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早已围了一圈车主,有些显然认出秦郁上,发出小声的惊呼。然而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何种身份根本不值一提。
安静一瞬,很快有人附和。
“我们都想尽一份力。”
“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车上也好多吃的用的。”
“我把我们家附近药店都搬空了,开了几百公里送过来。”
“这种时候就该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能坐的住在家里看新闻等消息啊。”
“就让我们进去吧。”
“是啊,就让我们进去吧!”
负责人坚毅的脸上浮现出动容之色,请示上级后终于松口:“行,待会儿我们有车队要从另一条路进县城,你们开车跟在后面。那条路弯比较多,大家都注意安全。”
秦郁上回到车里耐心等待,没多久就跟随车队出发。越接近西崇,地震造成破坏就越明显,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
他抓紧方向盘,竭力让自己镇定,趁手机还有信号,他给还在睡梦中的秘书蒋楠打了个电话,让对方立刻以壹心基金会的名义捐款并采购物资送来西崇。
当听说秦郁上人已经在西崇后,蒋楠一个激灵清醒,挂上电话立刻按吩咐去办。
秦郁上又尝试最后一次拨打江来和小周的电话,依旧没有回应。进入西崇县城后,手机彻底没了信号。
他将手机丢在一边,先跟随车队抵达安置点,将车上的食物和水卸下,只在口袋里揣了两块巧克力,而后向一名当地人询问江来拍戏的那所小学的具体位置,连车也不开了,徒步穿过断垣颓壁艰难地前行。
当把江来抱进怀里的一刹那,秦郁上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恍惚间,江来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秦郁上的胸膛如此火热,胸膛下的心跳是如此剧烈,都在提醒他不是梦。
面前的人是如此真实。
半晌,他才犹豫着抬手环住秦郁上宽阔的后背,喃喃道:“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一路上,秦郁上一直在想,想和江来当年的相遇,想回国后他们的重逢,最后想如果见到江来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他有如神兵从天而降出现,必须要配一句绝佳的台词。
他聊以自娱地想,想了好多种,甚至念了出来,不同的语调,不同的停顿,说到最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做更多是为冲淡内心深处的恐慌,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西崇。
这一晚的情绪如过山车般刺激,狂喜、惊恐、担忧、焦急,在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发酵后,最终只归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我想你了。”
救援有条不紊进行,剧组众人很快被转移到附近一处安置点,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
通信也很快恢复,江来坐在帐篷里,用秦郁上手机给钱司壮打电话。
在听到江来声音的那一刻,钱司壮喜极而泣,不是夸张,他是实打实哭了。
“我他妈担心死了,怎么好好就地震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钱司壮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钱母劈手夺了过去:“江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哎呀阿姨真是担心死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钱司壮又勾头凑近:“我妈念了一晚上经,我当年高考都没这待遇。”
“你这死孩子!”钱母似乎是狠掐了钱司壮一把,因为后者忽然嗷地叫了一声,“你高考能跟江来的安全比吗?”
钱家母子的嘻笑吵闹叫江来心中涌起阵阵感动。大概是劫后余生让他生出几分感性,他难得红了眼眶,做了个深呼吸将眼底涩意压下,才轻声问:“崽崽呢?”
手机又被钱司壮拿了过去,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在客厅玩拼图呢,我和我妈都在院子里。他早上睡醒了就要给你打电话,我跟我妈连哄带骗好歹给糊弄过去了,说你在拍戏。你等着啊,我把电话给他。来,崽崽过来,你爸电话!”
江棠承蹭一下站起来,隔老远就大喊一声爸爸,拿到手机后贴在耳边,嘟囔道:“你再不给我打电话我该着急了。”
稚嫩的童音传来,江来甚至能想象江棠承此刻撅着嘴的小模样,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说他紧绷的神经在见到秦郁上的那一刻松了一半,那此刻才算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整个人如被抽走筋骨般,卸力地坐在秦郁上从车里拿来的毯子上,眼底浮出微笑:“爸爸不是拍戏嘛,起得早,不想吵你睡觉。”
“好吧。”江棠承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原定还有三天他就可以杀青返程,突发的这场地震让一切都变得不可确定。江来想了想:“可能要多待几天,你再跟奶奶和大壮叔住几天好吗?”
“好啊。”江棠承坐回沙发,晃着两条长腿软声软气地应着,忽然间支棱起耳朵,问,“爸爸你在吃东西吗?”
江来心道小孩还挺机灵,隔这么远都能发现,他咬下一小块刚才秦郁上从兜里摸出来偷偷塞给他的巧克力,含在嘴里慢慢化着,含糊不清道:“嗯,吃巧克力呢。”
江棠承舔了舔嘴唇:“好吃吗?”
微苦的可可也品出甜味,江来道:“挺好吃的。”
江棠承被勾动馋虫:“那你给我留一点,带回来让我尝尝。”
原以为江来肯定说好,谁想他竟然拒绝:“不行,这是爸爸的,你想吃给你买其他的。”
小屁孩才护食,江棠承对着电话吐吐舌头:“爸爸小屁孩儿!”
江来忍俊不禁,跟江棠承腻乎几句正要挂电话,手机又被钱司壮拿走了。
“你等会儿先别挂,我有事跟你说。”得知江来没事,钱司壮踏实了,继而想到另一件事。
他回卧室关上门,压低声音把前一晚跟秦郁上的通话内容复述一遍:“你知道他最后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他儿子!”
江来动作一顿,伸到嘴边的巧克力慢慢放下,挑眉问:“他真这么说?”
“是啊!”钱司壮在房间走来走去,他当时光顾着担心江来也没细想,如今回过味来,觉得这几个字大有文章,“江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秦郁上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等待两秒,电话那头传来江来淡定的声音:“不用猜,他就是。”
钱司壮:“……我操!”
随即他又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想起来了?”
江来刚要回答,帐篷的帘子被撩起,秦郁上走了进来。
“先不说了。”江来道,随后在钱司壮一迭声“你给我说清楚”的嚎叫中利落地挂了电话。
秦郁上还穿着前一晚看演出时的衣服,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一夜过来已经皱皱巴巴,皮鞋表面也全是尘土,手中拿着江来拍戏用的那个保温杯。
他走到江来面前蹲下,将保温杯拧开盖后递过去:“好不容易找了点热水,你先喝点。”
江来没接,看着秦郁上发干的嘴唇问:“你不喝吗?”
秦郁上笑道:“你先喝,喝完我再去倒。”
江来定定地看他一会,沉静的表情看不出情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却没有咽,而后在秦郁上疑惑的目光中忽然拽着他的衣领拉近,顺着紧贴的唇把水渡了过去。
秦郁上忘记反应,直到江来松开他时还难以置信:“你……”
江来伸出手,指腹将秦郁上唇角溢出的水轻轻擦掉,一派淡定道:“叫你喝你不喝,啰嗦。”
秦郁上呼吸顿时变得急促:“我……”
江来失笑:“你什么?”
秦郁上朝背后看去,帐篷的帘子没有拉严,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有人在不停地走动。他回过头,温柔中立刻多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等着。”
江来手捧保温杯,歪头含笑看去:“等什么?”
秦郁上心道等我把你办了,然而现在虽然没有江棠承,天时地利依旧一样不占,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虽然时机可能并不适合,但他实在等不及。
秦郁上只能做了个深呼吸,把保温杯从江来手中抽出来,用自己宽大的掌心包裹住那双修长的手,而后无比郑重地注视着江来的眼睛。
江来表面不动声色,心脏却在胸腔中一点点提了起来,谁料却听秦郁上问:
“吃饱了吗?”
江来愣了愣,看了眼搁在一边的巧克力:“饱了。”
秦郁上再度做了个深呼吸,再度郑重地看着江来,半晌又憋出四个字:“喝好了吗?”
江来:“……好了。”
“那就行那就行。”秦郁上喃喃自语,舔了舔依旧有些发干的嘴唇,“那个江来,我有事跟你说。”
说完这一句他又卡了壳,觉得很玄幻,江来瞒着他生下江棠承自己却失忆了,忘了他是孩子父亲,现在还得他反过来告诉江来他是谁。
秦郁上努力理清思路,一向伶俐的口齿难得混乱:“那你听我说,我有事跟你说,你好好听着,你是不是六年前在一场酒会上遇到一个人,也就是崽崽的另一个父亲。我就是那个人。江来,我就是那个人。江来,崽崽是我的孩子,他是我儿子!”
说到最后,秦郁上已然无法控制情绪,一句比一句响亮,说完之后便紧张地等待江来的反应。
谁料江来表情一丝不变,静静地回视他道:“嗯,我知道。”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秦郁上预料:“什么意思?”
江来依旧操着平稳语调:“我恢复记忆了,就在地震的时候。”
秦郁上以为听错了:“你什么?”
“我恢复记忆了,秦郁上。”江来一字一字平静地道,“不过就算没有恢复记忆我也差不多能确定,你就是我当年遇到的那个人。还记得我离开岚城前跟你说,回去之后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吗?”
秦郁上怀疑是不是他一夜没睡以至于大脑迟钝地转不过弯,为什么江来说的每个字他都懂,但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江来继续道:“你和崽崽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我不能不多想。还有你对我的态度,让我觉得我们之前可能见过,甚至不止见过。”
秦郁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帐篷外传来错杂的脚步和人声,而里面这一方狭小空间,空气却仿佛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江来感到秦郁上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似乎是终于消化了他话里的含义,表情混杂着震惊错愕,最终艰难地挤出一句:“所以你早就知道?”
一瞬间,秦郁上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段时间江来意味不明的话语全都在他脑子里闪现。
“所以你总说我眼神不好,要我去看眼科?”
“你还说让我去看脑科。”
“对了,你还说过我有种……”
江来以沉默代替回答。
秦郁上缓缓起身,在狭小的帐篷里如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最后又停在江来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张沉静漂亮的面孔:“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江来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从地上站起,同秦郁上面对面:“我起初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我总不能从你身上拔根毛去做亲子鉴定。”
秦郁上反问:“为什么不拔?”
江来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难道我每怀疑一个人就要拔对方一根毛去做鉴定吗?我没那么迫切要给江棠承找个爹!”
说罢他便绕开秦郁上,径直朝外走,刚要撩起帘子就被拽着手腕拉了回来,而后结结实实撞进了秦郁上的怀里。
“你上哪儿去。”
“你管我。”
秦郁上紧紧把人搂住,胸膛不断起伏。他混乱地想,不对,他千辛万苦来找江来不是为了吵架。
“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知道崽崽是我儿子我太激动了,原本我就打算连夜来找你,结果你又遇到地震。这一晚我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到现在我还点懵。”
江来做了个深呼吸,抬手环住秦郁上的后背,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秦郁上充血的眼睛和眼底的乌青都明明白白告诉他,对方这一晚的煎熬。
“我态度也不好。但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想瞒着你,只是一来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二来……”江来停顿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而后似乎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是个犹豫的人,自从遇见你以后,我好像变得优柔寡断,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所以我会暗示你,希望你能怀疑,你能去证实。”
“哎。”江来叹了口气,“就像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
秦郁上收紧手臂将江来搂得更紧,怀抱填满的感觉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沙哑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嗯?”
“你想说你爱我。”
江来没忍住笑了,闭上眼说:“是,我爱你。”
秦郁上呼吸一紧,继而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江来,我爱你。”
江来把头轻轻搁在秦郁上的肩,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在兵荒马乱中享受难得的温情,就听秦郁上喃喃道:“崽崽竟然是我的儿子,简直跟做梦一样。”
江来笑了起来,却作势挣扎了一下:“那你去找你儿子吧。”
“不去。”秦郁上将他搂得更紧,“我开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见你,你最重要。哎,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因为崽崽才这么说,我跟你表白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我儿子,知道西崇出了事我想都没想就过来了,都顾不上去看他。”
江来勾了勾嘴角:“我知道。”
帐篷内安静下来,江来沉浸在劫后余生重逢的喜悦里,就在这时秦郁上像是意识到什么,和他拉开一些距离,狐疑问:“等等,我记得那天不是戴套了吗?”
江来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秦郁上在来时也短暂地琢磨过这个问题,他知道避.孕套的作用并非百分百,心道难道他这么猛,连套套都阻挡不了他了?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
江来忽然打断:“首先,避.孕套本来就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其次——”
“这我知道,其次什么?”秦郁上一脸好学的表情,发现江来的耳根竟然慢慢红了。
江来自耳根以下红成一片,半晌才在秦郁上催促的目光中咬牙吐出两个字:“浴、室。”
仿佛脑海中有盏灯泡刷一下亮了,秦郁上醍醐灌顶,那一晚他抱江来去浴室的时候没忍住,但酒店套房里的四个套已经用完了,所以就……
秦郁上问:“就那一次?”
江来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明显了:“你、说、呢?”
“原来是那一次。”回忆当时情景,秦郁上还有些恍惚,继而又发现什么,“等等,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私底下回味了无数遍?”
“我回味你个头。”江来就知道不能对秦郁上抱太大希望,“起开。”
“别走别走,再让我抱会儿。”
秦郁上露出傻子般幸福的笑容,又开始喃喃:“我有个儿子。”
江来心道傻就傻吧,勉强配合地说:“嗯,你有。”
秦郁上继续喃喃:“幸好那一盒里只有四个套。”
这话该怎么接?江来犹豫几秒,只得“嗯”了一声。
“幸好我一夜五次。”
江来黑线:“……”
“幸好我一击即中。”
“……”
短暂的安静后,秦郁上的声音再度响起,掷地有声:“我他妈命中率也太高了!”
作者有话说:
论秦郁上为什么一到老婆面前就变沙雕。
大家的评论都看了,不想断章让大家再等一天,干脆两章合发。感谢小天使们一直的支持,比心~
ps这只是崽崽曲折身世的一部分,剩下的后面再揭晓。
感谢在2023-07-1317:44:48~2023-07-1417: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叶53瓶;嘻嘻嘻~11瓶;π_π、空的jy我兑水喝一辈子10瓶;AYbota.、西瓜土豆9瓶;答案1018瓶;芝麻汤圆、可乐很好喝5瓶;谈禾、鹤羊2瓶;木瓜木瓜我是地瓜、svt西柚、、夏皎梓、是GG啊、梦寒、灵魂深处、白玉京、枫叶落下的声音、叶子、鸭脖都重复.、Alice、战战的小尾巴、猪也是有尊严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帐篷外空地上。
小周刚给姐姐一家打完电话报平安,此刻正蹲在地上,稀里呼噜不顾形象地吃着一碗他秦导带来的红烧牛肉泡面。
回忆起秦郁上那仿佛从天而降,而后走到江来面前一把将人搂住的一幕,小周依旧感动得稀里哗啦。
脑海中自动播放“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的bgm,小周从泡面碗里抬头,仰天四十五度,眼眶不由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