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于好奇,他还是打开信封开了一眼。
“致亲爱的玩家:
鉴于您在上次游戏的精彩表现,现在诚邀您来我的别墅游玩一阵,届时会奉上丰富的酒水与美食,以及一场更加盛大且有意思的宴会。”
偌大一张白纸上,对方就写了这么两行字,甚至连个署名都没有。
寄件人邀请他去别墅度假,地点未知,时间未知,让他连个拒绝信都没地方寄。
池昱对于这种东西一向不以为然,就像超市门口穿西装的推销员,他会向任何一个过路的人推销房产,却独独不会叫住他。
他一没有土豪朋友,二是个穷苦高中生,哪里会有钱去参加那种别墅旅游,这封信要么是别人寄错了同名的收信人,要么就是……
等等,收信人虽然写的是他的大名,但信件的内容却称呼他为“玩家”。还说什么“游戏中的精彩表现”……
寄信人不会又是那个讨人厌的神明吧?
小少年想到这,又把信纸打开来看了一眼,在确认信件的字体与那日地下室墙上显示出口的红字莫名相像后,他深呼吸了一口。
然后他默默地把信纸连着信封都一道揉碎了去,丢进了信箱旁的“有害”垃圾桶。
“呵呵,想忽悠我再去受罪是吧?”池昱冷哼一声,满眼不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彼时月色降临,屋外的人声也渐渐退却,只余夏日里连绵不断的蝉鸣,听久了便有些烦躁。
那晚池昱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也有夏蝉了了,随着他在沼泽里一深一浅的脚步幽幽地叫。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头顶一汪圆圆的光。
像是月亮,也像是太阳,在他脚边洒下一片红的蓝的斑驳点点,宛若沙海上的晶石在月下闪烁流光,向他指引着外面的方向。
他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最后看到了一口暗红色的井,藤蔓缭绕在井口周围,像是地狱的冤魂妄图逃出血池而伸出的利爪——
池昱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扑面而来的冷风清晰了他的意识,他睁开仍有些朦胧的双眼,突然发现自己正趴在铺满了红毯的地板上。
头顶的吊灯镶嵌着繁琐的水晶吊饰,在他眼前映照出一片璀璨的光影。在他的正对面是一扇三米多宽的落地窗户,典雅的红色帘布半掩窗面,隐隐透着黯淡的月色。
在他的身边还有数张雕刻精致的红木椅围着长桌排成一圈,整洁的桌布从侧边微垂下一角,细腻的流苏随风晃动,是池昱从未接触过的奢华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我刚刚还在大街上呢,怎么忽然一下子……”
“该不会电视上最近说的人口失踪就和这情况有关吧??”
楼底下人声鼎沸,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
池昱从地上晃悠悠地爬起来,踏过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房间,默默地看向了底下聚集在广场上的那几十个人。
多么眼熟的场景啊,以他趴在地上作为开场,以玩家们骂骂咧咧切入主题,最后等待他自己来挖掘这副本的秘密。
这该死的混蛋,强制进入副本是吧。
人群围堵在别墅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
池昱穿过大堂门口的红毯,同其他后赶来的玩家一道驻足在这片酷似欧式花园的广场上。
场地周围是修剪整齐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以圆形的框架将整个别墅与广场都包围其中,两侧是紫藤花的长廊,几棵白玉兰在绿地间盛开得正旺,洁白的花蕊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辉光。
中央的大型落地喷泉正汩汩涌动着冰凉的清水,水流顺着两侧绿化带下的透明水管一路往前,仿佛在为玩家们指引方向。
而在广场的最前方,也是别墅的正后方,一尊几米高的圣女雕像屹立于树丛之间,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她身披半侧漆黑罩袍,衣摆雕刻成被风吹起的样子,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形线条。头顶兜帽略微下垂,在她面庞笼下片晦暗不明的光影,微卷的发丝仿佛无风自动,隐隐透着她几近完美的脸部轮廓。
众人无不赞叹这雕刻艺术家的技术与审美,但难免也要好奇,她明明是向神明祷告的温柔圣女,为何又要手握镰刀,除却圣洁之外还隐隐透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杀伐戾气。
好在神像是闭着眼睛的,倒也不至于叫那些胆小的玩家光与这死物对视都会害怕。
“这算什么意思,我又被丢进副本了?”
“什么副本?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人群又在争吵,熟悉的场景让池昱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他醒来得有些晚了,但毫无疑问,他又被神明给带进了副本,而这次与他一道参加的玩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菜鸟,但也不乏几个有过副本经验的,看着要比其他人淡定许多。
「各位玩家们,晚上好,欢迎参加我为大家精心准备的别墅派对!」
啊,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声音。
池昱坐在花坛旁,不爽地用指甲敲了敲旁边的石墩子,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是谁啊?!你在这儿跟我们玩电锯惊魂是吧?!”
“有胆子就滚出来!”
大部分的新玩家无法理解这种会在脑子里回响的声音,但从他们对着天空乱吼的样子着实看得出来,他们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狂妄,很可能是因为不安才会这么失控。
撇去那些不明真相的玩家们的叫嚷,神明依然和之前一样喜欢直切主题。
「本次副本的游戏为怪物别墅,资源无限,时间限制为一个月,超时则失败。」
副本内一共有三十个人,但其中只有二十五人是玩家,剩下的五个则是由怪物假扮出来的人类。
玩家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三十人中找出五个怪物并进行消灭。
消灭怪物的方式也很简单。
只需全体玩家在午夜的十二点来到圣女雕像前进行闭眼祷告,在心中默念他们认为是怪物的那人的名字,就像投票制度一样,一场祷告中被最多念到名字的人就会被判定为怪物,由圣女进行抹杀。
“那误伤了怎么办?万一那个人不是怪物,但却被大家票成怪物了,岂不是死得很无辜?”有人提出了质疑。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顶多玩家们都死完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那就等着副本的时间结束,然后回家就好咯。”另一个玩家笑眯眯地回答了他。
此人话音一出,众人纷纷露出惊恐的目光,似乎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一个利己主义的活阎王存在。
然而神明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哇哦,我很欣赏你的想法,你有做神使的天赋呢!不过游戏可不会那么容易哦。」
神明听上去兴奋的语气让众人愈加胆怯,但彼时的他们不敢做声,只能沉默地继续听。
在圣女祷告中被大家票选为怪物的玩家,如果是真的怪物会被当场抹杀,如果是被冤枉的普通玩家,则会由身到心都完全转化成怪物,并继续隐藏在玩家之间。
“这意思就是说,选错了玩家只会让怪物的数量变得更多?”
「没错。」
除此之外,游戏每隔三天就会有一个“进食日”,是怪物们可以现身“淘汰”玩家的日子。
但玩家们如果能在进食日之前成功消灭一个真正的怪物,或者有玩家因为被转换为怪物而死,就能刷新时间,推后进食日的到来。
“等同于这就是一场怪物与玩家之间的厮杀游戏,三天一个回合,这期间玩家和怪物总得死一个是吧?”
在众人都沉默分析游戏规则的时候,有个男人清朗的声线向神明发起了质疑。
不过这次他并没能得到神明的回答了,脑海里的声音沉寂了许久,直到玩家们以为游戏已经开始的那一刻,对方才悠哉游哉地补充了一句:
「祈祷的对象不可互相之间交流,祈祷的过程中更不可睁眼,切记,原生怪物只能由圣女杀死。」
「以及,只要怪物出现,进食日就会来临。」
兴许是这次副本的规则又多又难记,玩家们的热情并不高涨。
当然,谁也不会在这种动不动就死翘翘的游戏里玩得开心。
别墅的宴会厅内,多数玩家坐在宴席上小声地聊天,也有几个乐天派跑去了露台,因为他们听说楼上还有不少的娱乐设施可供大家玩乐。
池昱随意扫了一眼厅堂里的众人,有几个看着自然熟的家伙已经与其他的玩家搭上了伙。
但这种建立在硬性规则上的游戏,多数都是冲着玩家们的互相猜忌为看点。
怪物伪装出来的玩家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这就意味着池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毕竟像汪明哲那样口口声声说信任自己的家伙,壳子里面也是个怪物来的。
副本里大多是些第一次参与游戏的玩家,对于神明的警告以及对死亡的紧张感并不太能干扰他们的心情。
对这些人而言,这就是一场上天赐予的狂欢,神明将平凡的玩家带入了这场永无止境的晚宴之中,在资源无限的前提下,这里是让他们尽情享受乐趣来的,而非是残酷的杀戮游戏。
池昱在之前的游戏中吃够了亏,彼时他只想快点找出怪物,回去自己的世界,但仅凭他现在对众人信息的了解,应该是挺艰难的。
“各位,麻烦将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
他正咬着拇指琢磨着该怎么办时,男性熟悉的声线自宴会厅的中央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发现说话那人是刚才最后一个质问神明但并没能得到回答的家伙。
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穿着一身纯黑色利落的机车服,一头中长的黑发被扎成了低马尾,乖巧地垂在肩头。
他与人对视时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眉峰压低,虽然他眼底的情绪是谨慎且郑重的,但总给人一种凌厉的攻击性。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在别墅里四处投来的注目下,男人扬起唇角笑得粲然。
“我叫严律,在现世担任过警察的职务,主要负责调查各种悬案。在这场游戏中,如果大家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我有绝对的把握带你们走向胜利。”
他眉宇间顾盼生辉,毫无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有的只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与绝对的自信。
只可惜这次的副本来的都是些年轻人,大家都是不服管束的野马,又怎么会愿意听这么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的话。
严律话音落下时,群众一片喧哗,虽没直接顶撞他什么,但多数都是些不满的小声唏嘘。
“就凭这家伙能做什么啊?”
“他要真有本事就不会出现在副本里了。”
“八成是当不了大官就想在这里臭显摆呗,一个小警察,还想怎么样?”
池昱坐在人群中,听清楚了这些几乎没有赞成只有不满的议论。
对于严律的操作,人群中会出现这样的评价与叫板,简直是池昱的意料之中。
在这群互相都是陌生人并且需要处处提防着对方的副本里,严律的带头行为简直就是拿着锤子叫别人把自己当刺头。
“那么,今天是副本的第一天,大家还需要一点适应期,在危险来临之前,我们现在可以敞开了玩。”见没人提出异议,严律已经代入了自己身为管理人的角色。
不过好巧不巧的,有个染着绿毛梳着背头的玩家刚从楼上下来就听到了严律的话,他大抵是飞扬跋扈惯了,听对方的语气带着股自诩领导的意味,便没忍呛他一句: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副本里有无限的资源和食物,还有不少的娱乐设施,这里不是天堂是什么?我吃喝玩乐还要你教?”
没想到池昱才这么内心嘀咕完,严律就被人给反驳了,这波算是刺头碰刺头。
但令他意外的是,严律在面对那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时居然毫无惧色,还一脸郑重地同他警告道,“你的心态不错,但希望你知道,怪物三天就会淘汰掉一个玩家,再除掉各种意外事故,只要吃喝玩乐就能苟到一个月后副本结束,这种想法根本就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了!”有人因看不惯严律的狂妄而向他质疑,“三天只淘汰一个玩家,一个月至多十个三天,我们有二十五个玩家,怎么就苟不到了?”
“你的数学不错,”严律微笑着回应,他微微带点红的眸子里反射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影。
旋即他又补充,“但设想一下,如果你是那个在进食日当天被怪物定为目标的玩家,你会选择乖乖坐在房间里让怪物杀掉,从而成全其他人逃出副本并获得巨额的奖金吗?”
“……”对方应声沉默,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和这副本里绝大多数人都一样,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从来不会把自己放在失败者的位置。
他只觉得自己会赢,却没想过自己可能是被杀的那个。
而严律也确实有一套严谨的逻辑,至少试图顶撞他的人都被他用理论给打了回来。
这次见真的没人再有意见找他自取其辱,严律便拿过一支记号笔,在餐桌旁的白墙上认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各位请把自己的名字也写在白墙上吧,方便我们以后在圣女祷告时进行投票。”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在23点以后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被严律这么一整顿, 本来还热闹的宴会氛围顷刻间冷清了不少。
池昱不太喜欢和人交流,见这会儿没什么事要做便早早去了楼上。
别墅一共分为三层,一楼是宴会厅, 所有玩家的食物资源都会在大厅的餐桌上进行刷新,不过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二楼则是住宿区, 配备了浴室和洗手间等生活设施, 但这儿一共就十五间客房,看样子总有几个倒霉鬼得和怪物睡一个房间。
三楼是娱乐区,桌球, 图书馆, 露天看台, 甚至连棋牌室都配备上了,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属于别墅派对了。
池昱是在走廊最内侧的房间里醒来的, 这似乎是大部分玩家进入副本的方式, 所以和池昱一样,他们都会默认自己醒来的房间就是他们的住所。
房间和一般的酒店双人房差不多,两张单床再加沙发和书桌,彼时书桌上摆放着一本笔记本, 看样子这里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池昱无所事事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调查, 索性两腿一跷就这么躺在床上摆烂。
不过他迷迷糊糊就要睡去时,楼下的钟声忽然“当当”地敲了好些下。
在墓地副本留下了点后遗症的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还以为是资源又刷新了,不过他睁开眼睛仔细一看, 才忽然意识到这儿已经不是墓地了。
他推开门, 跟着另外几个不明情况的玩家一道下了楼, 在那个大型的旋转楼梯上, 便远远看到了人群都围在宴会厅正中央的餐桌旁。
镶嵌着精致浮雕的钟箱转动了透明玻璃后的金色齿轮, 随着“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柜门打开,浑身黑羽的乌鸦从中飞出,吓到了一旁正看得认真的女性。
“怎么是只鸟?!”
“不会我们这么多人的晚餐就是这只乌鸦吧?”
对于玩家们的吵闹与议论,乌鸦不为所动,它盘旋着飞舞,最后停落在餐桌的一角,用它锋利的尖喙叼起桌布向后振翅高飞。
而当布料被它拉开的那一瞬间,琳琅满目的美食便凭空出现在了餐桌上。
“各位玩家,晚上好。”乌鸦说话了。
它单脚站立在钟箱顶端,优雅地梳理着自己本就整齐的羽毛,又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继续道,“都已经在副本里了,乌鸦会说话也不奇怪吧?”
“……有点道理。”玩家们被说服了。
池昱无语地半眯起了眼睛,他总觉得这乌鸦的性格和某位恶趣味神明非常相像,但又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俩并不是同一个人。
“食物刷新的时间为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与傍晚六点。吃不完的食物会在下次刷新时回收,所以各位完全可以慢慢享用美味!祝你们拥有一个美妙的晚上。”
乌鸦交代完这些就转身飞回了钟箱,随着柜门合上,齿轮重新转动,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这是飞哪儿去了啊?”有人好奇地上前检查钟箱。
可他打开两扇柜门一看,才发现里头只有金属的齿轮成片交叠在一起,为钟表的运行而默默转动,根本就没有乌鸦的影子。
此情此景让众人面面相觑,但距离进入副本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们现在都已经饥饿难耐,便不再关心乌鸦的死活,而是转头注目着桌上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