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小朋友至少会有两位家长跟着,更有甚者一家五六口人都在场,症状轻一些的还好,只偶尔表现出不适,症状严重一些的,被家长抱着往返于卫生间和候诊区,孩子不舒服哭闹,家长更是焦急,一面催促护士,一面徘徊在诊室门口。
护士们也一刻不停。分诊处堆满了人,她们负责引导,儿科候诊区的椅子早已坐满,诊室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排着队,更别提输液室,那里堪比春运,已经连插脚的空都没有了。
医生的叫号系统已形同虚设,连小儿外科也挤了不少人,李橙希和欧阳瑾显然是忙不过来,她们只能低头不停地开检查单开药,偶尔遇到重症就呼叫杨朔,杨朔刚安排了两个孩子去儿内办住院,再一抬头,从开着的门往外看,急诊已经乱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家长的催促吵架声,护士的维持秩序声似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气流,冲击着杨朔的脑袋,他打开护士站的扩音器,在广播里说:“请儿科就诊的家属注意,我们将在十分钟后重开门诊,届时会有更多的医生护士服务大家,请各位家长稍安勿躁。”
说完他对护士长说:“护士长,咱们得换个地方了,急诊这边已经没办法保证正常秩序,抢救室都满了,万一再来病人,床都推不过来。”
白礼郃赶到医院的时候,门诊已经是井然有序了,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嘈杂,虽然也有孩子哭闹,却比白天的门诊显得更冷静一些,不断有带着孩子的家长进来,他也没时间迟疑,自己开了一间诊室开始叫号。
这一夜,儿科接诊了119个小朋友,大部分的孩子病情都不太严重,16位患儿安排住院观察,其中三位送去PICU。天快亮的时候,门诊没有再来新病人,护工们都在安静地打扫地面,一晚上过去,地上散落了些食物残渣,用过的纸巾,偶尔还有呕吐物,这些纷乱也在提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夜晚。
杨朔一屁股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便再也动弹不得,椅子上有清晨的露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闭着眼,头向后仰起一个夸张的角度,让湿润的风吹在脸上。
这时他才感受到太阳穴跳动着疼。穆之南不在身边,没人给他按摩,原本并没有那么难受,却无端觉得忙了一夜,那个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竟还有些失落。
起风了,似乎又要下雨。
白礼郃在他身边坐下,坐了一会儿才说:
“小杨主任,我听护士长说了,你的紧急情况应对能力很强,很厉害,值得开会表扬。”
杨朔依旧闭着眼:“表不表扬无所谓,绩效少扣一点就行。”
白礼郃笑道:“行,本月绩效给你120%。”
“那我先谢谢您了。”
“哎穆之南呢?”他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上楼睡觉去了吧,不知道,忙着救重症呢没空关注他。”
白礼郃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他在开一种嘴上毫不在意实则处处留心的玩笑:“哈哈,真能扯,行了,别坐这儿了,你也赶紧上去休息会儿吧。”
杨朔起身走去便利店,打算给穆之南带点东西当早餐,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白礼郃:“白主任,谢谢您的欣赏。”
白礼郃朝他一扬下巴,场面看起来颇为和谐。
不远不近的一声闷雷,预示着一场新的雨,声音不大,却足以惊醒穆之南,他睁眼看到杨朔睡在另一张床上,想来应该是怕吵醒自己没有过来挤。
他睁着眼睛平躺,想起大学里最后一次和白礼郃见面,是在他们年级即将去实习的前一天,也是在六月。
一场暴雨引发城市内涝,但该考的试还是要考,该奔赴的医院还是要去,学生会一群相熟的同学约了个KTV,那一年恰逢世界杯,没有人在唱歌,包间里的电视用来看球,配合着啤酒和烤串,热热闹闹的。
他最后一个到场,从学校步行过来,路上随处可见抛锚的车,公交车也三三两两堵在水里,正当他庆幸自己穿了条短裤,一辆巨大的越野车从身边经过,掀起了一波小规模的浪,穆之南低头,拧了一把T恤,继续蹚水前进。
到了KTV,白礼郃看他湿淋淋一脸沮丧的样子,忙把他拉进卫生间,从自己打包好的行李里翻出两件衣服给他穿,说:“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
“已经不下了,就是积水严重。”穆之南边换衣服边说,“今天正巧考完,总要来送送学长的吧。”
外面很吵,卫生间的门挡住了一部分电视内外的欢呼声,也隔开了一些平凡的热闹和不寻常的宁静。白礼郃看着面前这个人,想起他在学校宾馆生着病的样子——大一新生是学校里变化最快的一群人,刚来时怯生生的懵懂已完全不见,此时的穆之南虽看起来精神不好,却也已经能适应繁重课业了。
“考得怎么样?七年制的末位淘汰压力太大,你身体不好,悠着点儿。”他像是即将远行的大哥交代弟弟似的。
穆之南笑笑:“我没问题啊,倒是学长,实习就真的是要去做医生了,会紧张么?”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兴奋还来不及呢!”
“我有时候感觉,会背课本和会给人看病根本就是两回事,有点纸上谈兵。”
“不着急,再过一两年你就知道了,多练练,上手还是挺容易的。”
“嗯。”他换好了衣服,又恢复了清爽的样子,“快出去吧,学长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那一晚,陆陆续续有人离场,穆之南坚持到了后半夜才躺下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个,手机里有两条来自白礼郃的留言:
“要赶七点的校车,我先走了,包间到中午12点,你可以多睡会儿。”
“其实真的去医院,我也是有点胆怯的,不过没事,就当是学长先帮你去试试水。多保重啊,再见了穆之南。”
那场球是哪边踢赢的他早就不记得了,热闹散尽,他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点东西,但当时只顾得上赶紧回学校收拾行李过暑假,根本来不及考虑别的,现在回头想想,时间,或者说命运,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圆,戏弄般地,带着白礼郃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
以他艺术家的敏感,总感觉自己陷在一片沼泽地,所有的情绪都搅成一团无规则的形状,随机地展示出柔软或坚硬,难以化解,毫无头绪。
穆之南做不到像白礼郃以及自己的爱人那样的坦然,他原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却无法释然,他甚至有些想躲着白礼郃,但怎么躲得了,他是科主任,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人,是内部系统里给他点审批的人。
他不愿再想了,这一点点年轻时候的微妙情意,当年就若有似无,现在更是像一片虚构出来的风景,但他却能切实地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如黑夜里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第43章 旧雨新知
穆之南的组里最近来了两位新医生,主治医师徐淼来自儿童医院普外科,住院医师林优远刚回国不久。穆之南问:“白主任,都放在我这儿?”
“对,刘主任有点忙,先安排在你这里。”白礼郃示意二人先回去,私下里对穆之南说,“过一阵子还会来新的副主任,你先带着,小林男朋友的爸爸是卫健委的领导,你照顾一下。”
“卫健委的?那干嘛不去儿童医院?”
白礼郃朝他笑,意味深长:“因为你学长我在这儿啊。”
穆之南明白了,这是他的人脉资源:“要怎么照顾?”
“别误会,不用特殊待遇,稍微关注一下就行了,而且人家本身条件也不错,斯坦福的,学历可不比你家小杨主任差。”
穆之南没说什么,点点头,医院里的关系户多了去了,斯坦福的毕业生显然放在哪里都有优势,应该不会太麻烦。
这一阵子,小儿外科,或者说穆之南这个组颇为平静,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手术,大部分都是一些脐疝腹股沟斜疝肠梗阻之类,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做了一个心脏手术,也是最简单的室间隔缺损,突如其来的轻松感,穆之南恍惚以为快要过年了。
于是他抽空回了趟北京,去看了看小四合院儿的改建情况,顺便又追加了一笔投资。原以为回来之后,会有一大堆的排期手术等着他,一摞病历夹都能给他砸出个重伤,却没想到除了程春和肖潇收的几个病人,什么都没有,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一种本院快要倒闭了的不祥预感。
他趁着开会,问了一下最近门诊的情况,徐淼的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所以你不是没遇到复杂的病例,而是只收了简单的?”穆之南问。
“是啊。”
“为什么?”
“您不在医院,我也不好擅自收病人,有一个动脉导管未闭的孩子,已经出现了肺动脉高压,我推荐他们去了儿童医院。”
穆之南说:“这种情况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徐淼坦言:“情况不太好,我觉得这个手术做起来不是很容易。”
穆之南皱起了眉,隐隐不悦,似乎自己的水平被质疑:“根据你的描述,我觉得把握很大没什么问题,程医生也知道,我们以前做过很多例。”
“这是四级手术了,理论上还是您这种高年资的副主任收进来比较合适。那下次,遇到这样的病人我会让他们去挂您的专家号,手术审批也顺利,这次我已经建议他们不在这里做了,也不能给人叫回来。”
穆之南工作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说话把别人噎够呛,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人,但他的做法和说辞并没有过于严重的错处,越是这样,他越是憋闷。他想起白礼郃说过,徐医生从业近十年没出过医疗纠纷,敢情是这么一种情况,只挑最简单的病人,平时工作中规避一切复杂的病例,能不做就不做,当然不会出问题。
这天晚上,杨朔看出他有些惆怅,问他怎么了,他不想抱怨,说没事,最近手术很少,有点无聊。
“怎么还盼着病人多啊?你这个想法可真不善良。”
“这倒也是。”穆之南笑容很浅,看起来心事重重。
“空闲的话,周末找个地方玩两天?”
“好啊,我一直记得,你给我写的邮件里说,要一起坐一趟慢火车。”
他们去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吃了一顿不怎么好吃的饭,值得庆幸的是风景不错。他们在一个没什么游客的峡谷里走走停停,杨朔见他一脸淡然,问:“新来的医生怎么样?”
穆之南看了他一眼,他太了解自己了。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徐淼给他带来的不适感,于是避开了那个人,说:“林医生经验少一些,但学习态度很不错,斯坦福毕业的,跟你有得一拼。”
“斯坦福也就是个名字响亮一些,我们都看专业排名,所以我只服哈佛医学院。”
“你们就这么喜欢比较学校排名么?综合排名比不过人家就要比专业排名?”
“专业没有优势的才会比较综合排名,我们恨不得把医学院各个专业都比一遍,临床医学和基础医学都有排名,分得可细了。其实专业排名更具参考价值,你想啊,咱们这儿医科大学的药学专业和药科大学的医学专业,水平肯定是不一样的。”
穆之南想了想:“药科大没有医学专业。”
“我就是举个例子。每年排名结果出来那段时间还是有点兴奋的,如果自己学校排名上升了,就像自己的身价也上涨了似的,其实并没有。”
穆之南撇撇嘴:“你们这些名校毕业生真够虚荣的。”
“这你就错了。”杨朔助跑两步跳上一块大石头,抬头看着斜斜照进峡谷的日光,说,“我最大的虚荣来源于你,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这个人是我爱人。”
穆之南抬头看他,杨朔的身体拦住了日光,上蹿下跳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脑门儿亮闪闪的,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运动场上的少年。
穆之南的表情写上了“我也爱你”,却见他脸色一变:“可是穆之南,你能不能认真跟我谈恋爱?”
这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已经在一起好几年的样子,穆之南问:“一直都很认真啊,怎么你感觉不到?”
“就现在,咱们不在工作场合,就抛开医生的身份,什么同事什么疾病什么治疗方案都不提,单纯地游山玩水。”
他心说这话题不是你先聊起来的么,笑了笑,“那咱们退休了天天都能这样。”
“咱们退休”这几个字,听起来是个遥不可及的日期,但杨朔却异常欣喜,感觉自己得到了一个近乎天长地久的承诺。
杨朔租的民宿藏在山里,要坐一阵子小电车,路上几乎见不到人,每隔十几分钟才能遇到一座小屋,穆之南轻声问:“还要开多久啊,咱们是要住在山顶么?”
“哎呀不是,别着急,这家主打的就是低密度,据说房间的间隔超过两公里,绝对的安静没人打扰。”
穆之南瞥了他一眼:“真会挑,从哪儿找到这么适合偷情的地方。”
下了车,推开矮门,一方小院儿,两间小木屋,穆之南皱了皱眉头:“这房子,结实么?”
“哈哈你还怕它塌了不成。”
“看起来刮一阵风就倒了。”
送他们过来的服务员笑着说:“木头都是贴在外墙的装饰,实际这个房子是钢筋水泥做的,您放心吧,别说刮风了,地震都没问题。”
果然,进了房间,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房子,跟外观不同,内部的构造是现代风格,客厅的大落地窗视野开阔,满眼的绿色,确实是按照世外桃源的标准建造的。
黄昏刚过,山里的温度陡然下降,穆之南把自己摊平成一片轻盈的叶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睡醒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杨朔正在给他盖毯子,说再等一下,服务员马上送东西过来,我们在院子里烤肉。
跟着杨朔度假的穆之南,什么都不用想,似乎真的抛开了医院,以及医院里的那些人。周围真的安静,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夜雾湿冷,户外就不能待了,和爱人进屋关门,他的整个世界就在这个密闭的容器里了。
明明是在山里,他却感觉自己平躺在海面上,随波逐流,无忧无惧,自在自由。
杨朔捏着他的下巴,沉下声音:“宝贝儿,说了多少遍了别咬嘴唇,叫出声不丢人,好听,我喜欢。”
他难耐摇头,睫毛不自主地抖动,依旧不肯松口。
“别怕嘛,方圆两公里都没有人。”
穆之南还是没出声,但急促呼出的气息喷在他耳边,起初只是一点温热,但这一点热从他耳边迅速蔓延到全身,心脏收缩和舒张都加快了速度,血液在奔腾,杨朔感觉自己沉在一个漩涡里,他无法反抗也不愿反抗,就只想这样晕眩着进入湍流深处。
他迷恋穆之南脊背的弧度,用力抬起头的时候,似乎是一条小船,载着他的全部爱意,杨朔低头吻他的后颈,并且顺着脊椎一路向下,抚摸到腰最细的位置,还充满怜爱地轻揉了一把。
他以为的轻,和穆之南感受到的力度,隔着专业运动员与体弱多病的普通人之间的天渊之别,穆之南突然感觉腰快被他压断了。
他尖叫一声,力不能支,倒在床上。
杨朔全身的热量倏地散尽,愣在当下。
穆之南挣扎着侧过身,身体似乎还因为疼而轻轻颤抖:“天呐你这是要把我拦腰切断的力气。”
杨朔慌乱极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好了没事,就突然疼了一下。”穆之南晃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想喝口水。”
杨朔摸了摸,没找到枕边那瓶水,大概是刚才被踢下床,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从客厅拿了一瓶新的拧开:“还疼么?要不要回医院看看?”
穆之南失笑:“还‘回’医院,你忘了咱们不在家了?”
“哦对,忘了。”
“没事,真的好多了。”仿佛刚才那个疼得颤抖的人不是他,笑意里竟还带了些歉意,“继续么?”
杨朔窘迫:“……继什么续,被你吓软了。”
“那我也可以让它重新起立敬礼。”
他一脸沮丧,心有余悸,哪儿还有这种兴致:“求你了别招我,趴好了,帮你揉一揉腰。”
“那你轻点儿。”经过刚才那一下,穆之南的表情里,似乎充满了不信任。
这次是真的轻了,穆之南被按得舒服,全身放松,不禁“嗯”了一声。
杨朔对着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别叫,叫出感觉你负责么?”
他笑得脊背都在抖,脸还埋在枕头里,声音含含糊糊,但听得出佯装嗔怒:“唉!小杨主任真难取悦,一会儿让叫一会儿不让叫的,那揉出感觉你负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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