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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如伴猫(十八鹿)


陆沉舟说:“这是最穷苦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这里的人能摆脱贫困,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陆沉舟带沈云稚走遍了雾城的每一个角落,给他讲人口安置,城市规划,道路建设。
最重要的是教他如何做一个帝王。
陆沉舟对沈云稚说:“人的一生,其实就是生老病死四个字。所谓帝王,就是管天下人的生老病死。”
沈云稚喜欢问陆沉舟问题,觉得他比宫里的太傅厉害得多。
沈云稚:“一个好的君王,应该是什么样?”
陆沉舟:“应像狐狸一样狡猾,能识别陷阱。还应像狮子一样凶猛,让人豺狼畏惧。”
沈云稚:“我怎么知道别人对我是阿谀奉承,还是实话实说呢?”
陆沉舟:“让别人知道说真话并不会得罪你。”
沈云稚:“一个帝王,应该重权谋,还是重武力?”
陆沉舟:“阴谋诡计能助你达成目的的时候,就不要使用武力。”
沈云稚:“我应让人敬重我?还是畏惧我?”
陆沉舟:“两者兼有最好,实在做不到。那就让人畏惧你。因为人们冒犯自己畏惧的人,比冒犯自己敬重的人,会有更多顾虑。”
沈云稚:“书上说的一个帝王应该恩威并施,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沉舟:“意思就是,施恩的事你来做,追责的事让别人做。”
沈云稚:“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帝王谋略?”
陆沉舟握着手里的书卷,说:“我的父亲是帝王师。”
沈云稚娇气归娇气,但是好歹不仗势欺人,适应能力也够快,很快就适应了雾城这种清苦的生活。
他聪明又受教,是个好学生。
但是他这人玩心很重,毕竟才十六么,就是个半大小孩儿。以前一直被拘在宫里,出了宫就跟从牢里放出来似的,看什么都好奇。
这天街上有人成亲,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从县衙前经过。沈云稚爬上屋顶,坐在屋顶看人娶媳妇。别人鼓掌叫好,他也跟着鼓掌叫好,兴奋得就跟是他娶媳妇似的。
眼看迎亲队伍走远了,他从屋顶翻下来,又跟着队伍走。走到新郎官家门口,看着新娘子被人背出来进了门。他还想跟着往里进,但是没有请柬,被人拦下了。
沈云稚贵为太子,哪还有他去不得的地方,生平第一次被人拦下,撅着嘴就准备走了。
走了两步,见没人注意他,他就蹲下捡地上刚才新郎家里撒的桂圆干果喜糖什么的。
其实他刚才就想捡了,只是有点拉不下脸。这些东西他平时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他在宫里的时候,想吃什么东西吃不到。
但是自从来了雾城,他就没吃过零嘴。他没钱,又拉不下脸问陆沉舟要。
他在陆沉舟面前很有些要强,不愿意伸手问他要钱说去买零嘴。
他蹲在那跟一帮小孩儿抢着捡,不多时就捡了满满一大把,这才满意了,高高兴兴得站了起来。
一抬头就看见陆沉舟正面色古怪得看着他,表情十分复杂。
这可丢了大人了,堂堂太子在地上捡东西吃,还跟一帮小孩儿抢。
“你怎么在这?”沈云稚装作无事发生,把东西揣进怀里,尽量保持着自己东宫之主的气派,仰着小脸问他。
陆沉舟看他这个样子,别开脸,肩膀抖了两下,这才转回头说:“来吃席啊。”
陆沉舟好歹是个县令,城里有人成亲,自然也会给他发个请柬以示尊重。要说平时他不一定会来的,但是想到了沈云稚,就想带他出来打打牙祭。
可谁知他找遍了县衙都没找到人,后来还是杂役阿黄跟他说,看到沈云稚跟着迎亲队伍跑了。
这个“跑”字,就用得很灵性。
于是陆沉舟就寻着过来了,一来就看到沈云稚跟个小要饭的似的,蹲在那跟一帮七八岁的小孩抢吃的。
这画面,着实让人觉得心酸啊。
沈云稚哪知道他想了那么多,被吃席两个字抓住了,问他:“啊?你可以进去啊?”
陆沉舟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请柬,跟他说:“走吧,带你进去。”
从此以后,沈云稚就爱跟着陆沉舟了,感觉他这个县令的身份在小县城里还挺有用的。
跟着他,有肉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问答观点出自《君主论》

第3章 只能这样吗?只好这样。
这天陆沉舟带沈云稚去了一个乡绅家里,为的是钱,陆沉舟想劝说乡绅捐一座私塾。
陆沉舟的这个这个县令当得不咋地,他们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乡绅都没出来,明显的怠慢之举。
下人添了三次水,两人喝了一肚子茶。乌木桌上的茶壶受了热,顺着水迹缓缓下滑,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好巧不巧,乡绅就在这时从里间出来了。
陆沉舟起身道:“是我失手了,不小心把府上的茶壶打碎了。”
乡绅摆摆手说无碍。
两人交谈一番,终于将私塾的事定了下来。
回去时,沈云稚问:“明明不是你打碎的茶壶,为什么要认?”
陆沉舟神态自若,问道:“我说不是我打碎的,他会信吗?”
沈云稚不语。
确实,一个茶壶事小,却碎得蹊跷。把实话说出来,反而像推诿。
可是沈云稚毕竟年少,对于是非黑白的看法尚且分明,有些不忿。憋了半天的气,觉得陆沉舟平白背了锅。
沈云稚忍不住问他:“只能这样吗?”
陆沉舟答:“只好这样。”
雾城的山林间有一个栖山族,这夜是栖山族丰年夜祭,给陆沉舟发了帖子。
栖山族是当地山中的原住民,依山而居,有自己的社会阶级和谱系,少于外界往来,但是和陆沉舟关系不错。
陆沉舟领着沈云稚去夜祭宴会,两人骑马夜行。天上明月照着山间小路,沈云稚看着眼前的青衫身影,觉得宽厚可依。
到了夜祭宴席上,夜凉如水,月明如昼,美酒香气四溢,佳肴摆满了一桌。
栖山族女子为尊,族长的女儿被族人称为公主。
此时公主领着姑娘婆娑起舞,族里的男人则在席间给客人添酒布菜。
沈云稚身为长随,坐在陆沉舟身侧,小声道:“这酒真好喝。”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垂眸叮嘱道:“少喝点。”
陆沉舟被栖山族的女族长缠着说了一会儿话,再一回头看向沈云稚,不禁皱起眉来。
他拿起沈云稚的酒杯闻了闻,接着脸色就沉了,问:“你喝的什么?”
沈云稚喝得面色酡红,说:“酒啊。”
是酒,但是和陆沉舟他们喝的酒不一样。
沈云稚喝了两杯这种带着梅子香的酒,就觉得浑身发热,忍不住扯开了衣领,让凉爽的山风抚平那股燥热。
陆沉舟默然了片刻,说:“我忘记跟你说了,栖山族是母系族群,以女子为尊。对男女之事不像我们那么保守,她们看上哪个男人,就会想方设法得到。”
沈云稚正热得不行,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问:“什么意思?”
陆沉舟眼眸黑沉,叹了口气,说:“他们有一种酒,是用一种叫情人梅的果实酿的,有催.情的效果。”
沈云稚愕然,怒道:“你不早说!”
陆沉舟又是一阵默然,似乎还有些不解,说:“我没想到她们能看上你。”
“你什么意思?”沈云稚怒了。
陆沉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那眼神很明显,意思是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她们怎么会看上你。
沈云稚看懂了他的眼神,于是更怒了。
这时栖山族的公主见沈云稚酒效发作,便过来拉扯他。沈云稚大骇,头直往陆沉舟怀里拱。
陆沉舟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抬头,将公主和一众女子打发了。
夜里,陆沉舟和沈云稚歇在女族长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里。
沈云稚像条粉红色的虫子一样在床上蛄蛹,嘴里还不禁喃喃喊热。
陆沉舟熄了灯,说:“闭眼,睡觉。”
沈云稚哼唧两声,乖了一会儿。
不多时,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小声的喘息。
陆沉舟闭眼躺着,充耳不闻,六根清净的模样。
那动静响了许久,还没停歇。
沈云稚手上实在没劲儿了,哭着求陆沉舟:“你帮帮我,就一下,就一小下。”
陆沉舟重重叹了口气,坐起身帮他,心想,果然毛都没长齐。
第二天一直到回了县衙,沈云稚头都不敢抬,一脸羞愤欲死。
到了晚饭间,一向清贫几日不见荤腥的餐桌上竟有一锅香浓的鸡汤。
沈云稚远离了皇宫骄奢的生活这么久,此时没见过世面似的盯着那锅鸡汤,一脸不敢置信,眼睛眨都不眨。
如果他没记错,前几天他的生辰,都没有一整只鸡的规格。
“这。。这这,陆沉舟你受贿了?”沈云稚瞪眼问。
陆沉舟冷嗤一声,说:“你可真看得起我。”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没人向你行贿吗?”沈云稚问。
“我的意思是,我的风骨就只值一只鸡吗?”
沈云稚咬了个鸡腿,抬头问他:“那为什么今天这么奢靡?”
陆沉舟哑然,看着眼前这个东宫之主,未来的天子,在他这待了才俩月,居然为了一只鸡就欣喜至此,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把另一只鸡腿也夹给沈云稚,说:“你昨晚消耗太大,给你补补。”
“噗--咳咳咳。。。”沈云稚被呛的大咳不止。白生生的小脸呛得通红。
沈云稚憋着一张红通通的脸,把鸡脖子夹给做饭的哑婆,说:“婆婆你吃,吃了好说话。”
又把鸡胸夹给瘦得干巴巴的小杂役,说:“阿黄你吃,吃了好长肉。”
最后夹了鸡爪子给陆沉舟,说:“你吃,吃了好写状子。”
陆沉舟看他慌得胡言乱语,端起碗遮住忍不住勾起的唇角。
第二天,陆沉舟出去巡视,沈云稚自然跟着他。他们没在县衙里吃早饭,到了街边的一个早点摊上坐下。
陆沉舟点了一碗粥,沈云稚点了一笼包子和一碗银耳汤。
沈云稚吃着那小包子好吃,就想让陆沉舟也尝尝。他夹了一个送到陆沉舟嘴巴,说:“你尝尝。”
陆沉舟拒了,说:“你吃。”
沈云稚不依,坚持道:“你尝尝,就一口,就一小口。”
陆沉舟看着他,说:“就一口?就一小口?”
沈云稚点点头。
陆沉舟合上扇子,又问:“就一下?就一小下?”
沈云稚想起那晚他求陆沉舟的话,脸瞬间爆红。包子都夹不住了,扑通一声掉进陆沉舟面前的那碗粥里。
陆沉舟见状低头轻笑,把被粥泡了的包子给吃了。
就在沈云稚羞愤无比,想着要不要躲着陆沉舟的时候。他发现县衙里多了点变化。
首先,鸡笼里多了好几只母鸡。
另外,后院围了个栅栏,里面养了一头母羊。
沈云稚觉得好玩,拿了青草喂羊,看到陆沉舟走了过来,他把青草往食槽里一丢。也忘了要躲着他的事了,叽叽喳喳地追着问:“你怎么突然有钱买鸡买羊了?”
陆沉舟瞟了他一眼,说:“不是买的。”
“啊?难道是乡邻们贿赂你的?”
陆沉舟脚步顿住,低头看他,问:“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就是几只鸡、一只羊就能贿赂的人吗?”
当然不是,沈云稚心想。如果陆沉舟真是那样的人,也不至于这么穷酸。
“那是哪来的?”
陆沉舟说:“借的。”
“借?”沈云稚不懂,鸡和羊还怎么借?借了干嘛使?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沈云稚吃着鸡蛋喝着羊奶,就知道陆沉舟为什么要去借鸡借羊了。
沈云稚一天比一天更加依赖陆沉舟,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
这天,沈云稚陪陆沉舟去巡街。还没走出多远,陆沉舟就被街上的一个大娘给缠上了。
大娘头戴一朵大红花,鼻子旁边一颗硕大的痣。嚯!好家伙,典型的媒婆装束。
沈云稚看着那个大娘拉着陆沉舟在街边的茶厮坐下,跟他说着东家女西家女。
沈云稚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是媒婆在给陆沉舟说亲呢,心里徒然生出烦躁。
他心里不爽快,在一旁把茶杯放得叮当响。
陆沉舟瞧见了,皱眉训斥道:“仪态!”
沈云稚见陆沉舟训斥他,心里更加委屈,低着头不说话。
沈云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不痛快,总之就是焦躁得很。回了县衙之后,因为烦躁,还和哑婆吵了一架。
陆沉舟脸色难看极了,呵斥他:“你做什么?”
沈云稚一脚踢翻鸡笼,惊飞了一群鸡,嘟着嘴说:“我不高兴!”
陆沉舟板着脸,说:“不高兴了就找哑巴吵架?你可真有出息!”
沈云稚气得脸通红,说:“我就是没出息啊,反正你也别管我了。你娶老婆去吧!”
说完就跑走了。
沈云稚别别扭扭了好几天,不见陆沉舟,不理陆沉舟。
直到这天接到了一个案子,一家客栈遇到了土匪。
陆沉舟匆匆过去,沈云稚也跟着,看了才知道,客栈女掌柜有些夸大其词了。说是土匪,其实就是个无赖,想白吃白住罢了。
陆沉舟到场之后,那人就屁滚尿流地付了钱。
半老徐娘的女掌柜哭着往陆沉舟怀里钻,陆沉舟避之不及,被她钻了空子。
只听哐得一声,客栈的门裂了。
陆沉舟回头,看见沈云稚怒目圆睁地站在那,那破碎的木门正是被他一脚踹裂的。
陆沉舟:“。。。。。。”
陆沉舟拿出钱袋,好声好气地赔了女掌柜修门的钱。女掌柜推诿不肯收,陆沉舟一定要给,拉拉扯扯推推搡搡个没完。
沈云稚在一旁,双眼都要冒火了,哼!穷酸县令和俏寡妇,都他妈能写话本了。
“你又发什么疯?”回去的路上,陆沉舟问沈云稚。
沈云稚怒了,说:“我发疯?不是你发疯吗?你这么穷,还想娶媳妇!”
“。。。。。。”
陆沉舟闭了闭眼,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媳妇了?”
“那媒婆找你干什么?”
陆沉舟:“她给我说亲,我就得娶吗?”
沈云稚脸上松泛了些,问:“那你不娶吗?”
陆沉舟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娶。”
沈云稚高兴了,说:“就是,别娶。你现在官还小,等以后官大些了再娶。”
陆沉舟笑了笑,没说话。
沈云稚又说:“本宫答应你,等我登基了,就让你当宰相。”
陆沉舟听他说话还是个孩子,张嘴就来,随便就许这么大的官职。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我更希望你跟我说,等你登基了,一定不会再有雾城这种地方。”
沈云稚闻言微怔,沉默不语。
沈云稚年纪小,虽然学到了不少治世之道,但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从他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会当皇帝。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以后会死一样,对于这种理所当然既定的事实,往往并不会想太多。
而在雾城的这段时间,他常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那一把远在京城的龙椅。
有时候深夜做梦,他梦回京城皇宫,他再看到那把龙椅的时候,不再觉得向往,亦不像以前一样有归属感。
反而时常觉得那像一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沈云稚问陆沉舟:“我以后,非得当皇帝吗?”
陆沉舟:“你不当,谁来当呢?皇位空悬,朝局动荡,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沈云稚:“如果我主动把皇位让出,也不行吗?”
陆沉舟:“你是中宫嫡子,又是皇帝的独子,这个天下没有比你更名正言顺的人选。以后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你都是心腹大患,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沈云稚望着天边的晚霞,问:“只能这样吗?”
陆沉舟轻声答:“只好这样。”

第4章 一文钱能买到什么?
沈云稚觉得很稀奇,陆沉舟这个穷光蛋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大方起来了,每月给他五十文零花钱。虽然不多,但是对现在身无分文的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他兴冲冲跑去跟阿黄炫耀,阿黄非常嗤之以鼻,然后告诉他自己一个月的月钱有两百文。
沈云稚有些丧气,突然发现自己是整个县衙最穷的人。于是他跑去找陆沉舟,问:“陆沉舟,为什么我的零花钱这么少?”
陆沉舟正在案后写状子,头也不抬道:“因为你每天光吃饭,不干活。”
“太少了。”沈云稚嘟囔道:“五十文够干什么?”
陆沉舟这才抬头,看他:“你觉得五十文干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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