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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入温床(栗子雪糕)


游子意仔细看了一眼那张请函,确实是寄给他的没错。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是去年他家还没破产的时候,商青的哥哥,也就是他的舅舅攒的一个局。这个局获的大多是他熟识的一些权贵和企业家,当时游子意的名字也在列。
但是因为有一位重磅嘉宾在国外未归,也就一直推迟到了现在。
旧局重启,游子意猜测估计他那舅舅的助理没注意,没有重新核查名单和邮寄地址,把他这个倒霉外甥也算在了内,也给他寄了一份新的请函。
真是诙谐。
游子意想了想,最后把卡片随手踹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没有再去管它。
这天晚上,他没有去拳馆,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杨柯今天没有来兼职,谢东城和小柳留在店里招待晚上来的顾客。
游子意刚到家,就收到了买家同城速递寄来的采购合同,对方已经盖章签字,擎等着他按好手印就能生效。
游子意翻箱倒柜找出一块红印泥,用大拇指试了试印泥,还好没有完全干掉。
那两箱葡萄酒就静静地放在墙角,明天就要送给买家了。游子意心里还有点不舍。
他想了想,然后用刀划开了箱子,从里面轻轻打开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
游子意用手指细细地抚过有些冰凉的瓶身,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喝上这种酒。
结果他看得太入神,一不小心把大拇指的红色印泥蹭到了瓶身的包装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红色指纹印。
完了。游子意连忙找了个干净的纸巾试图擦干净。
结果这不擦还好,一擦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些许不对来。
这个酒庄产的酒他以前喝过也摸过,瓶身上庄园的拼写应该是带金边的暗红色,非常有质感。
而他手里的这款金边有些暗淡,像是人工后印上去的。一般人可能还看不出来,毕竟这差异非常细微。但这些年经过游子意手的酒实在太多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游子意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脑袋里出现了一种很可怕的设想。
他把瓶身掉了个个儿,又仔细摩挲了一遍。
游子意的手指有些发抖,心中的设想随着每一个触碰而变得越发真实。
游子意连忙用美工刀把两个箱子都打开,一瓶一瓶掏出来检查。每看一瓶,他的心都往下沉了一分。
不对,不对。游子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起,那日在王京的仓库里,第一次看到的那瓶应该是真的。那个触感他记忆犹新,肯定是真品无疑。
那现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王京用那瓶真的作为诱饵,卖给了他三十瓶假的。
游子意用手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交货的时候,他清点了数目,查看了酒的年份,却唯独忘记了确认每一瓶的细节。他被那瓶真品的美妙迷惑了双眼。
游子意的手抖如筛糠,他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给王京拨了个电话。
手机嘟嘟嘟响了好几声,却一直无人接听,直到温柔的机械女声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连忙跑下了楼叫了辆出租车,喊司机一起把两箱酒抱进了后备箱。
出租车疾驰在漆黑的夜里,开到半路,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来。雨势越来越大,把车窗玻璃砸得快看不见前路。
司机只能把雨刮器开到最大,两道胶条在玻璃上疯狂折返,才扫清出一条明路来。
游子意坐在车后排,心急如焚。
车在暴雨里穿梭了二十分钟后,司机一个漂移停在了那栋矮楼前。游子意匆忙把车费付掉,然后连拖带拽把两箱酒搬到了那个紧闭的木门前。
砰砰砰!
暴雨夜,游子意站在门口用力敲了好几下木门。里面却毫无反应。
“王京!”
“王京!你这贱人在哪!”
游子意又用力地踹了两脚门,还是无人应门。
游子意失去了理智,在走廊里大喊。然而,这里大约是废弃的出租楼,连个邻居都没有。整个楼道里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断回荡。
游子意不死心,他冒着雨根据记忆跑到了那个地下的入口。
深夜的楼梯间没有灯光,游子意浑身都被雨淋湿了,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摸着墙壁往下跑去,在楼梯上留下了一串水印子。
走到一半,他脚底一滑差点从台阶上栽倒。他努力放缓呼吸,稳住脚步,这才走到了地下室那扇紧闭的铁门前。
原先冰冷的白炽灯也不知为何熄灭了,这一方小空间漆黑无比,让人害怕。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闪光灯。却见那扇铁门被一道更粗的铁链锁上了。无论游子意怎么拽都法打开。
漆黑的铁门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轰隆隆——
头顶的小窗口传来了骇人的雷鸣。
游子意手脚发麻,腿一下软了,砰地摔到了地上。

游子意翻遍了地下室的通道,只在铁锁后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黑体打印着一行字:对不住了。酒你可以卖给别人。有钱人看不出来真假。到了他们手里,假酒也是真酒。
游子意气得浑身颤抖,这人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蠢货吗?!
他把那张破纸团成一团丢进了雨里。
雨滴把黑色的字体融化,纸片逐渐消失在潮湿的泥土里。
游子意开始怀疑,连王京这个名字可能都是假的。他打电话问了一圈,甚至包括给他介绍王京的那个朋友,都对他知之甚少。这里大概也不是他的固定居所,门把手上都生了一层锈。
商学院教过他怎么提高利润率,怎么优化供应链,但是没有教过他人心叵测。
人心可以吃人。
深夜,谢东城结束了餐厅的工作,收拾完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游子意却不在
他开始担心游子意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忙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对面都没有人接。
谢东城正准备开车出去找他时,听到了大门的响动。
他抬头一看,游子意回来了。只是游子意浑身湿透,打着寒颤,脚步缓慢地往卧室走去。
“你要洗个澡吗?”谢东城一下从沙发上翻了起来。
游子意却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了卧室,然后把门砰地带起,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游子意在房间里昏睡了一天一夜,梦里被一条巨蟒死死缠住了脚腕无法动弹。
谢东城敲过门问他怎么了,屋里一直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根本没有人住在里面。
游子意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拿出了自己惯常记账的那个本子,用仅剩的理智计算,现在账上的钱还够支撑多久。如果只算上餐厅的人工水电成本,应该再扛个把月不是问题。而刚接下来的两个合作单可能要搁置了。
但目前最火烧眉毛的事,是下个月初要偿还的三十万本金。游子意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他到哪里去找这三十万?就算王京被找到了,他能不能还钱也还是未知数。游子意等不起。
夜幕即将落下,谢东城没忍住继续敲了敲门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
半分钟后,游子意的声音才从屋里传来,嗓音有些干哑:“我有点不舒服。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他坐在床边放空了约有十几分钟,然后忽然站起了身子,从衣架上挂着的外套里,摸出了一张皱皱的请函。是老赵上次从西郊别墅带回来的那张。
那场晚宴的时间,就在今晚。
盛川去了澳洲,他也开不了口。他现在能最快的找到求助的人,就是他那个许久未谋面的舅舅。
游子意的脑袋一片混沌,别无他法。
游子意换上了上次买来的深蓝色西装,用冷水给自己洗了个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谢东城刚好从门外进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谢东城抬眼就见他穿戴整齐,心生疑惑,却来不及赶上他的脚步。
游子意径直往楼下跑去,然后叫了辆车,去往请函上的西郊会所。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会所门口。游子意拿着请函走进了会所,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他那个舅舅的身影。反而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许卓。
许卓看到游子意之后,看上去似乎比他更惊讶,很快就朝他走了过来。
“怎么游少爷今天有空来我们这帮俗人的聚会?”
“跟你没关系。”游子意懒得跟他说话,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找到舅舅,借到三十万然后走人。
游子意绕过了他,径直继续往里走。
然而,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舅舅却迟迟没有出现。游子意转了一圈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应该是他舅舅的秘书,此刻正在后厅里站着。
“你好,请问今天商泽没有出席吗?”游子意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道。
“您问的是商总啊。”那位秘书显然已经忘记他老板外甥的样子,一脸的惊讶,“他今天有公务去临市了,就没有过来。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游子意的喉结滑动了两下,难掩颓意,然后摆了摆手:“没事。”
今日这场宴会又是白来。
游子意正准备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溜走。然而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
“游少爷?”
游子意回头一看,这人有些眼熟,应该是游庆曾经的生意伙伴,姓梁。他大约有些印象,这人四十余岁的年龄,至今未婚未育。虽然看起来保养得当,但游子意总认为他面相阴恻恻的,难以捉摸。
但人到底是长辈,游子意如今落难,更没有立场当面对人挑三拣四摆脸色。
死马当活马医了。这场上他认识的人,除了这位,就剩许卓了。他是断然不会跟许卓低头的。
当贼还不走空呢,来这一趟,能借到钱也算没白来。
游子意停住脚步,扯出一个社交微笑来:“梁总好,好久不见。”
“啧,叫什么梁总,真是见外了。叫梁哥就行了。”他走到了游子意身侧,拍了拍游子意的肩膀。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游子意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半步。这位梁总却也跟了半步过来。
然后他伸出了手,又轻轻揉了揉游子意的后腰。
“游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莫非是想来找合作伙伴?”
游子意本来往后缩了半步,听到这,他又停住了脚步。
他也不说虚的了,直接进入主题:“游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现在……”
他还没说完,梁总瞬间意会:“遇到困难了?”
游子意顿了顿,点了点头:“是,一点资金上的问题。”
梁总显然也不跟他弯弯绕,问他:“多少钱值得游少爷开这个口?”
游子意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三十万。”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极其开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缓了好几秒才平复下来,微笑地看着游子意:“我还以为是多少钱呢,这点钱哪用得上游少爷亲自来跑一趟。到时候我让秘书直接送去您家里。”
游子意连忙推脱:“我给您按银行利率的两倍算利息,三个月期还是半年期您来定。”
“不必不必。”那人没接游子意的茬,手却更放肆了起来,搭在游子意的肩头,手掌来回地抚摸他的肩头,几乎快要碰到他衬衫下的锁骨。
游子意的后背汗毛直立,强忍住转身离场的冲动。借到钱再说,借到钱再说。游子意在心里不停地念着。
那人却开始得寸进尺,把脸凑到了游子意的旁边,正准备轻声跟他说些什么,话音未启,就听到宴会厅的大门一下被人推开。
沉重的镶边木门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声。
游子意一下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背着光站在了门外。
而当他把眼神聚焦,才看清那人是谁。高个子,寸头,身上穿着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黑色卫衣。
谢东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的谢东城,双拳紧攥,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线。他打开门看到的一幕,是那个男人一手搂着游子意的后腰,脸凑在游子意的耳边,嘴唇几乎快碰到他的皮肤。
谢东城紧攥着拳头大步走了过去,然后一把将游子意从那人身边拽了过来。
刹那间,灯光下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跟过来了?”游子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谢东城。
谢东城直直地盯着刚刚对游子意伸出手的男人。他走到了两人身侧,然后握住了游子意的手腕,把他直接带出了宴会厅。
游子意离开宴会的那一刻,听到了里面爆发出一阵哄闹声,无数人的嬉笑和注视刺痛他的脊背。
游子意被他一路拽出了门,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一切喧嚣被隔绝在两人之外。
春日的夜晚依旧难掩寒意,游子意的衬衣纽扣间钻进了一股冷风。
“放开我。”游子意拗不过他,狠狠甩了下手臂,“你怎么过来了?”
游子意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会来参加宴会。
“我找了你一晚上,老赵说你可能来这了。”谢东城的手掌冰冷,看起来像是在外面呆了很久,他执拗地拉着游子意往前走,“你跟我走。”
游子意心心念念的还是即将到手的三十万,错过这一次,不知又要去哪里找机会。
“你在这干什么?我要回去!”他终于挣脱开了谢东城的手。
谢东城站定了看向他:“你回去干什么?!那人看着有一点像好人吗?他要对你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谢东城难得口齿如此清晰,声音拔高,语气里带着无法掩盖的愤怒。
游子意只在那次他揪住许卓衣领的时候,见到过他这种神态。
然而此刻,游子意却觉得有些可笑。他忽然往后撤了一步,离他约有半臂远:“谢东城,你是活在真空里吗?你知不知道,谈生意比这更恶劣的事都有?”
谢东城一下抬起眼睑,脸上怒意未消:“他那是在谈生意吗?!他明明就是看上你了!他这是居心不良!”
闻言,游子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强压住自己的情绪,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谢东城的右脸颊。
他反问:“谢东城,他看上我又怎么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东城一下怔住了。
游子意想不明白。
明明是他擅作主张搬离那张床,他亲口承认他们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是他答应自己互不干涉感情。他甚至早就买好了车,想好了以后的退路。
但是为什么,他又要在这个夜里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带走,留下一地鸡毛。
谢东城站在离他不到两尺之处,却避开了他的眼神接触。
“你告诉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跟我有关系,我不能不管!”谢东城只说了前半句,又不知如何往下解释。
游子意的眼眶酸痛,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谢东城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浇在热锅上的烫油。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要借钱,我就快借到了。你为什么要来管我?”
谢东城突然愣住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眼看着一滴眼泪就要滑眶而出,游子意立刻转过头去,用手背擦得一干二净。
他低声念叨着:“三十万。我需要三十万。那个畜生跑了,我马上就要还银行三十万,我去哪里找回我的钱?!”
谢东城怔住了:“什么三十万?”
游子意声音颤抖:“王京,他骗了我三十万。”
“我都快借到了。我真的快借到了……”游子意不停地重复,“我需要那笔钱,我需要。”
谢东城一下面如死灰,身体僵直。
他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游子意这两天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是他没想到游子意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今晚过来居然是为了去借钱。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他的声线一下低沉了下来,“也许我可以……”
游子意的眼神像一坛死灰:“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讨厌在别人面前摊开自己的血肉,显露自己的脆弱和无能。
谢东城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咬着牙说:“我去找钱,我可以帮你。三十万我去想办法,反正你不要来这种地方,问他们借这种钱。”
游子意看着他:“什么叫这种钱?难道钱还分高低贵贱吗?你挣的钱就是干净,我借来的钱就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对你负责,我来负责。”谢东城一直机械地重复。
游子意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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