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悠悠然的想着,看来小名的出处也有了呢。
在司徒父子闹出来的震天响动中,闻兰因正在颇为自得地和皇兄炫耀说:“我这回没有哭哦。”
“那你这回是挺厉害的。”小皇帝也颇为认同地点头夸了阿弟一句。他当时看到弟弟的表情时,还以为他肯定又要闹了呢,没想到竟然忍住了。果然这个年一过,他就不是过去五六岁的孩子了,是整整七岁了呢。虽然只是虚岁,但也不一样了。
可惜,“懂事”了的闻世子的下一句就是:“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分去山花斋?”
小皇帝:“???”
这个苍穹斋他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他要换斋,他必须得换斋!再次变回六岁无理取闹版的世子殿下,对他皇兄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可是皇帝欸。”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
“但皇帝也不是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呀。”十岁的皇帝耐心地试图和弟弟讲道理。在连亭等朝臣或有意或间接的教导下,小小的皇帝早早就领悟了这一人生哲理,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他要克己复礼。
他想成为一个好皇帝,一个他父王在世时一直在渴求的明君。虽然他不该这么想,可他忍不住,当年但凡皇位上不是先帝,是不是他的父王和母妃就不会战死了呢?
小皇帝从记忆的怅然若失中抽身,已经做好了弟弟当场崩溃大哭,甚至在学斋里公然躺地上大闹,自己该如何收场的准备。
没想到,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后,他却只等来了阿弟一声长叹。
六岁的外表,仿佛三十岁的成熟,闻兰因摆摆手道:“算啦,我猜到了,我来想办法吧,你不用操心了。”想当初连送个信都能送出岔子,他还能指望他哥什么呢?
小皇帝不意外了,原来是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他阿弟一直如此,只有自己解决不了才会开始闹别人。
“怎么说?”小皇帝问弟弟。
闻世子得意洋洋地回答:“你没听刚刚那祭酒老头介绍吗?私试每月一次,每学年的第一个季度换一次斋,按照三次私试的成绩排!”
年幼的北疆王世子也自我领悟了一个人生鸡汤——这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而此时此刻的连家父子……
连亭终于发现了儿子新衣服上的灰,在袍摆的内侧,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一脸困惑:“你这都是从哪儿蹭的?刚刚仪式的时候有吗?”
但他儿子看起来比他还无辜:“什么灰?”一边说,一边把额间的朱砂又蹭到了袖口。虽然小朋友很爱干净,但他目前还没机会看到自己的样子。
不苦大师站在一旁明显有话说,你这么快就忘记自己之前玩弹珠时的风采了是吗?
连亭:“……”孩子他娘果然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大哉至圣,文教之宗:引自宋礼乐章。
*终有一日抬眸四顾,会发现这日月星辰已任你掌控:灵感来自苏轼大大一首一比较冷门的诗: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第30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天:
开学礼结束了,却并不代表着这天就结束了,也不代表着孩子们可以放学回家了。事实上,小朋友们人生中最大的磨砺才刚刚开始。
分管各斋的经学助教并直讲夫子们,先带着家长和孩子确认了自己学斋所在小院的具体位置。
山花斋的经学助教姓房,直讲姓杜,两人还幽默表示他俩应该挺好记的,房谋杜断嘛。
家长都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但小朋友们却是一脸茫然,什么断了?只有絮果跟着笑了个开怀,他其实根本没听懂,不过没有关系,哥们他就是为了捧场而生的!
国子学外舍很大,每个学斋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四合小院。
院里的正房就是孩子们平日里读书的地方,三十张书桌,五横六纵,如今依旧先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座,后面会开始有序地轮换。院里还有东西两个厢房、耳房角阁和一座倒座房,都兼具着不同的职责与功能。院中央还有一棵古树,枝叶正在初春悄悄发芽。
在絮果看来,这里已经好大好大了,但非富即贵的家长们却有志一同地露出了“我辛辛苦苦爬到如今的位置就是为了让我家孩子在这里上学?”的表情。
包括连督主也是如此。
不苦大师更是直言:“咱家絮哥儿养的狐獴住得都比这地方大吧?”不苦以前在泮宫上学,一整座宫至多也就几十个孩子,根本不敢想象国子学外舍的“艰苦”。
两个夫子都是国子学很有经验的学官,应对起家长们的各种反应也是游刃有余。简单来说就是当家长们觉得学斋的条件不行时,他们就开始往下比惨,好比什么太学外舍更小、更苦,什么四门学外舍今年足足招了六百多新生。也好比等以后孩子成了内舍生、上舍生要去国子监上学了,一斋只能分配到一个厢房……
家长们立刻不愁现在,转而开始发愁起了日后。三十个人只有一个厢房?孩子岂不是连手脚都活动不开?
不苦也是一脸焦急,这怎么行?不然还是发动他娘再想想办法吧,把絮哥儿换去泮宫什么的。对啊,他可以认絮哥儿当螟蛉子嘛,跟着他姓纪,不然跟着他娘姓闻也行啊。
“你怎么不说话?”不苦挤了挤旁边友人的肩,“我又不是真的要和你抢儿子,我就是……”
“我在考虑如何劝谏陛下。”为闻兰因殿下的将来考虑,扩充一下国子监吧,哪怕让他们这些家长出钱修葺呢。
不苦:“!!!”
真正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只会改变环境!
两个夫子在把该介绍的、该注意的都讲得差不多后,也就来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和家长们沟通小朋友上学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
这听起来挺荒谬的,孩子是来上学的,家长还能不知道该给他们带什么?但每一个荒谬的规则背后,总有一个更加荒诞离奇的故事。房杜两位夫子也没有只干巴巴地讲,而是用更直观的实际行动,来给家长们证明了一下他的话。
房助教先是笑着问;“哪位小郎君愿意向大家展示一下自己带来的包裹呀?”
三十个小朋友都很踊跃,积极报名,包括絮果。
但最后被选中的却是几个一看就很有个性的小朋友,好比一个比司徒犬子还胖的小胖子。助教在他的包裹里拿出了千步廊的素饼、泾河夜市的肉脯以及开源寺的佛果,如果只是这些小零嘴也就算了,但问题是除了这些零嘴,他包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连絮果小朋友都觉得,他至少应该带瓶水。
连亭:“……”你这个想法有那么一点道理,但不多。
小胖子的家长是他的母亲,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事实上,今天大部分跟着孩子来的其实都是家中的娘子,毕竟丈夫还要上朝。小胖子的阿娘抬袖掩面,不知道有多丢脸,但还是用微弱的声音为自己稍稍解释了一句:“我有给他备好笔墨纸砚的。”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孩子偷偷都换成了吃的,这佛果一看就是家里过分宠溺大孙子的老太太给准备的。
杜直讲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也是希望各位家长每天早上在送郎君们来之前,能再检查一遍包裹。”
家里的婢子书童根本不敢做郎君的主。只带吃的都算是好的,还有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因为在半路就把书本都扔了以为这样便能不用上学的呢。
随后,两位夫子又“不负众望”地在其他愿意展示的郎君包裹里,拿出了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学斋里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五颜六色的玩具、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以及……活生生的宠物。偏偏拿出这些东西的小朋友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一个比一个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心爱之物。
带宠物来上学的正是司徒淼,那可是他的爱宠,他热情招呼着他的小伙伴们来摸狗:“这是我家造化,可好玩了,快,造化,给他们表演一个装死。”
之前那么混不吝的司徒威将军,此时此刻也是脚趾扣地,恨不能当场先死一个给大家助助兴。
“违禁品”查抄完毕后,房杜两位夫子又试着让其他没检查包裹的小郎君主动把不属于学习的东西拿出来,好让家长带走。大家也不出所料,或多或少都拿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其中有个长相秀气的小郎君直接拿出了一把花,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揪的。
只有絮果什么也没有掏,正义凛然地坐在那里,仿佛他真的什么都没带。如果房助教早上没有看见他带头玩弹珠的话。
但絮果就是敢非常无辜的看了过来。他把他身上唯一的小猫荷包拿出来,当场抖了抖,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婢子锦书的包裹里也都是非常合乎规矩的正常之物,小零食都只有一点,是今天午饭后的零嘴。
僵持不下中,还是不苦大师背了锅:“弹珠是我给孩子的。”
房助教这才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觉得很合理,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这位之前公然出家的公主子,一直以不着调而闻名雍畿。
在房助教转身看不见的地方,絮果赶忙给不苦叔叔扬了个灿烂的笑容,他已经和新认识的朋友约好了要中午再一起玩弹珠的,他不能失信于人!
连亭:“……”虽然很无语,但还是替儿子收尾,微微侧身,挡住了另外一位杜直讲的视线。
全部的讲解结束后,家长们也就要正式与孩子告别了。
之前开笔点朱时,是为了照顾刚入学的懵懂孩提,官学才特允了能有家人陪伴,但家人不能一直没完没了的陪下去。
每个孩子最多只能留下一名婢子(或者奶娘)和一个书童伺候,闲杂人等必须到点离开。这还仅限于开学后的第一个月,等二月中旬开始,婢子就也不能跟着了。不管你祖父是阁老,还是你阿爹是国公,都只能一人一个书童,等在伺候茶水的角阁。
以杜直讲的经验来说,这些小郎君在第一天和父母分别时,都不会闹得太过。一个月后,当婢子或者奶娘不得不离开了,才是真的要命。
一开始也确实如他所料,当房助教出门送走在朝中地位哪个都比他重要的大人或其家眷时,学斋里三十个小郎君们都情绪稳定,配合着杜直讲齐齐坐在座位上,乖乖听他讲未来的课程安排以及上课秩序,不吵也不闹。
但是等房助教回来,命斋仆给每个人发完了为数不多的书本,真的要正式开始上课后,其中一个小郎君才突然意识到:“祖母去了哪里?我们还不能回家吗?”
坐在他前面的司徒犬子很乐于助人,回头颇为积极地回答了同窗的这个问题:“当然不能啊,我阿爹说了,我们以后要一直、一直待在官学里,好些年呢。”
这话细品也没错,但放在这个对话里就很要命了。
天生反应慢一拍的小郎君在消化了这话的意思后,当即就扯着嗓子先哭为敬了。怎么又把他剩下了啊,他不行的,他没有那么坚强!
这就是之前装了一口袋花的那位小郎君,名叫叶之初,祖上三代耕读,祖父是有名的大儒,父亲如今外放在南方做学政,主管天枢、玉衡两省的官学及岁、科两试,简单来说就是主管教育和科考的官员。指不定哪天就会高升回京成为房杜二人的大领导。
两人面对这位叶小郎是轻也不得、重也不得,但哪怕喊来了候在外面的奶娘也没用,他非要刚刚才走了的祖母回来接他。
叶小郎君实在是太伤心了,阿爹外放,带走了阿娘、姨娘和阿弟阿妹,就是独独没有带走他。他才和阿爷、大伯一家住了几天啊,他们怎么也不要他了呢?是因为他反应太慢、今早吃朝食又用了好久吗?他也不想的啊,他肯定会改的。
几个大人团团把叶小郎围住,想把他快点哄好,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时间久了……
伴随着不知道谁的一声“我也想我娘了”,整个学斋就迅速成为了一片眼泪的海洋,嚎啕声此起彼伏,其中尤以司徒犬子哭得最大声。
只有絮果和少数几个孩子没有哭,但也有被吓得即将开哭的趋势。絮果和司徒犬子挨得极近,中间只隔了一条过道,他探过身子,关心地问新朋友:“你哭什么呀?”他和他爹关系很好吗?那刚刚为什么一直在吵架?
司徒淼中气十足地表示:“我们不是在比赛谁哭得更大声吗?”他一定是第一!
絮果:“!!!”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感觉哭一下?
这个真不用!两个夫子赶忙上前阻拦。
不过,小孩子的情绪哭得快,笑得也快。当解释清楚他们虽然会一直上学,但只是每天白天来外舍读书,晚上还是会回自己家后,小郎君们的情绪就再一次稳定了下来。杜直讲很会比喻:“就像你们阿爹每日要上早朝、去衙署坐班一样,大家这是在为以后的生活练习哦。”
絮果等人纷纷信服,甚至有点小激动,他们已经不是小朋友了,是正在扮演大人的大朋友!只有司徒犬子很不服气:“我阿爹也没有天天去兵部啊,他经常溜号的。”
两位夫子:“……”我们其实不是很想知道这种不该我们知道的秘密呢。
外舍新生的课程还是很简单的,广义上一共就三门学问,音韵、文字以及训诂,都不需要请五经博士来讲。书本也就发了五本,《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滂喜篇》以及《急就篇》。是基础中的基础,启蒙中的启蒙。
这天上午絮果等人学了仓颉的四言本,下午则学了训纂和急就的三言本。
说白了,仓颉就是教大家识字,训纂则是教大家如何正确地阅读。絮果想起来阿娘曾头疼的说过,没有标点符号,全靠句读可真要命。
要是阿娘还在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教阿娘句读了!
急就则更加实用些,是包括了姓氏、虫鱼、地理等知识的综合书篇,容纳的范围非常广,涵盖的知识非常多。夫子可引申发挥的地方也多,教《急就篇》的夫子是隔壁海树斋的经学助教,风趣幽默,旁征博引,像说书先生一样,是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
絮果聚精会神一直听到了下课,不知不觉就已经满脑子的“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了。
急就助教不仅有教学天赋,还有讲八卦的个人爱好。他下午的第一堂课是去了对面的苍穹斋,据说那边吃饭午休的时候差点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械斗。起因是有些郎君家里遵循古礼,至今还是一日两餐,但官学已经是与时俱进地一日三餐了。为了到底该不该吃午饭的问题,三十个小郎君各自站队,硬生生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团体,从吵架一路进化到打架。
说起来这个也是先帝造的孽。
先帝为了节流,对官员一律实行一日两餐制,这样各衙署的花销就都能各自再省下一顿午饭钱。但也是先帝,他为了开源,又强硬规定官学必须一日三餐,这样才能多赚一顿午饭钱。
也就有了如今割裂的局面。
“那最后谁赢了啊?”助教的重点是山花斋的小郎君们真团结,他来上课前正看到他们趴在一起不知道玩什么。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友善,不要学习苍穹斋的内斗。但他万万没想到,小朋友们的关注点却只有谁赢了,谁更厉害。
“自然是小霸王赢了啊。”助教不好直接讲孩子的名字,就编了几个名号来糊弄,他再次叮嘱,“你们可不能学他,不管什么原因,打人都是不对的,尤其还是打自己的同窗。不能仗着人高马大就去欺负其他矮小的朋友,知道吗?”不知道是不是司徒犬子的错觉,助教在讲最后这一句的时候,在他和絮果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
下学后,司徒犬子才自我领悟了夫子的意思,至少他觉得夫子是这个意思。他忧心忡忡地对自己瘦小的新朋友道:“要是苍穹班的小霸王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力气大,我帮你揍他!”
说完还不忘挥了挥自己豆沙包一样的小拳头。
絮果也明白自己的小体格在普遍高大的北方同窗中是不占优势的,全斋三十个人,他排倒数第二矮。絮果重重的点点头,还要与司徒犬子拉钩。
“拉钩上吊……”
一百年还没说出口,这场郑重其事的约定仪式就被一道童声强硬地打破了。
“你们干嘛呢?”梳着高马尾的闻世子一放学,就撒丫子似的往山花斋跑了过来。他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让新收的小弟的婢子去打听清楚了斋院的位置,保准不会出错。并且,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了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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