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颈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深红色的血肉向外翻开,就像是烤箱里被加热过头而爆了皮的香肠。
然后他的身形开始膨胀,如同漏了气的橡胶玩具般狰狞了轮廓,仅剩的血液被强行从缝隙间挤出,属于人类的躯壳被一点点地撑开撕裂,直至露出了底下怪物如巨蜥般狰狞的面容与满身的鳞片。
这个在故事的最开始因为太像怪物而反被排除疑虑的家伙,搞了半天居然真的是怪物,一切都是玩家们妄自菲薄的猜测罢了。
咆哮声震天撼地,它一脚重重踩踏上地面,整个别墅都因此而摇晃起来。
怪物的身份暴露,进食日强制开始,这些还贪恋着和平的玩家们终于反应过来要赶紧逃跑。
“唔……!”
巨掌踏过平地,掀起的风浪把池昱吹翻在了地上,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想要赶紧跑路,但没走两步,一旁书柜上的八音盒居然因地面震动而忽然滚落。
那装了一堆金属齿轮与装饰品的盒子奇重无比,它从高处掉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池昱的膝盖,疼得他当场就跪了下来,差点要给怪物磕一个响头。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池昱寸步难行,只能痛苦地抬头看向对面在人群中犹豫不决的严律。
他生性勇敢大义,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救下别人的机会,但现在的问题是,池昱和那个被他划伤的男人都在怪物的身边。
不管他选择哪一方,另一个人都会面临被吃掉的命运,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场荒诞的进食日闹剧。
想了想之前的怪物都没有伤害过自己,池昱咬紧了后槽牙,决定用他的性命再赌一把。
“谁都别救!!”他向严律低吼,又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继续道,“快点跑,你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你赢了游戏,说不定我们都能得救!”
说实话,池昱也不知道自己的结论有几分可信度,但为了让对方放弃助人情怀,他只能这样。
“可是……”严律还犹豫间,怪物的手掌已然掠过满地的废墟,轻而易举地捞起了地上无法动弹的池昱。
严律本想拼搏一把的想法在这一刻彻底破灭,因为他深知自己没有那个把人从怪物手里抢出来的本事。
而在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同样羊入虎口的男人时,怪物像是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似的,竟抬起一脚将男人也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知道现在的自己就算硬上也不过是白给人头,严律只得一边暗骂,一边转身跟着人群逃离了出去。
这画面也太眼熟了,简直就像是他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大义而牺牲掉自己一样。
他明明说过的,明明说过很多遍了……
他想要的不是英雄,是能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亲人,朋友,或是爱人,什么都好,总之不是那种会为了其他人而牺牲掉自己的“自私鬼”!
为什么池昱就是不能理解呢……
男人被怪物踩在脚下,手臂上的伤口因挤压而渗出了更多的血液,疼痛让他表情扭曲,但还不忘记朝着怪物叫嚣,“是池昱把你杀了的啊,你去吃他……!”
可惜这听不懂人话的怪物对于男人的指证不为所动。
它抬起手掌,将手中还握着匕首的少年捞到眼前仔细地审视。
“……”池昱抿紧唇瓣,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同筛糠似的发抖。
怪物捏在他身上的手掌就像是
PanPan
人类托着一只仓鼠,随时都能捏爆自己。
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种庞然大物的对手,此刻只能吞着唾沫,任对方尖利的指甲一点点地摩挲过他的脸庞与衣摆。
但这样的检视过程实在是太漫长,怪物的呼吸不停地扑打在他的头顶,池昱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在一点点地崩溃瓦解,甚至产生了恨不得怪物能一爪子把自己戳死的极端想法。
这样他至少可以解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意外的是,在见到池昱有些熟悉的容颜时,怪物那对蛇般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两下,它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踩在男人身上的脚掌愈发用力。
“啊啊啊——!”男人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尽数碎裂,甚至融进了他的血液。
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池昱用有些无奈的表情看了眼怪物,最后同那可怜的男人苦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些混蛋为什么要帮我……”
他说到这,整个人忽然诡异地怔了一下,眸中的光点缓缓亮起,像是失去的灵魂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不过拜拜了,倒霉蛋。”
怪物听懂了他告别的指令,在池昱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它膝下用力,重重一脚踩到了极限。
男人的下半身被彻底碾碎,血液就像是从海绵里挤出来的水,迟缓地从它的脚下流淌向四面八方,在地面上绽开诡异的猩红纹案。
神明定下的规则得到满足,林启航在片刻后就恢复成了人形,甚至完全不记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惊恐地望着脚下的尸体,又在反应过来后磕磕绊绊地要往二楼的住宿区跑。
对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口,而池昱也慢悠悠地爬起身,心有余悸地从另一侧楼梯绕去了二楼。
他现在要去找严律。
两人的房间正好是住宿区的最后一间,彼时的房门没有上锁,而因为副本已经临近结束,严律也再没有安装过那些繁琐的“防怪装置”。
池昱转动门把,门板在“吱呀”一声后漏开了一条小缝,皎洁的月光从门的对面倾泻而出,将黑暗中的地毯都映照出漂亮的蓝紫色。
房间里没有开灯,到处都是静悄悄漆黑的一片,遂池昱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去张望,还以为严律并没有回到房间。
但他都准备关门去别处寻找了,黑暗中忽的一声呜咽急停了他的脚步。
窗口的床铺下,青年趴卧在书桌前,他将脸庞埋在自己的臂弯间,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那头长发没了发绳的束缚,凌乱地在他身后铺散开来,让他看上去像是只被人抛弃掉的小狗。
严律居然在哭?
池昱的呼吸微微一顿,他本以为所有人的情绪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可当他看到那个曾经信任着自己的家伙趴在桌边哭得如此凄惨时,内心居然隐隐约约升腾起一股愧怍之情。
愧怍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严律……?
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明明放在以前,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有任何波动的。
完全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的池昱在这一刻像个手足无措的傻瓜,他的内心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滋生出许多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新芽。
最后,他魔怔似的往前迈了两步,干巴巴地开了口,“那个,严律……?”
当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刚才还在爆哭的男人猛地一怔。
他从臂弯间抬起那张因为哭红了眼睛与面颊而显得梨花带雨的脸,盯着门口安然无恙的池昱半天,直到眼角最后那滴泪水也滑出眼眶,他才欣喜若狂地惊呼起来,“你还活着吗,池昱!?”
“啊这,倒也不至于对游戏这么执着,变成鬼了还在副本里阴魂不散吧?”池昱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回应严律的喜悦。
好在对方是个拥有丰富经验的警探,虽然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但他的情绪已经飞速调整了过来,“那个玩家死了吗?”
池昱点了点头,“极限二选一,怪物选择了他。”
他没把怪物帮助自己的事情给说出去。
“现在那些玩家都亲眼看到林启航变成了怪物,他们肯定会在今晚的祈祷仪式上把他票走。”
严律向池昱分析的时候,两只手还不断地交替用手背擦着泪水,让他的话语看上去根本没什么说服力。
只不过待池昱脱下那身满是脏污的外套准备上床去歇息时,严律却忽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旋即欲言又止地开了口,“关于那只乌鸦的死……”
正爬在扶梯上的少年倏然停下了动作,他眸色一沉,回头与严律直白地对上了目光,似乎在等待他的下半句话。
被这仅仅一瞬的威压所震慑,严律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他额角渗出些冷汗,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与池昱拉开了一个他自认为还算安全的距离。
见对方依然待在原地不为所动,他这才试探性地继续说:“那只乌鸦,是你杀的对吗?”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池昱垂手站在原地,他的犬齿因不安而摩擦着,像是在犹豫严律是否值得自己信任,但半分钟后,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是我做的。”
想要唤醒那些玩家的血性与活下去的动力,只能切断他们的食粮,逼迫他们躁动起情绪。
这是最极端却也是唯一有效的方法,毕竟他还利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林启航怪物的身份。
严律闻言没有继续多问,毕竟从他怀疑乌鸦是死于池昱之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剧情,只不过是还抱着最后一丝“这家伙年纪还小,不会这么狠毒”的天真想法。
“我还有一个问题,”到这,像是要为故事收尾一般,严律沉下了声线,向眼前的少年问了个与副本毫无关联却也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你在杀人的时候……内心都在想些什么?是毫无波动的吗?”
因为就严律所看到的那一幕而言,在不确定林启航身份的情况下,池昱的表情也显得太过于平静,好像杀一个人就和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对方偏了偏头,没懂严律问出这种问题的意义,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有波动吧。但我清晰地知道那些东西不是人,他们是怪物,只不过和人类很像。”
严律闻言失笑,语气带了些许自嘲,“或许你说的对,我的同理心在这样残酷的副本里,实在是显得太无关紧要了。”
没想到那一向倔强的家伙也会露出如此落寞的神色,池昱讶异地张了张嘴,片刻后又缓缓地合上,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很不对劲地想要安慰严律:
“不,你的善良并不无关紧要,相反的,我很羡慕你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他天生情感缺失,几乎感受不到多少的喜怒哀乐,所以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非常冷漠。
这样的人生看似轻松坦荡,却也无聊到让他觉得可怕。
他有时候总想着,他能成为那些感性的人就好了,哪怕是个恋爱脑整天为自己的另一半而神伤,也比每日连开心都需要靠演戏来假装要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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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午夜过后, 祈祷仪式准时开始。
剩下的十四人聚集在圣女的雕像前,按照往日的流程默念起林启航的名字,随着那阵在众人颈间穿过的寒风, 混入人群中假扮弱势群体的怪物也化作了尘埃。
可所有人的神情却不像当初找出怪物时那样喜悦,而是纷纷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了人群最后的池昱。
看似毫无威慑力的少年默默地站在灯火下, 月光像是舞台之上的聚光灯, 独独对他一人落下了耀目的光束,他身上有着神性的冷辉,那些光化作了清冷与疏离的屏障, 将他包裹在寂寥之中。
“池昱……”严律忧心忡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我没事。”他歪头, 就同平时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群玩家此刻在想些什么。
池昱得到了NPC的提示, 所以对他来说杀掉林启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属于正常举措, 但对那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玩家来说,池昱的行为和安谷泽无异。
他们都是秉持着把所有人都杀光,独留自己就能获胜的理念。
池昱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再加上极端的作风, 很有可能会在下一次祈祷仪式上被玩家们当作怪物而被票走。
而他现在唯一自救的方法, 只有杀死卢木忠让他变成怪物的原型,用事实逼迫那些玩家信任自己。
第二天的早餐时间, 众人还是习惯性地聚集到了餐桌前。
那只乌鸦的尸体已经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它的腹部有些肿胀, 全身扭曲地躺在钟箱的平台上, 睁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张望着这个世界。
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 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饭的他们, 到了现在这个点居然因为饿过了头而不再感觉到饥饿。
“既然来都来了, 就商量一下今晚的祈祷仪式投谁吧。”严律双手撑着桌面,向玩家们提议。
副本倒计时最后四天,他们不得不把原先三天一次的祈祷仪式提前到每天一次,因为再不好好利用这神明“赏赐”的机会,他们就再也无法打败怪物了。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和那个混小子是一伙的。”卢木忠抱臂,满脸地不屑。
其他玩家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依然警惕地盯着落座在餐桌角落里的池昱。
昨天晚上的闹剧毁坏掉了宴会厅大部分的设施,这里到处都是碎裂的椅子与餐盘,而池昱却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堆废墟上,再联想他昨天挥刀砍向林启航的平静神情,不对他产生畏惧是不可能的。
忽的,那被人群紧紧盯着的少年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吓得他们脸色都白了几分。
池昱淡定地抿了嘴角,他才不在乎别人对他什么看法,见严律不敢开口直言,他便代替他指向了那唯一一个向他们表达了不满的玩家,“下一个就票卢木忠。”
“啊?”男人张大了嘴巴,满脸都写着不能理解,“混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所以就污蔑我是怪物?”
他气势汹汹,对于池昱毫无根据的质疑万般不满。
见对方还站在原地不做举动,他便磨着后槽牙不悦地继续追问,“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昨天的林启航就算你瞎猫碰着死耗子,现在你总不能空穴来风说我是怪物吧?”
“证据?可以。”池昱挑眉,算是听到了点感兴趣的话题。
比起和别人磨破嘴皮子来解释自己的见解,他更喜欢能用眼睛看到的证据。现在既然是卢木忠主动要求的,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应该就不会被诟病了吧?
池昱插在兜里的手指悄悄握紧,匕首在他掌心里泛开寒冷的温度。
到目前为止乌鸦给予的线索都未出过差错,所以池昱现在也有十足的把握,卢木忠就是那第四只怪物。
他的眼底扬起冷冽的杀意,就同昨晚他被严律护在身后时一样,这个明明应该面露惊恐的小少年,满眼却只有要趁机杀死林启航的狠戾。
玩家们认出了他这般辨识度极强的眼神,一时之间竟被震撼得不敢说话,就连严律也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道自己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到底是在和怎样的家伙共处一室。
池昱的杀意明显,他拿着匕首,踏过满地餐椅的残骸废墟,向着卢木忠的方向步步紧逼。
“你们都在看什么啊!?这家伙是个疯子,他想要……”卢木忠试图向其他人请求帮助,但在见到那群人畏畏缩缩甚至不敢抬头的模样时,他便马上绝望地反应了过来。
那些人已经完全池昱的威压给震慑,甚至也认同了自己可能是怪物的观点。
毕竟昨天的林启航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们这群没有主见的白痴!”卢木忠咬牙咒骂,虹膜的倒影中那把向他而来的匕首轮廓越来越清晰。
等待他的有两个结局,要么在这里被池昱杀死,要么反杀池昱,但在晚上的祈祷仪式上,让将作为怪物被其他玩家票死。
妈的,管不上那么多了!
卢木忠被逼上绝路,想着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在这里和池昱拼命,说不定对方就是怪物化身出来的人类,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怂恿他们自相残杀!
没有证据,没有缘由,这家伙是凭什么说他是怪物啊!
在思想上占据了主动权,卢木忠一把夺过餐桌上的小刀,优先向对面的池昱发起攻击。
刀刃撕开空气闪烁极寒锋芒,在池昱的眼前划出一道冷辉,他堪堪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进到卢木忠的攻击范围。
对方和他一样都没接受过任何的战斗训练,此刻完完全全就是菜鸡互啄。
卢木忠拿着切牛排用的小刀在池昱的面前一边低吼一边胡乱地挥舞,刀刃与空气不断摩擦发出慑人的清响,但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愣是没有一刀落在池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