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稚看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有些怔愣得点了点头。
陆沉舟把笔搁下,起身说:“你跟我出去走走。”
沈云稚跟着陆沉舟到了街上,从街市头走到街市尾,然后沈云稚就非常直观得了解了小县城的物价。
他一向不知民间疾苦,竟然不知道五十文的购买力有这么高。
陆沉舟边走边说:“一文钱,在岭南海边可以买两只小蟹。在云贵河边可以买一捧河虾。在杭州可以买一碗茶。在汴梁可以买七颗枣。在京城可以买一块糖。”
“每个地方的物价都不一样,这跟生产能力、贫富不均都有关系,还有每个地方盛产的东西不一样也有关系,另外还关系到运输,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说着说着,陆沉舟突然感觉后面很安静,他一回头,就看见沈云稚站在几步之外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正聚精会神得看那个手艺人捏糖人。
“。。。。。。”陆沉舟默默叹了口气,然后走了过去。
“陆沉舟,陆沉舟!”沈云稚叫他,说:“这个好厉害啊。”
陆沉舟看他一脸兴奋和新奇,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于是跟着看了两眼,捧场道:“嗯,很厉害。”
正说着,老人递给沈云稚两个刚做好的糖人。
沈云稚接了过来,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捏出两文钱给了老人。然后对陆沉舟说:“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现在可以补一条。一文钱,在雾城可以买到一个糖人。”
他说着举了举手里的糖人,褐色的糖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沈云稚眼睛大大圆圆,稚气未脱,脸颊还有些婴儿肥。手里拿着两个糖人的模样,就像一个不知愁的小少爷。
“给你。”沈云稚把其中一个糖人递给他。
陆沉舟一脸严肃,手里骤然被塞了一个糖人,让人看着就觉得有些滑稽。
“你这个是龙。”沈云稚说着,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说:“我这个是牛。”
说着一口咬掉了牛尾巴。
一文钱的糖人分量很足,沈云稚吃完糖人就不太吃得下饭,半碗粥都没喝完就跑出去找阿黄玩了。
陆沉舟看着眼前的碗,突然就觉得给他零花钱这事儿好像做错了。
沈云稚花钱没有规划,特别是他了解了雾城的物价之后,又觉得五十文挺多了,大手大脚没几天就花完了。
“陆沉舟,我没有钱了。”沈云稚现在是一点不觉得问陆沉舟要钱不好意思了。
陆沉舟写字的手一顿,问:“这才几天啊?你都干什么了?”
沈云稚掰着指头数:“买了几次糖人,还有豌豆黄,买了个拨浪鼓,还有七巧板、九连环、竹蜻蜓。。。”
陆沉舟指尖抽搐,额角猛跳,训斥一般道:“沈云稚,你几岁啊?你说的这些东西,八岁以上的小孩儿都不玩了。”
沈云稚撇撇嘴。
陆沉舟指了指门,说:“去,把你的东西都拿过来。”
沈云稚耷拉着脑袋,回房把自己买的一堆玩具都抱了回来,稀里哗啦得堆在陆沉舟的桌案上。
陆沉舟到了这会儿还不算生气,但是他接着考了沈云稚这几天的功课,发现他答得磕磕巴巴的,让他背的书也压根没背,一看就没有用心思。
心思用在哪了?
陆沉舟看着那一堆东西,眉头越皱越紧,这才呵斥:“沈云稚,你今年十六岁了,你是个储君!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叫什么吗?玩物丧志!”
沈云稚也不服气了,他在宫里都没有被太傅这么训过,闻言反击道:“你总共就给我五十文钱,怎么玩物丧志?”
“。。。。。。”
陆沉舟拧眉,拿出戒尺,说:“把手伸出来。”
沈云稚把手背到身后,问:“你要干什么呀?”
“陛下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是你的老师。教不严,师之惰。是我太纵容你了,把手伸出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沈云稚还是掌心朝上把手伸了出来。
“啪!”戒尺重重打下。
“啊啊啊啊!”沈云稚惨叫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伸出来!”
沈云稚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又把手伸了出去。
“啪!”又是重重一下。
沈云稚直接就哭了,说:“陆沉舟,好疼啊。。。”
陆沉舟不为所动,足足打满了五下才停。
沈云稚的抽泣也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泪一脸,这会儿倒是不嫌丢人了。
“你还哭!功课也不学,书也不背。”陆沉舟把戒尺哐当扔回桌上,说:“今晚不准吃饭,什么时候把书背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以后也没有零花钱了。”
沈云稚手心疼得都麻了,这会儿又听他说不准自己吃饭,本来就不多的零花钱还取消了。心里委屈,整个人都崩溃了,哭着叫道:“我不在你这里了,我要回宫!”
“回什么宫?”陆沉舟瞪着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太纵容他了,本来念着他年纪小,娇生惯养,骤然来到陌生的地方不习惯,所以管得松了些。
可是功课这件事是陆沉舟的底线,皇上当年把自己放在这,就是为了给沈云稚留一条后路。为此他离开可以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皇城,来了这个偏远之地。为君分忧,他心里没有一丝怨言。
静王狼子野心,如今京城局势不明,前路渺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负陛下嘱托,把沈云稚教导成一个合格的储君,在这件事上他是寸步不能让的。
可是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搞不清楚状态。多少人为了他殚精竭虑,可他居然仅仅为了玩荒废学业。
“我不在这里。。。我要回去!”沈云稚大喊,又疼又委屈,对他来说这就是天塌了一样的事,哭得停不下来。
“不准哭!去背书。”陆沉舟呵斥他。
陆沉舟是没成亲没带过孩子,他要是稍微有点经验,就知道对待沈云稚这样性格的人,一味的严厉只会适得其反。
沈云稚抽抽泣泣得拿起书,走到窗边坐下,哽咽着背书,眼泪把书页打得湿透。
陆沉舟说到做到,沈云稚没有把他布置的几篇文章背下来之前,还真的没让他吃饭。连他那一堆玩具,都被没收了。
然而沈云稚当天夜里发起了烧,小脸通红,浑身滚烫得不像话。
陆沉舟惊惧不已,连忙请了大夫来问诊。
大夫诊了脉,开了药房又让药童煮了药,陆沉舟亲自喂他喝下。
到了后半夜,烧才慢慢退了下来,沈云稚也悠悠转醒。
陆沉舟一直没睡,就在他床边守着。
沈云稚睁开眼,看到陆沉舟的脸,委屈的情绪又升上来了,瘪了瘪嘴又开始哭。
陆沉舟叹了口气,说:“别哭了,大夫说你发烧就是因为情绪激动,哭得太厉害。”
“我也不想哭。。。”沈云稚抽抽噎噎的,揉了揉眼睛,说:“可你干什么打我?我就是买了点玩具,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不让我吃饭。。。”
陆沉舟还是说:“可是你为了玩,已经耽误功课了,你觉得这样对吗?”
沈云稚哭着说:“那我没有玩过嘛,我都没有见过。。。”
陆沉舟抿唇不语。
沈云稚是一出生就被立为东宫的,所有人都教他怎么做一个太子,以后如何做一个皇帝。
却从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怎么做一个孩子。
“别哭了。”陆沉舟也不是铁石心肠,问他:“饿了吗?”
当然饿,他晚饭都没吃,沈云稚点点头。
陆沉舟把灶上一直温着的蛋花粥给他端了过来,看着他吃。
沈云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吃着蛋花粥,看到里面的鸡蛋,又想起了陆沉舟是怎么对他好的。
因为陆沉舟说他还在长身体,所以后院里鸡下的蛋都留着给他吃了。
想到这,沈云稚也不生他的气了。
而且陆沉舟都穷成这样了,还抠出五十文钱给他当零花钱,也挺不容易的。这么想想,自己大手大脚把钱全部拿去买吃的玩的,好像确实有点不像话。
他喝着粥,眼睛时不时得偷看陆沉舟,还自以为没被发现。等一碗粥喝完了,他舔舔嘴唇说:“陆沉舟,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以后也不乱买玩具了,我好好背书。你也不要打我手心了好不好?”
“很疼吗?”陆沉舟拉过他的手看了看。沈云稚的手又白又软,此时手心通红,还有些肿。
“可疼了。”沈云稚缩回手,自己朝手心吹了两口气,又问:“你没挨过戒尺吗?”
陆沉舟站起来,说:“没有,我读书时从不惹老师生气。”
沈云稚眼皮很重,迷迷糊糊得想:嗯嗯嗯那你好厉害啊。
陆沉舟还想要再说点什么,结果一回头,就见沈云稚已经歪着睡着了。
是怎么做到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直接熟睡的?真是。。。没心没肺。
陆沉舟一直守他到天蒙蒙亮,确定他完全退烧。
小橘猫就养在沈云稚的屋子里,沈云稚每天自己喂,还把羊奶分给它喝,这小猫已经长胖乎乎了。
小橘猫灵巧得跳上床,走到沈云稚枕边,贴着他的脸蜷窝着,闭上眼也睡了。
陆沉舟看一人一猫睡得挺好,这才离开。
第5章 还是豌豆黄吧。
陆沉舟跟别的官不一样,别的官出门动辄坐轿子或者马车,不想被人看到。而陆沉舟则隔三差五就要上街上巡视,一路上还能跟人聊得有来有回。从街头到街尾,每个摊贩的名号他都叫得上来。
每次上街,沈云稚都会跟着他一起,跟个小尾巴似的。因为到了街上,他可以让陆沉舟给他买零食吃。
“陆沉舟,我想吃鱼呢。”沈云稚咬着糖人说。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
前面就是卖鱼的摊子,陆沉舟上前说要买一条草鱼。摊主挑了一尾极鲜活的,用草绳串了递给他,说:“陆县令,您拿好。”
“多少钱?”陆沉舟接过鱼问他。
“唉不用不用,请您吃了。”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摆摆手笑道。
“不行,多少钱?”陆沉舟坚持给了钱。
两人接着往前走,路过点心铺。
“陆沉舟,我还想吃豌豆黄。”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已经吃了糖人,说好了,一天只能吃一种零食。”
“那我明天不吃了,你现在给我买豌豆黄。”
“不行。”
“为什么?”
“你该吃不下晚饭了。”
沈云稚还欲再讲,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和喧哗。
小县城主街的街尾连着一条河,此时喧闹的地方正是河边,呼呼嚷嚷得让人听着不安。
陆沉舟一手持扇,一手拎鱼,疾步往河边走去。沈云稚不明所以,跟着他。
刚一走近,就听见一个妇人呼天抢地的哭嚎。
陆沉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只见一具湿淋淋的男尸躺在地上,旁边一个妇人伏地痛哭,嘴里喊着当家的。
小县城虽然穷,但是人还算淳朴良善,有相熟的人都在旁边劝解她,喊她张娘子。
这时有人看见陆沉舟,便推了推那个张娘子,说:“张娘子,县令大人在这儿呢,你有什么冤情快跟他说啊。”
张娘子闻言,转身向陆沉舟跪拜起来,一边拜一边哭喊:“县令大老爷,你给我做主啊,我家当家的,是被人给害死的啊。。。”
沈云稚看那女人哭得可怜,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可是听她喊陆沉舟“县令大老爷”又觉得有趣,感觉这个称呼放在陆沉舟身上有点滑稽。
陆沉舟面色肃然,蹲下身去查看那具男尸,耳边听着张娘子诉说。
这死去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名叫陶六,是个猎户。
陆沉舟问张娘子:“你为何说你丈夫是被人害的?”
张娘子哭道:“我男人他熟知水性,不可能被淹死,而且他昨天午后出门,说去街口酒馆喝酒。回家也不经过水边,怎么好端端的就死在水里了,肯定是被人害了。”
陆沉舟挑开陶六尸体上的衣服,见心口处赫然有一个极深的刀伤,应该就是致命伤。
这时,雾城唯一的一名捕头兼捕快邢思也闻讯赶来。
陆沉舟起身,对邢思吩咐道:“找人把尸体抬回衙内,请仵作验尸。再去街口酒馆把掌柜的,以及昨天陶六在那里喝酒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部带回来。”
邢思听令即可就去办了。
搬运尸体的人好找,陶六生前结了不少善缘,此时都愿意帮把手,于是邢思便直接去了酒馆提人去了。
陶六家不算富裕,他平时进山打猎,张娘子则在家替人浆洗。两口子过得清贫,但还算安定。
而且陶六为人仗义,是乡邻们口中争相称赞的善人,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这样一个人突然横死本来就让人唏嘘,而且现在看来还是被谋害的。一时之间,人群涌动着都跟到县衙去了。
回到县衙,仵作几乎是同时提着工具来了,在县衙后堂验尸。沈云稚没见过验尸,想跟过去看。
这时陆沉舟叫住他,把手里的鱼提给他说:“把鱼拿到后院给哑婆。”
沈云稚只好拎着鱼去了后院,把鱼交给哑婆,跟她说晚上烧来吃。等他跑回来,仵作已经验完尸了,他什么都没看着。
尸体一目了然,就是心口的那个刀伤,一刀致命。
邢思带着酒馆掌柜的,以及另外三个人过来了。
陆沉舟坐堂审问,把昨天的情形问得一清二楚,沈云稚坐在旁边的小案前帮他做记录。
昨天陶六饮酒到入夜时分便离开了,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事。
陆沉舟:“他可有与人争吵?”
掌柜的摇头,说:“没有,陶六兄弟为人和善豁达,几乎不与人争吵。”
这时酒馆掌柜突然看到衙门口的人群里的一个人,指着那人说:“我想起来了,昨天在我那,陶六兄弟好像说到了朱二,说前几天和他吵过架。”
陆沉舟看了邢思一眼,邢思便出去把那个叫朱二的男人逮了进来。
陆沉舟问:“陶六可有说为什么争吵?”
酒馆掌柜叹了口气,说:“其实也说不上争吵,是陶六训斥了朱二几句。”
原来这朱二是街上的流氓混混,而且十分好赌博,家里老爹生病了,他不给治,还是一味的拿钱去赌。
去年夏天,朱二去山上晃荡,不小心掉进了坑里,被掉下来的石头砸了腿。陶六路过时把他给救了,还把人背下山来,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后来朱二的老爹没钱看病,陶六也帮过他几回。朱二对陶六可以说是感恩戴德,整天陶大哥陶大哥的叫。
酒馆掌柜说:“陶六说朱二好赌成性,说了他好几次都不听,昨天就跟我发了几句牢骚。”
陆沉舟看向朱二,问:“有这回事吗?”
朱二倒是承认得痛快,讲到陶六这个好大哥,还难过得掉了泪。
然而陆沉舟只是目光沉沉得看着他,一言不发,毫不动容。
这时张娘子在一旁说:“县令大人,凶手肯定不是朱二。”
“为何?”陆沉舟将视线转向她。
张娘子道:“我男人有时候虽然说他几句,但是该帮忙的时候从不含糊。朱二兄弟对我男人也是十分尊敬,每次我男人说他,他都不回嘴。”
又说:“昨天夜里,他还上门来找我男人,说惹了大哥生气,来跟他赔罪。”
接着陆沉舟细细得问了张娘子,昨天朱二上门的时间和情形。张娘子如实说了,旁边朱二也都承认了。
“朱二,我问你,你去找陶六之前,知道他在家吗?”
“小民不知。。。”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他家里找他?”
“这。。。小民只能去他家里找啊。”
“所以,你并不确定他到底在不在家,只是去碰碰运气是吗?”陆沉舟顺着他的思路说。
“对对对,就是去碰碰运气。”朱二忙不迭点头。
“大胆!还敢撒谎!”陆沉舟突然拿起惊堂木一拍,将朱二吓得浑身一颤。
这惊堂木的作用就是为了震慑,沈云稚在一旁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哆嗦,笔都歪了。
他忍不住偷偷瞧了陆沉舟一眼,这人断案的时候,不假辞色的威严模样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比用戒尺打自己时还凶。
朱二吓得肝胆俱裂,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升斗小民,又有对官员天生的畏惧之心,顿时慌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喊冤:“小民没有撒谎啊,大人明查。”
陆沉舟接着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你昨晚上去找陶六,在门口喊张娘子给你开门,张娘子告诉你朱六还没回来,你就直接离开了。是不是?”
朱二点头说:“是。”
陆沉舟又转向张娘子,问:“你再说一遍,朱二昨晚是如何叫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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