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看明白?”燕凌霄意味莫名地笑了下,“我是魔尊啊,和你们一起回去做什么……灭门吗?”
常安宁被他看得肩膀一抖,心里发毛,但是却没有多害怕,她心里总觉得,燕凌师兄不会真的对他们做什么,他明明就不是魔族。可她又想起前两天在地牢里看到的景象,不禁涨红了脸。
不是魔族……但好像……和魔族有点奇怪的关系。
燕凌霄送了几人一程,出了魔族最外围的戒严线,他便停下脚步。
众人多多少少都明白他留下的理由,分别时,常安宁道:“师兄,你要是遇到危险,或者想离开魔界了,就给宗门传个信,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
燕凌霄嗤笑,心道那破宗门里没一个能打的,不知道常安宁哪来的自信救他出魔界。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敷衍地点了下头,转身就往回走。
看着他从容远去的背影,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觉得……他似乎天生就该属于魔族。
闻人月朗低低地叹气,然后转身道:“走吧,回宗。”
刚靠近魔殿墙外,燕凌霄便察觉到了异常。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空无一人,空气中蒙着一层不祥的阴翳,细微的风擦过脸侧,像是受到某种感召,气流奔涌向同一个方向。
他心知有变,飞身前往殿前,却为眼前的景象惊了一瞬,瞳孔缩紧。
凝流的魔气沙砾般在空中盘旋缠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风涡,无差别摧毁周围的一切,就连殿上那根几人合抱粗的横梁都被卷起,顷刻间便在风刃中化为齑粉。
风涡中心跪俯着一个人影,清瘦的脊背弓起,衣袍破碎翻飞,周围的魔气不断涌入他的身体。
那是本该早已陷入沉睡的若寒。
他硬生生地扛下了止息的效果,而代价是走火入魔。
他的眼睛红的几欲渗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裂纹,青黑的血液在身下积出水洼,还有血迹不停地顺着衣袍滴落,触目惊心。
皮肤上的裂纹已经爬到眼角,他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周围的魔气,他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可身体的承受力是有限的,他现在显然已经快要触及那个极限,若是继续吸收下去,结果必定爆体而亡。
必须让他停下!
燕凌霄灵气外放,护在周身,强行突破风涡来到若寒身边,试图将他唤醒。
若寒什么都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苦尚且可以忍耐,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却能将他推向深渊。
为什么要走……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对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燕凌霄顶着强劲的风刃,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办法唤醒若寒,忽然捕捉到他的一丝低喃。
“别……别丢下我,尊上……”
燕凌霄心神一震,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我回来了……若寒,你看看我,我回来了!”
他力道很大,两颗心脏贴到一起,心跳逐渐趋同。
若寒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他目光茫然游离,触目皆是赤红,下意识地停止了继续汲取魔气,然而此前他的身体中积压的力量已经太多,不得释放,痛不欲生。
若寒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吼,燕凌霄一顿,发现他自毁般的行为终于停下,于是将他抱得更紧,同时为他疏通经脉,导出魔气。
灵气与魔气相斥,他几乎立刻就受到反噬,力量中断,胸口血气翻涌,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随意地一抹唇,从头再来。
就这么重复着反噬与重来的过程,若寒最后一条淤塞的经脉也终于顺通,他长啸一声,魔气从身体各处爆发出来。
燕凌霄被反噬多次,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他将若寒抱在怀里没有放手,外放的魔气比剑刃锋利百倍,从若寒体内放出凝实后,一道接一道穿透了燕凌霄的身体。
等到遮天的魔气终于消散,风涡平息时,燕凌霄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他抬起血迹斑驳的手掌,按在若寒后颈,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若寒……该醒了。”
若寒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第一感觉便是冷,仿佛体内温度尽数流失,寒意渗入骨髓。
但他又感觉到胸口传来的暖意,某种温热的液体不停流出,温暖着他冰冷的身躯。
他愣愣地抬起手,触目一片血红,他被人护在怀中。
肩膀一沉,似乎有人垂首靠了上去。
若寒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他目光发直,呼吸停滞,缓缓看向倒在自己身上的人……
“尊上——”
燕凌霄睡了很久很久,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寝宫垂落的帘帐。
有片刻的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他闭目缓了许久,才慢慢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得那时,若寒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
燕凌霄从床上起身,目光在寝宫内巡视一周,并未发现若寒的身影。倒是有个魔侍,发现他醒来后,连忙到床边跪下。
“尊上,您醒了!可有不适?”
燕凌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的伤都已痊愈,几乎看不出一点儿伤痕,也没有任何痛感,唯一的感觉便是,睡了太久导致身体有些疲软。
他揉着眉心,问道:“若寒呢?”
那魔侍卡了一下,“额,魔使大人他……在血域。”
燕凌霄察觉他态度有异,放下手看了他一眼:“带路。”
这是燕凌霄第一次来血域,作为魔尊,他自然知道这个地方,但从未涉足,那里过于阴寒,他并不喜欢。
带路的魔侍不敢深入,将他带到入口处便战战兢兢地退下。燕凌霄驻足,面前洞口仿佛某种巨兽张开的大嘴,深不见底,鬼气森森。
若寒来这里做什么?
燕凌霄皱了下眉,抬步往里走。
然而越往里走,椒ⒸⒶⓇⒶⓜⒺⓁ汤他便越发觉不对。
作为魔界乱葬岗一般的存在,血域内按理说应当是阴魂盘踞,怨气难消才对。可他这一路走来,四处安安静静,连一丝残魂都感觉不到,这状况实在反常。
没有看到若寒,他便一路向前,直到无路可走,才停下脚步。
这里便是血域的中心,血池。
而呈现在燕凌霄眼前的,是一个环形深坑,坑底泥土深黑,还带着股腥气,不久前应该还有血液流动,现在却已干涸见底。
四周石壁支离破碎,惨不忍睹,显然是被认为破坏的。
万籁俱寂,燕凌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碎石堆下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
他面色一变,轰开乱石沙砾,露出其下蜷缩着的清瘦身形,破碎的衣袍有些眼熟。
是若寒。
他奄奄一息地倒在乱石间,满身脏污,遍体鳞伤,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简直与死人没什么两样。
燕凌霄心尖刺痛,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进怀里,拨开凌乱的额发,低声道:“若寒……能听见我说话吗?”
若寒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看清面前之人时,他瞳孔剧颤,抖着唇弱声道:“尊上……尊上……您没事了吗?”
燕凌霄喉头发堵,现在更有事的人是若寒才对吧。
他不再说话,探出灵气为若寒疗伤。而就在灵气进入若寒身体的一瞬间,他动作一僵,而后又探了一次,得到的仍是同样的答案。
若寒的魔气,散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什么力量也没有了。
燕凌霄僵硬地低头看向若寒,声音细听之下有些颤抖。
“你做了什么?”
若寒咳了几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震动,他就像个无药可救的病人,腰身瘦得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他好久才缓过气来,沾了污泥的脸上泛起病态红晕,声音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
“尊上……主人……魔魇……已经没有了,我再也不会……咳咳……再也不会伤害到您了……”
他一点点伸出手,抚在燕凌霄侧脸上,满目眷恋:“我可以……继续留在您身边吗?”
那日他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然后发现了令他肝肠寸断的事实。
……他亲手伤了尊上。
咬过主人的狗,便没有继续跟在主人身边的资格了。
可要若寒离开燕凌霄,无异于是要他的命。
他心中还卑微祈求着一丝能够留下的希望,所以他放任血域中万千阴魂噬身,借这千年的怨气彻底消灭了魔魇,连带着他这一身魔功也一并散去。
如此,算是惩罚他伤了主人,也彻底根除了他再次失控的可能,他觉得很值得。
唯一令他不安的是,他现在成了个软弱无能的废人,尊上还会要他吗?
晶莹的水泽从若寒眼角滑落,他祈求道:“主人……别赶我走,好吗?”
燕凌霄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声:“闭嘴!”
若寒颤了一下,然后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心头冰凉。
不可以吗……
不……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留下,留在主人身边……
若寒神色惶然,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感觉身体一紧,是燕凌霄更用力地拥紧了他,将头抵在他的脖颈间,传出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喑哑。
“不赶你走。”
“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结为道侣,永不分开。”
锁骨处有温热的液体流过,若寒微微睁大了眼,微弱的心跳似乎都因此跳动得有力了些。
若是能死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安静地想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续有个甜宠向番外~
魔族近日闹出不少动静。
与动不动灭魂夺舍, 屠人满门相比,这些动静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还是引起了不少关注。
稍微有点名气的丹修们一时间都不敢出门, 天天缩在宗门里。
无他, 魔族众人倾巢而出,几乎将整个修真界的丹修都抓去了魔界, 也不知道那魔尊到底在谋划什么。
修真界最富盛名的丹修是药仙谷的老祖宗,人称涂翁。药仙谷阵法强悍, 灵气充盈, 并不担心会有魔族侵入, 涂翁自以为高枕无忧。
没想到,传说中新上任的魔尊亲自来了药仙谷捉人。
涂翁上一秒还在躺椅上摇扇子,下一秒就被人提着领子扔进了一处寝宫。
“治好他。”
身后那人嗓音低沉,压着焦躁。
涂翁一抬头,见床上躺着气若游丝的病人, 再联想这些日子魔族的异样, 顿时福至心灵。
难怪仙门百家的丹修被抓了个遍,原来是为了给此人治病。
看来此人在魔尊心中的地位相当高。
涂翁不敢多言, 也不敢回头看,连忙搂起袖摆上前探脉,暗自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
别的他不敢说, 要说治病救人, 他自称第二, 没人敢称第一, 在他手上起死回生的灵修, 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 面前这人……
涂翁胡子抽动两下, 眉毛诧异地挑起,换了只手继续探。
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魔尊要他治的,竟是个凡人?
他仔细观察这人的面容。
脸上苍白无血色,气息规律却微弱,体温极低。
他沉吟着收回手,久久无言。
“如何?”
魔尊忽然开口,涂翁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处境。
“啊这个这个……”
他治不了。
灵修与凡人身体差异巨大,甚至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面对灵修的病症,他可以有千百种治疗的办法,但这些办法若是用到脆弱的凡人身上,大概率能要了他们的命。
可他若是直说治不了,魔尊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涂翁心里苦。
他做了这么多年丹修,久负盛名,德高望重,最后还是逃不过医闹的魔咒。
难道这就是丹修的宿命吗……
他久不开口,燕凌霄不耐烦了,眉头拧得死紧。
“说话。”
涂翁一个激灵,不小心秃噜出了实话:“不行,这个老朽真不行!”
看着魔尊一秒转阴的脸色,涂翁的心里下起了暴雨。
啊啦……小徒弟,今晚不用给为师留饭了……
燕凌霄阴沉沉地盯着他,然后忽然扬起了手,本想叫人把这老头丢进地牢,与前面那群没用的丹修关到一起。
可他还没开口,涂翁似乎误会了什么,退后两步靠在床边,双腿打着摆子,坚定地对他伸出手。
“别杀我!我还有话要说!”
性命攸关之际,涂翁思路打通,给自己想出了一条生路。
“他这情况我虽然治不了,但有人可以!”
燕凌霄动作微顿,放下手,半眯着眼看他:“谁?”
具体是谁,涂翁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忽然想到,既然病患是凡人,那么凡间的郎中或许会有办法。
当然,实话是肯定不能告诉魔尊的,万一对方听完之后,觉得他没了用处,直接将他就地埋了可怎么是好?
于是他煞有其事道:“我有一好友,医术在我之上,只是常年云游四方,无人识其踪迹,只有我有办法能够找到他。”
魔尊看了他半晌,他心里发虚,冷汗直冒,然后他听见魔尊说:“明天之前,我要看到人。”
唔呼,又多苟一天!
涂翁获得了一天的自由,出了魔界,他就直奔凡间而去。
什么云游四方的好友当然是假的,不过是他用来保住自己老命的借口。
他在闹市里打探了半日,终于选定了一名医术不错,胆子也不小的年轻大夫。
他豁出老脸,将那大夫哄得团团转,火急火燎地跟着他来到了魔界,要诊治他口中那位,性命垂危的病人。
途中年轻大夫还有所顾虑,觉得此处氛围实在压抑阴暗了些。
但当病人出现在他面前,医德极好的大夫立刻将别的都抛到脑后,上前专心诊脉。
初步诊过脉后,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又扒开病人的眼皮仔细观察。
涂翁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的是他的亲儿子。
“怎么样怎么样?可有法子?”
年轻大夫道:“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没有任何伤病,只是会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可有办法将他唤醒?”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听他说完便沉声询问,想来一定是病人的家属。
大夫摇头道:“这便是症结所在。”
“他身体虽无大碍,精神却受到过极为严重的创伤。换言之,他不醒并非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愿。”
也就是说,要想让他醒来,必须要激起他强烈的愿望才行。
大夫说完,室内便陷入一片寂静。燕凌霄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涂翁心里怂的要死,燕凌霄一不说话他就害怕。
咽了咽口水,他颤巍巍举手发言。
“那个……老朽似乎有个办法。”
燕凌霄:“说。”
涂翁满头大汗,从随身的乾坤袋里翻找出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双手奉送到燕凌霄面前。
“此物名为梦魂铃,可按持有者心意随意编织梦境。”
“既然病人症结在心,要唤起他醒来的愿望,不如……为他编造一个完美的梦境。”
燕凌霄接过梦魂铃,垂眸查看半晌,沉郁的目光逐渐从银铃转移到床上那人脸上。
若寒已经沉睡了三月之久。
期间燕凌霄抓遍了仙门百家懂医术的人,谁也给不出办法。
现在有了办法,不管有用没用,总要试一试。
“只是这梦魂铃还有个小瑕疵……”
涂翁小心翼翼地补充:“它构造的梦境并不稳定,需要造梦者一同入梦。可梦境这东西玄之又玄,直接联系着识海,所以……”
识海是一个人最为敏感的地方,天生有着极强的排他性,旁人轻易是进不去的。
除非……是非常亲密的关系。
燕凌霄说:“无妨,我亲自去。”
涂翁:“哦哦……嗯嗯?”
了解梦魂铃用法之后,燕凌霄斥退了其他所有人。
坐在床头,将若寒冰冷的手纳入自己掌心,闭上眼。
铃声渐起,他的意识由柔和的光晕包裹着,沉入若寒的识海。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契合得就好像他本就是这片识海的主人。
梦境展开,他隐约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番外为放飞之作,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75章 番外(二)
若寒从睡梦中睁眼, 床外晨曦正好,鸟雀落于枝头,黑豆般的眼睛透过窗, 好奇地盯着里面的小人。
若寒坐起身, 下意识看了眼空荡荡的床边,然后默默披上了衣服。
他一颗颗系好了扣子, 穿鞋下地时,惊动了门外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