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秋景明一起搀扶着走出皇城的时候、沿着长长的宫墙往外走,经过原本跪着的地方的时候,秋景和看着地板上的那一滩血,着魔般愣了好久,忽然松开秋景明抓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那摊血的旁边。
秋景明有些不解,也跟着凑过去看,在看到那摊血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意道:
“又是那个赵悯。”
他指尖甩了甩腰间的玉佩,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伤还没好,就在这里长跪不起,膝盖都跪出血了,真可怜。”
“.........”秋景和的眼睛按了按,漆黑的眼睫快速眨动着,胸膛也不住起伏。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抓着秋景明的肩膀,低声道:
“皇兄!”
他的眼睛里透着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们带着赵悯,夜闯禁牢吧!”
秋景明被秋景和的动作吓了一跳,甩玉佩穗子的动作一顿,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一双狗狗眼,甩开秋景和,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厉声道:
“你疯了!”
他说:“你想送死,可别拉着我下水!”
秋景和被秋景明推的一个踉跄,好险没有往后摔倒。勉强站稳之后,他拖着酸疼的腿,走到疾步想要离开的秋景明面前,伸出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
他甚至改了称呼,只为显得两人的兄弟情更深厚些:
“景月他还在牢里........”
“那是他咎由自取!”秋景明压下眉,目光里带了些许恨意,恍然间秋景和竟然好像看见了秋君药附身在他身上一般:
“若是他安分守己,少做些杀人放火的事情,父皇怎会将他下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大哥从生下来到现在,就不曾做过一点错事吗!”秋景和反唇相讥:
“当日大哥还不是推了景秀弟弟入水,还想用毒毒害他!”
秋景明被戳中心事,当场跳脚。他力气大,抓着秋景和的衣领往宫墙上顶的时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秋景和轻而易举地被他压制的喘不过气来,一双清秀的容颜顿时憋得青紫,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告诉你,当日推他入水之事,确实是我糊涂,我如今已经诚心改了,也决定要护他周全。”秋景明掐着秋景和的脖颈,用力地顶了顶,眼底透着邪戾:
“但我没有真的给秋景秀下毒,我的毒还藏在枕头底下,一直没有用。”
“那接骨木花毒,分明是楚瑜下的........若不是父皇仁慈,我早就中了你那个好夫人贤王妃的计策,冤死狱中了!”
听到楚瑜的名字,秋景和即使被顶的快要窒息,但竟然还能笑得出声来:
“呵........”
看着秋景和用力抓挠自己手腕,已经隐隐带出了些许痛感,秋景明没想伤他,只想警告他,片刻后又缓缓松了松手,将囚禁个号用力甩到一边,扯着嘴角道:
“你们夫夫,倒真是绝配。”
“一肚子坏水,心都脏。”
秋景和捂着被掐红的脖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力咳了几下,嘴角缓缓扯出一丝笑:
“多谢大哥对贱内的抬爱。”
秋景明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和你说。我先走了。”
言罢,他就想抬脚,却被手疾眼快的秋景和拉住:
“大哥!”
秋景明已经不耐烦了:“秋景月的事,我没办........”
“大哥,你可以不管四弟,但你难道不管父皇吗?”
秋景和这一句话,就把秋景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堵回嗓子眼里。
他本想甩开秋景和拽着他衣角的手,却不知为何卸了力道,转过身,狐疑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父皇说的,没有赵悯,还有刘悯,张悯。”秋景和盯着秋景明,好不露怯,反而字句清晰: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吗?”
“........”
眼见秋景明没有急着走了,秋景和缓缓松开他,继续道:
“你要知道,父皇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虽说这天地下不止一个神医,但现在要再找到一个活着的、还有余力进宫的,已经如同大海捞针。就算我们真的能找到,谁知道会不会是在三年之后,五年之后,甚至十年之后.........”
秋景和顿了顿,随即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让秋景明瞬间变了脸色:
“你和我能保证,父皇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
秋景和的声音不大,去足以振聋发聩,让人深省。
一时间,他没有再说话,秋景明也陷入了沉默,风声沙沙,吹过兄弟二人的衣摆,打着旋儿吹起地面上的落叶,平白添了些许凄凉。
在漫长的沉默中,秋景明抿了抿干燥的唇,随即,才用沙哑的不成调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要我怎么做。”
“我武功不好,其他人我有不信任,所以我想........”
秋景和抬起眼睛,再度抓住秋景明的衣摆,像是溺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根可靠的浮木:
“我想大哥帮我。”
“今天晚上,我们带着赵悯夜探禁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四弟带点吃食........”
“等等。”秋景明闻言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要带上赵悯?”
“如果不带上他,如果不确认秋景月没死,赵悯那口不死的气,怎么能绷住?”
秋景和说:“只有他亲眼确认秋景月没事,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给父皇治病。”
“........行吧。”秋景明被秋景和说服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闭眼,狠狠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还有疑虑:
“夜探禁牢倒不是很难,关键是父皇不许我们见他,如果被父皇发现了........”
秋景明伸出手,如刀般平举,直直划过自己的脖颈:
“要是被父皇发现了,我们就.........”
说完,他做出一声刀砍人时的声响,神情龇牙咧嘴的仿佛很痛苦:
“我们就完了。”
“........”秋景和心中一跳,哪能不清楚其中厉害。
他焉能不知秋景明的话,又怎么会不知道违背秋君药的诏令,他盛怒之下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他顾不得了。
牢里那个,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弟弟,皇城里的那个,是他的君父,他不想让任何人都受到伤害,所以他必须站出来,从中斡旋。
思及此,秋景和方定了定神,稳住情绪,低声道:
“不会的。”
他说:“我相信大哥的武功。父皇他.......绝对不会发现我们去了禁牢的。”
“何况我们只是去看一眼,又不是要劫狱,怕什么。”
“........但愿如此吧。”
兄弟两人敲定了主意,心事重重地相携离开宫墙,全然没有注意到夜幕降临的宫墙边上,正缩身站着一个矮矮小小瘦瘦的小太监。他听完他们的全部话之后,从水缸边缘悄悄探出一颗贼眉鼠眼的头,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秋君药所栖的披香殿跑去。
第80章 搜捕
其实对于秋君药来说,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并没有对秋景明等人投入太多的感情。
他将他们看做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个体, 将他们看做会根据剧情做出不同反应的纸片人, 并为了方便记忆,甚至私底下给他们贴上了一个又一个的标签。
但直到后来,秋君药才发现, 在自己逐渐融入这个时代后,惊觉这几个人, 和他认知里的纸片人,有着极大的不同。
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有一套完整的立足于封建社会的价值观, 甚至有时候,还会根据这套价值观做出很多与剧情脱轨的举动,不仅难以控制, 且具有极大的破坏力和危险影响。
更重要的是, 他们各个都具有代表这个架空皇权时代的王权身份,说难听点,就是仗着皇子的身份自视甚高,如果秋君药自己不用这层父亲的身份压着他们,他们可能会更加不可控, 更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像是活跃在水里的铝块一般,随时会产生爆炸,波及周围的人。
因为他们是皇子,无论做什么, 只要不涉及造反,都不可能会死。皇子这个身份就是他们免死金牌, 是他们却别于其他普通民众完全不同的地方,是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挑战法律底线的法宝。
而皇子这个身份,恰恰是秋君药赋予给他们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才是让秋君药最为头痛的地方。
秋君药不想和这个封建时代的某些价值观共情,也不想对这些行为共情,但他既然要在这个时代里要活下去,就必须要不断地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不断地去适应环境中的人。
所以作为唯一能压制住这些活跃危险分子的人,秋君药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颇有些以身饲虎的味道。
所幸,他并不庸弱,也很聪明有头脑,知道怀柔政策行不通,就打算用铁血强腕。
秋君药毕竟是被父亲从小培养出来的继承庞大家业的顶级继承人,在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被父亲安排去名校插班上课,所请的课后家教老师也是各个领域最顶尖的老师,要不是因为生了一场病而意外来到这个地方,他也许也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功成名就,完成一番事业。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因此,秋君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和难关,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但因为难题接踵而至,这令他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也就令他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
引鸳将秋君药的辛苦都看在眼底,他开始不再劝秋君药放过赵悯,而是沉默地给秋君药宽衣,坐在他身边,轻柔他的太阳穴,舒缓他的头痛。
秋君药有看书的习惯,即使是马上要睡觉,他也会在怀里揣本古籍,有事没事就掏出来看。
这天晚上秋君药宽了衣盘腿坐在床上,引鸳坐在他身后,拿一块干布缓缓地替他擦着。
秋君药爱干净,所以经常沐发洗澡,引鸳便不厌其烦地给他擦发,虽然秋君药几次劝他可以把这种事情交给宫女们去做,但引鸳似乎已经做成了习惯,每逢秋君药沐发,他都一定要给秋君药擦干才肯睡。
秋君药见说他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引鸳的动作很轻缓,秋君药真的读进去书之后,也就没有注意到引鸳已经把他的头发擦干了,等引鸳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秋君药早些休息的时候,秋君药这才反应过来。
“我在看会儿。”秋君药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握住引鸳伸过来的手腕,敷衍地哄道:
“乖,你先睡。”
“陛下您还是早点休息吧。”引鸳伸出柔弱无骨的白皙手臂,像蛇似的缠在他脖颈处,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好似勾引:
“陛下今日已经看了很久了。”
“.......我警告你,少勾我啊。”秋君药偏开头,躲过引鸳缠过来的吻:
“你知道我忍不住的。”
“.......”引鸳似乎是笑了一声,侧过脸在秋君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指尖向下,解开身前人腰间红色的腰带,被秋君药一把抓住,翻身将他覆盖在剩下。
写满圣贤教诲的书碾过纷飞的衣角,啪的一声掉进床底,被急促的呼吸和水声所掩盖。
许久之后,引鸳从被子里钻出来,抬起沾满了水液的脸颊,指腹擦过皮肤,一点一点地舔掉:
“陛下此刻,可还看得进圣贤书?”
秋君药被引鸳勾的没法,喘息片刻,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我没心情不好。”
他说:“阿鸳,你不需要为了我做这些。”
引鸳擦干净脸,摇了摇头,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进秋君药的怀里,抱住他的肩膀,耳边听着秋君药沉稳的心跳声:
“阿鸳知道陛下心里难过。”
他和秋君药指尖交握,带着半山水手镯的手腕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声音:
“陛下,您不需要在我这里伪装。”
他说:“阿鸳可以是你的依靠。”
秋君药闻言,顿了顿,右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摸了摸引鸳的脸颊,随即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知道。”
他抚摸着引鸳只穿单薄襦裙的后背,说:“你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秋君药低下头,指尖抬起引鸳的脸,不自觉拂过他耳垂处的耳洞,神情一暗:
“不是允许你恢复男装吗,怎么还总是穿女装,嗯?”
“陛下不是喜欢看臣妾穿女装吗?”
引鸳皱了皱秀气的鼻子:
“不要不承认,臣妾看得出来。”
“.........”
秋君药纠结了半晌,随即点头承认了:
“确实。”
他诚实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和一名男子共度余生。”
引鸳抬起头看他:“那现在呢?”
秋君药认真想了想,又道:“在遇到你之后,我也从未想过和别人白头到老。”
引鸳眯起眼睛,似乎有些愉悦,像是个偷吃到糖的小孩,笑的更外开怀:
“臣妾也是。”
“所以你穿女装还是男装我都会喜欢你的。”秋君药说:
“起码你还是你,不是别人。”
“可是臣妾就是想看陛下落在臣妾身上的眼神。”
引鸳躺在秋君药的大腿上,指尖玩着肩膀的头发,语气像是有些委屈:
“有时候臣妾真的好嫉妒慧妃和萧贵妃,嫉妒她们身为女人,可以为陛下孕育子嗣。”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一说到这个,秋君药的头就开始痛了:
“如果会预料到现在这个情形的话,我宁可原主........宁可我自己不生。”
“陛下,小孩子嘛,教一教就好了。”
引鸳翻过身,指尖绕着一缕青丝,仰头看向秋君药:
“那些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孩子呀,陛下当然应该宠爱他们,难道能狠得下心惩罚他们吗?”
秋君药闻言,冷笑一声,眼底的温情在从引鸳身上移开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爱子教之以义方。”
“如果生出个不仁不义的,那不要也罢。”
“........”引鸳欲言又止:“可是陛下,他们已经不是孩提了,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且错误已然铸下,陛下打算如何做?”
“乱世用重典,病深下狠药。”秋君药说:
“就是因为他们仗着皇子的身份无法无天,所以才敢这般放肆。”
“而我要告诉他们,他们既然是皇子,那他们的荣耀是我给的,也能随时夺走。”
“当一个人失去他仰仗的阶级权势,那所有的戾气和自矜自然都会被磨平。”
看着秋君药冷淡的侧脸,引鸳忽然感到心中一跳:
“陛下舍得?”
“当然。”秋君药说:“养不教,父之过。”
他缓缓收紧手指,像是强迫自己下定一个决心:“他们既然是我的孩子,就算现在长成了歪脖子树,我也要一根一根把他们掰直了。”
言罢,秋君药正想再说,忽闻来福走进来,跪在床边,低头唤道:
“陛下。”
他说:“小盛子说有要事来报。”
“.......小盛子?”
秋君药揽着引鸳肩膀的动作一顿,和不明所以的引鸳对视一眼,随即抬起头,指尖掀开床帏,露出半张脸:
“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有要事禀告陛下。”
来福弯着腰,半点不敢把眼神落在此时躺在秋君药怀里衣衫不整的引鸳身上,“人已经在门口候了许久了,只等陛下得空呢。”
“.......让他进来吧。”
秋君药抓紧时间在引鸳的脖颈上亲了一下,随即翻身下了床:
“来人,给朕更衣。”
殿外的宫人顿时鱼贯而入,给秋君药穿好衣裳,来福扶着秋君药,坐到了大殿正中的书桌上,而下面则跪着战战兢兢、像个老鼠般的小盛子:
“你就是小盛子?”
“.......是。”小盛子咽了咽口水,仰起头,偷摸看了一样秋君药清俊的容颜,复又低下头,只觉自己猥琐的眼神会玷污这位尊贵的天子,不敢再看:
“奴婢有要事禀告。”
秋君药懒散地用扇子支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
“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秋君药现在已经很放松,但小盛子还是扛不住秋君药居高临下的打量,伏下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奴婢刚才在正阳宫门前,听到大殿下和贤王殿下合谋,说.......”
小盛子咽了咽口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甚至还在打着颤:
“说今晚要夜探禁牢。”
“...........”
话音刚落,披香殿前陡然安静下来,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寂静,气氛如同坠入深海,连心脏跳动,耳膜鼓噪的声音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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