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说:“保命的钱你还拿出来?快收好。”
“现在不就是为了保命吗?我这次是运气好,没被砸死,再塌一次可怎么办?”沈云稚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从辩驳。
陆沉舟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别回头沈云稚没被静王的刺客杀了,反而在他这被房梁砸死了,那可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静王知道了估计得乐死。
陆沉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了,说:“那算我借你的。”
沈云稚笑得傻呵呵的,他终于当了陆沉舟的债主了。
房屋修缮是大工程,既然都要翻修,那就没有修完一座再修一座的道理,如此耗时太长,县衙又是等着办公的地方。
陆沉舟干脆多请了些人,几处房屋同时动工,争取在一个月之内修完。
于是陆沉舟给哑婆和阿黄放了假,自己和沈云稚则去客栈暂住。
客栈就是上次被沈云稚一脚把门踹裂的那家,女掌柜是个寡妇,为人泼辣,又特别会来事。听说陆沉舟要在她店里暂住,笑得跟朵花似的。
硬是拽着陆沉舟在大堂聊了好大一会儿,才放人上楼。
两人住一间房,还是因为穷,要省钱。
晚间要沐浴,客栈送了热水上来。可是客栈的浴桶太高,沈云稚根本跨不进去。
他求助道:“陆沉舟,我进不去。”
陆沉舟闻言,顿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屏风后。看到沈云稚穿着亵裤,站在一起和他齐胸高的浴桶前手足无措。
沈云稚很白,在暗淡的烛光下看着都晃眼。
陆沉舟只看一眼就撇开视线,把他抱起来放进浴桶里。触手温软如玉,陆沉舟忍不住又想起了在栖山族的那一夜。
陆沉舟回到桌前,拿起圣贤书,耳边却都是沈云稚沐浴的水声。
他强迫自己专注,低头看泛黄书页上的字,看到四个字,“食色性也。”
沈云稚沐浴完,又是陆沉舟把他湿淋淋的抱了出来。
没有再叫热水,陆沉舟就着他洗过水囫囵洗了个澡。
一直到了歇息的时候。
他们不是头一次同床共枕了,可是沈云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激动。他睡不着,侧身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陆沉舟。
陆沉舟忍了又忍,终于开口:“你不睡觉,盯着我干什么呢?”
沈云稚没话找话,说:“陆沉舟,我这回真的没有钱了。”
“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沈云稚认真道:“可是现在我没有钱,连一个糖牛都不是我的。”
“明天给你买糖牛。”
沈云稚没有就此消停,又没话找话,说:“客栈老板娘好像很喜欢你。”
陆沉舟:“她一个女人,又是寡妇,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容易,对人难免都要笑脸相迎。”
沈云稚完全没听进去,说:“可是她对你笑得特别灿烂。”
“别胡说。”
沈云稚在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陆沉舟,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陆沉舟睁开眼,看着床前的帷幕,没有说话。他在思考沈云稚的这个问题,他问的是喜欢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喜欢什么的女人。
陆沉舟在心里想,他为什么这么问?
最终陆沉舟也没有回答。
沈云稚也没有追问,打了个呵欠,抱着小被子睡着了。
第8章 你真的很好
沈云稚睡醒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陆沉舟应该是下楼吃早饭了,他匆匆洗漱完也下楼去了。
刚从楼梯上下来,就看到陆沉舟坐在桌前,女掌柜坐在他对面,又是递筷子又是倒茶的,好不殷勤。
“秦掌柜,我自己来就好。”陆沉舟看起来也难以消受美人恩,连连开口推拒。
沈云稚发现陆沉舟每次和这个秦掌柜搅合到一起的时候,总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深究起来就是,秦掌柜太过殷勤热情,经常弄得陆沉舟招架不住。
他咳了咳,桌前两人都转头看他。
“哟,小公子起床了,快过来吃早饭呀。”
秦掌柜不知道沈云稚的真实身份,但是她看这个小少年娇生惯养的模样,跟在陆沉舟身边,却不像下人,也不像下属。
秦掌柜在小山城没出去过,世面见得不多。这种情况下,她就很容易把沈云稚身上那种尊贵的皇家气质,错认成被娇纵出来的倨傲。
而且她看沈云稚长得唇红齿白,还和陆沉舟睡一间屋子,昨夜沐浴两人用的也是一桶水。心里难免觉出了一些微妙的意味,再看沈云稚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复杂。
她开客栈,迎四方客,自己又是嫁过人的,还有从住店的客人嘴里听到的一些野事。就这么一联想,可不得了了,她心里认准了沈云稚是陆沉舟养在身边的娈童。
沈云稚坐下来,看了眼桌上的早饭,葱油饼、稀饭,外加两样小菜,卖相都不错。
“小公子,这些饭菜可还合你的胃口啊?”秦掌柜笑盈盈问道。
沈云稚挑剔道:“我早上不喜欢吃油饼。”接着强调:“我要吃鸡蛋,还有羊乳。”
秦掌柜本来就是客气问一句,没想到他倒直接提要求了。她也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下,回头让伙计每天早上给他去买一碗羊乳回来。
沈云稚看她嘱咐了伙计,这才满意得吃起早饭来。他一边吃,一边抬眼看陆沉舟,没话找话,问:“我们的鸡和羊怎么办呀?”
“我还回去了。”
“还回去?”沈云稚一愣,然后才猛然想起来,鸡和羊本来就是借的。
那可怎么办呀?这么长时间,他吃鸡的蛋,喝羊的奶,他都跟它们有感情了。
沈云稚慌了,是真慌了,眼巴巴得瞅着陆沉舟。
“等屋子修好了,就把它们买回来,都说好了。”陆沉舟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沈云稚这才放心了,接着吃早饭。
吃完饭,陆沉舟要出门。沈云稚拿上自己的小零食,跟着他,问:“你去哪里?”
“去后山看看。”
“我也去。”
陆沉舟回头看他,说:“要走很远的路。”
“我不怕走路。”
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后山。雾城坐落于山腰处,后山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远看犹如一团青雾弥漫在山上。
进去之后,觉得凉意入骨,消散了夏日的热气。
沈云稚含着一颗青梅,咬得脆响,说:“这里好凉快呀。”
陆沉舟没说话,看着眼前的竹林好像在想事情。
“那个是不是笋?”沈云稚突然指着一处问。
陆沉舟看过去,一颗笋子埋在落叶中,刚刚冒了个尖,沈云稚眼睛倒是尖。
沈云稚确定那是笋之后,就跑过去。也不嫌脏,把叶子扒拉开,又找了一块尖尖的石头刨了起来。没多久,那个笋子还真被他给刨出来了。
而他这时也变成一个小花猫了,还傻呵呵得乐呢。
陆沉舟看着他在竹林里跑来跑去得玩,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想事。
眼看快中午了,两人才返程回去。沈云稚用衣摆兜着自己挖的笋,说什么也不肯丢掉。
“过两天,我要离开一阵子。你一个人能行吗?”陆沉舟突然问他。
“你要去哪里啊?去干什么呀?去多久呀?”沈云稚一听他要离开,瞬间就急了。
“我要去趟瞿城,一来一回可能要十来天吧。”
“我跟你一起去啊。”
陆沉舟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没怎么推辞就应下来了。
回到客栈,沈云稚把笋子拿给后厨,让厨子做成油焖笋。
然后等吃饭的时候就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把自己的玩具、零食还有书册都整理出来。
“你做什么呢?”陆沉舟忍不住问他。
“我收拾东西啊。”沈云稚把一堆东西拘在一起,准备就这么直接用一个包袱包起来,这就是他理解的收拾东西。
陆沉舟走过去,说:“我们后天才走,你现在收拾东西做什么?”
接着他指了指沈云稚的小包裹,说:“玩具不许带,零食不要和书放在一起。你哪里像个读书人?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书。”
“一件衣服都不带?你打算裸着去瞿城吗?”
沈云稚本来因为要出远门兴冲冲的劲头被他两句话浇灭了,嘟囔道:“陆沉舟,你没劲透了。”
陆沉舟:“不听话你就留下来,在客栈等我。”
“不要。”沈云稚闻言大惊失色,跑过去抱着他的腰说:“我听话,你带我去。”
陆沉舟满意他的乖顺,又指挥他把东西先归放好,临出发时再收拾。
沈云稚白天走路走多了,洗完澡上了床,打了几个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秦掌柜果然遣伙计去街上养羊的人家买了一晚羊乳回来。沈云稚喝了还很挑剔,避开秦掌柜对陆沉舟小声嘀咕:“没有我们小胡的奶好喝。”
“小胡?”陆沉舟眼皮一跳。
“就是我们的羊啊。”沈云稚又砸巴了一口羊乳,说:“它有一撮小胡子,我和阿黄就给它取名叫小胡。”
陆沉舟又问:“那几只鸡有名字吗?”
“有啊。”沈云稚一脸我怎么可能厚此薄彼的神情看着他,说:“花的那只叫小花,黄的那只叫小黄,尾巴有根绿毛的叫小绿。”
“那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小橘。”
陆沉舟点点头,果然。
他在心里想,沈云稚取名的风格还真是直白朴素。完全没想到自己给大青牛取名叫大青的行为。
要说在取名这件事上,两人还真是志同道合。
沈云稚这时又问他:“你去瞿城干什么呀?”
瞿城距离雾城有三百多里地,离得不远,但是也不近,应该没有公务往来,难道陆沉舟去探亲?
陆沉舟:“去找个人,办点事。”
什么事却不告诉沈云稚。
根据沈云稚对他的了解,要办的这事儿陆沉舟可能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他这人就这样,觉得没把握的事,都不会说出来。
沈云稚只好问别的:“那我可以带着小橘吗?”
陆沉舟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沈云稚在晨光里把脸皱得像个毛茸茸的核桃。
“小橘现在不是小猫了,一个看不住就跑了。”陆沉舟又说:“把它放在客栈,让秦掌柜帮你照看。”
“好吧。”沈云稚不情不愿得答应了。
接下来一直到出发前,沈云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当初从京城来雾城的时候,他还闷闷不乐的,现在倒是对出门这件事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
出发前一晚,他又睡不着了。他一睡不着,就爱拉着陆沉舟扯闲篇。说的东西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陆沉舟句句有回应,就算他的话题歪到天边去,也很耐心的陪着他聊。
沈云稚觉得陆沉舟太好了,于是放弃正在聊的话题,又开始大力赞美起他来。
“陆沉舟,你真的很好。”沈云稚的声音在暗夜中听起来有点黏黏糊糊的。
“哪里好?”
“对我好,长得好,学问好,懂得多,写字好看,声音好听。。。”沈云稚想了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了,又觉得卡在这特别尴尬,好像不是在真心夸奖对方一样。
这时脑海中白光闪过,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手上的技术也特别好。”
“。。。。。。”
沈云稚真心实意得夸奖他,又说:“把我弄得很舒服。”
“。。。。。。”
陆沉舟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说:“睡吧,别说了。”
沈云稚这会儿确实也有点困了,打了个小哈欠,说:“你觉不觉得最近有点冷了?”
“嗯。”快入秋了,夜里确实有点凉。
“陆沉舟,我能和你睡一个被窝吗?有点冷。”沈云稚说着,把自己的脚伸进了他的被窝里,让他感受自己脚丫的温度。
确实凉,陆沉舟想了想,把被子掀开,说:“进来吧。”
沈云稚高兴了,打着滚进了他的被窝,还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身上好暖和啊。”
陆沉舟这回没说话。
沈云稚真的困了,身边又有个暖乎乎的大暖炉,很快便睡着了。
陆沉舟跟城里的富户借了两匹马。
沈云稚在心里感慨,陆沉舟真的是个空手套白狼的行家,过日子的好手。
问人家借鸡可以吃鸡蛋,借羊可以喝羊奶,现在连出门的马都是用借的。
他将来要是娶媳妇,喜服是不是都去借啊?
说到娶媳妇,沈云稚跨在马上忍不住偷偷瞟了陆沉舟两眼,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想象他穿喜服的样子。
陆沉舟常年穿着朴素的青衫,几乎没怎么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不知道他穿大红色是什么样子,应该也很好看。
沈云稚想着想着就跑偏了,居然又开始想象陆沉舟穿凤冠霞帔的样子,想着想着自己就乐了,莫名得咯咯直笑。
陆沉舟:“。。。。。。”
夜里歇在一个小镇的客栈,明天天黑前就可以到瞿城了。
朱窗半开,夜色中沁了一丝丝凉意,过了不一会儿,那凉意夹着湿气飘了进来。
“陆沉舟,下雨了。”沈云稚站在窗边,把伸到窗外。
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
窗外突然响起悠长高昂的叫声,“团儿回来。。。”,尾音拉得很长。
沈云稚扒在窗户边往外看。
只见瓢泼大雨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十字路口,肩上搭了一件红色的衣服。依次朝着四个方向,每个方向喊三次“团儿回来。。。。”
这诡异的场景看得沈云稚后背凉嗖嗖的,问:“她在干什么?”
陆沉舟过去把窗户关上了,说:“叫魂。”
“叫魂?”
“叫魂,也叫喊惊。民间觉得小孩儿的魂魄稚嫩,受了惊吓魂儿会跑掉,这种时候就有会叫魂的人,把小孩儿的魂叫回来。”
沈云稚听了,又害怕又想听,缠着他问了好多细节。
陆沉舟见他感兴趣,干脆给他讲了几个民间志怪故事。
陆沉舟道:“从前,有个县令。。。”
沈云稚一听就来了兴趣,笑呵呵得托着脸说:“嘿嘿,我就喜欢听县令的故事。”
“。。。。。。”
陆沉舟接着说:“这个县令在县城当官的时候,有一个犯了轻罪的卖油郎,因为言语间顶撞了他,他就把卖油郎判了死刑。”
“后来这个县令做官做到了吏部,家中十分富有。这天盖了新楼,上梁这天设了宴,客似云来。这时,他看到那个被他打死的那个卖油郎走了进来。”
沈云稚听到这,倒抽一口凉气,又往陆沉舟那边挪了挪。
陆沉舟察觉到了,仍是接着讲述:“死去的卖油郎进了门就混入人群不见了。没多大会儿,有仆人来报,对县令说他的小妾刚生了个儿子。”
“啊!是那个卖油郎!”沈云稚惊呼。
陆沉舟点点头,说:“县令也感叹,楼还没建好,拆楼人就来了。”
“县令的儿子长大后,果然十分不成器,把家产败了个干干净净。自己沦为贱役 ,身上每每有一点钱,就要拿去买香油吃。”
讲完之后,沈云稚久久不语。
陆沉舟很满意,他讲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为了寓教于乐,希望能引起沈云稚深层次的思考。
然而沈云稚思忖了半天,说:“所以,县令就不该纳小妾。”
陆沉舟:“。。。。。。”
他怎么都也没想到,沈云稚听完这个故事,竟然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沈云稚意有所指,又对着他强调一遍:“县令,不可以纳小妾。”
他还记得陆沉舟说过不娶妻,但是没说过他不纳小妾。他觉得陆沉舟如果纳了小妾,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了。
陆沉舟本来就穷,到时候给他买零嘴的钱肯定都拿去给小妾买胭脂了。他的零花钱,肯定也要给小妾花了。
而且,到时候陆沉舟就是每天陪小妾睡觉,给小妾讲故事了。沈云稚越想越愤怒,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小妾一样,脸都皱起来了。
陆沉舟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只知道自己的寓教于乐失败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说:“我养你一个都费劲,哪有钱纳妾?”
沈云稚很敏锐,问:“有钱你就要纳吗?”
陆沉舟看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说:“男人娶妻纳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沈云稚闻言,心想他果然想娶妻纳妾,哼了一声,蛮不讲理道:“那你生个儿子就是卖油郎。”
陆沉舟:“。。。。。。”
沈云稚说完就跑到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春卷,单方面不搭理陆沉舟。
沈云稚就是个黄鱼脑袋,自己生了一夜闷气,第二天自己就好了。赶路的时候骑在马上,又叽叽喳喳了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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