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片刻,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反而是粘稠滚烫的血一滴两滴地落在他脸上。
睁开眼,身后的男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被赶上来的保安扑倒在地,还在挣扎,面庞扭曲。
而男人原先举着的那把刀,被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血就顺着刀口往下淌,落在谢时玉脸上。
谢时玉看着那只手掌落下的血,再顺着那只手上移看到人的脸,“韩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
韩珉扔掉刀,刀落在瓷砖上清脆一声。
站着的人面孔发白,神情格外阴沉恐怖,视线则一直紧紧锁着地上谢时玉,许久才慢慢松懈一点,“你怎么样?”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谢时玉上臂的伤。
可伸出的那只手血流不止,伤口几乎见骨。
谢时玉一下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面露恐慌,身体比刚刚被人追着砍时抖得更厉害。刚刚没有多害怕,来不及想,可现在他怕的心脏几乎裂开。
韩珉掌心是一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刀口。
据目击现场的人说,是韩珉在凶徒落下刀时,当机立断地用手去挡住了,才给了保安机会把人控制住。
用血肉之躯跟刀锋利器抗衡,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一刀下来直接把手掌砍断了怎么办?
幸好韩珉手掌因锻炼有一定量肌肉,用力时阻挡了刀口的冲击,又被骨头挡住,但还是导致肌腱断裂,需要手术修复。
而谢时玉上臂的刀口不是很严重,只是皮肉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行凶者被警察带走,经过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医院出了恶性事件,高层领导紧急开会,手外科的主任被连夜叫来做手术。谢时玉被警察带去做笔录,回来后就坐在手术室外等,有新闻媒体闻风来采访,都被堵在大楼口,由医院外宣部出门对接。
谢时玉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韩珉有没有事。
三小时后,门开了,韩珉走出来,手上打了石膏。
谢时玉站起来,走到侧边去扶住韩珉,小心翼翼地问了个无用的问题,“疼不疼?”
韩珉被他扶着走到走廊边的椅子坐下,“还行,不碍事,吃了止痛药。你的伤没事吧?”
谢时玉摇了摇头,他的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的,是刚刚哭过了,嘴唇被牙齿咬的都是深深浅浅的印子,可见他刚刚等待时有多焦虑,又开始犯小孩子的毛病。
“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马上出来。”谢时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起身走进办公室,跟刚刚帮韩珉手术的主任了解情况。
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提着配药的袋子,脸色终于舒缓些,没再青白得吓人。
两人从后门走,韩珉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谢时玉,拉开车门坐上车。
韩珉手不方便,谢时玉从驾驶座倾斜身体来帮他把安全带扣上,害怕碰到伤口,一只手抬起他的胳膊,一只手抓过安全带系上,再小心翼翼把胳膊放好,之后才坐回去,“你要是累就睡一会儿,我会开慢点。”
“嗯。”
车辆驶出去。
行驶过程中,谢时玉看韩珉没睡就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医院的?”
“你没吃东西,又把这个落下了。”韩珉回答,车中控台那儿放着一个黑丝绒袋子还有打包的饭盒。
“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就是突然想送给你了,也幸好起了这个念头。”
韩珉靠着车后座,大量失血,让他有些头晕,他闭上眼,静静养神。谢时玉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
车开出去一会儿,拐过一个路口时,有一点颠簸,韩珉突然醒转,坐起来,扭头看到熟悉街景,“这是回我家的路?”
谢时玉目不斜视,“是,我送你回去,不回家的话你想去哪?”
“我不想韩宁担心,她最近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小洁,挺累的。看见我这样又要着急忙活,我受不了她唠叨。”
谢时玉想了想,“那去我家吧。”
“不麻烦你吧?”
谢时玉盯着前方道路,“不会,没事,本来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要是你不来找我,也没这种事了。”说着说着,谢时玉感觉自己鼻子又开始酸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
“不是因为你,”韩珉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不要说这种话,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是因为内疚的话,那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需要谁照顾。”
“好,不是,你别硬撑。”谢时玉咬紧牙关,眼里闪动着光。
车辆慢慢行驶,破晓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太阳还没出来,月亮已经隐去,
在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停下,停稳熄火,谢时玉转头看着在副驾驶座睡着的韩珉,目光下移,看到他平放在膝上的手,一句话在心头翻滚良久,终于低低吐露出唇齿,“你怎么舍得?”
谢时玉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没想到韩珉会为他用手挡刀。相识不过数月,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他以为韩珉潇洒浪荡,即使喜欢,那也是欣赏,是好奇,是身体的契合,个人的吸引,是锦上添花。
韩珉是设计师,手受伤就没办法绘图。如果说外科医生的手是个人的精神支柱,那设计师的手也集合了所有才华和前途。怎么敢在电光火石间,说放弃就放弃?
谢时玉吓得一缕魂都飞了,幸好他刚刚问了主任,知道不会落下残疾,只是要花时间休养和复建。如果真的出了事,他不知道他能怎么办,又该怎么补偿人才好。
谢时玉看了他许久,才轻轻推了韩珉的肩把人叫醒。
手下的人慢慢醒来,眼睛睁开的瞬间有些迷茫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片刻后用完好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到了?”
“嗯。”谢时玉点头,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从医院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是这样紧绷压抑,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好像再加上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
谢时玉的家,韩珉来过一次,一切都轻车熟路,换了鞋后,他还直接去客厅,弯腰逗了逗缩进壳里睡觉的乌龟。
谢时玉则径自去客房里铺好床,找出没拆封的内衣和洗漱用具。
大多事情,韩珉用一只手就能搞定。洗澡时,谢时玉帮他准备好热毛巾,让他简单擦了擦身。
洗漱做好,天已经快亮了。谢时玉把窗帘拉紧,光线就透不进来,他转身,韩珉在床前站着,头发散下来,穿着刚拆封的柔软的深蓝色丝绸睡衣,人就显得柔和。
谢时玉低下头,不看他,离开客房,“晚安,你早点睡。”
“晚安。”
合拢的门只来得及透出最后两个字。
谢时玉背贴门板站了会儿,手摸着心脏。
两小时后,谢时玉从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空白的墙壁,眼前仍有幻影,身体不住发抖。
枯坐一会儿,心跳难以平复,他忍耐不住,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走出房门。
一脚重一脚轻,握住客房的门把手,冰凉金属吸收了掌心的热汗,旋转,客房的锁舌咔哒轻响。
谢时玉走进去,站在床前。
满室昏暗里,他像一抹孤独寻觅的影子,茫茫然然,身不由己地到了这里。
看着人,听到呼吸,确保人完好地在眼前。残留的恐惧消散,谢时玉心跳才渐渐平复。
看到就好,刚想转身离开,手却被握住。
一个声音响起,“做噩梦了?”
谢时玉一怔,迟钝地转身,看到一双注视自己的眼睛。
韩珉安静望着他,“做了什么梦,这么害怕,跟我有关?”
“嗯。”谢时玉从喉咙里挤出回答。
“那现在还害怕吗?”韩珉放柔语气。
谢时玉不做声。他感到手腕被轻轻扯了一下,韩珉说,“来,躺下,我陪着你,这样会不会好点?”
谢时玉头脑恍惚,只知道依循着韩珉的话手脚僵硬地躺了下来。床垫枕头都柔软,他却躺的笔挺,像一块木板,要去受刑,只敢占据一个小小角落,大半个身体都悬空在外面。
“干什么这么小心,我会吃了你吗?看着我都不敢?”
谢时玉迟疑片刻,然后翻了个身,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韩珉离他很近,呼吸打在脸上,再近一点就要亲吻到了。
这么近的距离,可谁都没有推开。
谢时玉着了魔似的,抬起一只手,摸上韩珉的脸,“今天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想。”
“那后悔吗?”
韩珉笑了笑,侧脸顺势在他手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大猫,“你怎么觉得我会后悔?我能及时赶到,我很庆幸,事情过后我的确在后怕,想的是幸好我没有晚一步。”
谢时玉心神震动,双眼湿润,喉头梗了梗,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注视的眼神专注,片刻后,才低声说,“我想吻你。”
韩珉靠近他,“你不用告诉我。”
没有再压抑,谢时玉向前吻上了韩珉的唇。吻是这么轻巧,舌尖勾勒唇峰,划过齿列,探入口腔,温柔深入。
韩珉仰头接受他的亲吻,原先搭在他手臂的手却一下用力,揪住他的睡衣用力一拉,翻了个身,让他摔进自己怀里,紧箍着腰。
谢时玉只能半压在他身上,还是顾虑着,知道一只手撑着床单,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不要压到他受伤的手。
他们用一个费劲的姿势,交换了一个热烈的吻。
一吻结束,谢时玉低低喘息,韩珉的手探入他的睡衣,撩起一半,露出一截腰,就放在他冰凉的后背。
两人一上一下叠在一起,互相对望,片刻后韩珉凑过去,用嘴唇缓缓摩挲他的面颊,“早知道这样能让你主动,我也可以早点捱这一刀。”
“胡说什么,”谢时玉恐惧地瞪起眼睛,气他说话没有顾及,“这也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好好,是我错了,你也受了伤,那我还真舍不得。”
“你怎么会一点也不介意。”谢时玉神色复杂地摸了摸韩珉的头发,手指划过鬓角,再落到脸颊上,轻声说,“我也舍不得,所以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韩珉看着他,呼吸加重,瞳色深沉一点,几乎从齿缝间蹦出声音,“你真会选时机,受了伤做什么都不方便。”
谢时玉一下垂眼,脸有些红,双腿间火热地顶着彼此,他和韩珉这么亲密的肌肤接触少,除了那一晚,他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他们的第一个拥吻,就以这么亲密的姿势。
谢时玉乖乖收回手,“手还是很疼?”
韩珉憋着气,吐出一个嗯,然后揽过他的腰侧身,抱着他倒回床上。“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别多想,好好休息。”
谢时玉收束了手脚,在他的气息间闭上眼,嘴角柔软上翘,心跳平稳下来,终于感到心安。
第39章
韩珉当了一晚上柳下惠,早上醒来时看到人软软的乖巧地睡在自己怀里,他险些前功尽弃。
要不是手伤实在太重,生怕再次撕裂,会影响康复后的功能,他怕是忍受不下来。
不过他素来理性,知道权衡利弊,一时的交欢和长久的相伴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他还有很长时间,足够他品味挥霍。
他低头看着怀里人头顶的发旋儿,因为谢时玉一晚上睡得谨慎,几乎没有动弹,漆黑的头发仍然服帖整洁,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衬着白皙皮肤,细腻五官,几乎像副画儿,值得被装裱起来。
昨天的话完全出自真心,早知道一把刀就能把他们之间的隔阂捅破,情感理顺,他不介意早挨上这一刀。虽然这举动完全靠本能冲动,但能逼得他认清自己,也让谢时玉不得不做出选择。
依谢时玉的性格,心肠软,思虑重,责任心强,大事小事总爱揽上身,自己一受伤,他心思就全乱了,那些芥蒂才会无暇去管。
眼见谢时玉眼皮颤了颤,是快要醒来的架势,韩珉用完好的手箍紧了人,不动声色地闭上眼,呼吸规律地开始装睡。
谢时玉睁开眼,还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像受惊的小鹿般瞪圆了,慢慢才想起昨天的事。
恐慌惊惧又涌上来,谢时玉悄悄把身体挪出来,撑坐在床上,检查韩珉的手伤,石膏稳稳当当,自己也没有压迫到他手臂的供血,确信自己虽然和病人同床共枕一晚上,但幸运得没有让他的伤势加重。
谢时玉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要脸红。
他坐在床上盯着人发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把自己挪下床,去厨房准备吃的。
一边煮粥,一边翻看手机消息。一晚上功夫,开了静音,他手机消息快炸了。昨天的事情早就上了热搜,虽然人名地点等打了码,但私下里早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前因后果流传了几个版本。
消息太多,看都看不过来。谢时玉挑了几个回复,然后去阳台给爸妈打了电话保平安,安抚下两位老人,就把手机搁置到一边。
一边用砂锅煲粥,一边开了火煎蛋,厨房烟火缭绕的时候,客房的伤病患终于走了出来。靠着岛台,看着谢时玉忙忙碌碌,韩珉说,“原来你这些都会。”
谢时玉把蛋盛出来,“以前常弄,很久没做了,手生。”他把碗碟放到桌上,抬起头,露齿一笑,“不知道弄的怎么样,别嫌弃。”
韩珉看着他,随后也笑,“闻起来挺香的,卖相也不错,我要是吃上瘾了怎么办?”
谢时玉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那你来,我就给你做。”
韩珉听到这话,不由收了笑容,随后抽开椅子坐下,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粥,低声说,“你的承诺,不要忘了。”
谢时玉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昨天那个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表达尽了。言语无法传达的内容,却可以用最亲密的触碰来传达。给彼此一个机会,无论结果如何,起码当下不会遗憾,
下午,谢时玉出去逛了趟超级市场,韩珉想去,谢时玉摇头不让他跟着,让他在家里静养。
结果等谢时玉买完东西回来,回到家发现人不在了。几个房间都没有,后背一下出了冷汗,脑子里有糟糕的设想。
还好没乱了阵脚,谢时玉打电话过去,第一次打不通,手心都是湿的,第二次响了很久才接,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心放下一半,紧张却变成了生气,“你去哪了?”
那边先一愣,似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话,过了会儿才说,“担心我?”
这话问得轻佻,谢时玉怒气卡在喉咙口,又不想顺着他的话承认,一时僵住,半晌闭了闭眼,沉下声说,“抱歉,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很逾越,那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忍受不了地想收线,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自以为是地在舞台上表演,却无人关注,直到韩珉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去看冰箱上的便利贴。”
谢时玉站在冰箱前,看着上面潇洒的笔迹和笑脸人像,黄澄澄的便利贴在冰箱上异常醒目,醒目到在客厅里一眼就能扫见。但心慌意乱的人就是容易遗漏这些细节,只顾寻找自己最关心的东西。
谢时玉怔了怔,脊背的肌肉收紧,舌头堵在口腔,过了会儿才找回如何发音,“对不起,是我没看到,”
“没事,知道是你在紧张我。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又怕你在开车,小题大做了。”
谢时玉垂下头,“你去哪里了?”
“工作室,进度赶不上。”韩珉说。他仗着年轻身体强,送走谢时玉后就离开去工作室干活了。
谢时玉停顿一下,“现在是你准备时装展的关键时刻,本来时间就很紧张,又出了这样的事。”
“你不要道歉,这跟你没有关系。”听出谢时玉浓浓的内疚,韩珉不由皱眉,他正指挥手下设计师改图,他自己的手不能动,还好还有一批得力干将,“不要碰到什么事,首先归责到自己身上,上次也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这样的思维方式,让你把自己压迫得太紧,反而更没法正确处理接下来的问题。”
“更何况,”韩珉顿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要为这次意外负责,我永远不会怪你,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因为我为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为什么?”
韩珉笑了笑,“谢医生,你对谁对你的好都要问一句为什么吗?那你对病人在超出职责范围外额外的关心也有为什么吗?也许只是因为我想呢,又或者你值得呢?”
谢时玉轻吐一口气,心脏有微微的饱满和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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