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我自己去。”
次日一早,林风致独自打车出发。
他记得晏鹤清的地址。
出租车停在单元楼门口,林风致下车,看到破旧的环境,他一时错愕。
司机没开错吧,晏鹤清住这种地方?
循着门牌号爬上三楼,林风致望着生锈的铁门,没敲门,打了晏鹤清电话。
“你在家吗?”林风致有些别扭,“我在你家门口。”
门同时开了。
晏鹤清系着围裙,手拿着锅铲,笑容温暖,“进来吧。”
再见晏鹤清,林风致还是不太习惯。他目光躲闪,点点头进屋了。
踏进门,林风致就震惊了。
这是晏鹤清的家?!还没他猫的房间大……
晏鹤清没漏掉他的表情,下巴点了一下鞋架。“蓝色那双是干净拖鞋,我在炒菜,你随便坐。”
晏鹤清进了厨房。
听着炒菜声,林风致踌躇了几秒,才脱下大衣挂在门后,脱鞋换鞋。
拖鞋尺码刚刚合适,也很柔软。
林风致往里走,一眼望到底。
一个沙发,一张茶几,一张床,没了。
好在收拾得特别整齐干净,沙发边摆着一大瓶腊梅,阵阵幽幽花香。
沙发扶手叠着十本书,林风致瞄了几眼,《细胞生物学》、《免疫生物学》,《生命科学》、《细胞分子生物学》……
再有就是一些日文,俄文,以及不知道什么语言。
林风致收回目光,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他等了几分钟,晏鹤清端着菜出来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小炒肉。
放到茶几上,晏鹤清又回厨房端出来两碗白米饭。
“这是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饭。”晏鹤清弯唇,“我很高兴。”
林风致抿了下唇,拿起筷子,他没吃过这么简单的饭菜,夹起一块鸡蛋,入口却意外美味。
林风致又夹了一块,气氛比最初轻松了不少,他话渐渐多了。
“你一个人住吗?你爸妈呢,不和你一起住吗?还是他们在外地。”
晏鹤清嗓音平静,“我爸妈去世了,如果你是问养父母,我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前一句,林风致本来有尴尬,后面一句他马上不高兴了。
他和父母关系融洽,实在无法理解晏鹤清的行为。
“你是发现他们不是亲生父母,就和他们断绝关系?”
晏鹤清动作微顿,只是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夹菜,“我没失忆,和他们断绝关系有其他原因。”
“无论什么原因,他们都养大了你啊。”林风致放下碗,“你这样做会很伤害他们。”
晏鹤清突然想到小说里,陆牧驰对林风致的形容。
[我天真善良的笨小鹿。]
的确如此,他的弟弟,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纯洁无暇,笨得,又那么可恶。
晏鹤清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放下筷子,“我上个厕所,麻烦你收碗到厨房,放水池里就行。”
林风致觉得白吃晏鹤清的不太好,他虽然没洗过碗,还是主动提,“没事,我洗吧!”
晏鹤清唇角微扬,“辛苦你了。”
林风致进了厨房,听着里面一片狼藉的动静,晏鹤清端起水杯,走至玄关,平静泼向林风致的大衣。
同时,他语气温和。
“风致,我身体不太舒服,能拜托你去我学校取份东西吗?”
厨房传来林风致的声音,“什么时候?”
“现在。”
晏鹤清望向闹钟。
下午一点,赵惠林晏胜炳应该吃完午饭,又到学校堵他了。
水杯摔到地上。
林风致闻讯出来,就看到晏鹤清眉头微微皱着,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和水迹。
晏鹤清抬头,苍白冷清的面容有着抱歉,“弄湿了你衣服。”
林风致这才注意他大衣在往下滴水,他倒是不在意,这样的羊绒大衣,他有几个衣柜。
就是——
他为难问:“没外套,我怎么帮你出门取东西?”总不能让他就穿一件薄毛衣出门……
晏鹤清走到装衣箱子,拿出一件长款棉服,“这件你应该能穿。”
棉服看着质量不好,林风致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
“是什么东西?”
“身份证。”晏鹤清平静说,“迁户口到学校,重办了身份证,到保卫处户籍室领。”
林风致再次抿了下唇,显然晏鹤清迁户口,是要和他养父母彻底决裂。
可是发生再不愉快的事,他们始终家人啊……
林风致觉得晏鹤清有点太绝情了,他默默穿上棉服,比较薄,有一股很好闻的皂粉味。
林风致要开门,“等等。”晏鹤清过来,又拿来一条围巾递给他,“戴上围巾,天气冷。”
林风致愣了一下,才接着,“谢谢。”
晏鹤清眼眸微亮,“我是你哥,你可以试着不用那么客气。”
林风致没回,他暂时还过不了心里这关,只含糊点点头。
出门后,林风致没戴围巾,他皮肤敏感,碰到普通毛线会过敏。
反正他里面是定制羊绒衫,非常保暖,棉服薄一点也不冷。
楼上,晏鹤清沉默望着林风致走远,那条围巾,林风致抱在怀里。
晏鹤清转身回沙发,抽了本《免疫生物学》。
林风致这一趟,估计很晚才能回来。
晏胜炳在京大正门守着。
风大还夹着雪花片,来往学生络绎不绝,晏胜炳眼都不眨,搜寻着晏鹤清。
雪花片糊了眼,晏胜炳擦了擦眼睛。
忽然,一件眼熟棉服由远及近。
去年碰上史无前例的寒流,晏鹤清终于买了件棉服,被赵惠林知道,好是骂了一顿他败家乱花钱。
“你天天不是待家里就是去打工,又不用在外面吹风,哪里就冷死你了!还不如给你弟买双运动鞋。”
终于逮到了!
晏胜炳大喜,摸出手机通知另一道门的赵惠林,然后冲过去拽住熟悉的棉服,“好啊你!今天让老子逮到了吧!”
林风致被一个陌生人拉住,他奇怪道:“你找谁?”
晏胜炳本来就不大记晏鹤清的样貌,林风致和他眉眼相似,晏胜炳认准了他就是晏鹤清,“我是你老子,你他妈说我找谁!”
他嗓门大,言辞粗鄙,不少人侧目。
林风致没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他登时没反应过来。“我不认识你,你先松开……”
“儿子!”冷不丁的,一声嘹亮女声扑来。
赵惠林从后死死抱住林风致,拔高声音哭,“妈可找着你了!你别不认妈妈啊!”
晏胜炳也怕林风致跑了,上前双手抓紧他。
林风致彻底傻眼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晏胜炳周身油腥酸臭味,头发也长时间没洗,头顶刚好杵在林风致鼻尖,他快窒息了,他想推开他们,我不认识你们!快放开我!”
手中的围巾掉到地上,很快被几双脚踩得乱七八糟。
越来越多人围观。
赵惠林眼珠咕噜一转,松开林风致,一屁股坐到地上。
佯装痛心拍着地面,低头摸着眼泪,“哎哟!是妈对不起你,妈不该来你学校给你丢人,你生气打人骂人都行,呜呜呜,妈任你打任你骂,你消消气,跟妈回家吧……”
晏胜炳更是习惯地一巴掌甩林风致脸上,“你什么玩意!敢打你妈!仗着……”
林风致被扇懵了,嘴角冒出血腥味都没感觉,整个呆在原地。
第一次有人打他,还说着他听不懂的污言秽语。
这一发愣,晏胜炳抬脚就踢了他一脚,□□袭来锥心疼痛,林风致吃痛一声蹲下了。
晏胜炳还是不停脚。
他有经验,脚脚往人身最脆弱的地方招呼,“王八玩意,还老子的钱!老子的490万!今天拿不出钱,老子跟你玩命!”
林风致根本不会打架,晏胜炳这一顿踢打又快又疼,他捂着腹部跌倒在地,嘴里含满了血沫。
有几个女学生喊来门卫,跑上前制止。
赵惠林在地上撒泼哭,门卫过来就扑过去抱门卫腿不让动,晏胜炳更是踢得上头,眼珠都爆了血丝,骂骂咧咧,“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不给我钱门都没有!什么东西,没人要的孤儿,操!老子踹死你!”
雪下得越来越大,什么都看不清,林风致疼得都模糊了,只会机械抱着头,就在这时,冷冷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
赵惠林听到熟悉声音,马上擦掉泪,松开门卫站起来,“陆少,他在这儿!”
接到晏胜炳电话,她立马翻到陆牧驰名片通知他。
钱来了!
490万!
赵惠林暗喜。
晏胜炳也不敢动作了,他额头冒着汗,舔着笑脸讨好,“陆少,我在帮你教训——”
“操!”
陆牧驰一脚踢到晏胜炳腹部,晏胜炳直接飞摔到地。
周围一片惊呼,好多人都吓得退后,悄悄拿着手机拍摄。
这时几个黑西装保镖出现,让学生删掉视频。
陆牧驰神色很复杂,盯着地上蜷缩着的青年,他胸口闷得厉害。
不爽到了极点。
对他硬骨头,对别人怎么就任打任骂了?
陆牧驰上前几步,脚尖踢了踢林风致后背,“起得来吗?”
迷糊间,林风致隐约听到了陆牧驰的声音,他眼泪唰地掉下来,“陆牧驰,我好疼……”
陆牧驰神色微变,这声音……
他蹲下翻过林风致的脸,就看到林风致嘴边沾着血沫,脸色白青,“陆牧驰,我疼死了……”
陆牧驰傻了,怎么是林风致!
他赶紧拦腰抱起林风致,起身走飞快,“别怕,马上去医院!”
也是在这瞬间,赵惠林终于看到了林风致的脸。
赵惠林也傻了。
不对啊,他不是晏鹤清!
很像,但绝对不是!那他怎么穿着晏鹤清衣服?
那晏鹤清呢?!
晏鹤清看完了一节内容,他放下书,揉着脖子看眼时间。
3:20。
来回不用半小时的路程,林风致现在还没回来,不出意外是碰上赵晏夫妇了。
晏鹤清起身,换上大衣,拿上伞出门。
雪还是下很大,晏鹤清出单元楼撑开伞,不紧不慢步入雪中。
地面积了一层薄雪,没人踩过,很干净。
晏鹤清踩出一排整齐的脚印,到京大门口,人群早散了,冷冷清清只有下雪声。
京大门口来往人多,白雪被踩成了冰渣,淡淡的乌黑,很脏。
一条黑色围巾静静卧在冰渣里,晏鹤清过去捡起围巾。
他拍了拍,完全能想象之前的战况。
晏胜炳拳打脚踢,赵惠林哭闹撒泼,一贯的流程。
一个月过去,那十万块,以晏胜炳有钱就会去赌的习惯,应该很快会花光了。
等花完,就轮到对付他们了。
晏鹤清平静走进学校。
领取新身份证,旧身份证要弃用,如果需要留作纪念,只需要剪个小角。
晏鹤清面无表情剪成了几块,悉数丢进了垃圾桶。
离开学校,雪下得愈发大了,满世界飞舞,要看清路都困难。
晏鹤清摸出手机,拨通林风致电话,“风致你在哪儿?这么久没回来,到学校也没看到你。”
病房里,护士在处理林风致的伤口。
消毒液气味刺鼻,林风致闻得难受,瞄着沙发上低头不语的陆牧驰,心虚压低声音,“我有事先走了,过几天再帮你取。”
晏鹤清语气温柔。“忙你的吧,我现在学校,自己取就行。”
“你衣服我送干洗店了,你有空来拿。”
林风致现在还不想让陆牧驰知道他是被领养的事,“嗯嗯”几声快速挂了电话。
陆牧驰也无语。
他知道林风致知道身世了,但林风致不主动说,他只好装作不知道。
盯着沙发靠背叠着的棉衣,陆牧驰一眼就认出,这是晏鹤清的衣服。
林风致不穿杂牌。
晏家夫妇认错衣服,打错了人。
陆牧驰抬头,望着病床上疼得皱脸的林风致,他竟走神了。
今天挨打的要是晏鹤清,他那纤薄身体,肯定会伤更重……
“对了。你到京大做什么?”林风致突然喊他。
陆牧驰早想到了借口,“京大校长邀请我叔叔开讲座。”
听到陆凛,林风致马上就不疼了,他眼睛亮亮问:“什么时候啊?”
陆牧驰回想了几秒,“放假前一天吧。”
晏鹤清回到家,仔仔细细洗干净围巾,拧特别干挂到窗外晾着。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亮起,呼啸而过的风,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这么大的雪,湖水一定很冷。
明天……
晏鹤清关上窗户。
他希望陆凛会去钓鱼。
隔天凌晨两点,晏鹤清准时下楼。
提前约好的车等在楼下,司机看到晏鹤清的装备,咂舌挑开话头,“这么冷的天去山里钓鱼?”
晏鹤清微微笑了笑,并未答话。
司机也就闭嘴了,启动出发,驶进了漫天风雪里。
到山脚,晏鹤清刷了会员卡,门卫打开道闸让车进去,还嘱咐说:“送到了就马上出来。”
司机碎碎念,“什么地方啊,这么高级……”
四点多,山路寂静无声,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司机有点发毛,踩着油门飙到湖边,等晏鹤清搬完东西,司机光速掉头出谷了。
晏鹤清看向不远处的停车坪。
比上次来,停车坪只停着零星几辆车。
今天的雪过于大了,来的人很少。
东西放在路边,晏鹤清顶着雪走到停车坪。
第一辆,不是。
第二辆,不是。
第三辆——
京A1111。
晏鹤清眼睫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
停车坪停有四辆车。
晏鹤清观察了,三辆被雪覆盖,要么是停这儿没开走,要么是一直留这儿钓鱼没走。
仅有一辆引擎盖是稀疏的落雪,就是京A1111。
晏鹤清提着照明灯踏上湖面,一直往深处走。
陆凛是一个严格律己,分秒必争的人。选择凌晨来钓鱼,不可能到了先休息。
很大可能,他在某个地方独钓。
四面八方只有落雪声,雪花不时落到晏鹤清眼睫,不会化。
晏鹤清走得非常慢。
冰面略滑,还得注意别踩进其他钓鱼人凿的冰洞。
用过的冰洞,碰上下雪,还没结成厚冰层就被落雪覆盖,和陷阱一样,踩中就直接掉湖里了。
晏鹤清提着一盏小照明灯,在冰面落下一方小小的光晕。
他谨慎避开所有可疑的冰面,大约走了半小时,冰面终于狭窄起来,依稀能看见湖岸的树木了。
积雪压着,偶尔露出干枯的树枝。
再往里又走大约十来分钟,巍峨连绵起伏的雪山的交汇处,有着一抹淡淡的光亮。
找到了。
晏鹤清停住,他的眼睫上一层薄薄的白色,凝了霜,他抬起笨重的手,僵硬着掸了掸睫毛。
宽阔明亮的帐篷里,暖气打得十足,陆凛脱下外套,只穿了一件薄线衫。
在他左侧,有一张简易桌子,摆着一个保温杯,里面装有滚烫的姜糖茶。
以及一本新出的悬疑小说。
陆凛钓鱼时,会抽空看小说,他偏好悬疑推理类,助理每周会挑一本当季新书。
陆凛拿过小说翻页,一手握着鱼竿。
小说开篇便是碎尸案,作者极其擅长悬疑氛围,陆凛看得正入神,滋滋滋,忽地一阵电钻刺耳声。
安静雪谷里,刺耳响亮。
陆凛眉心一跳,有人在附近凿冰洞。
滋滋滋。
滋滋滋。
滋滋滋。
一连串突兀刺耳的动静过去,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有雪花落到帐顶的声音。
陆凛继续看小说。
晏鹤清凿好两个冰洞,一个在帐篷内,一个在帐篷左前方一米左右。
搭好帐篷,固定好四个角的地钉,晏鹤清进入帐篷铺地垫。
铺完地垫,晏鹤清两只手接近冻木,打开暖炉温了温手,他走到冰洞,用笊篱捞出冰洞的一些碎冰。
他撩开蓬帘一角,距他两三米的地方,固定着一个大帐篷,亮着明灯,隐隐约约透出一道模糊的剪影。
晏鹤清又看向他钻的另一个冰洞,雪下得大,薄薄覆了一层雪,但还是能看出有洞的轮廓。
他往外要倒掉碎冰,刚要放下篷布,对面帐篷的剪影忽然动了。
光影越来越大。
几乎同时,晏鹤清掀开了篷布。
帐篷里暖气闷热,陆凛拉开蓬帘透气,新鲜冷冽的空气瞬间灌进来。
同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
天光微亮,大雪纷飞,少年拿着笊篱,往外倒着碎冰。
帐篷透出的几分橘光,照到少年雪白的皮肤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陆凛视线扫过晏鹤清。
少年也脱了外套,穿着黑色高领毛衣。
隔着大雪,少年似乎往他这边瞟了一眼,随后收起笊篱,缩回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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