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十五分钟。”
一条过,秦郁上心情看起来却并不好,英挺的眉一直蹙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江来走去,快到跟前时,就听俞珍忽然对江来说:“你脸色不太好。”
江来道:“为求逼真我饿了两顿,从昨天起就没吃饭。”
俞珍惊呼:“真的假的?”
江来笑道:“开玩笑。”
俞珍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秦郁上立在一旁,视线停在江来脸上,发觉江来脸色的确不太好,唇色发白。
俞珍去换衣服,秦郁上抬脚过去,走到跟前刚要开口,一个工作人员忽然横插一脚:“江老师,更衣室正好空出来,您要换衣服吗?”
剧组只有俞珍有单独更衣室,江来和另外一个演员共用一个。下一场戏在几个小时后,江来看了秦郁上一眼,说:“好啊,谢谢。”
江来跟着那名工作人员走了,秦郁上做了个深呼吸,转头去跟副导演讨论分镜的修改,某个时刻忽而抬头,就见江来站在穿梭往来的人群后,正看着他。
对视的刹那,周遭一切似乎静止,人群化成虚影,秦郁上的视线中只剩一身利落常服的江来。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秦郁上搁下分镜剧本,迈着不受大脑控制的长腿,在副导演诧异的注视中朝江来走了过去。
还差两步就要走到江来面前,秦郁上不自觉做了个深呼吸,谁料就在这时再度杀出个程咬金——
又一名工作人员举着一瓶水,热情地对江来说:“江老师,今天天气热,您喝口水。”
秦郁上:“……”
江来也明显愣了下,笑着说:“好啊,谢谢。”
三番五次被截胡,秦郁上不能忍了,直接隔着两步的距离大声说:“草莓很好吃,我昨晚睡得很好。”
周遭忽地安静,众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纷纷停下动作,以怪异的姿势扭头看向秦郁上。
心思活络地已经打起小九九,导演这什么意思啊,是要暗示他们送草莓吗?那下一句睡得很好该怎么解释,该不会是暗示他们……那啥吧?
江来拧开瓶盖刚喝了一口水,闻言差点没喷出来,赶紧将唇边水迹连同就快忍不住的笑一同抿掉。
全场只有他听出秦郁上的意思,前一句不是重点,后一句才是。
秦郁上看到了他的纸条,因为那句晚安,所以睡得很好。
还行,江来心道,能听懂暗示,不算太笨。
秦郁上吼道:“都愣着干什么,下一场准备。”
众人一个激灵又被重新被激活,各自忙碌起来。
耳根微微发烫,秦郁上掩饰性地搓了搓,走回监视器后头坐下。
他今天穿的裤子口袋浅,这一坐手机就掉了出来,被小周眼疾手快地捡起。
小周吹掉屏幕上的灰,对秦郁上说:“秦导,您手机屏幕怎么鼓起来了?”
并非屏幕鼓起来,而是秦郁上在手机壳后头搁了东西,因此把屏幕顶得往外凸。
小周说:“这样掉地上很容易碎的。”
碎不碎的秦郁上不在意,但手机壳后面空间确实有点小,他昨天好不容易才把江来写的三张纸条连同最初那张欠条一起塞进去。
秦郁上想了想,问:“有没有那种能放东西的手机壳?”
“有啊。”小周说,“有的手机壳背面带专门卡包,银行卡身份证都能装。”
秦郁上打断:“我不装卡,我要放纸条。”
小周一脸懵逼:“哈?”
秦郁上从刚才起就一直蹙着的眉目这才舒展,用炫耀的语气重复:“我放纸条。”
“……哦。”小周不明白也不敢问,立刻在购物网站上搜图片,“秦导,您看这个行吗?”
秦郁上目测了一下,感觉大小差不多,选了个低调又闷骚的高级灰,大手一扬让小周下单了。
随后他坐进椅子里,双腿交叠,普通的坐姿也显得霸气侧漏。
视线扫过片场,秦郁上微微眯起眼,眼神中有股让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分秒》剧组里,演职人员超过两百人,此刻都在紧张有序地忙碌。
这两天秦郁上一直在想,江来住套房坐房车以及请假这种事,只有剧组的人才会了解。
那狗仔是怎么知道的?
小周见状:“导演,怎么了?
秦郁上如今已经将小周视为心腹,冲他招手耳语一番。
“您是说剧组里有奸细?”小周越听越震惊,“那我们该怎么办?”
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秦郁上掷地有声:“查。”
没想到在剧组还能遇到这种事,小周莫名觉得有点子刺激,英勇地揽下这个除奸任务:“放心吧秦导,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我一定把他揪出来!”
作者有话说:
比心,周末愉快!
第31章 (一更)
跟江棠承约好了看猫,乔阮激动不已,可惜他收工时间总跟江来对不上,每次都眼睁睁看着江来提前收工,目送房车载着江棠承离开。
一连几天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等到这天,江来的戏排在最后一场,拍完剧组也正好收工。乔阮眼疾脚快,紧贴着江来挤进房车,连彭可在后头喊他都顾不上回应。
面对江来投来的疑问目光,乔阮有些心虚:“江老师,你载我回酒店吧。”
虽说同在一个公司,乔阮先前对江来的态度可称不上友善,此刻悔不当初,不停默念“别赶我下车别赶我下车”。
万一当着江棠承的面被拒载,那他得多没面子啊。
乔阮正紧张,就听江来说:“好,那你坐吧。”
“谢谢江老师!”
相比之前的嘲讽,这一声“江老师”乔阮喊得情真意切。
钱司壮一脸不赞同。
乔阮一屁股坐在江棠承对面,挤眉弄眼。
待会去看猫吗?
江棠承眼睛顿时亮了,眨了两下回应,又蹙起小眉头,飞快往江来瞟了眼。
万一江来不让怎么办?
乔阮也担心这个:我来想办法,你要配合我。
江棠承为了猫:嗯!
钱司壮一直盯着乔阮,见他一会挑眉一会皱鼻一会眨眼,五官跟抽筋似的动来动去:“你干嘛呢?”
隔空交流被打断,乔阮不爽地翻白眼,心道要你管。
午后下过一场雨,此刻雨过天睛,晚霞当空。房车缓缓行驶在潮湿的路面上,到达酒店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车刚停稳,钱司壮着急回房间上厕所,率先一个箭步蹿下。乔阮第二个,江棠承紧随其后。
江来走在最后,琢磨晚餐做点什么给小孩吃。
再走两步就要进酒店的旋转门,乔阮忽然大喊一声:“哎呀,那边花园的花开得真好看!”
江棠承反应极快,忙不迭应和:“嗯嗯,真好看!”
江来停下脚步,花园外围一圈低矮灌木,里面种植常见的观赏类树木,绿树掩映中,大朵月季花团锦簇,开得是挺不错。
江棠承头一次瞒着江来,总觉干了件坏事,胆怯、心虚、紧张,最终都被即将摸到猫的激动给压了过去。
他不敢正眼看江来,只拉住江来的袖子:“我想去看看。”
江来隐隐察觉小孩今天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他很少约束江棠承,小孩想做什么都会鼓励,于是点头:“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江棠承在心里“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乔阮求助。乔阮立刻说:“江老师,你拍戏那么累,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带崽崽去看。你们住哪个房间啊,我待会把崽崽送回去。”
这个世界上,江来唯一可以放心把江棠承交托的人就只有钱母和钱司壮。他在乔阮和江棠承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正要开口,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江老师!”
那声音热情洋溢,江来听出是小周。他回头看去,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小周,而是小周身后的秦郁上。
拍完最后一场戏,秦郁上也收工,房车一路跟在江来后头,同他们前后脚抵达酒店。
自从做了导演,秦郁上在穿着方面也没从前讲究,上身一件黑色短袖T恤,勾勒出一把平直宽肩,下.身是迷彩工装裤,随意中透出痞帅。
江来从秦郁上身上收回视线,小周正好走到跟前,他便笑着问:“怎么了?”
小周余光一瞥,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闪进旁边花园。他没多想,讪笑着挠头:“没事,见您就想打声招呼,跟管不住这张嘴似的。”
秦郁上心里也揣着同样的困惑,明明在片场见了一天,短短一段路的功夫,他就感觉好久没见江来。
相比小周的外露,秦郁上情绪更加内敛,起码从面上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到近前,秦郁上才问:“怎么不上去?”
江来转过头,隔着层层树影,乔阮和江棠承在花园里凑在一处,不知干什么。
他稍微侧了侧身,确保江棠承在视线范围内,这才回答秦郁上的问题:“崽崽去看花了。”
秦郁上顺着看去:“花开得不错。”
小周没见过江棠承,正纳闷谁是崽崽,就见秦郁上忽然又朝他看来,眼神颇有深意。
小周秒懂:“啊那个秦导,江老师,我先上楼了哈。尿急,呵呵。”
说罢他一溜烟消失在旋转门里。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秦郁上干咳一声,没话找话:“今天天气不错。”
江来微微仰起头。
远处天空,半边淡青半边红。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撩起江来不算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眉毛,昳丽的面颊被染成霞色。
夕阳余晖反照远处的山光水色,悉数映在他清澈的眼底。
秦郁上忽觉四周异常宁静,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雨虽然停了,但空气残留潮湿的凉意,江来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看向秦郁上:“是挺不错。”
秦郁上不自觉地滚了下喉结,闲聊似地问:“今天收工早,晚饭准备吃什么?”
江来刚才就想好了,冰箱里有前几天钱母包好了快递过来的鲜肉小馄饨,皮薄馅多,江棠承一口气能吃十个。
“煮点馄饨吧。”
秦郁上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上一次去江来房间,他就发现厨房有明显使用的痕迹。江来想必不会像他一样要么剧组盒饭,要么酒店叫餐。
秦郁上倒也不是不会做饭,他从小受过的教育里就没有君子远庖厨那一套,事实上在秦家,秦霆焕在世时一直是他做饭,梅瑛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用秦霆焕的话说,梅瑛那一双是翻手捏诀的手,怎么好沾了烟火气。
那为什么不做?
一个人冷锅冷灶,懒得费那功夫。
想到秦霆焕,秦郁上不免落寞,再一想到待会儿他要独自呆在房间,冷冷清清,而相隔一条走廊,江来和小孩却热热闹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职业习惯深入骨髓,他不自觉在脑海中构思那个画面。灯光明亮的房间里,江来站在料理台前开火烧水,等水沸后将馄饨一个个下锅,小崽崽围在旁边,眼巴巴等着。馄饨煮好端上桌,两人在腾热气里边聊天边吃饭。
如果画面中再加一个人……
秦郁上目光闪烁。
江来并没有想到一碗馄饨也能引发导演丰富的联想,他又往花园看了眼,江棠承似乎是蹲下了,撅着屁股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来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秦郁上沉声说:“煮馄饨要加紫菜和虾皮,再在碗底调两滴香油会更香。”
江来暂时收回注意力,惊讶道:“你会做饭?”
“很难相信吗?”秦郁上勾着唇似笑非笑,一句“那我只能给你露一手了”的台词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哇”一声大哭。
江来头皮瞬间一麻,身体本能做出反应,立刻飞快往花园跑去。
花园的石砖路上还残留雨水的痕迹,江棠承跌坐在地,沾了一屁股的泥,正不知所措地哇哇大哭。
在他旁边的地上放着两只碗,分别装着牛奶和猫粮,三只猫被突然闯进的人吓到,钻进灌木里不敢探头。
江棠承举着胳膊不敢动,泪眼朦胧,看到江来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抓,痒……”
江来立刻将他抱起来,顾不上小孩身上的泥:“怎么回事?”
一旁的乔阮直接傻了,一副也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我们喂猫,崽崽摸猫,本来没事的,但、但突然就被猫抓了……”
江来低头看去,小孩手背上两道新鲜抓痕,正往外渗血。
江棠承哭道:“痒,痒……”
小孩怎么不喊疼反而喊痒。江来焦急万分,哄着他说:“崽崽,哪里痒?”
江棠承一抽一噎:“眼睛,还、还有胳膊……”
江来举起小孩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
他立刻意识到,江棠承怕是过敏了。
必须立刻带小孩去医院,江来当机立断,掏出手机给钱司壮打电话。
秦郁上跟在后面,见江棠承哭得惨兮兮的,心脏莫名发紧:“怎么了?”
“被猫抓了,可能还过敏,得去医院。”
钱司壮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一直没人接。江来正要再打一遍,被秦郁上按住手臂:“我带你们去。”
秦郁上不容置疑:“呆在这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回房间拿上钥匙,秦郁上又马不停蹄下楼。电梯停在一层,他顾不上等,直接走安全通道,一步两三阶地往下跨。
最后一次开车是半个月前从岚城回来,停在酒店后面的内部停车场,秦郁上这会儿一点都不迷糊了,精准地找到停车位,上车后油门一踩,绕了半个酒店开回到正门。
全程竟然没超过五分钟。
车没熄火,秦郁上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对江来说:“崽崽给我抱,你先上车。”
江来先上车,再从秦郁上怀里接过江棠承。乔阮亦步亦趋跟着,似乎也想上来,被秦郁上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秦郁上绕过车头上了车,问:“去梁导上次的那个医院?”
印象里那是最近的一家医院,条件也不错。
江来道:“好。”
秦郁上调出导航,放下手刹,脚踩油门,在一阵轰轰声中,奔驰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了出去,很快将酒店甩在身后。
江棠承此时已经不哭了,蜷缩在江来怀里,贴着他耳边小声说:“爸爸,痒痒。”
“乖,不能挠。”
小孩的手臂一片通红,眼皮也有些肿,江来忍着心痛柔声安抚,一手扣住江棠承的手腕防止他忍不住乱抓,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我打个电话。”江来说。
“嗯。”秦郁上应道。
号码播出,那边很快接起,江来对着手机说:“师兄。”
秦郁上恰好在后视镜里看他,闻言眉心一跳。
“被猫抓了,胳膊上出了疹子,眼皮也有点肿,一直说痒。”江来描述着江棠承的情况。
他失忆了,不确定小孩是不是真的对猫过敏,更怕自己关心则乱判断错误,只能打给熟悉小孩情况的顾泽肖。
“师兄。”江来又喊了一声,“是过敏吗?”
“应该是过敏了。”顾泽肖的语气一改往日温和,变得严肃起来,“崽崽本身就有点过敏体质,但以前没接触过猫,所以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对猫过敏。你现在在哪里?”
江来说:“去医院路上,影视基地这边的医院。”
如果可以,他更想带江棠承回岚城找顾泽肖,可惜两地相距四小时,多耽误一分钟,江棠承就要多承受一分钟的痛苦,况且谁也说不准中途是否会出现其他意外。
谁料顾泽肖却说:“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赶过去。”
江来正要拒绝,就听顾泽肖又说:“我在外地出差,正好离你那里不远,一个小时就能到。江来,把地址给我,不过去看一眼崽崽我不放心。”
江来松口:“好,我发给你。”
“你先带崽崽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再做个过敏原测试,我待会儿就到。”顾泽肖想起什么,“就你一个人吗?”
江来朝秦郁上的背影投去一眼,含糊地道:“不是,还有一个朋友。”
前方驾驶座,秦郁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顾泽肖没再追问,挂了电话,江来编辑医院地址给他发了过去。
车开到医院楼下,秦郁上率先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抱出了江棠承。
江来下车,想把小孩抱过来,秦郁上却道:“你去找医生,我抱着崽崽跟在你后面。”
这样的分工似乎更合理,时间紧迫,江来不敢耽误,大步跨进急诊。
急诊人不多,江来登记挂号,把情况跟值班医生说明。
“被野猫抓了啊。”医生说,“那得打针了。”
江棠承小脸一白,搂紧秦郁上。
江来猜到小孩在怕什么,柔声安慰:“打胳膊,不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