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闻小因不太敢确定,先小声和他哥确认:“连伴伴是不是不想让絮哥儿看见玩具啊?为什么?”
说实话,小皇帝也有一些茫然,但身为哥哥不能说不知道,他只能硬着头皮尬编:“因为这些玩具都是民间之物,做工不够讲究,用料也不精细,很容易扎伤手。你看见什么喜欢了就告诉我,回去让内官监用好料子给你做。”
在闻家兄弟“朴素”的价值观里,暂时还没有他们不能乱花钱、家长不让买的概念。只有他们想不想要,以及他们的身份能不能要。
当然,最后的这一点,在兄长升职成皇帝的那一刻,也消失在了兄弟二人小小的生命里。
一行人路过殿前时,他们也随大流地去给佛祖上了香,只是上香的人实在太多,连亭本有意遣人去和寺里沟通给陛下清场。但小皇帝却反而觉得排队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生体验,他这一趟本就是要与民同乐,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求神拜佛,心诚则灵。”
“您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极好的……东家的。”天下的东家。连亭见缝插针地捧了捧。
絮果却在一旁大胆开麦:“可是我娘说,求神拜佛最重要的是和菩萨说清楚你是谁、家住哪里、网名是什么、身份证号是什么。不要让菩萨的愿望应错了人。”
絮果其实说不明白什么网名、身份证的,但不影响大家理解其中深意。
看上去每个人对这个“讲究”都好像兴趣寥寥,只是……刚刚已经跪过蒲团的几个北疆军小哥,又状若无事地退回来重新排起了队,准备再和菩萨详细说一下自己到底是谁。
这天来上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哪怕大家都在尽力守序排队,也还是人挤人。但再怎么挤,也没道理一头磕在蒲团上时还要挤在一起。絮果看着和他挨得无限近的闻世子,终于说了一句他自认为非常重的话:“你是不是眼睛有疾?”
翻译过来就是,你瞎啊,旁边的蒲团不能拜吗?为什么非要和我挤在一起?
但没想到小世子却一脸惊喜地回:“你怎么知道?”他关心我!
絮果:“???”
闻兰因自小就有眼疾,也说不上来是哪一天,一觉起来忽然就觉得世界都是花花的,不用力眯着眼睛看,就容易看到重影。父王母妃不知道给他请了多少小方脉的圣手,又是针灸又是吃药、食补的,却始终效果了了。
絮果听到这里后,就迅速被内疚包围了,心想着,原来他之前盯着我看只是因为看不清吗?
絮果在江左有一个生来跛脚的好朋友,常被其他孩子取笑作弄,为此很是自卑,絮果没少为他和别的孩子打架。因为阿娘说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因为别人的不同就去嘲笑别人。
虽然……看闻兰因的这个态度,也许他连自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絮果还是立刻软和下了态度,不仅主动分了大半的蒲团给闻兰因,还在给菩萨许愿时,郑重其事地把他第三个愿望让给了对方,希望闻兰因的眼睛能早日好起来。
絮果的前两个愿望,自然一个是许给了阿娘,一个许给了阿爹。
“希望阿娘能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过得超开心。”
“希望阿爹在这个世界过的超开心!”
对于絮果小朋友来说,能每天都过得超开心,就已经是一件特别、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了。
紧密围绕在小世子身边的北疆军小哥们,都颇为不可思议,私下交换了好几轮眼神。这还是他们知道的那个世子吗?其他事就不说了,但他竟然不介意别人提到他的眼疾,还主动自爆?我们世子不会跟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然后,他们就看到性格其实挺急躁的小世子,正在偷偷瞪每一个试图挤到絮果的人。好的,放心了,还是我们的霸道世子没错了。
两个活泼小朋友的关系再次好起来之后,这一下午的旅程就变得格外欢声笑语。从聚集了大批文青、专卖文玩古籍的资圣门,到八角琉璃阁,再从靠近大雄宝殿的有名字号,武器弓箭、时令水果无所不包,到钟鼓两楼天王殿……
连亭几乎是在心里倒数着数,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对上了儿子越走越慢、可怜兮兮回头求救的小眼神。
别问,问就是还能走,只是走得极其缓慢。慢到像皮猴一样窜来窜去、来回跑步的闻世子已经第八回凑上来询问:“絮哥儿,要不要我牵着你?”
絮果:“……”我们虽然关系好了,但也没有好到可以互相叫絮哥儿、兰哥儿吧?这不是长辈才能叫的吗?絮果委婉提醒,“我叫絮果,连絮果。”
“哦,年絮果。”小世子看上去颇为真诚,好奇提问,“你为什么不跟你爹姓连,要姓年啊?”
絮果:“???”
他是不是在嘲笑我的口音?他果然是在嘲笑我的口音吧!
絮果在心里对着阿娘敲木鱼,他确实不会因为别人有眼疾就不喜欢那个人,一如阿娘希望的,平等地尊重每一个生命,也因此,他也不会因为有眼疾的人嘲笑他,就不讨厌那个人!嗯,特公平!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闻小攻:我和年絮果是最好的好朋友!
絮果:他嘲笑我的口音!!!我这辈子都不要喜欢他了!!!
*猪肉尤佳,一顿五觔:引自宋人张舜民的《画墁录》,慧明法师和烧朱院也在其中提及。
本文不是完全的宋代背景,毕竟内阁东厂都是明代的,吃的大多菜名又更偏唐代的烧尾宴,只有开源寺和其他一些商业集市的布局参考了宋代。可以理解为一个历史杂糅的架空,没什么原因,作者觉得哪个有趣就用哪个而已。
PS:宋代有烧朱院的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宋代的和尚是有一部分吃肉的,不过大启的和尚不吃。
*金碧辉映,云霞失容;珍禽奇兽,无所不有:一般都是多用于介绍大相国寺的词,但具体出自哪里,我也忘了。
*小方脉:既儿科。攻其实就是是少儿近视,但近视在古代也被视为眼疾。历史上著名的眼疾患者:陆游、欧阳修、纪晓岚等。
攻的这个不严重,就是当他想仔细看啥都需要微微眯眼,像盯着似的,他还是能看见字的。
机缘巧合相伴一路的两队人马,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交界。
絮果很努力才没把“再也不见”的喜悦挂到脸上,他借由被阿爹抱着、双手紧搂脖颈只侧出半个脸颊的小动作,好像稍稍领悟了一点演技之道。
闻世子就……喜怒偏要形于色的多,两边还没有彻底分开,只是他皇兄起了个告别的头,他就已经试图去扒拉絮果并开始嚎啕:“我不管,我不要和絮哥儿分开,我要带着絮哥儿一起回宫,或者我住絮哥儿家也行!”
等连亭的手下贴心地赶来马车时,闻小因更是不得了,原地就躺下了。
很爱干净的絮果一脸惊恐:“!!!”你都不嫌脏的吗?
闻兰因其实平时也是个挺爱干净的小朋友,只不过他不是有眼疾看不清嘛,等能看清楚的时候已经在山门前躺下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
比闻兰因更无赖的是他的皇兄。小皇帝早就料到了他弟会有此一闹,以前在北疆的时候他就这三板斧,撒泼打滚躺地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小皇帝给了身后最为高壮的北疆军小哥一个眼神,对方立即心领神会,按照事先演练过的那样,在上前浑厚的一声“世子爷,得罪了”的贷款告罪后,就直接原地干拔,忽的一下把小世子像扛麻袋一样扛在了肩膀两头。
闻兰因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腾空而起、世界颠倒了。等他想起来要踹动手脚反抗时,他人已经被运到了装饰豪华的马车里,还被七手八脚地塞好了汤婆子、裹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披风,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待他皇兄一上车,马夫就立刻扬鞭喊了声“驾”。
一骑绝尘,只余飞土。
皇帝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阿弟对面,半歪在软垫上放松走了一天的疲劳,还不忘眯眼道:“哭啊,怎么不继续哭了?”
闻兰因:“啊啊啊啊啊!”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嗯嗯,嗯嗯,放心吧,我也讨厌你。”皇帝老神在在地挥挥手,嘴上是一点亏也不肯吃。他心情很好地打量起了桌上的蜜饯瓜果,怪不得伯母对连伴伴如此信重,办事确实细心,他都没提过马车的事,但连伴伴就是能想到。
甚至绝口不提早上,和倍儿要面子的北疆军们保持了一个“是谁一路快被冻成傻子了我不说”的默契。
只是默默为需要骑在马上护卫的人准备好了暖和的大氅和皮手套。
“夜露深重,还望诸君多保重。”连亭带着儿子并一众手下,目送走了最后一个跨马而上的北疆军。只能说厂公是真的会做人。
骑在马上的北疆军小哥们都忍不住犯嘀咕:
“咱们之前果然是被雍畿的那起子酸儒骗了吧?我看连督主挺好的啊。”
“对啊,哪里就诓财挟仇、揽权怙(hu)势了?”
“啥,啥,啥?你说了个啥?什么护食?谁护食?有吃的?”
行进的辘辘马车里,絮果正在和他爹玩双陆。
连亭的手下不仅办妥了马车、衣物之事,还为连亭取来了他给儿子在博戏店预约的双陆。毕竟连亭今天要侍奉在小皇帝左右,总不好和陛下直说“我有点私事,咱们先停一停,让我办了自己的事再走”,这种领导吃饭我转桌的行为,怕不是不想在宫里混了。
但连亭又真的很想把双陆给儿子一并拿上,他当时考虑的是万一絮果也舍不得和新朋友分开,非要闹的话该怎么办。
用博戏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就是个好办法。
只不过絮果如今看上去好像巴不得与闻氏兄弟分开,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说实话,连亭在心里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他不是不希望儿子交朋友,只是不想儿子交身份比他高、尤其是高这么多的朋友。
连亭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毕竟从世人的普世价值观来说,这可是能与皇帝、北疆王世子结交的大好机会,傻了才会往外推。
只是……
连亭摸了摸手中莹润的骰子,眼神在忽明忽暗的车灯下变得晦涩不明,他已经注定要点头哈腰伺候旁人一辈子了,难道他的儿子也要如此吗?
连亭再次与絮果确认:“絮哥儿,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今天的小哥哥?”
“哪个哥哥?”絮果一个问题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厂公俊美的脸庞上笑意更浓:“不管是哪个哥哥,我们絮哥儿不喜欢,那就不用和他玩。当然,如果你后面又喜欢了,阿爹也不反对。”说完,不等絮果回答,连亭就故意投了两个一点出来,夸张的懊悔道,“哎呀,阿爹怎么还不能行马呀。”
双陆的规则和飞行棋很像,掷采行马,黑白双色,双方各十五个马棋,谁的马先出完,谁就赢了。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唯有掷出六点,马才能正式行动。
絮果捂嘴,努力不让自己的开心表现得太幸灾乐祸,只手舞足蹈地想一鼓作气赢下阿爹。
双陆作为一种博戏,自然也是要有彩头的。
连家父子的彩头,就是连亭之前让人在烧朱院买的已经切好的炙豚,用马车上的封闭式小火炉稍微一烤,已经变凉的烤肉就重新变得外焦里嫩、汁水盈口。絮果其实已经吃过餔食了,但一看炙豚就又饿了。
连亭很有节奏地控制着棋局的输赢,既不给儿子留下什么得不到的遗憾,又不至于让他大晚上吃太多油腻积食,需要请大夫。
等吃得差不多了,锡拉胡同也就到了。
絮果迷迷糊糊的被阿爹抱下马车,摇摇晃晃的回了内堂,他的眼睛几乎已经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坚持洗漱完毕才上了床。
连亭一直等到儿子彻底睡熟,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他从锦书口中得知了儿子白天突发奇想要狐獴的始末,一听是隔壁那不着调的败家子“鼓捣”的,连亭就气不打一处来,在椅子上坐了又坐,终还是没忍住,起身直奔对面而去。
锦书等人都被吓坏了,误以为厂公这是大半夜的就要让闻小二阖府上下不得安宁,但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宗亲,如今又正值太后想要补偿宗亲的当口……
“奴、奴婢听说,”锦书冒死规劝,“闻小二还有个去了南方的姐姐,不如安排他去投奔。”
隔壁的闻老头嗜赌成性不做人,押不了房子,就想拿女儿抵债。当年这事闹得极大,甚至还有人借题发挥,做了“县主抵嫁妆,宗亲卖儿女”的打油诗来讽刺先帝对闻氏族人的吝啬寡恩,被走街串巷地宣扬,无人不晓。
至于后来是怎么收场的已不得而知,锦书也只是听旁人说,闻大娘子后来好像跟了颇有本事的年娘子做事。
她肯定有钱,且不可能不管曾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
连大人连看都懒得看锦书一眼,只带人径直出了大门。因为……他不是要去闹事,而是要给儿子买狐獴。连亭相信“年少不得之物,将会困其一生*”,至少他自己就是,他虽嘴上说着絮果像这像那,但根本不会给絮果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毕竟天知道他们还能相处多久。
只是说来也巧,连亭正想敲门,就看到隔壁院中隐隐约约冒出了灰色的烟雾,甚至还飘出了些许微妙的肉香。下人一句“不会又走水了吧?”,更是让连亭没空再做他想,选择了撞门而入……
隔壁确实有过父子相争导致直接放火烧房的历史。
待连亭一行人端着水急匆匆来救火,就先看到了空荡荡的四方院中,狐獴一家勤勤恳恳地在站岗放哨,主人闻小二大汗淋漓、光着膀子蹲在篝火前,辛辛苦苦地串肉串。
一根根果木条上串的花样还挺多,鸡炙、鹿炙、牛胁炙,烤饼、烤菜、烤洋芋,孜然一撒,香飘十里。
而就在肉串的那头,还有一个梳着道髻、穿着深袍的青年,正拿着大蒲扇呼呼扇风,窜天的火光下,对方的背影是如此地熟悉。横看像不苦,侧看像不苦,就是特么的闻不苦!
闻小二还在没心没肺地说着:“唉我说大外甥,我怎么感觉家门口有动静?”
“滚,叫爹。”不苦大师扇的正兴,宛祀舞,恨不能现场真跳一个给大家开开眼,他不甚在意的掐了个诀,老天爷告诉他没问题,“风声吧?再说了,真进来人了又能怎么着?就您家这家徒四壁的,贼来了都得磕两个再走。”
“不不不,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背后有点阴森森的啊?”
“你养的这一帮子小东西,天生就像干探子似的,一双双招子冒鬼火,大早上在床头盯得我头皮发麻、心里长毛,你不阴森谁阴森?”
“咳。”连亭终于大发慈悲的轻咳了一声,点醒“苍生”。
“!!!”二人齐齐回头。
正对上了连厂公皮笑肉不笑的细眼,阴阳怪气的鼓掌:“大师不愧是大师,您之前算得可真准。”我儿子可不就是旺我吗?这不就找到你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师瞳孔震动:救命!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闻小攻对皇兄拼命暗示:年少不得之物,将会困其一生!
皇兄:哦。
闻小攻:你要是不让我和絮果一起玩,我……
皇兄:那是我不让你们一起吗?你有本事去问你未来的老丈人啊!
*年少不得之物,将会困其一生:网上最近的流行语,具体出处不知道_(:з」∠)_
*走水:就是失火的意思。
PS:连亭不是真的阻止儿子和谁玩,就是如果他不希望而刚巧儿子又不希望,那他就从中稍微搅和搅和。当然,等后面絮果和闻兰因关系好了,他也不会反对哒。
秋去冬来,一转眼就到了年末。
自当初闻不苦与连狗剩把有关絮果的误会解除(“这真不是我骗来的小孩啊,我没那么畜生!”大师如是说),又过去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絮果的爹娘寻找计划有了些方向上的变动,但结果依旧不太乐观。
最先被连亭意识到的,就是絮果的爹有可能不姓年,这还是托了闻世子那一日在开源寺的福,那大概是一言不合就躺地下的小世子全天最有用的贡献。
某日清晨,絮果迷迷糊糊的被叫醒,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钝钝的。他刚起的时候总是这样,用他娘的话来说就是“别人早起有起床气,你早起却需要一个开机缓冲区,恭喜哦,我们絮哥儿今天又打败了全国百分之一的起床人呢”。看见漂亮的阿爹站在床边,絮果下意识地就给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满眼都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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