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应把脸凑近了,佯是仔细地在那上面反复勾墨一番。
小时候他也学过国画,老师说画与文字相通,写字时的提按顿挫均可用于绘画,他就在这渠浅浅的凹陷上提按顿挫,一朵鲜艳欲滴的红梅簇然绽放,他画的入神,可明显白纸的主人已经抖得不行了。
谢程应安抚似的揉了揉白芽的柔发,笑道:“都说了别动,乖点。”
这次不需要他再怎么钳制了,人已经温顺地深深趴着陷在被子里,白芽当然需要陷在被子里,他只有通过这一条途径才能遮挡住所有不堪的异样。
他甚至开始庆幸起来,谢程应是在他背后作画而不是前面。
于是另一半的腰窝同样簇上一丛红梅。
谢程应留恋在这一片好久,才抬眸向上,沾了棕黑从下向上,勾勒出这一枝当真如树的脊骨,两边分枝顺延出一路的红花。
谢程应又沾了些红。
可这时候纸张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了,细密的汗水一点点渗出,打湿了白纸,晕染了红花。
汗水是从上向下流的,谢程应着迷地看了会儿汗珠从身体渗出的模样,又安静地放任这小溪般流通的汗水汇集在腰窝,任由它弄坏了好一副梅花图,末了才笑眯眯地说:
“晕坏了,重新画。”
白芽怔住了,他有些委屈地侧过头,只露出一只水汪汪的蓝眼睛:“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抹在他后背的指腹,白芽一阵发颤,才看到谢程应把手指头大大方方摆在他眼前。
“都是你弄的,可不能赖我吧。”
白芽哑然:“可......”
这又不是他能控制地了的......
谢程应眯着眼睛笑:“那就继续吧,等到你能控制住为止。”
最后的最后也没有控制住,只是一遍遍地擦拭一遍遍地重新画,一遍遍地白纸濡湿。
谢程应无奈地看着他满后背的汗水,底下的床单都被打湿的了,他叹了口气,在白芽耳边耳语了一句,这句话让白芽红着脸咬住被子,说什么都不肯抬头了,还得是谢程应哄了好一会儿才肯理人。
谢程应颇为苦恼地看着这幅画,突然灵机一动,在那簇他刚刚在腰窝画好的梅花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不算厚重的染料很快就干了,干了之后即便再滴下汗来也不会再被晕染,谢程应用手指轻着力气抹了一下,嗯,很好,指腹上也没有沾到染料。
他以此类推,左右把腰眼上的这两簇梅花吹干,再从下向上,顺着树枝和肌理,像是吹开了一树的梅花苞。
末了看着这幅姣好的梅花图,谢程应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拍好了照片。
他很细心地把露出来的衣服都p掉,只展现整幅画,梅花娇艳,树黑枝干,背景是炫人的雪白,确实是出落地一副好画。
梁然:【有两下子嘛,小时候咱俩上的国画课你还记得呢?是你自己画的吗?】
谢程应心想这幅都不知道画了多少遍,不好看点国画老师得气地从美国飞过来敲他,面上却不显:【猜对一半,我和芽芽一起画的】
梁然:【?你个玩不起的还找外援是吧,他画的哪?】
谢程应想了想,回:【除我画的以外,所有部分都是他画的】
梁然:【听你吹,难不成白纸地方还是他画的?】
谢程应就笑,心想白纸还真就是他的芽芽画的,亲自画的。
他看向白芽,人仍旧陷在床铺里却半天没有动,谢程应担心他憋坏了,搭上他的肩想把人扶起来,想不到这一搭像是水嘣进油锅,半天不动的人一下子炸开了。
白芽猛地打开了谢程应的手,抬起脸,从额间到下巴,整个人都是虾似的熟透的粉红,水光淋漓的蓝眼睛看地谢程应心脏一跳。
他姿势很别扭,喘了会儿一句话没说,推开谢程应奔到外面去了。
远处的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出水的声音。
谢程应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全是刚才白芽看他的那一眼,他行尸走肉似的站起来,慢慢移步到卫生间,试探性敲门:“芽芽?”
半晌里面传来很闷的声音:“......干嘛?”
谢程应:“你在洗澡吗?”
白芽拧干内裤上的水,看眼卫生间的门,说:“没有。”
谢程应靠在门边:“颜料不能在身体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你还快些洗掉吧。”
白芽倏地打开门,谢程应险些趔趄了一下。
刚才的水龙头开的有些大了,水花沾湿了白芽的衣襟,发丝也是湿漉漉的,一时不知道是汗还是水。
他盯着谢程应的眼睛,像是被主人掐着后脖子压抑了好久后终于找回了些主动权的猫,任性地一字一顿说:“我,不。”
几天过后,学习画画的评比接过出来了,千百张画里挑选出十个画的最好的被学校裱进框里摆在教学楼一楼大厅,来来往往的所有老师和同学都能看得到。
任溢不爽地驻足看着这些画,学校以兹鼓励,还把第一名的那个梅花图做了放大处理,足足比其他九幅大了一倍有余,这才第一天,他每次进教学楼都能看到,尤其是画旁边的三个大字“谢程应”,实在让任溢气地无处发泄,于是踢了旁边的黄毛一脚。
白芽正往教室走着,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什么东西叽叽喳喳,无甚兴趣地准备掠过,中间一个让白芽帮忙写过作业的同学很是眼尖地看到白芽,笑着打招呼道:“学神!”
白芽点点头,准备离开,这个同学明显是白芽的小迷弟,知道白芽和谢程应一个班,也知道前阵子话剧演出,很自然推测出白芽应该和谢程应关系交好,就忙道:“学神,这里好像有谢程应的画,他是你们班的吗?这画的未免也太好了。”
白芽脚下一顿,鬼使神差地走过来。
那个同学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听说这次咱学校好多美术生也都参加了呢,一中的国画校奖很有含金量,想不到竟然谢程应是第一......”
同学还在说着,白芽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怔怔地仰头看着那副加大版的谢程应的画作。
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所有细节在他眼里都无比清晰,画的末尾处那两簇对称的梅花是微微凹陷的,树枝是完全依附在他的脊骨上绘出,所有的一切......可以说基本不是在画梅花,而是利用着梅花与树枝展示他的每一寸身体。
而现在,这丛被如此多的人围观的梅树现在就生长在他的后背。
那个同学叭叭半天没得到什么回应,抬头疑惑地看了白芽一眼。
他愕然地发现,平时一丝不苟高山白雪一样的白芽,他心中高不可攀人不能近的学生,此时耳根粉红,像被撞破了什么极大的秘密般,神色带着惑人的羞哧,与平时截然不同,看地他嗓子都有些发干。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芽就裹紧了衣服转身匆匆走了。
那个同学兀自站在原地看着白芽的背影,被迷得脑子有些发懵。
自己不会是同性恋吧??他被这个想法下了一大跳,慌慌忙转移视线去继续盯那副画了,越看那幅画,越觉得那画纸好像比其他九幅更白一点,就像,就像......就像刚才学神露出的脖颈一样白...
他把这个离谱的念头甩出去,心想最近真是写作业写傻了,应该给自己放假一天,也不知道学神最近还接不接业务了......
第30章 蛋糕
时间一天天过去, 眼看这个学期就即将到了尾声,晚秋过了就是冬天,温度下降地也越来越快, 可与之相反, 同学们的心却一天天燥热起来。
期末考试快来了。
白芽很快地写完作业,他放下手里的笔,转头去看谢程应, 却错不及防和一双黑亮的眼睛对视,他顿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谢程应向来不写作业不上课,而他又学习时很专注不关注外物,每次回过神来都不知道谢程应看了他多久。
谢程应开口了:“今天去我家吧。”
白芽疑惑道:“你家主宅?”
“当然不是,是我初中毕业时候在附近买的房子,”谢程应冲白芽眨了一下眼睛, “那里暖和。”
这阵子温度骤降, 那个破烂小区又是个老式住宅, 能不隔三差五的停水已经是万幸,暖气费交了一茬又一茬, 却每次暖气管都没什么热气, 白天还好说,到晚上屋子里冷的不亚于冰窖。
白芽想到这就有些脸红, 最近谢程应总是借助着这个那个的理由, 一到晚上就钻他被窝, 美其名曰说分两个被子冷, 老是抱着他不撒手, 他又不是壁炉, 抱着能有多暖和。
谢程应也考虑到过这点, 虽然到了他家, 两人八成不能睡在一起了有些遗憾,但还是得去,冬天太冷,上次他还看到白芽的指尖因为温度原因有些脱皮,到他家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一说即合,当天放学就直奔谢程应的家,打开门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里面是很简单的装饰,不像谢程应家里主宅那样繁华厚重,这里的每个地方都颜色偏淡,带着简约到简单的气息。
谢程应看到白芽坐在了沙发上,男生身子骨欣长,被校服包裹的样子乖巧地不行,他心底逐渐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谢程应一屁股坐在白芽身边,支着脑袋偏头说:“这里是我初中毕业拿自己攒的钱买的房子,当时钱不多,房子里装修的比较简单,所有东西不多。”
这话倒是谦虚了,a市中心一中附近的学区房全款买下,确实“钱不多”。
白芽心中有疑,问道:“为什么要搬出来?”
谢程应耸了耸肩:“还不是我爸整天对我发疯,我受不了就跑这边来了。”
他转身接了两杯水,递给白芽一杯,自己喝了一口,就眯着眼笑:“这个冬天咱们就在这里过冬,等以后冬天了再从地上铺个地毯,到时候从下到上都是暖和的,再买一些双人的杯子什么的......”
白芽听着听着,看着谢程应喝水时候杯沿一个微湿的印记,有些走神。
他深知这是一种很愉快的放空状态,没有什么别的担忧,没有需要操心的事情,带给他热源的太阳就在他身边发着光,连呼吸都是出奇的顺畅。
白芽笑了笑,点头说:“嗯。”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就没有了别的理由再黏在一起了。
在白芽家里的时候,房子里一共就一张床,他们睡在一起可以说是天经地义,可到了这里,房子是上下两层的楼中楼,统共有四五间屋子,再睡到一起怎么说都不合适了吧?
谢程应望着天花板。
身边少了一个热源,他睡不着。
以往没遇到白芽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粘人想要人陪着的人,他本心想的是今天别把人给吓到,先暂且在自己的卧室里好好待着,可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根本睡不着!!
心里百般天人交战,谢程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打算坐起来找白芽去。
可想法刚刚成形,还没等到真正坐起身,门却“吱呀”一声响了。
他本以为白芽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这小孩一声不吭,鬼魅一样从门边溜到床跟,还没等谢程应反应一下,泥鳅似爬上床尾巴,直接滑到被子里钻进他怀里了。
白芽把头埋进他胸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打算睡觉了。
谢程应差点没笑出声来,戳了戳白芽的额尖,故意逗他:“干什么呢?”
白芽深深埋下头,一手捂住谢程应的嘴不让他说话,借着夜色遮掩住发臊的脸颊,小声说:“我困了,别说话。”
声音归于寂静,白芽的手却还没有离开,掌心贴在谢程应的唇上,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谢程应的唇弯起来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期末,放榜时候白芽的成绩依然稳居第一,谢程应依然稳居倒数,老师在台上苦口婆心地说着再有半年就高三了,一阵隐隐的骚动过后终于下课铃响起,寒假正式开始了。
谢程应知道白芽的生日在年尾,为了这费劲心思却不知道要选个什么样的礼物,最后和梁然凌书泽这一帮狐朋狗友们商讨过后,觉得心动不如行动,还不如就学做个蛋糕一起吃了当生日礼物。
这倒是难为死谢程应了,他从小总被人夸脑子灵,学什么都快,其实在他母亲没出事以前他的学习也很靠前,偏偏就是下厨,真搞得他有点头疼。
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着视频里做的,调料用小秤精确了小数点后两位数,不仅色泽一言难尽,味道出来的时候也总是不尽人意。
做饭怎么好吃谢程应暂且不知道,但他知道笨鸟先飞这个道理,正好寒假了也不用上学,等第n次中午做饭失败只能点外卖后,他心里有了主意。
此后每天晚上,等到半夜白芽窝在他怀里睡着了的时候谢程应就会悄咪咪地摸出去,静着步子下楼跑到厨房练手。
他担心味道会有残留,练手的时候把厨房门关的紧紧的,烘焙时候又热,常常都会热地他满头是汗。
谢程应笨拙地把围裙围在身上,抹了把脸上的面粉,用打蛋器把盆里的蛋液打均匀,他打的很仔细,末了还会把上面的浮沫都撇去,心想这一次不信不成功。
谢程应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把做好的蛋糕液送进烤箱,调整好时间后再等四十分钟就可以,正常人大抵会在这时候出去坐一会,谢程应有些担心出去的时候声音会扰到白芽,索性坐在地板上,眼也不眨地盯着烤箱。
蛋糕一点点鼓起来,鼓起来——瘪了,瘪了。
谢程应紧张地看着烤炉,祈祷着不要再瘪。
瘪了,扁了——黑了。
妈的,糊了。
谢程应的表情一下子垮了,可恶,这该死的蛋糕什么时候可以支棱起来一次!!
他一边内心气馁,一边又觉得颇为正常,失败次数太多,他竟然已经开始习惯每次做成这个狗屎样子了,这样下去他到底能不能在白芽生日前练出一手好厨艺......
谢程应心里装着事儿手上动作就有些粗暴,一时手套都忘了戴,等触到高温还未散热的烤箱壁才猛地缩回来。
谢程应站起来叹了口气,看着那摊黑炭兀自磨着牙根皱眉,他还真就不信了,他谢程应连个蛋糕也搞不定?
刚打算把那摊黑炭丢进垃圾桶,身后却传来什么声音。
门拉开的声音传来,先进来的是外面比厨房低了好几个温度的风,白芽就站在门口,客厅黑漆漆的,他的身影在暗中不太清晰。
他就那样看着他,没说话。
谢程应被撞破了有些尴尬,他抹了把汗津津的额头,一张硬挺俊秀的轮廓分明的脸此时沾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面粉,花猫似的,头发也带上了白,被烫红了的指尖耷拉在身侧。
谢程应笑了,看起来有点傻:“吵醒你了吧?”
这是谢家的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被谢家人含嘴巴里养大的,向来都等着别人上赶着伺候的,现在却缩在这样一个蒸笼似的厨房里,半夜三更地练习厨艺,摆着张俊脸朝他傻笑还担心有没有吵他。
白芽还是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倏地眼泪就滴下来了。
他哭地不声不响的,力气却出了奇的大,上前狠狠攥住谢程应的手腕就往客厅走,一路亮了灯翻出药箱。
谢程应本来想要解释的,却被这几滴水弄得慌了神,他连忙从茶几上翻出纸巾想给白芽擦眼泪,却又被死死钳制住手,听到白芽的声音恶狠狠地带着哽咽的哑:“别动。”
这小孩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趁着谢程应怔住的这一刻,指节就被抹上药膏,木乃伊似的一层层裹起来,他反应回来,失笑地把白芽拉进怀里:“还当什么大事儿呢,哭啥?就这点出息?”
白芽红着眼眶瞪他,问:“你在做什么?”
谢程应心虚了一下,心想礼物就是礼物,总不能让白芽提前知道了,就说:“烙饼呢,总是糊,做不好。每天中午都做坏了点外卖,就有点不甘心,晚上试着做一下。”
白芽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谢程应揉了揉白芽的脑袋,他开始对揉白芽脑袋这个动作百做不厌:“真的,骗你是小狗。”
白芽转身就从厨房里揪出那个黑漆漆的圆形碳,一口咬进嘴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16:19:59~2023-04-16 21: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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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后不论谢程应怎么说, 白芽还是不顾劝导,把那块糊糊的圆饼吃完了。
两人每天就在屋子里黏黏糊糊的,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当真如他所说增添了许多小玩意儿, 整件屋子都铺上厚厚的地毯,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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