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身回头,疑惑道:“爸爸,谁要来啊?”
江来脸色可疑地一红,把小孩的头又转回去,说了句“你继续看”,接着瞪向一条走道之隔、正笑容满面看着他的秦郁上。
江来咬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说好的私底下叫呢。”
“抱歉。”秦郁上声音低沉悠扬,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抽,“叫顺口了。”
这两天,秦郁上动不动就叫他来来,方才候机室里恰好有个从国内来的夕阳红旅行团要拍合照,导游招呼一众大爷大妈:“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江来前一晚被离别在即兴奋到睡不着的江棠承和“哇塞这么嫩的肉要走了我得多咬两口”的蚊子双重折腾,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听到导游的话,恍恍惚惚端着咖啡就要过去,被眼疾手快的秦郁上一把拉住。
江来扶额,揉捏发涨的太阳穴:“去去,一边儿玩去。”
“去去?”秦郁上眯眼琢磨,“这个名字不错,你来来,我去去,我们是来去CP。”
江来……彻底无语。
空姐推着餐车经过,短暂地打断了来去CP的交流。江来刚想再要一杯咖啡,秦郁上仿佛能猜中他的心思,抢断道:“一杯温水和一杯橙汁,橙汁给靠窗的那位小朋友,温水给这位先生。你早上没吃什么光喝咖啡了,空腹喝对胃不好。”
后一句是对江来说的。
空姐眼底隐隐闪过八卦之光,一早就有朋友发信息跟她说,江来和他儿子会坐这趟航班回国,当时她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当记者的消息竟然比她这个近水楼台的空乘还要灵通。
空姐微笑着将橙汁递给江棠承,在江棠承仰头说谢谢的瞬间化为尖叫鸡。
呜呜呜小朋友真的好可爱,好想rua那头卷毛!
丰富的心理活动完美地隐藏在得体的职业微笑下,空姐又给秦郁上倒了一杯水,之后便推着车子继续服务后排客人。
早班飞机,大部分人都在补觉,机舱里都是或沉或浅的眠息。等飞到平稳高度后,江棠承第一个扛不住睡了,江来像包蚕宝宝似的,严严实实替他裹好毯子,接着放倒自己的座椅准备休息。
江来睡觉有个习惯,入睡时必须把手脚都盖好,早上图凉快,他穿了一件露脚踝的九分裤,而毛毯不够长,他必须侧躺蜷起双腿才能勉强同时盖住脚踝和胸口,可一侧肩膀还露在外面,这让他有些没有安全感。
一条走道之隔,秦郁上打开阅读灯,正专注地在看一份报告,似乎并没有被他的动静打扰。
江来又换了几个睡姿,始终无法完全盖住,只好放弃,拉下眼罩准备将就着睡,忽然听见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而后肩上一沉。
他露在外面的肩膀被人搭了一件西装外套。
紧接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吧。”
短短的两个字似有魔力,江来闭上眼,很快陷入沉沉的梦境。
数小时后,飞机穿过云层,缓缓降落在岚城机场。踏上廊桥,江来透过玻璃顶仰头看去,同样是碧空如洗、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江棠承睡饱了,精力十足地拉着自己的小箱子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落在后面的两个大人。
江来一只手臂搭着秦郁上的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刚一开机就收到钱司壮的信息。
钱司壮:【落地了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去机场接你们。】
钱司壮:【老太太一早就开始忙活,这架势要整出个满汉全席,厨房都没我下脚的地儿。】
他还发来一张照片,系着围裙的钱母背对镜头站在厨房,从早市买回来的鲜嫩禽肉和翠绿蔬果满满当当摆了一地,当真是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江来不由面露微笑,秦郁上余光瞥见却心里发酸。江来还没回来就有人记挂,而他回自家别墅大概率也只有阿姨迎接。
江来不知道秦郁上心理活动,拨通钱司壮电话,却正在通话。
听着手机里机械的提示音,江来极其隐蔽地皱了下眉,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秦郁上的眼睛。
得知缘由后他说:“要不然跟我车走吧。”
因为待会要回恒英处理一些公务,秦郁上专门叫了司机来接。
江来没有答应也没拒绝,收起手机后道:“先出去再说。”
过海关,熟悉的乡音飘进耳中。江来和秦郁上站在缓缓转动的行李转盘前等着拿行李。
两人身材优越气质不俗,特意低调但仍很快成为焦点,周围数道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离得最近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大约乘坐同一航班回国也在等行李。两人手挽手站在一起,兴奋地掩嘴小声交流。
“江来!秦郁上!”
“他们果然一起出国了!”
“那个小孩就是崽崽吧?”
“是吧是吧!啊啊啊激动死我了!”
江棠承机敏地感觉到周遭的关注,警惕地站到了两个大人中间。秦郁上视线一扫,不由皱眉,问江来:“要不要给崽崽戴帽子?”
不仅帽子,江棠承很快被全副武装,一头卷毛压在鸭舌帽底下,雪白的小脸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黑润的大眼睛,喃喃道:“爸爸,闷。”
江来没想到江棠承在机场都能被认出:“先忍一忍,上车就摘了。”
江来犹豫着要不要给自己也戴口罩,先问秦郁上:“你要吗?”
“我这张脸有什么见不得人吗?”秦郁上挑眉看他,作为来去CP的最大粉头很是不满,严肃道,“你这种行为叫欲盖弥彰掩耳盗铃,把脸遮住就以为没人认得了?还是说跟我站在一起觉得丢人。”
江来:“……”
这一刻江来和闻绍思维共震,只觉得秦郁上真能哔哔。
行李取下后堆在行李车上,江棠承坐在最上面,秦郁上推着他往外走。江来落后两步,拿出手机再一次打给钱司壮。
这一回秒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似乎是钱司壮在奔跑中的急促呼吸。
江来脚步微顿,忽然升起不妙预感。
前方视线里,秦郁上长腿阔步地推着行李车向前,转个弯便是出口。
就在这时,钱司壮声嘶力竭的吼声传来:“别出去,外!面!有!记!者!”
然而晚了。
秦郁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江来的视野里。
世界仿佛安静一瞬,紧接着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
“来了来了出来了!
“啊啊啊啊!”
“崽崽!崽崽!”
江来头皮一紧,对着手机喃喃:“但凡你早说一秒……”
这句话淹没在热情的喊声中,钱司壮注定听不到了。
江棠承坐在一堆行李顶上,摇头晃腿美滋滋地享受前影帝现导演的推车服务。行李车转了弯,出口近在咫尺,视野里出现密密麻麻探头张望的人群。
他在鸭舌帽底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一句“好多人啊”堪堪出口,就被海啸般的欢呼吞没。
“啊啊啊啊啊崽崽崽崽!”
“姐姐爱你!”
“崽崽看这边!看这边!笑一个笑一个!”
闪光灯闪个不停,江棠承傻眼了,口罩下的嘴巴大大张着忘记呼吸。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件西装外套从天而降,稳准狠地当头罩在了他脑袋上。
同那次在顾泽肖诊所一样,秦郁上故技重施,第一时间罩住了懵逼的江棠承。
江来从后面赶上来,镜头拍不到江棠承,只能对准他和秦郁上。
“两位是不是一起出游?”
“能透露一下两位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听说有亲子综艺请崽崽,请问会考虑吗?”
“崽崽会考虑进圈发展吗?听说已经有导演发出请了。”
现场还有蹭流量的网红在直播,直播间弹幕飞快刷过。
【秦郁上发那条微博的ip定位在马代,我就知道他俩肯定是一起出国的!】
【他们为什么又双叒叕在一起啊?千万别跟我说偶遇。】
【先是诊所,这次机场,只想说好巧。】
【可恶的外套!可恶的口罩!可恶的帽子!我要看崽崽的脸!】
【我有点糊涂,为啥每次崽崽出镜都是秦郁上在带,他到底是谁家孩子啊?】
【咳咳,半个知情人士,当初《分秒》剧组拍戏的时候,秦郁上就把崽崽带在身边,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
声音潮水般涌来,江来的耳膜不堪重负,人群不停从两边挤压,无数相机、手机和话筒将他们包围。
慌乱中,江来的第一反应是抱起江棠承护在怀里,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掌握住。
他猛地抬起头,在无数混乱的人群中对上了秦郁上的眼睛。
秦郁上牢牢握住江来的肩,那一瞬间爆发出强悍的力量,扭转了江来跌倒的态势,在江来稳住身形后,又坚定地挡在了他前面,想要辟出一条路来。
然而人实在太多,他们几乎寸步难行。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钱司壮带着几个保镖匆匆赶到,这才终于杀出一条血路。
好不容易走到停车的地方,一窝蜂跟来的记者、网红和粉丝被几个保镖拼死拦住。没时间搬行李了,钱司壮挥手喊道:“先上车先上车,行李让保镖拿。”
江来推着江棠承的屁股让他先上车,而后自己矮身钻进车里,最后上来的秦郁上砰一下关上了车门。
钱司壮点火挂挡踩油门,黑色大众嗖一下蹿了出去。
疯狂的记者和粉丝在身后渐远,钱司壮狠狠出了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我操”脱口就要来,忽然想到秦郁上在,硬生生咽下脏话,语气秒变温柔:“哎呀,也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你和崽崽的行程,在网上爆料你们会坐这趟航班回来,把那些记者和粉丝都招来,真讨厌。”
江来一阵恶寒:“你正常点。”
钱司壮咳咳,从后视镜里望着那拱起的一坨西装:“哎呀妈呀崽崽,崽崽没事吧。”
江棠承整个人还被衣服蒙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身处何地,只感到好多人在挤他,好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叫得他脑仁嗡嗡,重见光明的时候还懵懵哒,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几道视线都落在他身上,江棠承小脸憋得通红,终于能把刚才那句没说出来的话说完:“好多人啊。”
一车大人都乐了,钱司壮道:“崽崽,那些都是你的粉丝,来给你接机的。”
粉丝这个词江棠承知道,他懵懂道:“我也有粉丝了吗?”
“当然了。”钱司壮相当自豪,“都是你的妈妈粉和姐姐粉。”
“真的吗?江棠承来了兴趣,眼睛眨巴两下,“什么叫姐姐粉和妈妈粉?”
钱司壮给他解释,江棠承听完后问江来:“那爸爸是我的爸爸粉吗?”
江来出道以来也算小有名气,也遇到过几次粉丝接机,但阵仗都无法同这一次相比。
这让他切实地感到江棠承现在的热度。
红,真是个玄学。
“我是你头号粉丝。”江来笑道,摸了摸小孩被帽子压乱的头发,“刚才不害怕吗?”
“不怕啊。”江棠承歪了歪头,“就是有点突然,有点吵,如果拍照不开闪光灯那就更好了。”
钱司壮呦呵了一声:“崽崽这心理素质可以,要不要跟你爸爸一样,以后当大明星?”
“不当明星。”江棠承立刻朝秦郁上看,“我要当导演,我要拍电影!”
秦郁上侧身,越过江来和小孩在半空击掌:“有志气!”
大众平稳地行驶在机场快速路。不多时,一辆SUV从后面追上来,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起初江来以为是追上来的记者,钱司壮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车牌道:“放心,咱们自己人,保镖。”
“你哪儿找的保镖?”
钱司壮体胖容易出汗,吹了一会空调才感到好一些,随手抹了把额头:“闻总给我派的。其实我早到了,听说有记者我第一时间跟闻总汇报,闻总就给我派了几个保镖,就是等他们过来耽误了点时间。”
秦郁上微眯着眼,感到那几个保镖莫名眼熟。钱司壮当即吹捧道:“秦导好眼力啊!”
上一次他跟秦郁上见面还是停车场之夜,秦郁上因为他胡编乱造江棠承的身世罕见发火,后来他为将功补过给秦郁上通风报信,结果还把岛的名字搞错了。
钱司壮感觉自己做啥错啥,默默抹了把辛酸泪,为尽快抹去秦郁上对他的不愉快印象继续拍马屁。
“那几个保镖就是上次在诊所的那几个酒吧小哥,闻总对他们印象不错,说他们晚上才开工,白天就来公司做保镖,反正形象不错身材结实,带出去既能打还有面子。”
秦郁上眼皮顿时直跳,形象不错?身材结实?带出去有面子?
闻绍这是招保镖还是想干什么?
眼看前头就是快速路的出口,江来问秦郁上:“你去哪儿,我们先送你。”
秦郁上原先叫了司机来接,先去恒英处理公司的事,再回自家那冷冷清清的别墅。但这几日他天天和江来江棠承粘糊在一起,骤然分别如何舍得,目光顿时一沉。
这微妙的沉默立马被钱司壮捕捉到,当即热情地发出请:“秦导还没吃饭吧,要是不嫌弃不如光临寒舍,尝尝家母手艺?”
秦郁上这才施恩般笑了笑:“那就打扰了。”
出了快速路,大众驶入主城区,在林荫道上快速穿行,很快拐进一个斑驳生锈的铁门,一栋栋住宅楼外侧覆满爬山虎,正是钱母居住的安苑小区。
在逼仄的小道上拐了几个弯之后,钱司壮稳稳当当地将车停在自家院子前。
院子里的海棠枝繁叶茂,树下的菜地里种着绿油油的小葱和蒜苗,秦郁上一下车就想起当日第一次和江棠承见面时的场景。
小孩当时就站在围栏后,踮脚探头望着他,鼻头沁着汗珠,一见他就管他叫爸爸。
想到这里,秦郁上不由扬起嘴角,同时心里有些痒,想着什么时候哄着江棠承再叫一次。
“奶奶!”
“哎呦小祖宗你慢点!”
车堪堪停稳江棠承就跳了下去,一边大喊着奶奶一边箭步冲进单元楼,钱司壮忙不迭跟在后头。
江来目送两人进门,余光一瞥就见秦郁上在笑,不由好奇:“你笑什么?”
“没事。”秦郁上故作深沉地清清嗓子,在江来要走时拉住他的手腕,“等会儿。”
“干吗?”
江来不明所以,恰在这时路口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司机下车道一声“秦先生”,随后打开后备箱,拎出了七八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秦郁上接过后道:“你先去吃点东西,等我电话再来接我。”
“好嘞。”司机上车,麻利地掉头后又沿原路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江来露出讶异的表情,秦郁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初次登门,总不好空手,否则你多没面子。”
自从知道要来钱家吃饭,秦郁上便发信息给司机,让他先去商场买礼物,挑贵的好的不用考虑价格,而后再来安苑小区。
从江棠承偶尔蹦出的一两句话里,秦郁上知道江来这些年多亏有钱司壮母子照顾,这几样礼物是他真心实意的感谢。
江来目光微微闪动,挣开秦郁上往单元楼里走去。秦郁上没有看到,在转身的瞬间,江来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钱家客厅。
“——哎呦你这死孩子,有客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钱母乍一见秦郁上,震惊到锅铲差点飞了,而后一巴掌拍在钱司壮后背,拍得后者嗷一声惨叫。
秦郁上礼貌得体:“是我突然登门,您别觉得我冒昧。”
“呵呵呵呵怎么会冒昧呢。”钱母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招呼秦郁上,“坐啊坐啊。”
钱母说着,又回头用手指点了点钱司壮,进厨房搁下锅铲,又把煨汤的火调小,而后走进卧室关上门,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她今年夏天刚买还没舍得穿的新衣服。
钱司壮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后背到现在还麻着,目瞪口呆道:“靠,我妈该不会是秦郁上的粉丝吧?”
身为一个骨灰级影迷,钱母的阅片清单既包括八点档狗血家庭伦理剧,也涵盖票房名利双收的高质量电影,必须看过秦郁上当年的作品。
何况秦郁上无论外貌演技都秒杀现在一众流量鲜肉,钱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温一遍洗洗眼。
果然,钱母笑得合不拢嘴,给秦郁上倒了杯水看着他喝完后,就试探地提出能不能合张影,秦郁上爽快答应。
江棠承活学活用:“奶奶是叔叔的奶奶粉。”
钱母赶紧又回屋,翻出逢年过节走亲戚以及外出旅行才会戴的丝巾,对着镜子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江棠承则自告奋勇要当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