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睺思考了一下,确定道:“本座也会对他好的。”
多好的魔道传人啊,区区爱情,他又不是给不了!
鸿钧面无表情地垂落了眼眸,似乎在极力压制心头的愠怒之感。半晌之后,又是一阵巨响。道祖微微抬首,发觉压制在他头顶的那道核心禁制,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极其细微,不细看甚至发现不了。
可他身体之内,被强行禁锢住的法力,又开始以一种相当缓慢的速度,慢慢流动了起来。
旁边罗睺的声音倏地停止了一瞬,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微微仰起首来,看着自己头顶的情况。他沉思着,又及其小心地试探着,望向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一刻?还是转瞬?
道祖眸光一深,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对着身旁的囚室重重地拍出一掌!
罗睺猩红的眼眸微微眯起,折身避开他这一击,转而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唇瓣,笑容之中透着几分好奇与满满的恶意:“鸿钧啊鸿钧,你说,上清和天道这一战会是什么结果呢?是天道赢,还是上清胜?又或者说,他们会——两败俱伤?说不定天地有眼,会将这个洪荒让给本座呢?”
鸿钧平淡至极地抬了眼,摇头否决了他的猜测。
他道:“不,在此之前,你会死在这里。”
通天抬眸望着天道,执剑在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他一步踏入混沌!
天道的意志充盈在鸿蒙宇宙之中,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渺小如尘埃般的生灵,倘若时间肯为祂倒流上几个元会,祂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当场将上清通天抹杀!
三清道尊对洪荒的意义很重大,但是那又如何呢?
所有威胁到祂的人,通通都该去死!
洪荒之大,难道还会缺少了想要成为圣人的人吗?没了一个上清通天,洪荒还没不转了不成?!
只可惜,只可惜……
祂当初到底是没有将上清放在眼里,以致于酿成了如今的苦果。
当然,这个错误,将会被祂亲手修正。
天道收回了视线,以一种祂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郑重态度,对待着底下这个妄图挑战天命的人。祂未曾意识到自己谨慎的姿态,也未曾意料到自己心头那么一点,微弱至极的茫然。
祂从未意识到,但祂已然害怕了起来。
——也许,至高无上的天道,也会有一日败在凡人的手中。
因为祂所行无道,因为祂抛弃了自己作为洪荒天道应尽的责任,因为祂将众生视若蝼蚁,从来不肯去在意底下之人的生死——所以,总会有人站起来,选择反抗祂。
就算没有上清通天,也会有别人。
这些人或许没有圣人的实力,却同样抱着坚定的信念与永恒的决心,一点一点积蓄着力量,从而一步步地推翻祂对洪荒的掌控。
就算失败了也没有关系,那些埋葬在泥土里的,尚且不肯彻底消亡在这个世界上的魂魄,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曾经付出的血泪与牺牲,将会为后来人铺平一条道路。
这世上怎么会缺少反抗者呢?
天道懂的太迟了。
有些事情, 错了一步,便是步步都错。
煌煌天地之间,何人见证着这一幕——少年模样的圣人执剑而来, 踏山海,御苍穹!
混沌为此颤栗, 罡风溃散着, 宛如风中烛火一般。
天道垂下冰凉的视线, 又见红衣圣人目光凌厉, 毫不动摇地挥剑斩下,将汹涌而来的杀机恶念一道摧毁殆尽。
那人仿佛永远这般灿烂耀眼,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唯有对心中大道始终不改的执念!
与这样的对手为敌,若是不能将他彻彻底底地杀死, 但凡只留给他一点微末的生机, 恐怕都会瞧见死灰复燃的景象。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天道垂落了目光,一念所至, 催动起祂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在鸿蒙宇宙之中掀起了一道又一道,滔滔不绝的巨浪!
最为纯粹的道之本源互相碰撞,迸发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波!
时空倏地破碎而来, 涌现出三尺之长的裂缝!
而在那裂缝之后,一柄长剑毫无征兆地探出, 强行跨越了时空的距离,出现在天道的近前!
祂不由瞳孔紧缩,下意识垂首望去, 又重重地催动着法则之力, 强行令长剑斩落的轨迹偏离。
当凛冽如雪的剑光从天道身边穿过时, 祂竟忽而有了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上清通天的实力,似乎越来越强了,仿佛他与祂对决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领悟到新的东西。
而且……
于短而又短,不及一次眨眼的间隙之中,天道的目光落在了通天的腰间。
那里有着一枚小小的,古朴至极的铃铛,外表看去,实在是普普通通,配不上通天作为洪荒圣人之一的身份。
在祂看过去之后,那铃铛上的光芒更加黯淡了起来,简直和破铜烂铁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那造型那模样,仍然让天道有了一些糟糕的联想。
——譬如说,东皇太一的伴生法宝,混沌钟。
此钟以混沌为名,乃是操控时空法则的利器,只是随着东皇太一征战洪荒,立下赫赫威名之后,这钟也被东皇夺去了姓名,转而以“东皇钟”之名,闻名于洪荒。
此情此景之下,上清通天又岂会带一个破铃铛来打这场生死之战,仔细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因为东皇太一把混沌钟借给了他!
天道想通之后,再看向眼前的通天圣人,深深压抑在心头的怒意再度翻涌而上,仿佛在焚烧祂仅存的理智!
“反了,都反了!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反了!”
天道:“你,还有东皇太一!”
通天微微抬眼,勉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保持着至始至终的平静。
在这种赌上一切的决战之中,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天道威压与源源不断的法则之力,压力自然也是极大的。
少年额间的乌发已然黏湿一片,眼前的世界也在片刻之中陷入了一片模糊,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充斥着天道饱含无尽压迫的力量。
只是明面上,他仍是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可是尊上啊,”通天弯眸浅笑,眸底灿烂无边,“我与东皇太一的挚友之情,不是您亲手安排的吗?”
天道:“……”
“你踏马不是最讨厌天意安排的吗?你这个时候就不讨厌了吗?!啊?”
通天淡定地换了一只手执剑,趁此时机,悄悄放松了一下自己被震得麻木的右手:“是啊。”
圣人想了又想,认真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双标吧。”
天道:“……”
天道:“???”
通天扬眸一笑:“毕竟太一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啊,脾气很好,讲话动听,还跟我志同道合,真是遗憾没有早点遇到他啊。”
不过,今生今世得以相逢,应当也不算太迟吧?
通天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仰起首来,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谢了啊,尊上。”
天道:“……”
啊啊啊啊啊啊!
祂出离了愤怒,一念所起,整个混沌愈发混乱不堪!
秩序在颠倒,在崩溃;
混沌在破碎,在哀鸣。
极致的力量压迫而下,每一寸汹涌的法则之力,都仿佛要将人的脊骨生生压断,挤出血肉,捏碎心脏,再将人彻彻底底地毁灭,直至对方沦为尘埃灰烬!
风暴边缘的混沌已然在一寸寸地化为虚无,而上清通天,却身处在风暴中央!
圣人的唇角已然渗出了殷红的血,神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的视线之中再度变得模糊一片,只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朝着前方抬手抛出了山河社稷图。
绘制着山川湖海,坐拥着天上星辰的山河社稷图上,群星的光芒一寸寸地亮起,长长的画卷的正中央,象征着不周山的最高峰上,流转着大地般厚重的色彩。
来自他师妹女娲圣人的馈赠,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只是一瞬,那道重重斩下的法则之力便被山河社稷图直接吞噬,上面的群山星辰光芒骤然极盛,一点一点化解着来自天道盛怒之下的一击。
趁此时机,通天深吸一口气,再度以极快的速度,立下了诛仙剑阵。
天道凝视着那卷挡下祂攻击的法宝,吐出的语句浩浩荡荡回荡在天地之间,透着极致的寒意:“女娲氏,风里希。”
“还有谁?”祂垂眸看着端坐在诛仙剑阵之中,抵挡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无尽威压的红衣圣人,声音骤然提高。
“还有多少人站在本座的对立面,还有多少人想要本座死!”
通天平平淡淡地抬了眼,重新握紧了朝生剑,又从诛仙剑阵的围绕之下站起身来,扬眸浅浅一笑。
“尊上喜欢吗?这个我为您选择的,众叛亲离的结局。”
前世因,今生果。
这世上向来是公道难寻,无人见得因果报应,只有斑斑血泪深埋在泥土之中,于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刻。
却至始至终,不曾等到!
没关系,天道不予,他亲自来取!
他重生一世,便再也不肯重蹈覆辙,只求逆天改命,成全自己的大道!
洪荒之上。
帮助女娲一起安置遭劫生灵的后土圣人,忽而抬起了眼眸。
她立于不周山上,脚下是一株在风雨之下,愈发飘摇不定的紫色小花。它有着五瓣的花瓣,在狂风的吹拂之下,随时都会被轻易折断。
后土低下头来,伸手设下一个阵法护住了它,又对着身后的女娲微微一笑:“看样子,是时候了。”
女娲看着她,同样扬唇一笑,答了声好。
后土便往外走去。
暴雨汹涌,前路迷茫,她却在某一个瞬息,回忆起昔日龙汉初劫时的景象,有少年剑客执剑而来,拨开云雾,肩膀上坐着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
始终不改天真与无畏的上清通天,永远怀着一颗慈悲之心的女娲娘娘,还有同样选择踏上这一条绝路的妖皇帝俊,东皇太一。
曾经紫霄宫中,把酒当歌的同窗之人,此时此刻,依旧聚集在一起。
后土轻轻扬起了一个笑容。
这真是她前世的时候,想也不敢去想的景象。
她走至了不周山的悬崖处,俯视着下方一点一点蔓延而来,仿佛永远也不会止息的洪水,轻轻阖上了眼,转而取出了一柄锋锐的小刀。
后土凝神看了片刻,直截了当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巫族精血。
昔日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升与盘古的元神结合,化为了盘古氏三清道人,而浊气下降,与盘古的血脉精血结合,便有了十二祖巫。
祝融已死,巫族再也无法聚集起来使用十二都天大阵,凝聚盘古真神。但是……那是在没有三清帮助的情况之下!
巫族精血与盘古清气结合的一瞬,又凭何不能再唤醒父神的一道真灵!
在后土划破手掌,逼出那一道巫族精血的那刻,由通天给予的那一道本源清气仿佛受到了吸引似的,毫不犹豫地聚拢了过来,片刻之后,两者融合在了一处。
不周山骤然震动了起来!
祖巫殿中供奉的盘古神像之上,仿佛有什么在颤动,在苏醒。
整片洪荒之上,所有彷徨不安的人们,都听到了那一声从亘古遥远的岁月里传来的,属于盘古大神的一声叹息。
那是洪荒的创世神,祂缓缓睁开了眼眸,第一次亲眼看着这个由祂亲手创造的世界。
祂的目光中有过怅然,有过好奇,目不转睛地看过这个洪荒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此刻的洪荒,如此糟糕,一点也不美丽。
量劫无情,洪水冰冷。
洪荒已然经历过了两次浩大的劫数,几乎看不出她昔日的美丽模样。生存在其间的生灵们灰头土脸的,一次又一次在生死间挣扎。
多糟糕啊。
盘古看到洪荒的第一眼,所见的是一个如此糟糕的洪荒。
可是……祂笑了起来。
平静的,温和的,满怀欣然与期待地笑了起来。就像是每一个不会嫌弃自家孩子普普通通,平凡庸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的父母。
祂看见洪荒的那一个瞬息,便已然满足。
“原来,洪荒是这个模样啊。”盘古赞叹道,“生机勃勃,永不屈服。”
祂道:“真美啊。”
谁也不会怀疑盘古大神对洪荒的钟爱。
那是洪荒神话的开端, 亦是其中无比瑰丽的一笔,有神祇临世,挥动着巨斧, 劈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新的生命诞生在这个世界之中,以盘古为源头, 源源不断地在这个世界发展绵延了下去。
他们有的行走于大地, 有着健壮的四肢与躯干, 有的遨游于深海, 身姿矫捷而灵动,更有甚者,张开了与世俱来的追求自由的羽翼, 飞翔在邈邈天地之间。
盘古永远陨落在了世间,可祂却仿佛无处不在, 无时不有!
诚如祂昔日对通天所说的那样:“你见山是我, 你见水是我,山川广袤, 宇宙无垠,无一是我,无一不是我。”
因而,整片洪荒都在为祂的出现而震动, 而欢悦!
昆仑山上,老子微微抬起眼眸, 神情之中忽而生出几分恍惚之感:“父神……”
他嘴唇动了动,却又垂落了眼眸,从唇齿间溢出一声自嘲般的叹息。
昔日三清之中的长兄枯坐在荒雪之中, 抬首望着孤身一人踏上不归路的上清通天, 又侧过身去, 看着从碧游宫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闭了死关的玉清元始。
“您回来了啊……可是三清,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
老子苦笑着说道:“也许,贫道当年,确实是做错了。倘若我当初再关注一点元始和通天,或也不必沦落到如今地步。”
他终究对着昆仑山,平静地坦白了自己的过错。只可惜这句淡淡的话语,单薄的像是一片翩然而落的雪花,霎时间便在风中无声消融。
“唉……”
老子闭上了眼,任凭肆虐的雪花覆过他的肩头、眉眼,将他整个人埋在了雪中,模样仿佛在刹那之间衰老了无数倍。
已经没有用了啊。
老子心知肚明:一切都已经过去,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
他不像元始一般心存侥幸,始终放不下,也不肯放下,却也不得不在无边的清醒之中,体会那种彻骨的悲凉。
此情此痛,至死方休。
——可是圣人不会死亡。
“父神!”
“盘古大神!”
源源不断的呼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洪荒最初的一代仙神们遥遥望去,目光中尽是感怀之意。
新生的生灵们面面相觑,在短暂的困惑之后,便从古老的传承记忆之中,翻找出了他们生命的源头。
镇元子拉着激动的红云抬首望去,神情微微一怔,又是喃喃唤了一声:“盘古。”
发生了什么?
为何早已陨落的盘古大神会突然降临在洪荒之上?
镇元子心中满是疑惑,又是瞬息之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上清通天!
这般猜测,突兀地跃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又在转瞬之后,被他确认无误。
毕竟,除了盘古的三分元神之一,又有谁能够去创造出这样一个奇迹呢?不仅仅是盘古的身躯法相,而是真真正正地,令这位创世大神再临洪荒!
镇元子看向了天穹,眸光变换不定,仿佛在犹豫,在思考,良久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
或许,选择留在碧游宫,亦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这一次,大概他应该相信红云的选择。
洪荒四境的清风徐徐而来,将整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着的,以及未来或许会发生的讯息都送到了盘古面前,让祂轻而易举地了解了祂所创造的这个洪荒。
虽是久别重逢,却毫无半点陌生之意!
盘古凝视着洪荒,无限感怀,又侧过身来,望着俯身拜下的后土。
“父神。”祖巫恭敬地唤了一声。
盘古笑着以清风将她托起,瞥了一眼不周山脚下的景象,又抬首望了眼天穹:“看样子,我们需要赶一下时间了。”
后土自然没有什么异意。
她站在盘古身旁,看着这位创世的神祇微微喟叹一声,对着脚下的洪水,抬起了宽大厚重的手掌。
猛然间,祂抓起了洪水!
那充斥在洪荒各处的,仿佛源源不断,永不止息的洪浪,在骤然之间,仿佛一头被扼住了咽喉的猛兽一般,被盘古从渊谷之中提了起来!
那宽大得足有山那么大的手掌,将洪流一点又一点地抓入了掌心之中,本该肆虐在洪荒各处的洪水,此时却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