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承小脸又一红,虽然他的确是很怕打屁股,但被戳穿还是有点害羞,干脆把头埋进秦郁上脖颈间玩自闭。
秦郁上只觉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他的肩窝,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这感觉太陌生,让他不知所措。
他把江棠承往上托了托,垂下眼,正好同江来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时,江来用口型对他说了声谢谢。
打印机的咔咔声重新唤回两人的注意力,医生开好单子,一张是狂犬疫苗注射,一张是过敏原化验。
虽然医生没说,但江来还是带小孩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在水下冲洗了十多分钟的伤口。
这个时间,秦郁上正好去缴费取药,江棠承出来后让护士打针。
江棠承挨了一针,胳膊从痒变成又疼又痒,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打完针又做过敏测试,结果还要等一会,他们暂时还不能走。江棠承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低着头,背带裤和小皮鞋沾了泥,像只灰头土脸又垂头丧气的小脏猫。
江来曲腿半蹲在他面前,问:“猫猫可爱吗?”
江棠承又想哭了,可爱是可爱,但怎么这么凶啊,上一秒还冲他甜甜地喵喵叫,下一秒直接伸爪子挠他。
还有,为什么他摸了两下猫就胳膊痒眼睛肿。
江来看着小孩又气愤又自责又委屈的小模样,不厚道地想笑。他拨开江棠承额前的刘海,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下次还摸吗?”
江棠承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可再也不敢了。
他抬眼看向江来,睫毛上还缀着未干的泪珠,小声道:“对不起。”
江来说:“爸爸不怪你,所以不用说对不起。你以前没见过猫,好奇是难免的,想去看一看摸一摸很正常。以后你还会遇见很多没有接触过的,会让你觉得好奇的事和人。但除了好奇心,更重要的是有一份警惕,任何情况下都要首先确保自己不会受伤害,明白吗?”
江棠承似懂非懂地点头。
江来知道现在跟小孩说这个他不一定明白,慢慢来吧。余光瞥见秦郁上走过来,他摸了摸小孩的头,站了起来。
一通折腾,三人晚饭都还没吃。江来方才看到医院里有便利店,准备去买点吃的。
秦郁上嗓音听起来有些发哑:“我去买吧。”
江来收回视线:“还是我去吧。”
江棠承小声卖乖:“我想喝热热的巧克力。”
“好。”江来笑着应下,又问秦郁上,“你呢?”
“都可以。”秦郁上说,“买点你和崽崽喜欢的就行。”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夜空辽远,秦郁上陪江棠承坐在椅子上,长长的走廊空旷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孩的手被冷水冲得冰凉,秦郁上将他一双小手包在掌心。
“崽崽。”
江棠承抬起头,睫毛轻轻眨了一下:“嗯?”
秦郁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叫小孩的名字。刚才缴费时他看了眼单据,才终于知道小孩的大名。
江棠承。
海棠的棠,承担的承。
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既希望小孩生活得浪漫诗意,又希望他能不畏生活的重担,勇敢承担。
江棠承见他不说话,小手在秦郁上掌心蹭了蹭,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怎么了呀?”
从方才到现在,秦郁上将小孩的名字在心中咀嚼了数遍,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江棠承忽地坐直身体,直直地朝他身后看去。
下一秒,秦郁上忽然手掌一空,江棠承挣脱他跳下了椅子。
秦郁上下意识跟着站起来,就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长风衣的年轻男人。
“顾叔叔!”
江棠承跑到跟前,那男人弯腰将他抱起,隔着几米的距离也朝秦郁上看来。
对视的一瞬,秦郁上微微眯起眼,明白了对方是谁。
这人就是江来口中的,师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
第32章 (二更)
医院除了便利店,还有一个茶吧,江来在便利店买了面包,拎着袋子走到茶吧,给江棠承点了杯热可可,想了想,又要了一杯红茶。
等他端着两杯饮料回去,才发现江棠承身边的人变成了顾泽肖。
“师兄?”
江来惊讶一瞬,几乎下意识地,目光搜寻另一个人,就听顾泽肖说:“找秦先生?他刚才接了个电话,应该在那边。”
江来这才把视线放在顾泽肖身上:“你认得他?”
“我一个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他是谁,毕竟他很出名。”顾泽肖说,顿了顿,“没想到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他。”
江棠承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热可可,见江来手里还端着个杯子,好奇问:“爸爸,那里面是什么?”
江来说:“红茶。”
顾泽肖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哦。”江棠承对红茶没兴趣,高举杯子对江来说,“爸爸也喝。”
“爸爸不喝。”江来看着顾泽肖问,“师兄,你吃饭了吗?”
顾泽肖一身正式西装,在研讨会现场接到江来电话后便马不停蹄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自然还没吃饭。
他知道江来不喝茶,而从江来刚才见到他时的惊讶表情看,这一杯喝的显然也不是为他准备。
顾泽肖说:“我吃过了。”
江来在江棠承另一侧坐下,看着小孩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香橙味的面包,接着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要来这附近出差?”
“短差。”顾泽肖说,“两天而已,原本明天就要回去,也就没跟你说。”
江棠承撕开包装袋咬下一大口面包,脸颊随咀嚼的动作鼓起,像动画片里可爱的小仓鼠。胳膊上的红疹虽然还没消退,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严重了。
江棠承仰脸对江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小孩总是容易满足,一杯热可可,一块香橙面包,有爸爸陪在身边,加起来便是十全十的美满。
顾泽肖被这一幕触动,目光温柔:“我刚才看了一下,崽崽反应不算严重。”
江来低低嗯了一声,抚摸小孩柔软的头发,抬眼望向走廊尽头。
一个电话打这么久还没回来,秦郁上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江来对顾泽肖说:“师兄,我去看一下。”
顾泽肖微顿:“好。”
江来起身,刚走到拐弯处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秦郁上。
秦郁上的确接了个电话,是刘制片打来。为保证剧集的专业性,《分秒》剧组聘请了一名资历很深的医疗专家全程跟组。谁知专家家中突遭急事,需要请假。
刘制片来请示秦郁上怎么办。
当初接任导演时秦郁上便声明,他只管拍摄,拍摄之外的事概不过问。但刘制片在电话里语气期期艾艾,仿佛天都要塌了。
秦郁上只好捏着眉心回答:“让他推荐一个,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先顶替他。”
“已经去找了。”刘制片说,“张专家电话打了一圈,但这不是事出突然怕找不到人吗。”
说这句话时,刘制片不可避免展开联想,万一找不到顶替的人,剧组的戏就拍不下去,又得停工,停工一天得耽误多少事多花多少钱,经费本来就紧张,他怎么跟资方解释?
这么一想,刘制片要晕。
秦郁上沉吟片刻:“那就调整拍摄顺序,把不需要专家审核的内容提上来先拍。”
刘制片醍醐灌顶:“是啊!”
这么简单,他怎么没想到?
挂电话前,秦郁上说:“不管他推荐的是谁,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定要足够专业。”
刘制片忙说:“是是,那必须的。”
挂了线,秦郁上握着手机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影视基地里多是酒店商铺,真正的居民不多,入夜后,整面落地玻璃外只有寥落的灯火。
玻璃映出他一张帅气的脸,轮廓分明,眉眼尤其锋利。一想到顾泽肖出现后江棠承明显的依赖,秦郁上眼神又沉了几分。
他不想承认,在小孩挣脱他手心的那一刹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郁闷。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共情能力太强,秦郁上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胳膊也有些痒,便去洗手间冲了一下。
凉水滚过皮肤,那股灼热感才消退了些。他正要往回走,迎面碰上江来。
江来看着秦郁上手臂上未干的水迹,猜到他大约去了卫生间。视线下移,秦郁上衣服下摆沾着灰色的泥和几根白色猫毛,大概是抱江棠承的时候蹭上去的,在黑T恤上分外显眼。
去了趟卫生间也没擦么?江来心想,秦郁上看起来不像那么不讲究的人。
他不动声色问:“是剧组有事吗?”
秦郁上嗯了声:“不是急事,已经处理了。”
江来把手中杯子递过去,秦郁上问:“什么?”
“红茶。”江来顿了顿,“你嗓子听起来有些哑。”
在片场说了一天话,收工后没休息直奔医院,刚才又应付了刘制片,秦郁上嗓子何止是哑,简直就快冒火了。
他如久旱逢甘霖,接过后猛灌几口,凌厉的喉结在脖颈间不停滑动。
江来移开视线。
虽然茶味淡到几乎没有,但秦郁上却觉得畅快,下巴往顾泽肖的方向点了点,意思很明显——这人是谁。
江来说:“以前读书时跟我一个导师,算是我师兄。”
那不就约等于不是。
秦郁上面色稍霁,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看崽崽好像跟他很熟。”
江来本不想多谈,闻言只好说:“崽崽从小生病就是找他。”
难怪小孩和他那么亲近。秦郁上又喝了一口茶,红茶竟品出一丝酸味。
时间接近八点,江来对于麻烦秦郁上很不好意思:“今天谢谢。”
秦郁上猜测,江来下一句要么是“你先回去吧”,要么是“我改天再感谢你”。无论哪句他都不想听,干脆先声夺人:“我晚饭呢?”
江来愣了愣,不待回答,秦郁上已经越过他往江棠承走去。
江棠承刚才翻塑料袋,发现江来给他买了两袋香橙味的面包,他只吃一袋,见到秦郁上立刻说:“叔叔,我给你留了面包,橙子味的,我最喜欢吃。”
秦郁上的心情这才算好些,原以为小没良心看到别人就把他忘了。他又一转念,这个姓顾的从小照顾崽崽,而他跟江棠承认识不过几天,也就给小孩画过几幅画,小孩跟他不亲是难免的。
秦郁上坐在江棠承身侧嚼着面包,瞥一眼被顾泽肖叠放在一旁的风衣:“顾医生怕冷?”
顾泽肖起初不明白,低头看去,才笑道:“我倒是不冷,就是怕崽崽这种情况要输液,特意带来给他盖。”
秦郁上嘴里那口面包顿时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他就着口茶咽下,说:“那劳你费心了,我车上枕头毯子齐全,不会让崽崽冻着。”
江棠承被两个成年男人夹在中间,只听左边一声“崽崽”,右边一声“崽崽”,小脑袋随声音转来转去,某个时刻忽然仰起头。
哇塞,怎么头顶噼里啪啦像放闪电,吓得他赶紧缩脖子。
听到秦郁上的话,顾泽肖只笑了笑,看了眼时间,起身对江来说:“崽崽过敏测试结果应该出来了,我去取吧。”
顾泽肖去护士站,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张化验单,江来快走几步迎上去。
“我原本还担心崽崽会不会是对花粉过敏,这下可以排除了。”顾泽肖说,“罪魁祸首就是那只猫。”
江来叹气:“不是一只,是三只。”
“是吗?”顾泽肖惊讶。
回忆当时场景,江来不禁莞尔:“骗我说要去看花,实际暗度陈仓去看猫。”
顾泽肖也笑了:“崽崽之前太乖了,小孩子淘气一点没什么不好。”
江来看了眼化验单,询问顾泽肖意见。顾泽肖说:“崽崽虽然手臂还红着,但远离过敏原症状已经减轻。他刚打了狂犬疫苗,尽量不要再输液,首选吃药吧。”
江来也是同样观点。
这副场景落在秦郁上眼中就变了味儿,江来和“算是师兄”的人凑在一起,说不到两句就会心一笑。
秦郁上把头转过去,又转回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直到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回头,对上江棠承睁大的眼睛。江棠承问:“叔叔,你胳膊怎么也红啦?”
秦郁上低头看去,发现手臂已然红了一片,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江棠承相当聪明,现学现卖:“你是不是也过敏啊?”
不止是芒果,秦郁上也对猫过敏,从小便对那种毛绒生物敬而远之,大概是抱江棠承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猫毛,没想到这样也能中招。
刚才就隐有猜测,现在差不多证实,秦郁上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怎么没事啊。”江棠承紧张起来,不待秦郁上阻止就大喊,“叔叔也过敏了!”
江来正准备拿上检查结果去找医生,闻言脚步一顿,调转方向朝这边走来,一眼就看到秦郁上那两条和江棠承成了同款的胳膊。
猫毛还沾在秦郁上身上,江来几乎立刻猜出前因后果。秦郁上一个成年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猫过敏,只不过忍耐力强,即便不舒服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也对猫过敏?”
“刚才为什么不说?”
“你知道自己过敏还抱江棠承?”
江棠承莫名其妙被点名,本能地往秦郁上身边靠,爸爸好凶啊。
秦郁上顺势揽住小孩肩膀,崽崽不怕。
一大一小并排坐在长椅上,同时抬起头看向江来,动作整齐划一,连神态都极其相似,江来一下子愣住了。
有那么好几秒,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太快了,并没有被他抓住。
面对江棠承控诉的眼神,江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像对小孩道歉一样对秦郁上说:“抱歉,是我语气不好。”
向来在片场训人的人此刻成了挨训的对象,秦郁上却丝毫没有感到不悦,反而体会到被在乎的满足。
“没事。”秦郁上还是那句话。
这两个字说服不了江棠承,自然也说服不了江来。江来说:“过敏不是小事,还是让医生看一下。”
顾泽肖就是医生,秦郁上可不想让他看,又去单独挂号,江来陪他一起进诊室。
诊室斜对面的椅子上,顾泽肖透过半敞的门望着里面的两个人。
其实刚才他没有对江来说实话,他见过秦郁上,在工作的医院,秦郁上就是那天江棠承发烧输液时突然推门进来的男人。
再见面时,顾泽肖一眼认出。
但从秦郁上的反应看,对方显然不记得他是谁。
顾泽肖犹自出神,一旁的江棠承看了他好半天没反应,好奇问道:“顾叔叔,你在看什么?”
顾泽肖转过头,忍不住问出埋在心里的问题:“崽崽,那个叔叔和你爸爸关系很好吗?”
这题有点超纲了,江棠承摇头:“我不知道。”
顾泽肖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起初因为三次叫“爸爸”的乌龙,江棠承有些抵触秦郁上,但后来秦郁上给他讲填字游戏,给他画画,还有他们之间种种相似之处,每一件都叫他觉得亲切。
刚才秦郁上抱着他进医院,他埋首在对方怀里,听见宽厚的胸膛下咚咚的心跳,觉得很有安全感。
这种感觉和钱司壮、钱母甚至江来给他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具体什么样江棠承说不上来,但他知道他并不讨厌秦郁上,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喽。
江棠承点头,悬空的双腿前后晃了晃:“喜欢。”
顾泽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嗓音在发哑:“为什么喜欢?”
说完他便闭上嘴,咽下未出口的一句——你爸爸也喜欢吗?
江棠承掰手指:“他给我画画,不嫌我脏抱我,跟我一样不吃芒果,不招蚊子,现在还跟我一样不能摸猫猫。”
童言无忌,听在顾泽肖耳中却犹如惊雷,他猛地朝诊室里面望去。
怎么可能?
诊室里,医生看过江棠承的化验结果,也认为吃药即可不必输液,而秦郁上没有直接接触猫,且成年人免疫力更强,也不必输液。
医生敲击键盘,开了两种抗过敏药,内服外敷,成人版给秦郁上,儿童版给江棠承。
从诊室出来,江来说:“我去取药。”
秦郁上本想揽下这个活,对上江来“病号没有发言权”的眼神后,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他目送江来走远,站在距离长椅几步之外,顾泽肖却主动走过来。
“秦先生,感觉怎么样?”
顾泽肖猜得没错,医院那次见面后,秦郁上已然忘记他是谁。现在的顾泽肖在他眼里是江来口中的师兄,江棠承一见到就奔过去要抱抱的顾叔叔,是让他不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