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是位老人,被摆成了头高脚低的侧卧姿势。那名医生问:“谁给他摆成这个姿势的?”
从发现老人昏迷、施救再一路跟来,盛宁出了很多汗,汗水弄湿衬衫,紧紧贴在后背。他平复急促的呼吸,说:“是我。他昏倒时口中有呕吐物,我担心他误吸。”
那名医生又诧异地看了盛宁一眼:“你是家属?”
盛宁拽着单肩背包的带子,摇头:“不是。”
医生说:“先推进去,急诊二室还有空床。”
急诊二室里,众人喊着“123”,合力将老人从担架转移到病床,联上心电监护设备。
一名女医生在此时走进来,长发束起,长相美艳甚至带了点攻击性,正是急诊科主任宋岚。
宋岚刚看完一个病人,走过来问:“什么情况?”
医生简要说明,宋岚美目一瞥瞟向盛宁:“家属?”
医生道:“不是,路上遇见的。”
他附在宋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宋岚又看了盛宁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动作利落地拿手电查看老人瞳孔,又贴着颈侧试了试脉搏。
一旁护士说:“心率47,血压一直在下降。”
宋岚没有犹豫:“准备除颤,加压200,肾上腺素一支。”
边说,宋岚边将电极板压在老人胸骨两侧,一次除颤后,护士立刻注射肾上腺素:“肾上腺素10ml,静脉助推。”
两次除颤后,老人心率恢复,宋岚喊身旁医生的名字:“张权,做心肺复苏。”
那名叫张权的医生面露难色:“主任,您知道,我手骨折,还没好……”
宋岚眼锋一扫,张权立刻讪讪闭嘴。这时,一直沉默的盛宁开口:“我可以。”
他上前一步:“让我来。”
宋岚用行动回答了他,她推开盛宁,亲自给老人做心肺按压。
紧张又漫长的一分钟后,护士激动地说:“患者恢复窦性心率了。”
诊室外,盛宁立在墙边,等宋岚出来后追上去,刚说了个“我”字便被打断。
宋岚不容置疑:“跟我来。”
场景切换到宋岚办公室,宋岚坐在椅子上,盛宁站在办公桌前。
宋岚手中捏着一张A4纸,那是一份简历。她视线从纸上移开,看向盛宁的目光堪称严厉,说出的话也令人大吃一惊。
“盛宁是吧。”宋岚道,“长这么张脸,干嘛来做医生,去做明星轻轻松松赚钱不好吗?”
盛宁笔直地立在办公桌前:“我想做医生。”
宋岚柳眉高挑:“知道刚才为什么不让你来吗?你今天刚报道,这么着急想证明自己?”
“啪”一声,她把那张简历拍在桌上:“我不管你履历有多漂亮,或者人长得多帅,在我这里一律靠能力说话,不行的话就给我滚蛋。”
盛宁握紧拳:“我会证明给您看。”
宋岚回视他:“我等着。”
镜头外,梁松喊卡。
和跟组的医疗专家看过一遍回放,专家点头,梁松才道:“过了。”
俞珍长舒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真怕中间做错动作或者记不住词,还要重来。”
梁松说:“拍得不错,紧张的感觉有了,准备下一场。”
路过江来身边,梁松拍了拍江来的肩。他欣赏有天赋的演员,但更珍惜肯努力的演员。
梁松说:“第一场戏有这样的表现很不错,继续加油。”
“梁导可不轻易夸人。”俞珍打趣,“我印象里您怎么没夸过我?”
梁松酒不离口烟不离手,这会儿又点上了:“你还用我夸?我再夸你不得上天啊?”
下一场戏是盛宁入职急诊科后,同宋岚一起接收一个车祸病人。
化妆师补完妆,江来去换衣服。
所谓衣服就是手术服和白大褂。剧组在开机前按照每个演员的尺寸定制了一批。
蓝色手术服贴身穿,白大褂套在外头。江来站在全身镜前,从上到下一粒粒将扣子扣好,手掌轻抚白大褂表面,仿佛要将上面的褶皱一一抚平。
最终,他的手停留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直到工作人员催促,江来才从更衣室出来。俞珍见到他,眼前一亮,上下打量地说:“你气质还真挺像个医生。”
汹涌情绪完美地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下,江来笑着说:“谢谢珍姐。”
道具老师拿来听诊器,江来动作熟练地挂在脖子上,又在胸前口袋插了三支笔。
一道人影在此时走入余光,江来转过头,看见了秦郁上。
秦郁上在酒店呆不住,提前来剧组,先和梁松打招呼。
梁松拍了拍他的肩:“这次谢谢你了。”
“老师。”秦郁上道,“您说这话就是跟我见外了。”
“正好。”梁松招呼他,“来陪我一起盯戏,让你过把瘾。”
下一场戏的地点同样在急诊室,饰演车祸病人的演员已经躺在床上。机器就位后,场记打板开始拍摄。
宋岚进入诊室,盛宁跟在她身后。
接诊的医生说:“车祸,没有明显外伤。”
病人双眼紧闭,宋岚拍他肩膀,同时大声询问:“能听见吗?叫什么名字,发生了什么知道吗?”
病人睁开眼,小幅度点了点头,报出名字后说:“我出车祸了……”
“意识还算清醒。”宋岚瞥了眼心电指标,“盛宁,先给他安排拍个片子——”
然而下一秒,变故横生。
病人忽然痉挛似的从床上翻起来,当空呕出一口鲜血,恰好喷在盛宁身上。
按照剧本,这个饰演病人的演员应该是侧头,一口血吐在地上,但实际拍摄中难免出现偏差。
白大褂前襟被染红一片,虽然只是人造血浆,但鲜红刺目,足以令人胆寒,刚入职的医生面对此种情况都不一定能游刃有余,何况演员根本不是真的医生。
众人一时愣了,俞珍已经准备导演喊卡重拍一条,谁知江来似乎毫不在意,迅速把病人按回病床,继续往下说台词:“心率和血压急剧下降,老师,可能是脾脏破裂引发的内出血。”
俞珍也反应过来:“立刻联系外科做手术。”
“卡——”
看完回放,跟组的医疗专家觉得没问题,对梁松说:“梁导,咱们演员是不是还额外做了功课,这个小伙子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指的是江来,梁松点头表示赞同:“应该是做过功课。”
秦郁上在一旁沉默不言。
江来对此一无所知。
白大褂上沾了血,不能穿了,他脱下后交还给服装老师,独自去洗手间。
脱衣服时手上也沾了些,江来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流水冲洗十指,快要凝固的血浆化作红水顺着指尖流走。
他知道这只不过是色素、蜂蜜和酒精混合的人造血浆,但鼻端仿佛能嗅到那股血腥味,浓烈刺鼻,那么真实。
江来洗净手,等脸色恢复才从洗手间出来,隔一条走廊,远远看到秦郁上。
视线交错一瞬,秦郁上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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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上午戏份拍完,江来暂时还不能回酒店,根据通告单上的安排,他下午还有一场群戏,没台词,相对轻松一些。
中午吃完饭,江棠承打来电话,兴奋地说着钱司壮带他去了一家粤菜馆,吃了皮蛋酿茄子、牛肋煲和虾仁肠粉,问江来吃了什么。
江来说:“我吃了盒饭。”
江棠承对盒饭没概念,好奇问:“好吃吗?”
剧组盒饭三荤两素,江来声音带笑:“还不错。”
江棠承立刻说:“那我也要吃!”
小孩有说不完的话,连在路边看到一片形状奇特的叶子都要和江来说上好久。江来耐心地听,没多久听到江棠承打了个哈欠。
小孩有午睡的习惯,江来问:“困了?”
江棠承揉着眼,黏黏糊糊地“嗯”了一声:“爸爸睡吗?”
距离下一场戏还有一段时间,江来说:“我也睡。”
摄影棚仿照医院实地布景,为求真实,梁松还叫人喷上次氯酸,一进去就一股消毒水味儿,所以等戏的时候大家都不爱呆在里面。
挂了线,江来把折叠椅搬到摄影棚外。
这把椅子是钱司壮特意买给他的,可坐可躺,椅背角度还能调节,不用的时候一对折,拎起来就能走,轻巧方便,堪称剧组必备的神器。
摄影棚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生长着一株二十多米的高树,树干粗壮,开机第一天有工作人员好奇试了试,发现要五个人合围才能勉强抱住。
上网一查,这颗树有近千年历史,在影视城建设的工程中被特意保护起来。
天气不错,阳光晴好温度适宜还没风,古树的树冠如伞般张开,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凉。
江来把椅子搬到阴凉里,椅背调到一个舒适角度。
俞珍正要回房车休息,路过时问:“怎么坐这儿,不怕晒吗?要不要去我房车上呆会儿?”
树叶遮住大半阳光,何况江来知道俞珍只是客气,他笑着说:“谢谢珍姐,我不怕晒。”
俞珍啧啧:“皮肤好就是有造的资本,我要是在外头呆一小时,不知道得花多少功夫才能白回来。”
影视基地依山而建,江来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远处连绵的青山。眺望远方时,思绪也跟着放空,江来享受片刻的安宁,慢慢地闭上了眼。
乔阮观摩了上午的两场戏,大失所望。前几天拍摄时,不少演员因为台词或动作不到位反复NG,他本想看江来出丑,结果对方两场戏都是一条过,跟组专家还夸江来专业。
乔阮想起无意间瞥见的江来的剧本,上面用不同颜色做了标记,空白处也密密麻麻写满字。
他不由好奇,江来都写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像专家说的做了很多功课。
这会江来睡着了,旁边也没其他人,乔阮蠢蠢欲动,路过时停下脚步,弯腰,做贼似的用两根手指捏起江来搁在膝盖上的剧本。
翻开后,他才发现上面标注的大多是人物心理活动,一点关于医学的知识也没有。
“什么啊。”乔阮小声嘟囔,“骗子。”
江来忽然睁开眼:“我骗你什么了?”
乔阮吓了一跳:“你没睡觉啊?”
江来盯着他不说话。
乔阮把剧本一扔:“不是做笔记了吗,怎么没有?”
江来皱了下眉:“什么笔记?”
乔阮道:“就是医学知识啊什么的,要不然你怎么演得那么……”
他本想说“那么好”,意识到这是在夸江来,赶紧闭嘴。
江来似乎明白什么,笑了笑:“记的话一定要用笔吗?”
他点了点太阳穴:“那这里是干嘛用的?”
乔阮感觉遭到智商鄙视,眼睛瞪圆一圈,气夯夯走了。
被乔阮一打岔,江来睡不着了,干脆半躺着看头顶的树叶。
树叶将天空切割成无数小块,江来透过缝隙看向辽远的天际。殊不知他在看风景的时候,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不远处的房车上,秦郁上临窗而坐,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树下的人。
江来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张脸浸过冷水,鬓发微湿紧贴耳际,显出些许苍白。
“秦老师。”
小周的话打断秦郁上的思绪。
小周刚把吃完的盒饭拎下车,返回说:“化妆老师说半小时后给您化妆,您要不要先休息休息?”
剧组饮食一般,不过秦郁上不挑,一上午也没找事,小周心想真是挺省事的。
担心白天睡觉晚上失眠更严重,秦郁上很少午睡。他沉默片刻,忽然问:“江来怎么就一个人,他助理或者经纪人呢?”
小周一愣:“这……我不知道啊。”
秦郁上看着他。
小周秒懂:“我马上去问。”
不到十分钟,小周就揣着新鲜热乎的消息回来了:“江老师没带助理,只带了经纪人,但他经纪人这两天没来片场,可能是已经走了吧。”
顿了顿,小周又说:“不过听场务说,江老师好像想租房车。”
“租房车?”秦郁上不解,“干什么?”
小周心想我哪儿知道,猜测道:“大概为了方便休息吧。我看江老师拍完上午的戏好像挺累的,我刚才下去看到他盒饭剩了一半,都没吃多少。”
秦郁上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小周以为这段对话到此结束,便缩在一边玩手机。
约莫过了十分钟,秦郁上突然问:“附近有甜品店吗?帮我给剧组买下午茶。”
小周又一愣:“现在?”
“现在。”秦郁上说。
刚吃完午饭就喝下午茶,是不是有点早啊。小周心道,不过他可不敢问出口,麻溜去办了。
二十分钟后,秦郁上去化妆,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剧组工作人员已经吃上了他的下午茶。
一路走过,大家都在感谢秦老师请客。
小周拿着个盒子过来问:“秦老师,您吃吗?有泡芙、蛋挞和甜甜圈,店里有的我都买了。我知道您不吃芒果,所以没给您拿芒果的。”
秦郁上换了手术服和白大褂,已经将自己带入角色。
他饰演的角色名叫周蔚然,是个出身医学世家的留洋精英。
精英或多或少有点洁癖,周蔚然也不例外,一天下来接触那么多细菌病毒,周蔚然从不穿白大褂吃东西。
“我不吃了。”
说这句话时,秦郁上不由自主在人群中搜寻江来。江来还坐在树底下,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姿势都没变过。
秦郁上蹙眉,江来吃了吗?还是没吃?到底吃没吃?
小周能得闻绍青眼,必须有两把刷子。树底下就江来一个人,秦郁上时不时往那边看,再联系之前房车上的对话。
灵光一闪,小周主动问:“您要是不吃,那我去问问江老师?”
秦郁上心想闻绍总算做回人了,给他派的这个助理真他妈上道。
他从嗓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既像是嗯,又像只是在清嗓子,发完就跟旁边的摄影老师讨论起剧组租的一台新款设备。
小周捧着盒子走到树底下,笑容满面地说:“江老师,秦老师请客的下午茶,您尝尝。”
江来第一反应也是刚吃完午饭就来下午茶,是不是有点早了。他不知道小周是秦郁上助理,以为对方只是剧组工作人员。
面对旁人的善意,江来向来不会拒绝,他从盒子里拿了个蛋挞,说:“我吃这个就行,谢谢。”
“一个蛋挞怎么够?”小周像个尽职的推销员,“这个泡芙是香草口味,外面的酥皮里加了橙子汁和橙子皮,是店里推出的新品。”
江棠承喜欢橙子,江来想着如果好吃可以给他买,于是道:“那我再拿个泡芙。”
小周完成任务,回去向秦郁上汇报。秦郁上假装看剧本,心里琢磨或许可以把小周升级成长期助理。
小周对自己即将升职加薪一无所知,心满意足地把盒子里剩下的甜甜圈和泡芙包圆了。
甜食总能让人心情愉悦,江来吃完蛋挞和泡芙,终于有了饱腹感,从椅子上站起来,步伐都轻快几分。
又休息一刻钟,梁松便召集下午这场戏的演员讲戏。
下午这场戏是秦郁上饰演的周蔚然回国,空降江东第一医院心外科主任,参与急诊科收治的一名病人的治疗。
病人是个三岁小女孩,在家突然晕倒后送来医院,检查后才发现是先天性心脏肥大,但小女孩患有哮喘,动手术麻醉的话风险较大。
这场戏就是各科联合会诊,周蔚然跟俞珍饰演的宋岚因为手术方案发生分歧。
江来饰演的盛宁坐在后排,全程旁听没台词。
周蔚然骨子里高傲,又是留学回来,对国内医院的医生水平嗤之以鼻,其中一幕便是他现场问出一个刁钻问题,随机点一个医生回答。
剧本里没说问谁,梁松拉过一个群演,对秦郁上说:“待会你就指他,由他来回答。”
梁松又对那名群演说:“你突然被点到,要先愣一下,表现出很紧张,然后才磕磕跘跘说完,明白吗?”
秦郁上看了那群演一眼,想记住对方长相。
群演也点头:“明白了导演。”
江来捧着剧本安静地听。
他没注意的是,半天过去,遮暇失效,脖颈上的红痕变得明显。
俞珍就站他旁边,转头瞥见,下意识问:“你脖子——”
出口的刹那俞珍就意识到不妥,立马收声,但还是被秦郁上听到了。
秦郁上一眼便看到了江来脖子上的痕迹,丰富的联想能力让他立刻想到了江来房间里传出的对话声,以及在走廊擦肩而过时,江来贴的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