明白我意思的成年人。”
“当时只是觉得你有趣,现在我觉得很无聊,你明白了吗?”
路湛一没明白,在他关门又收回钥匙以后,还执着的看着他。
但是许西溪关掉了手机。
路湛一再次来的时候扑空了,他以为许西溪搬走了,没忍住伤心不已。
等到两天的看海结束,他又重新收拾来找他的许先生。
许西溪这时候消失了。
他以为在沈时齐那里的许西溪,根本和任何人没有联系。
这个没亲密朋友,没有熟人的任性家伙,又不见了。
沈时齐也气急的找。
路湛一跟着助理跑去了墓地。
“三天前他来过。待了一下午才走。”
“状态吗?感觉很冷,没怎么注意,看起来挺悲伤吧?不过来扫墓总不可能带着笑脸。”
…………
沈时齐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有些着急焦躁。
路湛一也在他口中得知上次的事情,不免更加着急。
找不到。
没有消息。
“桐县?他坐车了?”
路湛一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外婆家隔壁的一个县。
他第一次遇见许西溪就在不远处。
是啊,如果之前住在那里,许先生很有可能会回去一趟。
路湛一跟着那些行李就跑。一路上顾不得吃饭就打电话订酒店,又找爸爸帮忙在桐县那里借车。
被找到的许西溪看起来挺悠闲,只是瘦的惊人。
他在度假区闲逛了好几天了,这里的工作人员说,还有每天来偶遇来看他的。
许西溪很坦然,每天定点出门去餐厅吃饭。
路湛一一肚子的担心放回原地,沈时齐没过来,助理如实汇报
一会儿又苦着脸过来。
“沈总说一定让您跟着去一趟医院体检,我们也好放心。”
沈时齐下飞机赶到时看着路湛一突然有些复杂。
“西西,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许西溪很不自在。“你在忙,我只是出来走走。”
沈时齐叹气,“我就算再忙也会有时间的,西西。你不接电话,我真的很担心。”
许西溪沉默,摆摆手去做其他检查,路湛一也跟着。
——“慢性胃炎。”
沈时齐生气,又不能在此刻说他。只好安排好在这边治疗又匆匆回去。
路湛一毕业了,在许西溪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后,拒绝了老师的工作室邀请,很快就申请了在附近住下来,顺便照顾许西溪。
“路湛一。”
“怎么了许先生?”
“你为什么留在这。”
路湛一立刻紧张,他知道许先生要赶人,立刻补充道
“我外婆家在附近,正好很久没回来了,呵呵,回来看看。”
许西溪觉得他在扯谎,一点不信。
只好躺着闭上眼睛,心想着他很快会走的。
路湛一还真的有亲戚在这里!
许西溪很被动的喝着路湛一从外婆家里带来的汤,很有一些怪异的想。
但是,很快,路湛一又开始他那种神奇的功能,让人不由自主的会觉得跟他相处很舒服。
亏损的胃最起码很舒服。
养胃粥养胃菜都比疗养院的味道好。
许西溪很快被对方这种死不交流又插诨打科的技术给迷惑了。
最起码真的被人照顾的很舒服,许西溪无不废物的想。
之前觉得对方总会走的,而且肯定也对他很失望,现在只能继续鸵鸟。
至少人的身体快速反应大于心理。
路湛一每天的节奏又让他恢复之前的习惯。
真是糟糕啊。
这样下去,岂不是真的离不开路湛一了?
许西溪一半忧愁一半思量。
可是,最起码,心理也是舒服的。
只要有路湛一在的时间里,空气总是不会过分的安静,且充满鲜活。
怪不得人养病总爱看到鲜花,一个道理。
一个鲜嫩美好的青年人在这里看书,实在是一件很养眼又觉得舒适的环境。
这个养病环境里,许西溪也不再长久的发呆,但是路湛一能看到他眉宇间的痛苦。
之前他已经触碰雷区,自然心中纠结,可是他又想许先生真正快乐起来。
如此反复纠结,看在许西溪眼里有几分幼稚的好笑。
路湛一真的让人很没办法。
某一天,当再次小心翼翼提起,他很随和的开口。
“对不起,之所以对你迁怒,只不过我自己纠结逃避罢了。”
我逃避当下和过去的那些彻头彻尾的愚蠢。简言之,我不想自我谴责。
我也痛恨后悔的人的确真的会万分遗憾。我怕这种悲哀会让人痛苦,难得糊涂傻点也好。
…………
许西溪还在国外走秀时曾经跟一个关系不错的友人聊过。
孤独的两个人喝着酒,然后聊新的烦恼,总之渺渺茫茫,似乎总是无法踏实的生活。
做模特这一行似乎又是一个复杂浮华的世界,总让人迷茫的光怪陆离。
他不爱送别,无论是送别人还是让别人送。
因为只有那一刻是万分脆弱的,哪怕再满不在乎都会情绪崩溃。
他曾说抱怨这许多年的冷漠和凄凉,讨厌春节的氛围和回想,可再回头、重回头。感动和珍贵都有,只不过很少很少,支撑不了他再去面对整个世界。
他也会渴望那些纯粹的东西,看见两个白发苍苍牵着的手也会深深看一眼。
可是没有那样的爱。
友人觉得他天真。
沈时齐觉得他任性且固执。
可是,也许真的会有,但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就是会有那么一刻,三言两句的惦念,就是抵过千言万语。
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这么神奇。
去年的春节,许西溪没有察觉人间烟火,他的世界也并不热闹。
但年末的时候,天气正好,或许有些冷,路湛一那些聒噪的电话,何尝不是在向他展示一个温暖的、亲和的、期待的世界。
有时候他突然也会明白友人说的话——人会不断被伤害,也会不断被治愈。
他的整个青春都在困顿和疲惫中挣扎,在满桌面的药瓶里昏昏沉沉,容易脑袋发懵也容易失眠。
他明白这一切的原因不在于健康,在于一颗有些下落的心。
迫切的想要破罐破摔的心情。
总是被这个世界上有关于他的丝线拉扯,被拉起来,没有精神没有动力,颇有点浑浑噩噩的活着。
从前是沈时齐,后来他离开沈时齐,放弃了一重保障。
吃饭睡觉,强打精神生活,复杂化简单化。
人生多漫长,易波折,不确定性和复杂性相伴一生。
可安稳如同死亡,生便得有生的意志,这便是长久的心事。
直到他遇见路湛一。
路湛一很好,可就是太好。
他怕自己面目可憎,怕自己溺水般抓住这个人不放,显得万分狼狈。
人只要漂浮在空中太久,总怕下沉。
怕不体面不惹人艳羡,怕一生不壮丽没有谈资,怕一生空有,怕孤独虚无,怕死生无意义,怕荒谬荒诞……
…………
每个人都这样
可来处仍然未变。路湛一的生活道理非常简单,似乎就是像他母亲说的那样,“活的简简单单。”
生活本身就是生活本身,谁都要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的活。
这都是路湛一这个很年轻轻的孩子教会他的。
敬仰艳羡还是平凡自己,这都是生活中的选择,何苦怕这一生,又何必怕下沉。
许西溪从路湛一那里明白了许多道理。
从心而论,他这个活了三十年的人,很多时候甚至比不上路湛一这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
路湛一真诚坚定,充满温暖的力量。
有梦想有憧憬,眼睛里都是充满明亮的光。
但许西溪回顾自己,仿佛透明的这些年,想到路湛一亮晶晶的说着对于未来对于爱好,他才发觉空洞。
他从前只觉得不想再和沈时齐这样空白的走下去。
但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路湛一一出现,他的柴米油盐就会温暖的多,同样是饭菜,总是比厨师精心做好的舒服的多。
在那一年春节,他看着路湛一热闹的过年,好像真的能够被那些热闹的氛围感染到一般。
他看着路湛一在跟长辈撒娇,看见路湛一忙碌着放鞭炮……那些烟火气仿佛真的能透过来,让他觉得万分温暖一般。
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好的未必好,坏的未必坏。
在这些空洞的生活里,总会夹杂一些珍贵的东西,譬如最后的温柔,譬如路湛一的傻笑。
所以才会躲开啊,他怕路湛一太好,才觉得万分自卑。

许西溪仍然很嫉妒那些将每一天重复的生活过得很充实的人。
一个人,真的能够很愉悦的过这么机械的一天吗?
但是路湛一可以。
他自己总是把很多事情搞的糟糕,很多时候,很失望,又不敢太失望。
情绪始终悬在一个危险地带,自己也不知道生活的尽头是什么。
晴天的时候太安静,雨天的时候太孤独。
每一天,嫌吵闹,嫌麻烦,嫌孤独。
孤独嘛,人生来孤独,无论任何人都是过客而已。
只是这话说的太大太满总是容易痛苦。
“享受孤独”,从来不算是什么高明。白纸上写的似乎特立独行,生活里才发现未到此处。
三十岁了,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自从十八岁母亲离开之后,他开始一个人生活,那时候每天夜里的月亮他都记得。
纯灰色的窗帘总觉得沉沉压在心里,他开始动手拆掉了窗帘,月光全部照进来。
好几天几乎没怎么睡着,甚至觉得,人的情绪是像水一样流动着的。
还记得高中课业繁多,旁边桌子上和墙上每天都会贴着奇怪的便利贴,然后趴在那里翻课外书,生活陷入一种奇怪的停滞,思绪在流动,但生活根本无法进行。
他无法承认自己不能独自生活,尽管早就可以做到学会所有独立生活的技能,但就是没办法运转。
这不可能。
他那样想逃离这个家,逃离对他非打即骂的母亲,逃离那些痛苦,可是他真的开始新生活了,他却做不到成熟优雅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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