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十一什么话也没有说,锐利的眼神如有实质地在众人身上扫过, 像是凶猛的鹰紧紧锁住了猎物, 让人心里发毛,一群人迅速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尽量压低,不敢有所动作。
也许过了半刻,也许只是几秒钟, 紧接着十一手指一指,指向的方向刚好是跪在一处红色柱子底下、尚还在颤抖的绿衣宫女。
身边的手下看到这样的手势,如同得到了命令,瞬间像是影子般闪现到绿衣宫女身边,紧接着, 他像是拎小鸡仔似的,不顾绿衣宫女的尖叫, 将绿衣宫女拖行到十一的身边,抱拳复命:
“老大,就是她?”
“嗯。”十一又身后的属下使了一个眼色,声音依旧沉冷,
“将这个宫女带到陛下面前,陛下有话要问她。”
“是。”
属下抱拳,毫不费力地再度抓起宫女的后衣领,一路大踏步地将宫女拖行至秋君药面前,像丢垃圾似的,将那宫女丢到秋君药面前,随即跪下复命:
“陛下。”
他说:“属下将人带来了。”
“嗯。”秋君药闻言,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应了一声,随意抬眼看想脚底下跪着的宫女。
他本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说之前,却看见了宫女被抓的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的模样,愣了片刻,不由自主地皱眉:
“怎么弄成这样?”
“这.......”
还没等暗卫回话,秋君药就忽然想到,这暗卫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大,对于疑犯自然也没多少耐心,加上宫女一直在挣扎,拖行的过程中难免发生冲突,免不了撕扯衣服的情况出现。
宫女的衣服布料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被这么一扯,她的袖子直接裂了一大截,露出了白皙细嫩的手臂。她后衣领的衣服也被扯开了,从秋君药这个角度看,甚至还能看到宫女颤抖单薄的后背肩胛骨,连上面的几颗痣也未能幸免于视线下。
“.......”秋君药的眉头蹙的更紧了,声音加重,语气冷凝:“朕让你们去带她过来问话,却没让你们欺辱于她。”
暗卫十九愣了一下,正想跪下认错,却见秋君药挥了挥手,对他道:
“行了,你先下去吧。”
紧接着,秋君药移开了视线,没再看那个宫女,对浣尘道:
“去给她找件外袍披上,穿好了再来见朕。”
“是。”
浣尘动作很快,马上给宫女找来了一件外袍,那宫女似乎是被暗卫的动作吓坏了,整个人还在抖抖索索,外袍一披到她身上就被她迅速裹紧,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皮肤露在外面,像是害怕到了极致,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直到宫女重新将自己收拾好,秋君药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放下喝粥的手,勺子在碗沿发出“叮”的一声响,声音不咸不淡:
“知道朕今日为什么要召你到御前问话吗?”
“回陛下,奴婢不知。”宫女名叫凝梵,此时不过十七岁,尚还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龄段之一,一张俏脸此刻煞白煞白的,眼底包着一泡清泪,成串落下,可谓是我见犹怜,声声带泣:
“奴婢尽心侍奉陛下,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求陛下饶恕!”
“?你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秋君药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笑了一下,好似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且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如此聪慧,都知道怎么给我儿下毒,竟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确实极其凌厉的,让人不敢直视天颜。
所有人都因为秋君药的愤怒而伏地不动,生怕引来祸端,唯有引鸳在听到秋君药在夸宫女聪慧时,抬起头看了秋君药一眼,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神情意味不明。
“陛下!”
而凝梵显然也感受到了秋君药语气里的其他意思,表情比刚才还更害怕和无辜,几乎是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跪伏在地,拼命摇头:
“奴婢饱受陛下和娘娘恩泽,心中感激不尽,怎敢谋害皇子?!奴婢冤枉啊!”
“.........你嘴还挺硬。”秋君药也不吃饭了,实在是也气的吃不下,但面上却依旧冷静:
“若朕搜出证物,你还敢抵赖吗?”
“奴婢真的没有!”
“行了。”
秋君药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打断凝梵的话,一挥手,就想叫十一拖她下去搜身,片刻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到嘴的话拐了一个弯,变成了:
“浣尘,你带她下去。”
秋君药道:“找几个宫女搜了她的身,无论她随身携带着什么,只管拿来见朕。”
“是。”
浣尘看了身后的宫女一眼,顿时有识眼色的宫女跟了上去,直接将宫女拖走了。
在宫女走之后,秋君药这才想起刚才的粥还没喝完,又端起碗想要继续,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看见引鸳一直端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筷。
秋君药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阿鸯,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不吃?”
“臣妾不饿。”引鸳看也不看秋君药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秋君药:“?”
他喝粥的动作慢半拍地一顿,看了引鸳面无表情的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引鸳刚才给他梳头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会子又是怎么了?
秋君药有心想问,但无奈浣尘动作很快,马上就带着被搜完身的宫女回来:
“陛下,奴婢搜到了这些。”
“嗯。”秋君药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粗粗看了一眼那些被浣尘搜出来的东西,问她:
“你发现了什么?”
“都是一些帕子啊首饰什么的,还有梳子、银两,以及几封家书。”浣尘诚实道。
“没了?”秋君药问。
浣尘仔细想了想,摇头:“......没了。”
她说:“奴婢并未在凝梵的身上寻到毒物。”
一旁的凝梵听到这句话,立刻激动起来。她膝行爬到秋君药的脚边,抓住秋君药的衣摆,眼泪糊了满脸,语气带着泣音道:
“陛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投毒伤害小殿下!”
“你没有吗?”秋君药攥住凝梵的手腕,将她推开,不让她抓住自己的衣摆,没注意到引鸳愈发森冷的视线:
“那这个是什么?”
秋君药抓起梳子,将它掷到凝梵面前,恨声道:
“朕问你这是什么?!”
“陛下......”凝梵被吓的哭腔都中断了,小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连脸上肌肉因为恐惧颤动的动作都清晰可见,强撑道:
“这只是奴婢的一把木梳而已........”
她哭诉道:“一把木梳,如何能加害小殿下?!”
“只是一把木梳?”
秋君药见凝梵这个时候还在嘴硬,根本没有认罪的念头,整个人都气笑了,厉声道:
“若朕现在叫邱太医来,当着你的面告诉您,这木梳上面覆着什么样的东西,你还敢承认这是你的木梳吗?!”
秋君药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对凝梵用刑,但话音刚落,凝梵的声音就不如刚才那般底气十足了,结结巴巴道:
“.....奴婢,奴婢........”
“你不敢承认和邱太医当面对质,是因为你知道,上面被你加了毒粉,你每日,就是用这沾毒的木梳,给朕梳头的。”
秋君药没有耐心再和凝梵周旋,直接挑明道。
凝梵见秋君药已经发现了木梳有问题,放在地上的指尖用力抓地,几乎抠出了血,额头敲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陛下明察,就算奴婢用了毒木梳给陛下梳头,奴婢也未曾在小殿下所用的物品里掺毒粉,加害殿下啊!”
她这话一出,连引鸳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丝犹疑。
凝梵说的没错,就算秋君药发现了木梳上有毒,也不代表什么,毕竟她又没有直接在景秀所食用的东西里下毒,秋君药怎么就能认定,是凝梵害了景秀。
“你真是......”秋君药捂着额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直截了当道:“你一直在御前服侍,虽然没有直接接触景秀所用的一应物品,但你不要忘了——”
“景秀的起卧一直同朕一起,十分黏朕,这点你都看在眼底。”
凝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着泪,用无辜的眼神,祈求地秋君药。
“正因为景秀时常和朕在一起,所以你才发现了一个旁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秋君药顿了顿,接过来福捡起的梳子,透过梳子的齿缝,看着凝梵的脸:
“景秀还小,对什么东西都好奇,又兼有小孩子的活泼好动,加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时常喜欢咬朕的头发。”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引鸳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在瞬间,就如电光火石般回忆起了之前一直遗漏的细节——
景秀患有痛偶症,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经常喜欢啃咬秋君药的头发。
如果.......如果凝梵用毒木梳给秋君药梳头,上面的毒粉刚好又沾到了秋君药的头发上,被一无所知的景秀啃食,那么便能避开那些明显的能留下痕迹的食物,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景秀下毒!
一想到这里,引鸳几乎起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凝梵的心机竟然有如此之深,竟然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给秋景秀下毒。
一旁的凝梵闻言,顿时瘫坐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烂泥,不敢再说冤枉。
“你是不是很好奇,朕是怎么发现的?”
秋君药说出了在场的人都不解的问题:
“明明你做的那么隐蔽,怎么就会被人发现呢?”
“陛下.......”
凝梵抽泣道:“您.......”
“你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因为景秀病重,所以朕无心点香,也没有空收拾自己的仪容,没有在此时配挂香囊。”
“而接骨木花毒带香,你本以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点小香味,但.....一子踏错满盘皆落索,只要行动,必会露出破绽。”
秋君药说完,终于用正眼看向面无血色的凝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奴婢.......”凝梵正想说话,表情忽然一变,紧接着,秋君药察觉到她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忽然大喝一声:
“十一,堵住她的嘴!”
在场没有人看清楚十一到底是如何行动的,下一秒,凝梵的嘴巴就被堵上,整个人的双臂也被十一禁锢在背后,不得动弹。
“想自尽?”秋君药蹲下身,和凝梵平视,仔细凝视这少女姣好的面容。
引鸳发现了,秋君药很喜欢蹲下身和人讲话,尤爱与人平视,声音不紧不慢:
“值得吗?”
凝梵嘴巴虽然堵住了,但眼睛还会说话,一脸视死如归地看向秋君药,
“唔唔唔!”
“不许寻死。”秋君药伸出一只指头指着她,警告道:“若你死了,你的那个对食,朕也会赐死他。”
“......”
听到这话,凝梵的动作果然顿住了,盯着秋君药,没有再出声。
“十一,放开他。”
秋君药被引鸳扶起来,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凝梵,你站起来,和朕说话。”
“......”凝梵跪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腿还有些抖,踉跄几步,被秋君药一个眼神支使过去的浣尘扶住了:
“你聪明,所以朕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
秋君药说:“朕信你,下毒这件事一定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告诉朕,是谁让你做这件事的?”
凝梵收了眼泪,咬牙垂头,不敢看秋君药的视线,只道:
“下毒谋害七殿下这件事确实是奴婢一人所为,求陛下不要祸及旁人,赐死奴婢!”
说完,凝梵再次跪下,冲着秋君药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事真的只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无关?”秋君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一个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接骨木花毒,你一个人就能策划一个这么周全的局吗?”
看着凝梵伏地不敢抬头的身影,秋君药再次道:
“凝梵,谋害皇子是重罪,若你只是受人利用,朕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但如果你不肯招,那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秋君药话锋一转:“你尽管可以忠心不二,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你这般为他付出生命。”
“即便他对你有恩,或者你对他有情,也绝对不是他挟恩图报的理由。你看上去不过十七,手上尚未沾血,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别这般平白糟践自己。”
秋君药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件事?”
“.......”听到秋君药的话,凝梵闻言,身体再次紧绷。
她直起身体,表情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天人交战之中,眉眼中隐隐带着痛苦和纠结。
她身上尚还穿着浣尘给她披上的外袍,是方才秋君药不忍她衣衫凌乱,令浣尘给她披上的。
像她这样的奴婢,既然有了嫌疑,便等于失去了尊严,别说只是乱了衣裳,若是秋君药真的狠下心,将她发卖出去,任人践踏和折辱,也是有可能的。
凝梵知道,她是这皇城里最不起眼的奴婢,她的一生不由得她自己做主,在同意为那个人办事时,她就做好了为上位者牺牲的准备。
......可是,凭什么呢?
凝梵看着秋君药的面容,那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打量,唯独没有轻视。
一个君王,会注意到她衣裳乱了,会与他平视,会低声与她说话,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
是啊,她凭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卷入那些争斗当中,凭什么要成为那些男人的牺牲品呢?
思及此,凝梵的眼底已经有了些许松动。片刻后,她闭了闭眼,等再度睁开时,表情已经变的坚定:
“......陛下。”
她自己给自己擦干眼泪,重新伏下身,脸上的恐惧还在,但却没有了矫揉造作的哭泣,只是声线还在不受控地颤抖:
“奴婢今日所为,皆受一人指使。”
“.....是谁指使了你?”
“.......是大皇子,秋景明。”
凝梵顶着压力和内心的煎熬,哑声道:“如奴婢撒谎,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虽然秋君药早已在心里猜到了投毒之人是谁,但在亲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猛地站起身,宽袖一甩直接扫落桌上的茶盏,在一片噼里啪啦和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声中,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十一。”
“臣在。”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协助御林军统帅封锁大皇子府,不许无关人等出入。”
秋君药顿了顿,背过身去,没有让任何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令外,将逆子秋景明押进大理寺监牢中,择日受审!!!”
“是!”
第29章 狱中【二更】
在下令将秋景明幽闭于大理寺之后, 秋君药本来想先将免了凝梵的死罪,只将她杖责十棍后逐出宫去。
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依照书中的设定, 虽没有白血病,但仍旧变的越来越虚弱,秋君药还没来记得开口说话,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心悸,像是心脏瞬间被人用利刃绞成碎片, 连肺腑的神经都被强行牵连起来。如同电流般强烈刺骨的疼痛游走于身体的经脉之中,几乎在那一瞬间,秋君药捂住胸口, 面前就忽然一黑,他的大脑眩晕了几秒,随即身体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 秋君药的耳边还传来了引鸳惊惧的呼唤声, 秋君药勉力想要睁开眼宽慰他,但眼皮却沉重地无法抬起,他只能放任自己的大脑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在昏昏沉沉之间,秋君药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的脸颊被一阵温热的毛巾擦过, 随即有人执起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侧,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但秋君药尚在昏迷之中听不分明,所有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他与这个世界始终都隔着淡淡的隔阂。
恍恍惚惚中,秋君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永远也无法醒来的睡梦之中。
他的灵魂像是受到召唤般, 再次不受控地离开躯壳,游走于一层又一层的泛黄的梦境里,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其中。
在这梦境里有引鸳,有一个长着长长白发和胡须的老人。秋君药下意识想要去抓住梦里的引鸳,但没想到眼前一晃,走在他前面的引鸳却消失了。
秋君药想要追过去,岂料掌心一重,抓到了一个更加结实的手臂。他知道这不是引鸳的手,正在有些疑惑这个手臂的主人是谁,岂料抬起头时,却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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