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亲人两个字,许文浩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就算是元酌兮这种对感情比较迟钝的,都能够听出来许文浩和话中的这人,关系不是很好,要不是有一层血缘关系在身上,估计可以算是仇敌的程度了。
元酌兮摇头:“不,找的就是你,但是这份因果不是你主动的。
这件事我不好插手,许哥哥,你可以找到你的那位亲人,把这件事问清楚,具体如何,是让你结下这因果的人做的事。
正所谓钱债易还,情债难还。你如果不把这份债还了,它是不会离开的。”
许文浩听到元酌兮这么说,心中的害怕减轻了不少,点了点头,说了句麻烦后,面色严肃地离开。
哪吒一路望着许文浩离开,那把古怪的白伞,也在许文浩离开后,散为烟雾消失不见,估计是追着许文浩去了。
双手环臂,哪吒摸了摸下巴:“你看出来点什么没有?那把伞确实有些古怪,而且还真有几分妖祟的气味。”
元酌兮耸肩:“伞上盘着一条蛇呢,那把伞的伞柄,我没猜错的话,估计是用蛇骨做的。算了,反正我们也插不了手,若真出什么事,再救人也不是不行。”
若是换作从前的元酌兮,在许文浩开口求助的第一时间,说不定就已经动手了。
可是现在,居然能从元酌兮口中听到不要插手的话,这种堪称变了一个性子的差别,让哪吒忍不住多看了元酌兮一眼。
“你还会主动避因果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除祟呢。”
元酌兮哭笑不得,但这句话也确实不好反驳。
毕竟从前的他,确实是脑子一热就往前冲的性格。
只是在旧书店里看了那么多书,又有瞿老板的抽背论理,他现在也是知道因果一事,不能随意介入。
即便他能够帮许文浩直接除掉这妖祟,但这背后的因果未断,说不定还会让许文浩陷入更深的泥潭。
乱世无神降,其实也是一种因果在身,作为神明,是不被允许插手太多凡尘之事的。
和许文浩分开,元酌兮继续跟着哪吒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考瞿老板布置下的课题。
“到底什么样才算是感受自然,感受人呢?”
元酌兮有些想不通,一路上盯着天空发呆。
哪怕到了家中,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哪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课题又不是让你明天就想出来,有五天时间呢!不要太逼着自己了,别想了,明天去京动看看兰柯,缓解缓解心情吧。”
元酌兮还没从思考中缓过神来,听到兰柯的名字,还疑惑了一下:“兰柯?兰柯知道答案啊?”
哪吒:“......”
得了,这孩子学傻了。
算了算了,让他想吧,估计想不出来一个所以然来,元酌兮得郁闷死。
拉住元酌兮的手,哪吒带着他来到屋外,示意元酌兮抬头看,哪吒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元酌兮顺着哪吒的指示仰头,一轮有些模糊的月亮,和些许若隐若现的星星,挂在蓝紫色的天幕上。
夜间的凉风吹过,卷起元酌兮额前的碎发。
眨了眨眼睛,元酌兮回答:“月亮,星星,天空。”
可是看这些,对于他正在思考的问题有什么用呢?
哪吒没有多说什么,拉着元酌兮又到了院内天井的地方,继续问:“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元酌兮低头看向天井,井中倒映着天象,也倒映着四合院的屋檐。
“井,水,和倒影?”
哪吒挥手变出两块蒲团,拉着元酌兮盘腿坐下:“酌兮,我问你,这天地之间,人、神、妖、鬼......诸多种种,凭何划分?”
元酌兮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上感星辰,下接土地,思考了一会,回答:“凭借不同的道,各道各有不同,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因所向之道不同,故所处之地不同。”
哪吒又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问你,何为自然?”
元酌兮没有思考太久,很久就给出回答:“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世间一切都归于凌霄制定的法则,以此法则为基,无为而动,是为自然。”
自然......
原来这才是自然!
自然不是特定的生物或植物,它没有形态,没有标准,植物是自然,风是自然,天是自然,地是自然,人——也是自然!
元酌兮双眼微微泛光,哪吒知道他这是知道该怎么去解题,已经有思路了,于是淡笑开口:“你所说的这些,都是你从小熟读的道理,可这其中的意思,你真的理解了吗?”
说罢,哪吒单手掐诀,法力打向天井,指尖一勾,将天井中的水引出来。
水流盘旋在半空之中,一片无意跌落在井中的小花宛如一帆小船,在水流中飘摇起伏。
哪吒令水流绕着元酌兮盘旋,指着水流上的小花,哪吒开口:“这朵花,好看吗?”
这是一朵栽在院中,被风吹落下来的玉兰,看得出来它还没有凋谢,也因为天井的凉意,让它存留的时间更加长。
元酌兮点头,玉兰花自然是好看的。事实上,这天地之间所有的花,无关风月,都有自己的美。
哪吒施法让还保留着完好姿态的玉兰枯死老去,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元酌兮的脸色一变,不解抬头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吒语气冰冷:“现在,它还好看吗?”
元酌兮有些郁闷,用力摇了摇头,伸出手将枯死的玉兰从水流中取出,放在掌心之中,用法术将其复原。
可不知道哪吒用了什么法术,在元酌兮想要修复玉兰的时候,整朵玉兰都被真火燃烧成了灰烬。
对面元酌兮略带指责的目光,哪吒道:“花开花落,日升月落,这些都是自然之间必定会经历的。不会因为你的喜欢,就长留黑夜,也不会因为你觉得好看,就永开不败。
这朵玉兰,在飘落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只是自然让它停留的时间得到了一些延长。
酌兮,只要是自然发生的,你又何必为了花落,为了日升而悲哀难过呢?
人,也是如此。生老病死,战争和平,一朝欢喜一朝悲,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难道要因为神和非自然的介入,而改变自然本身的道吗?”
点到为止,哪吒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而是让元酌兮闭上眼,去用心感受一下自然带给他的道理。
拜月修行,修的其实从来都不是月华的灵炁,而是自然的参悟。
元酌兮似懂非懂,但哪吒的这番话,确实给他的心理带来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他看了一眼掌心中玉兰的灰烬,闭上双眼,开始冥想参悟。
放空自己的神识和灵魂,去真切地感受晚风月华,感受露珠叶曲。
第一次不是以为了修炼为目的地——去感受这个,他守护的土地。
夏日的天虽然浮躁闷热,可是到了夜晚,也有一股独特的清凉。
天井之处更是有清风凉水相伴,不但洗去了一身的烦躁,还能够静下心来,感受难得的浮空大白。
哪吒也没有离开,闭眼开始回味今天看到的心经,两人都在天井之间修行,若水见了,也没来打扰,摇着扇子回厨房去做冰冻杨梅了。
......
许文浩站在一栋别墅前,徘徊了好久,每次想要把手按下门铃的时候,总是恼怒地收了回来。
那把一直跟着他的白伞也靠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许文浩还是有些怕这把伞,打了个寒颤,往旁边走了两步,想要离伞远点。
可这把伞就是要和许文浩对着干,他退一步,它就前进一步,主打的就是一个等距。
终于是被伞•逼•到不行了,许文浩咬牙按下了门铃。
门铃才刚响一声,别墅的门就从里面打开。
一位穿着睡衣,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文浩,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呦,这不是许二少爷吗?怎么,也舍得回来?”
说话的这人眼神扫了一眼许文浩的身后,在看到那把白伞后,没忍住挑了挑眉:“哦,原来是摊上事了啊。”
许文浩瞪了这人一眼,双拳缓缓握紧,毫不留情地对着那人膝盖,一脚踹了过去。
男人灵活一躲,和许文浩八分像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赏之意:“不错嘛,身手还行,应该没有落下功夫。怎么,想通了,决定回来了?”
许文浩冷笑:“如果不是因为那把伞,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一眼。许文渊,我问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东西一直跟着我!”
许文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有回答许文浩的话,反而反问道:“你现在连一声哥都不愿意叫了,是吗?”
“叫个屁!”
许文浩的话才刚说出口,就有一只手拍向了他的后脑勺。
根本来不及躲闪,被实打实揍了一巴掌,许文浩捂住后脑勺,瞪向打他的罪魁祸首:“袭警是吧!我警告你,你这是犯法的!”
许文渊冷笑:“就算是,我也是你上司!怎么说话的,去外地几年,好的没学会,就学会这些市井口头禅了是吧!怎么,你就用这些来证明你的能耐吗?!”
许文浩当即想要反驳,可是对上许文渊那双严肃冷漠的双眼,他又提不起那份勇气。
从小被这个哥哥压一头,监督学习的恐惧,逐渐浮现心头,许文浩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心虚地移开视线,低下头。
可还是有些不满地说了句:“反正这把伞,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然后一个人继承这个破家产?!”
被许文浩的这个脑回路震惊,许文渊气笑,单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许文浩点了点,有一股发泄不出来的火气堆积在心头,半天都没有说出来话。
许文浩觉得自己说对了,哼了一声,也不说话道歉,偏过头和许文渊一起生闷气。
就在这两兄弟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焦灼的时候,一位穿着睡裙的温婉女士从楼上走了下来。
“文渊,是谁在敲门啊?”
话音才刚落下,女士就看到了和许文渊站在一起生气的许文浩,眼神一亮,呼吸加快些许,从楼梯上加快脚步走了下来:“是文浩回来了?!瞧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文浩快坐,你哥哥一直盼着你回来呢,他就是嘴毒,你别往心里去啊。快,让我好好看看,呀,你都瘦了!”
女士加快脚步来到许文浩身边后,先是瞪了许文渊一眼,又从鞋柜中取出一双鞋,递给许文浩,看着大门还开着,也没有多想,过去直接关上,门口的白伞在听到女士的声音后,伞身一散,居然是自己离开了别墅。
女士什么也没看到,关好门,催着许文浩换好鞋后,拉着许文浩坐到了沙发上。
对于这位温婉的女士,许文浩的态度就比面对许文渊时,好上太多了。
乖巧换好拖鞋,跟着女士坐到沙发上,低着头,轻声唤了句:“嫂子。”
白素端来了一杯蜂蜜茶给许文浩,又拉着许文渊过来一同坐下,视线在两兄弟身上扫了一圈,才用脚轻轻踹了一脚许文渊,让他说话。
许文渊:“......”
算了,媳妇发话了,他也不能不听。
咳了一声,许文渊开口就是一句:“哑巴了?你嫂子给你倒茶,连个谢谢都不会说了吗?”
白素又踹了许文渊一脚,这一次她踹的力度有些大,直接让许文渊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捧住了脚,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老婆的一个眼神打了回来。
默默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许文渊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被踹的地方。
许文浩将哥嫂的互动看在眼里,虽然他确实对许文渊有些怨气,不过嫂子对他还是很好的。
白素和许文渊几乎算得上青梅竹马,从小到大,许文渊就一直跟许文浩说,以后迟早会娶了这个漂亮姐姐。
事实证明,许文渊确实娶到了白素,他也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的。
可是......他还是不想原谅许文渊。
其实对于这个哥哥,许文浩以前是非常敬佩的,也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哥哥感到自豪。
但这些,都在许文渊为了那个什么破玄门大考,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让母亲被邪祟害死后,他对许文渊的敬佩自豪,就全部转化成了憎恨。
要不是这个破玄门,要不是学了这个什么破道法!
母亲又怎么会被邪祟缠上,又怎么会去世!
自母亲去世后,许文浩放弃了进入国异局的考核机会,选择离开了上京,去到其他城市,当一个简单的警员。
要不是上一次碰巧捉到了和祟丝相关的绑匪,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许文渊,再接触国异局半分。
本来以为这件事过去后,应该就算了,没想到,又被一把破伞缠上了!
凭借小时候学的一些道法,一开始还阻拦了白伞一段时间,可他到底没有继续学下去,一个半吊子都算不上的玄门人,又怎么都得过一个修行多年的妖祟?
一开他也纠结过要不要找许文渊帮忙,可他的心结在身,要不是碰到了元酌兮,从元酌兮口中得知这伞可能和许文渊有关,他才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对白素说了句谢谢,许文浩双手捧着茶,低头不语。
他以为自己见到许文渊后,会非常果断地询问白伞的事,解决完后,一拍两散。
可是在真正见到许文渊后,血浓于水的亲昵,和从小无法忽视的敬佩,还是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和委屈,不想开口说话。
而且还有白素在身边,白素从小就对他很好,把他当亲弟弟一般对待,他不想当着嫂子的面,和许文渊吵架。
“嫂子,你先去休息吧,我和许文渊单独说两句。”
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许文浩对白素说道。
白素和他们不一样,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玄门相关的东西,白伞的事情太过奇怪,他不想吓到嫂子。
虽然他是有些恨许文渊,可还没有到想让许文渊家庭不和睦的地步。
白素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许文渊,在叮嘱了几句许文渊有话好好说,不要和许文浩吵架后,才起身上楼去休息。
一只目视着白素离开,许文渊才咳了两声,等吸引了许文浩的视线后,才开口:“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许文浩最看不得的就是许文渊这副说出来帮你处理干净的模样,奈何他现在有事相求,只能忍下怒气,将自己被白伞纠缠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把打不开的白色油纸伞?”
许文渊挑眉,他之前确实是看见了有一把伞跟在许文浩后边,可是没太注意。
听到许文浩这一说,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这把伞一直跟着许文浩,那为什么现在不在了呢?
事关许文浩的安慰,许文渊也认真了些许,坐直身子问道:“具体一点,从什么时候见到的伞?在哪号线的地铁上,当时有其他人看到伞吗?看到伞后,除了阻止你登机,还遇见过什么怪事吗?”
许文浩嗤笑一声,差点就被许文渊这副真情实感的模样给骗了:“你在这装什么呢?难道不是你搞的鬼吗?”
元酌兮他们说了,这伞的因果不是他自己结的,与亲人有关。
那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许文渊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许文渊的妻子叫白素,就和白素贞的名字差了一个字。
要不是白素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经过这样的事,许文浩还会以为白素就是传说中的白娘子呢。
许文浩的这些想法,许文渊不知道,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怎么会想着害你呢,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哽咽一瞬,许文浩终究还是没有反驳,泄下气来,将自己第一次遇见白伞的时间和地点重复了一遍:“要说怪事,好像也没有。只是每天醒来,都感觉屋子里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回南天那种潮湿一样,而且,最近几天,我入睡的时候,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我,有些透不过气。”
将许文浩说的这些记下,许文渊处理过的案子也不少,很快就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潮湿,透不过气,还覆在伞上......估计是个妖祟,这样,你今天现在这休息,明天一早,跟我去国异局,我带你去检测一下到底是什么祟气,然后再除祟。”
许文渊说得认真,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且真的在认真帮许文浩思考解决方案,一时间让许文浩也有些迟疑起来。
许文渊,真的是让他被白伞缠上的人吗?
还是说,他现在装模作样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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