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唯一能给出的、也是最有建树的意见就是:“等我们去了塞北你再开始。”不然大概闻兰因的计划还没开始就会被连大伴提前截获,中道崩阻。
而冯皇后却很担忧:“你真的确定要告诉絮哥儿吗?”
“为什么不?”闻兰因完全无法理解皇嫂的惆怅。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告白了,你和絮哥儿有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从冯皇后的性格来说,她大概会选择默默忍耐,因为她真的承担不起失去。因为那不仅是少年的欢喜,更是他的两小无猜啊,是贯彻了彼此生命始终的重要存在。
或者这么说吧,如果强制剜去闻兰因生命里所有与絮果有关的记忆,很可能闻兰因过去的十多年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他需要从五六岁刚来到雍畿重新开始记忆。
冯皇后甚至都不知道闻兰因是怎么敢做出这个决定的。
“咱们阿弟一直这么勇的吗?”冯皇后事后忍不住问皇帝。
皇帝能怎么回答呢?对不起,我弟就是个小傻逼?
但在闻兰因看来,是从来都不存在什么默默忍耐的选项的。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一个人,受了委屈,他一定要说,爱上絮果,他也一定会让絮果知道。不然他怎么确定絮果对他是什么感情?万一,他是说啊,万一絮果也喜欢他呢?他不说,絮果也不说,那他俩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闻兰因拒绝干这么傻的事。
只能说,北疆王是有那么一点侥幸在身上的。
而他也不是完全的有勇无谋,至少他不会真的直接告白,在他一箩筐的计划里,总有一个前置条件,那就是要找个机会先试探一下絮果在知道他是个断袖后的态度。
事实上,今天一整天,闻兰因就是在等着絮果发现。
闻兰因在这边批奏折,絮果那边可是摆了一厚摞闻兰因平日里藏的宛如机密的话本。还生怕絮果不好奇似的,文名都没敢选《弁而钗》一类过于隐晦的,尽可能把最直白的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好比什么《将军与书生不得不说的故事》、《断袖山》、《与好友抵足而眠》……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絮果这天对好友的尊重就这么强,不要说看里面了,连封面他都是瞟都不瞟。
当然,闻兰因后面也知道是为什么了,他有计划,絮果也有一个计划。
絮果当时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给闻兰因制造生辰惊喜上,又怎么可能去注意其他?况且,虽然他当初没有真正看到闻兰因话本上的内容吧,但在絮果的潜意识里,他在那晚对比纸张的时候是已经翻开了的,那他肯定就不会去好奇自己已经看过的内容。
但是没有关系,北疆王不会放弃。
闻兰因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他反思复盘了一下自己的行动,觉得还是太含蓄了。而既然“看”行不通了,那就用说的吧。
择日不如撞日,他决定今天就说。
因为今天风也很好,云也很好,最好的是有生辰这个大背景,他要深受感动,和絮果来一波推心置腹!
结果……
给闻兰因庆祝生辰自然不可能只有絮果一个人。
闻兰因对絮果准备的惊喜的感动还没结束呢,以司徒淼为代表的朋友们就已经跳了出来。太后和皇后更是早早知会了贤安大长公主等人,共同在慈宁宫设宴,大摆宴席,为闻兰因庆生,保证让他收礼物收到手软。
你要问闻兰因感动吗?
那他肯定还是感动的,十八岁对于大启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生辰,能被大家这样费心准备,闻兰因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他当然开心啊。
只是这样过于热闹的场景,和闻兰因的需求截然相反。
他总不能和所有亲戚“推心置腹”吧?
那未免也有点太超过了。
而在正式的宫宴上,当闻兰因看到司徒淼喜欢的秦姑娘也出席了时,整个人都麻了。不可能了,什么都不可能了,气氛根本不存在了啊。他甚至开始对司徒淼无能狂怒,她是你未婚妻吗?你就这么大咧咧的带人一起出现在咱们这种比较私密的宴会上?
一身黑皮腱子肉的司徒淼正好路过,听到这话后就是脸颊一红,羞涩扭捏的动作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恨不能借机大声的告诉全天下,他惊讶的对闻兰因道:“你怎么知道?”
闻兰因:“哈?”
其他几人:“啥???”
闻兰因该知道什么?你和秦姑娘真的订婚了?要不要这么进展神速啊?不对,他俩是去年就开始了,到今年夏天也一年了吧?还是一年多了?以大启的风气来说,也确实该成婚了。只是……凭什么啊!还在读书的犬子就要成为有家室的人了,而已经当官的詹家兄弟还在翰林院修书?
进去之前,詹家的双生子也没想到,翰林院能这么寡。真的不是雍畿第二个开源寺吗?连池塘里的青蛙都好像只有公的,一群单身蛙,只会呱呱呱。
絮果这才想起来,司徒淼前两天低调请了个假,没来国子监:“你不会……”
“我会。”絮果的话还没说完,司徒淼就已经含蓄的点了点头,他抽空去订了个亲。
“太不够意思了!你为什么之前完全没和我们说啊?!”几人齐齐震惊,但接下来就是对好友发自真心的恭喜了,犹如潮水一般的喜悦,把所有人一起淹没。哪怕是闻兰因,他也是一边生气,也一边真挚的恭喜了司徒淼。
“她不答应的话,我肯定不能和你们说的。”司徒淼挠挠头,还是有点憨憨的。这方面他完全是受到了叶之初的影响,怕万一秦姑娘不同意,他提前说了,会坏了对方的清誉。“她答应了,确定了婚期,我这不就赶紧来告诉你们了嘛,嘿嘿。”其实司徒淼本来也不打算在今天说的,今天是闻兰因的生辰,他不想抢了好友的风头。
最后还是没控制住。
“没事。”闻兰因的心在都在滴血。
双生子上前,哐哐“砸”司徒淼宽厚的背脊:“你小子可以啊。”
司徒淼没感受到朋友的咬牙切齿,只继续笑着接受了朋友们的恭喜,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让两位詹大人给他按摩。他们人还怪好的嘞。
两位詹大人:“……”
“来来来,为了祝贺犬子,让我们不醉不归!”闻兰因即便这样了,还是没有放弃他伟大的计划,只不过他给随机应变的改成了酒后吐真言,打算找借口把自己“灌醉”,好透露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给絮果听。
结果,司徒淼宽厚的巴掌直接把酒壶挡了下去,一脸正气的表示:“不能喝酒,喝酒误事。”
闻兰因:“???”
再一看,遥遥相望的女眷席上,秦姑娘正给了司徒淼一个夸奖的大拇指。秦姑娘出身武将家庭,是家中唯一的小姑娘,她真的是受够了父兄酗酒成风的风气。
她曾发誓绝对不会找一个喜欢喝酒的丈夫。
司徒淼正襟危坐,看酒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你说巧不巧,他就一点都不爱喝酒呢!
其他五个朋友:也不知道当初偷老父亲珍藏的沧州酒的人是谁,这个时候倒是装起大尾巴狼了!
不过絮果等人也理解,犬子能找到媳妇不容易,他们很愿意配合他。
只有闻兰因真的有点想杀人了。他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不对啊,他明明找不苦表兄算过了,今天太阳金星合相,是宜表白的啊。
一行人一直闹到了月上中天,宴会才散,唯一的寿星闻兰因已经绝望了。
爱咋咋地吧。
他一点也不受月老喜欢,这是他的命运,他了解。
而絮果……
反而捡到了一页没头没尾的计划稿,一看就是闻兰因的字。闻兰因的书画从小就备受赞誉,自成一派,但闻兰因有个习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写最后一笔的时候总喜欢往里面勾,就像是重重在宣纸上刻下的一剑。力透纸背,铁画银钩。
絮果一直很喜欢闻兰因的字,可惜他不适合练。
絮果也不知道这纸是哪里来的,只是想着顺手给闻兰因捡起来,结果就在雁鱼铜灯下,看到了那一句:绮纨之岁,一纸情深。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回才适合这个内容提要。
——这回絮果真的知道了!
*绮纨之岁:就是少年时代的意思。
闻兰因这话说白了就是,我少年时代就喜欢上了一个人!
第123章 认错爹的第一百二十三天:
絮果小时候在外舍常听杜夫子说,只要你们坚持耕耘,日复一日的努力总会被看到。
絮果不知道这话到底对不对,但至少闻兰因的努力是被“看”到了。在捡到那张疑似情书的宣纸时,絮果其实挺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宣纸烫手,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方把它束之高阁,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
但忙中总会出错,絮果越藏越乱,反而看到了更多的“情书”,最后写满了字的宣纸直接从桌子上倾斜而下,就像是絮果此时杂乱到不可思议的心绪。
他手忙脚乱的来回接着宣纸,生怕大半夜的动静太大,引来更多人的围观,那就太社死了。
幸好,老天爷多少还是眷顾絮果的,一直到他把全部的宣纸都捡起来,也没有人发现不对。
只是絮果捡的差不多了,宣纸上的内容他也看得差不多了。各式各样情真意切的表白扑面而来,就好像有一万个闻兰因在他耳边低诉情肠。有些直白赤裸到就只有“我心悦你”四个大字,有些则含蓄的仿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要不是和其他表白混在一起,絮果都未必能分辨这在说什么。
对于这些宣纸上的内容,絮果的第一反应是,闻兰因打算写话本?自己看还不过瘾,要当作者了?
当然,很快絮果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在这些纸上他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名字,他的名字。
虽然只有一张,还是一首仅仅疑似是有他名字的藏头诗。
但那一刻絮果还是慌了。
慌得很彻底。
慌到第二天当闻兰因问他:“我最近没办法去上国子监,你觉得咱们是跟着纪老爷子在宫里读书好,还是……”
“我选‘还是’!”絮果立刻果断开口。
絮果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行,太可疑了,可他根本控制不住。他甚至都有点不敢去看闻兰因的眼睛,只能借着低头扒冰饭的动作来掩饰紧张的情绪。
幸好闻兰因并没有起疑,因为他说的“还是”,是索性给他和絮果放个假。絮果的读书积极性不算低,但也不算特别高,尤其是最近大家都苦夏,国子监里既不能打扇也没有冰盆,絮果趁着他阿爹连大人不在京师而不想读书,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絮果紧随而来说的却是:“你在宫里好好批奏折啊,我去读书了!”
闻兰因:“?”
然后,吃完冰饭的絮果就马不停蹄的跑路了,根本不给闻兰因拒绝的机会。
徒留下闻兰因望着碗中剩下的小汤圆若有所思,那是絮果平时最爱吃的部分。絮果吃东西会习惯把最喜欢的留在最后,没道理错过。
而絮果哪怕去了国子监,这一天读书也是读得稀里糊涂的,因为他的脑子已经彻底被闻兰因和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表白所攻占,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越是想得飞起。他已经一路从闻兰因说话的语气,想到了早上略显错愕的眼神,以及那张明明每天都能见到、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才意识到兰哥儿已经彻底长大的英挺面容。
而这张面容的主人喜欢他。
絮果的耳朵都红了,就像是会冒烟一样。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强制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在脑海里说,你别自作多情好吗?兰哥儿为什么要喜欢你啊?另外一个则在说,兰哥儿肯定是在写话本啦,看则优而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这些话本有多上头。
但下午自学逃课后,絮果还是没忍住,问叶之初:“我有个朋友最近有点烦恼……”
絮果和叶之初此时正在望仙楼门口的小摊上排队买菩提玉斋。
说白了就是蛋炒饭。
是雍畿最近新流行起来的一道便捷菜,就像是古楼子一样,随买随走,被装在了比较结实的纸盒子里,还附赠一双木筷。由羽卒和开源寺联合推出,一经问世就迅速风靡了整个雍畿。
哪怕是絮果这个少东家也要排队。
这些年,在经过连大人、羽卒以及吴大娘子三人不懈地通力合作后,絮果已经重新掌握了他阿娘生前旗下全部的产业。絮果最近在琢磨的,就是该如何按照他娘生前的遗嘱,把除了背叛者以外的人应得的部分给分出去。她们已经为他做的够多的了。
只是羽卒姐姐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分家的打算,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娘子的东西永远都该属于娘子,娘子去世了,那就该是少东家的。
叶之初举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遮阳,全然无视了路人异样的目光,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晒黑的,因为他未婚妻就喜欢他白皙的样子。去年年底,叶之初终于和他指腹为婚的小青梅见了一面,对方对他还、还挺满意的。
两家也就欢欢喜喜的约定,等叶之初今年恩科下场结束后,不管结果如何,两人都会正式议亲。现如今叶之初就正在愉快的和他的未婚妻鸿雁传书,培养感情,当一对互赠诗词的好笔友。
在她再来雍畿前,叶之初可不想把自己晒黑了。
叶之初一边撑伞数着前面还有几个人轮到他们,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絮果:“嗯?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絮果炸毛,“我都说了,是我有一个朋友。”
叶之初这才委婉地看回了絮果,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双早已经看破一切的眼神就好像在问,你到底有几个好朋友,你心里没数吗?
虽然絮果是个自来熟,看上去好像和谁都能聊两句,但他其实做人还是挺有边界感的,真正能被他絮果当做特别好的好朋友的,这么多年来来去去还是只有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五个人。而这些人在叶之初的了解里,最近好像并无困扰。
絮果:“……”所以说都怪犬子!逃课就好好逃课,不排队来买菩提玉斋,去女学门口接未婚妻放学算怎么回事?!
絮果觉得如果换做和犬子说这件事,犬子一定不会发现他说的是谁。
叶之初最后还是心软了,因为絮哥儿看上去真的好委屈啊,他笑着说:“好吧,你有一个朋友,他最近很烦恼,我有幸能够帮你的朋友解解惑吗?”
“你可以!”絮果真的太想找个人倾诉了,他过往只会和阿爹说,但如今阿爹不在,而他已经一刻也等不了了,再不说他会纠结死的,“我这个朋友呢,他最近发现,他的好朋友可能、大概、也许喜欢他。”
“!!!谁喜欢你?”叶之初在经过短暂的瞳孔震惊后,就直击了正确答案,“兰哥儿?也对,只可能是兰哥儿了。”
说完,叶之初还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觉得肯定是北疆王没跑了。
絮果:“???”我都说了,不是我!
“那总不能是大宝或者二宝吧?”叶之初不得不提醒絮果,他们这个小圈子真的不算大,可选项实在是少的可怜。他和司徒淼都是有家室的人,而在剩下的人里,詹大詹二虽然明显对絮果比对旁人上心,但如果真是他们喜欢的人,以詹大詹二那八百个心眼子的性格,他们反而不会把自己的喜欢表现得如此明显与特别。
“兰哥儿就没有心眼了吗?”絮果替闻兰因不服,下意识的就维护起了他的好朋友,兰哥儿从小私试成绩都是第一好吗?他可聪明了!维护到都忘了他还在假设他有一个朋友。
叶之初看着絮果。
絮果无辜地看回来。
叶之初也就直说了:“兰哥儿确实有城府,还不少。”从小就有两幅面孔,一度让叶之初觉得这个朋友不能交,他不太适应和复杂的人当朋友,后面才发现闻兰因人其实不错,“只是他的性格不会遮遮掩掩。”
双生子是因为特殊的童年经历而没有安全感,总会下意识地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不叫别人发现,因为这样才能不受到伤害。闻兰因却是从小就肆意张扬惯了,他的地位也注定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他,他无所畏惧,自然也就更喜欢当一个横着走的螃蟹。
“他和你表达心意了?”
絮果赶忙摇头。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不再当谜语人:“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啊。”
絮果怕闻兰因尴尬。
叶君子点点头,他自然不会背后道人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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