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继续说下去,镇元子便已经明了了他的想法,沉稳可靠的友人点了点头:“好,走吧。”
红云微微呆了一瞬:“我好像还什么都没说……”
镇元子心想: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他面上不露,只道一句:“要去就多做些准备,尤其是保命的法宝,凡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先。救人时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万一就有人混在其中,想借你的善心行些恶事。”
红云点了点头:“好的镇元子,我知道的,救人是我们的事,肯定不能给通天道友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镇元子欣慰地颔首,正待回去取地书,又倏地一顿,猛然回首道:“为什么是通天道友?”
红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这样的,通天道友听闻我本体是云彩所化,就说他也有三个弟子,都是云朵化形,问我有什么修行的经验可以传授她们一二,若是我愿意,他必有重谢。”
红云:“我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教导几个后辈罢了,就答应了他。他就说既然如此,那我也算是截教的客卿之一,与他便以道友相称即可,无需尊称一句圣人。”
镇元子:“……”
他是不是被偷家了啊?
红云看他面上的神情不对,也不由得迟疑了几分:“镇元子……是不是我做的有些不对?那我等会去寻金灵辞了这客卿之位?”
镇元子:“……没事,这样也挺好的。”
只要截教不倒,始终以洪荒第一大教的姿态长存在洪荒之上,那么红云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很大的靠山,生命安全都格外得有保障。
当然,前提是截教不倒。
镇元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红云,引得红云茫然地投来一眼。
“希望,我们的运气足够好吧。”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洪荒里,命运会善待那些满怀善意的人吗?
或许,与其指望那虚无缥缈的命运,还不如靠他们自己,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算红云立下宏愿,准备拯救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够强就好了。
镇元子想到此处,也不再阻止红云的选择,只陪着他一道踏出了碧游宫,奔赴这场令众生沦陷的劫数。
作者有话说:
1.“界牌关遇诛仙阵,穿云关下受瘟癀。谨防‘达兆光先德’,过了万仙身体康。 ”——《封神演义》
2.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江山雪》
第194章 人间多歧路
那些掩映在繁花匆匆中的往事实在不必多提, 只是鸿钧看着怀中的通天,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发,方从记忆深处寻出些许的片段, 来回答他的疑问。
“很久很久以前,你我不曾相识, 天道却已经习以为常地关注起底下的洪荒众生, 尤其是尚在昆仑山上的三清。”
鸿钧琢磨了半会儿, 决定从此处开始讲起:“那个时候, 为师刚刚从混沌踏入洪荒,为了在洪荒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便与天道做了一个交易, 为师成为道祖,传道众生, 而祂则允许为师入住洪荒。”
鸿钧:“在最开始的时候, 为师是因为天道的指令,故而抽出时间来关注三清, 当然,也有部分是因为盘古的缘故。只不过后来……”
却是不自觉地留出了心神,一心一意地凝望着水镜中呈现的景象。
他停顿了片刻,低眸凝视着通天专注的神情, 忍不住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一句:“你啊, 那时候着实任性,闹出了不少事来。”
通天睁大了眼,模样是极为无辜的:“有吗师尊?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鸿钧淡淡一笑:“当真不记得了?”
通天对着他赌咒发誓:“肯定不记得了!”
鸿钧笑着摇头, 摸了摸他的头:“没事, 为师桩桩件件, 都替你清楚地记着呢。”
通天沉默了片刻,拖长了音调:“哦——”
他笑意盈盈地看来:“难道那个时候,师尊就很喜欢我了吗?”
鸿钧微微挑起了眉峰,不肯定也不否认,只道一句:“为师那时,从没见过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如此喜欢招猫逗狗,胡作非为的先天神祇。几乎令为师怀疑,盘古那三分之一的元神与上清之气融合的时候,是不是撞到了脑子。”
通天睁着一双眼眸,目不转睛地看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听起来似乎十分有道理的样子。换做是我,也会这么怀疑的。”
就好像鸿钧说的不是他自己似的。
鸿钧忍俊不禁:“好了,如今看来,这个小脑袋瓜还是挺好使的,就是偶尔会出些问题。”
他心疼地抚过少年的眉睫,在他微微睁大的眼眸之中,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如同落雪般轻柔的吻。
通天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襟,低眸敛目,不肯抬首,只听得一颗心脏轻轻跳动的声响。
扑通,扑通。
鸿钧在他耳畔轻轻一笑,不再多言,直接进入了正题:“那时候为师总是想,这样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在洪荒活下来呢?这么嚣张任性,怕不是会被人套了麻袋痛打一顿。”
鸿钧:“所以不得不常常开着水镜,怕你在为师看不到的地方,就被旁人欺负了去。”
通天一声不吭,在他怀里把自己埋得更深。
鸿钧拍了拍他的背:“好在为师到底是多虑了,这些年来,只见得你欺负旁人,没见得旁人能欺负你的。便是偶尔打不过人输了,回头也能把人再揍回去。可谓是……打遍昆仑无敌手了。”
通天闻言,悄悄嘀咕了一句:“听起来弟子就跟那昆仑山恶霸似的。”
他刚刚说完,又抬手止住了鸿钧将要出口的话:“不准再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鸿钧只好哄他:“好,不说不说。我们家通天最是聪慧可爱了。”
通天撇了撇嘴:“……好违心啊师尊。”
他嘴上嫌弃,眼底跃动的光彩却愈发明亮起来,宛如天上的北辰,熠熠生辉,甚是夺目。
鸿钧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亦清晰几分:“自然不会是昆仑山恶霸了,毕竟你又不是无缘无故就和人动手。若不是那些人犯上昆仑来,也不会有你动手的机会。”
他继续道:“所以说,你问为师看着你出去胡作非为是一种什么心情,大概就是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份责任。要抽出心神来关注你,在你打不过对方的时候帮你打架,还要替你瞒着你兄长,防止你回家后被抓着一顿痛骂……”
鸿钧做了个总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了吧。”
通天揪着他的衣袖抬起首来,目不转睛地看他,鸿钧亦熟练地忽视了自己被揪得皱巴巴的衣袖,轻声叹道:“你对多宝的那些担忧,为师全部都能理解。”
因为,他也是这样的啊。
鸿钧:“但为师亦十分清楚,为师必须学会放手。”
鸿钧:“倘若你不是上清通天,为师或许可以将你一直庇护在身边,不让你去接触任何外界的危险。但是,你是上清通天。”
他望来的目光落入通天心底,本是无形之物,却忽而之间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鸿钧看着通天,又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一手搭在他腰间,抚着他的背脊,轻轻地喟叹一声:“因为你是上清通天——为师心知肚明自己无法庇护你一生一世,乃至于永生永世,便只能选择放手。
鸿钧:“幼时还好,待你长大了,你注定要去面对你自己的命运。倘若那时,因为为师的一己私心,你无法在凶险诡谲的命途中寻觅到自己的方向……”
他叹息一声:“那为师那所谓的‘好心’,不过是强行折断了飞鸟的羽翼,让他此生不得自由罢了。”
通天埋在他怀间不语,良久方道:“不会的,师尊不会这样做的。”
鸿钧看他,无奈一笑:“通天又岂知为师没有这样想过呢?”
把这只惯是喜欢胡闹的上清团子囚禁在自己身旁,以这座庄严巍峨的紫霄宫做了他华美精致的囚笼,从此他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也就再也遇不着任何危险……
他又岂会没有想过呢?
不仅是他,恐怕玉清也曾这样想过吧,把他弟弟关起来什么的。只可惜到头来,他依旧阻止不了上清。
既然关不住,那还不如早早地放手。
鸿钧微微叹息一声,抵着通天的额头,略微出神道:“若非为师不忍心,通天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怕不是早就被他给抓回去了。
通天:“……师尊!”
鸿钧笑笑:“好,不说了。”
鸿钧:“总之,多宝行事向来都是有分寸的,他既然这么说了,想来也不会随便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你也把诛仙剑交给了他,也算是有所保障了。”
“通天,你也当放手了。”鸿钧道。
通天抬眸望着他,又站起身来,推开门扉,遥遥望着西方的天地。
鸿钧站在他身侧,陪着他一道。
“我一直后悔,封神的时候,没能保护好他们。”通天伸手去接那徐徐落下的天光,忽而开口道。
那明灿的光芒拂过他垂落的乌发,少年圣人的眼底一派沉静。
通天:“我与元始定下封神榜时,他写下阐教玉虚宫人,我写下截教碧游宫人,我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一场劫难,只是后来……截教没了。”
通天凝视着下方的景象,悠悠开口:“果真应了这劫数。”
鸿钧不语,任凭他自顾自地说着。
通天又转过身来,对着他轻轻一笑:“师尊,我知道的,我该放手的。只是偶尔,我也会怕。”
通天:“怕往事重演,怕一切如昨,怕我所有的努力,都会是无用功。”
鸿钧拥住了他。
通天闭了眼,纵容自己生出片刻的软弱之心,反过来抱着他师尊,依偎在他怀间:“师尊,我想要他们好好的。”
通天:“永远永远,做这世间最为逍遥自在的神仙。”
鸿钧吻了吻他的眉心:“你会如愿以偿的。”
只要你想要,就算掀翻了这天去,我也会为你夺来。
天地间风云变动,不仅波及了巫族、妖族、人族三族,更多的散修无缘得知天命,不知不觉也卷入了这场量劫之中。
他们死亡时诞生的怨念与煞气,不知何时又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了头顶的劫云之间,使得这场铺天盖地的劫数愈演愈烈。
通天与鸿钧站在须弥山上,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幕,又望着山野之间渐渐弥漫开来的血煞之气。
圣人的眼底似有些微的悲哀之色,又转而化为更为鲜明的坚毅与决绝:“师尊,如今之局,当是我们入劫之时。”
鸿钧微微颔首:“你已经与女娲后土她们盘算了许久了,也当算算时间,去实现你们的愿景了。”
鸿钧:“无论如何,这一次有很多人都站在你的身边,不仅仅是为师,还有许多同你志向一样的人,比起封神时,你明显更加强大。”
他说着,又转了话锋,定定地瞧着通天:“但是与此同时,天道也非末法时期的天道可比,你当初可凭借祂的虚弱杀祂一次,今日,却要以足够的耐心与毅力来对抗祂。”
鸿钧:“切莫轻敌。”
通天执了他的手,认真地应下,眉眼坚毅之间,又透着灼灼的光彩,像是耀日初升,映照着整片天地。
“师尊,我会带您去看的。”
“这片洪荒天地,哪怕没有了天道,也会好好地,永远生机蓬勃地生长下去。”
通天:“……我以上清通天之名,在此起誓。”
他这一生发过太多的誓言, 应许过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事。
有些如同玩笑,有些珍而重之, 还有一些……恨不得用一生一世去担保。
通天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鸿钧,眼眸微微恍惚, 又定下心来, 发自内心地, 坚定不移地对着他的师尊许下了一个全新的誓言。
惟愿世事如他所愿, 所求皆能两全。
鸿钧微微垂眸,视线轻轻描绘过少年轻轻翕动的眉睫,那在流光映照之下愈发惊心动魄的眼眸, 心上轻轻一动,缱绻情思又深三分。
“好。”鸿钧的声音轻柔, 像是一场朦朦胧胧落下的斜风细雨, “为师等着。”
他携了通天的手,同他一道看着眼前的天地, 又与他一道,奔赴这场生死与共的约定。
此生无悔。
碧游宫中。
如鹤羽般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下来,将碧游宫晕染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繁盛的花枝沾染了白雪,两相辉映, 带着几分时空错乱般的奇异之美。
女娲微微侧身,望着通天与鸿钧一道, 踏过漫天的雪色而来。一人乌发红衣,少年意气;一人紫衣白发,淡漠出尘。
偶有一个瞬息, 鸿钧偏首而来, 略微抬起手, 替通天拂开乌发间沾染的一抹雪色,又在少年若有所感地望来时,对着他轻轻一笑。
女娲只瞧了一眼,便觉得伤眼般移开了视线,旋即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譬如说,她到底要不要摸出袖中的红绣球,上前推销一二:“算姻缘吗?一卦十文,算不准包赔。”
——姻缘为何?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
真是好一对璧人,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合该成就鸾凤之好,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女娲浅浅地喟叹一声,垂首略行一礼:“老师。”
待看向通天,她目光深沉了几分,思绪在心头打了个转,张口便道:“师娘!”
通天:“……风希??”
他的小伙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只是女娲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照旧面不改色地对着他笑,露出了一个“我都懂”的神情。
……可恶,不要私自脑补些奇怪的东西啊风希!
通天圣人脸皮发烫,又听得自家师尊在一旁轻轻一笑,从容淡定地替他应下了这个称呼,转而以赞许的目光看了眼女娲。
女娲娘娘矜持一笑,旋即开口道:“既然老师也来了,那么我们大概可以开始执行我们的计划了。”
鸿钧颔首:“自当如此。”
喂,就没有人关心一下他的感受吗?
通天圣人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来,又被鸿钧顺手揉了揉头,含笑问道:“怎么了吗?”
通天:“……没事。”
这种事情怎么说嘛!
他抓狂地想着,又听鸿钧于他耳畔低语一声,语气温热细腻,又透着几分说不清的笑意:“那就好,为师还以为,通天会下意识反驳风希的话呢。”
通天抬首望他,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伸手可触,仿佛能听见轻微的吐纳之声。
“有什么好否认的。”通天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轻轻淡淡,听上去格外的镇定从容,丝毫不见慌乱,“以我与师尊的关系,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鸿钧终于笑了起来。
他轻轻叹着:“你啊……”却只说了半截,便止住了话头。
鸿钧低下头来,伸手替他理了理发间的莲花冠,指尖流连在少年精致如玉的面容之前,似要触碰,又克制着自己的举动,良久之后,方在通天越发闪躲的目光中,勉为其难地往后退了一步,收回手去。
“好了,该进去了,风希她们该等急了。”
通天胡乱地点头,又被鸿钧轻轻牵起了手。
两人相携着踏入了里屋,屋内,女娲、后土,还有某只肥啾等待已久,此时站起身来,纷纷见礼。
天地间最大的一场赌局,即将开始。
月上中天,望舒低眸俯视着脚下的人间,羲和走至她面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走吧。”
望舒看着她的姐姐,从月桂树上轻轻落下,伸手一招,手中出现了早已准备好的月弓与箭矢:“太一他们准备反攻了吗?”
虽是疑惑,却带着几分肯定的口吻。
羲和微微一笑,略微压低了几分音量:“保守估计,先看看能不能把这一波打回去吧。”
望舒表示理解,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轻轻调试着手中的弓箭,眸光微敛,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羲和又看了她一眼,忽而开口道:“那位巫族之人……”
望舒果断摇头:“阿姊,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羲和了然:“那就是确实有些情况了。”
望舒:“……阿姊?”
羲和宽容一笑,反过来安慰她道:“没关系的,你阿姊我向来是开明之人,两族之间如今关系颇好,你便是真的想要得到他,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是绑,阿姊也会帮你绑来的。”
望舒难得沉默了一瞬,抬起眼眸对上羲和鼓励的目光。
羲和:“若是相处得不好,那就一拍两散,阿姊替你再找下一个顺眼的。或者找十个八个的,你挨着挑。实在遇不上喜欢的,再等个两三千年,洪荒之大,总不会缺少了有缘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