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茉莉凉凉地说:“那还用问吗?打电话还在我们这儿装淡定呢,就算霍域没落东西,你们装没事儿我们能听不出来吗?小嫩芽儿还敢装老姜。”
游弋偏偏头蹭了下眼睛,回过头笑着说:“行了,下不为例。你们赶紧走吧,再说下去我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于茉莉看着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再说什么,最后只嘱咐他有事打电话。
隔天,三位爸爸大包小裹地来了,带了一桶蒸饺、一桶汤、两床被子、俩抱枕,谷震跟在后面还捧着好几束花。
游弋赶紧起身去接:“这是干吗啊,怎么这么多花?”
“我车里还有,给医生护士们都来一束”,谷震说,“送别的人家也不能收,你妈一大早去花店包的。”
游弋笑着说:“看出咱家开花店的了,这么老大一束。”
谷震顺手递给他一束,说:“病房也放一束,你妈说这病房没点儿人气儿,死气沉沉的病好不快。”
游景中笑着说:“听见没,你妈现在懂医学了这还了得?”
相比妈妈们,爸爸们还是淡定多了。三个人跟动物园看猴儿一样在霍域病床边围了一圈,兴致勃勃地开始欣赏这半具木乃伊。
霍云宽说:“这得养仨月,霍荻还说你回来他马上就要玩儿去,绝不在公司多待一天,这回他没招儿了。”
游景中说:“这比你那次工地受伤可严重,你那回好长时间骨头才长好吧?不过你是老骨头了,小骨头可能长得快点儿。”
谷震研究了半天霍域的石膏,跟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你这石膏怎么还带画的?游弋干的吧?”
霍域笑着说:“你俩儿子也参与了,看着白布不画点儿东西他们手痒痒。”
他们几个每天在病房待着没事儿干,盯上了霍域的石膏,今天这个来了画只鸟,明天那个来了画条鱼,到现在这石膏拆下来都可以拿去展览了。
“来来来,咱们也留个言”,霍云宽张罗着,“游弋给我们来根笔。”
霍域都无语了,眼看着这三个没正形的爸大笔一挥在他石膏上签上了名。
游弋倒是挺乐呵,一边看热闹,一边吃蒸饺。林秋荷做菜虽然清淡了点儿,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这蒸饺他从小吃到大,从来也吃不腻。今天林秋荷还特意给他带了辣椒酱。他吃得美滋滋,晃着脚丫哼着歌,还不能吃辣的霍域都快烦死他了。
游景中看得好笑:“我儿子饿坏了啊这是,在这儿当护工霍域给你发工资了没?”
游弋边吃边说:“欠着呢,霍扒皮,我可怜死了,在这儿吃不饱穿不暖的。”
游景中故意逗他:“那咱走啊,爸带你走,咱不在这儿干了!”
“那不行,我得盯着他,让他好了赶紧给我赚钱还债。”
说到这儿,霍云宽想起来了,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游弋,说:“爸给你发工资,地址一会儿发给你。”
游弋拿起来一看,惊了,囫囵吞枣地把嘴里的蒸饺咽下去,睁大了眼睛问:“您这什么?房子啊?”
霍云宽点点头:“就医院斜对面那小区,都收拾出来了,屋里设计都是霍域设计的,哪儿不满意你找他,跟我们没关系啊。”
游弋看看他又看看霍域:“给我房子干吗啊?”
游景中笑了:“给你住呗给你干吗,骨折好差不多了还得康复治疗,总不能天天跑。没说白给啊,回头你们得接我们的班打工抵债。”
游弋有点儿蒙,霍云宽紧接着说:“你们几个都有,本来我们当初商量留这几套房子是因为在市区,比咱们那边方便,想着等你们毕业上班了可以住,没想到先这么用上了。”
霍域这会儿才插了句话:“真用了我的设计?”
“真用了啊”,游景中说,“设计挺好的,老师们还夸你来着。”
霍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出了神,没再说话。
游弋愣了一会儿问:“我们几个都有?”
“都有”,游景中说,“你俩一层,茁茁壮壮一层,霍荻罗老师他们自己一层。本来让霍域瞒着你们打算给你们个惊喜的,这样也好,早点给你们,你们赶紧搬出去拉倒。”
游弋举着手里的钥匙跟霍域开玩笑说:“看见没?这是着急把咱们赶出家门呢。”
谷震笑了:“嘿,这小子最没良心。你们这么大了,找个对象难道不过过二人世界先带回家给我们看啊?”
游弋愣了一下,对啊!他自己不说了,谷茁茁谷壮壮大学期间都谈了女朋友,那霍域为什么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呢?他竟然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等他们吃完饭,三位爸爸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说下午还要钓鱼去,没空在他们这儿耗着。
出了病房,谷震问霍云宽:“咱就这么走了?不管了?”
霍云宽笑笑说:“孩子们需要咱们的时候咱就得是大山,是松柏,孩子们不需要咱们的时候咱就得马上变成风变成雨,自由自在地去看看风景,也给他们一个长大的机会,多好。”
第48章 霍域的那五年
因为谷震无意中的一句话,游弋一晚上都有点儿心神不宁,那串钥匙绕在指尖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过来,问霍域:“你怎么设计我的房子的?跟你的一样吗?”
霍域这会儿正在琢磨两套房子能不能打通,听见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会儿,想起了当初的心情……
高三那一年,游弋总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一开始霍域以为他喜欢上了哪个姑娘,着实仔细观察过一阵。班里的同学没观察出个所以然他还观察了一下游弋跟其他班女生的交往情况,最后甚至都想到网恋上去了也没琢磨出个什么结果。
那段时间与其说是观察游弋跟谁比较暧昧的过程,不如说是他发现自我的过程。
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天不琢磨哪个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好,天天琢磨一个男孩儿揣着什么小心思,即便对方是游弋,霍域也很快意识到这种感情超出了兄弟的范畴。
一开始是很惶恐的。十八岁的年纪,见过的爱情有限,心里有个天平不知道该往哪边偏。一边是天天换男朋友的罗蔓菁,一边是四位相知相守的家长,他当然应该相信爱情,只是不确定这样的好运气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爱上一个同性,对方恰好也喜欢自己的概率会是多少呢?更要命的是对方还是游弋。
那段时间霍域总也理不清思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这归结为自己不够强大,想着等一等吧,至少等到高考结束,等他闲下来好好想一想,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游弋要走的消息。
在那之前,霍云宽把罗蔓菁的意思告诉他,问他要不要考虑出国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国内又不是没有好学校,同样的教育环境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跟游弋,跟谷茁茁谷壮壮分开?为什么要离开家?又为什么要去给不要他的亲妈创造机会?
所以当时他说:“爸我现在肯定不考虑,我都想好考什么学校了,突然出国干什么?她想修补关系让她给我打电话吧,我就不上赶着了。”
那晚他不小心看到游弋要走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游弋察觉到了,察觉到了他的喜欢所以要跟他分开一段时间。
一夜无眠,他想了一晚都没有想出其他可能性。那可是游弋,从小到大一直黏着他,十五岁就开始担心他结婚了会搬走的游弋,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怎么会舍得走?
霍域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他想他一定是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或许再早一些,在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游弋就已经先一步意识到了,不然他这么久始终揣着心事却从来不说又是为什么呢?
既然这样,那还是他走吧。因他而起的无奈的分别,怎么能让游弋独自逃到异国他乡?
关系的转变好像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一棵树发芽,另一棵枯死,忽然之间他们就奔向了不同的远方。
留学的第一年,他懒得社交,总是独来独往。以前游弋在身边,即便是新环境也总是热闹的,如今只剩下他,身边忽然安静下来。
罗蔓菁偶尔会过来,带他到中餐馆吃顿饭,说一些莫名其妙且伤人的真话,诸如:“前几年一点儿也不后悔,甚至都没有想过你,这几年上了年纪,觉得爱情这玩意儿没什么意思了又开始想你了。”“你小时候的事儿还记得吗?我想不起来多少了,我应该对你还不错吧?至少健健康康地把你养到了6岁,没给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有一次,霍域忍不住笑着怼了她一句:“我可能随你,也喜欢男人。”
“喜欢去呗,这算个什么事儿?”罗蔓菁不怎么在意地说,“但愿你也遗传了我的洒脱,别拿爱情当回事儿。拿它当盘菜吧,这顿吃中餐,下顿吃西餐,变着花样吃一吃体验体验不同款的男人就完了,指望它长久你可就是蠢了。”
霍域耸耸肩没说话,他想真要是能那么洒脱他也不用大老远跑这儿来了。
后来罗蔓菁来得少了,不过这家中餐馆他倒是经常来,因为距离近又干净,味道做得也不错。
那年过年前吃到老板娘送的包子时,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那是游弋包的。他觉得游弋好傻,那样的味道,收口的时候会把小揪揪捏得那么圆的包法,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可游弋来了甚至都没有见他一面,他又有些失落。这种失落在过年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更添上了几分凄凉酸楚,所以那天跟游弋视频的时候他才会放纵自己,说出“我也想你了,有点儿太想了”这种话。
怎么可能不想?他一步步地在退,思念却不听话。
那年游弋展览的时候他在跟着老师做一个实习项目,刚忙完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直接飞回了国。
霍荻没说别的,只发给他几张游弋作品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看完他立刻就订了机票。游弋那个作品太压抑了,对霍域来说也太陌生了。他左看右看,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游弋还有别的心事在瞒着他?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如果只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喜欢,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何至于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三年了,这个问题再得不到答案他就要疯了,所以他给游弋下了最后通牒,只是最后还是心软了。他不是察觉不到游弋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那种忧心忡忡的视线,不是感觉不到游弋战战兢兢的情绪,所以他不能也不会去逼他说什么,又想反正还有一年他就要毕业了。
后来,频繁地给游弋打电话确实如游弋所想,是因为那台电脑,因为那个壁纸软件。
机缘巧合下发现了那个秘密。一开始他并没有把壁纸跟自己这边的天气联系到一起,只是翻着翻着忽然发现,每年自己生日的时候游弋的壁纸都是烟花。
动态的烟花壁纸,绚烂的夜空下,草坪上坐着两个仰着头的小孩儿。
他看了又看,烟花开了一朵又一朵,霍域第一次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游弋会不会也喜欢他?
他确实开始试探了,只是一天天地试探下来感受到的却都是游弋的拒绝。游弋好像一只时刻保持着警觉的孤狼,稍微察觉到一点儿越界就立刻竖起盾牌。可是,隐约地,霍域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心虚,一种面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战战兢兢的心虚。
于是他想,回去之后他一定要跟游弋聊聊,要看着他的眼睛问一句:“你是不是傻乎乎地喜欢我又不敢说?”
也是在那段时间,霍云宽让他设计那几套房子。他记得霍云宽当时说:“当初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我们的院儿就是我瞒着大家设计的。吃了不少苦头,求助了不少人,现在轮到你了。拿这几套房子练练手吧,回头等你有能力了也把那时候做的那套院子的模型改一改,实现一下。”
别人的房子他都是按照他们的性格喜好,结合实用性和美观性设计的,到他自己和游弋那两套的时候他确实藏了私心。
他怎么都没想到游弋会跑,也怎么都没想到回国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ICU。
如果抛却其他所有,霍域甚至觉得自己都该庆幸,庆幸这一次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游弋无处可躲。
那天,他看着游弋那双眼睛,心里笑自己太傻。多干净的眼睛,多赤裸的爱意。
还谈什么呢?没什么好谈的了,总不能坐到一起互相骂对方一句傻×。
于他而言,这四年不好过,那么游弋呢?不用想都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两个人青春正好的四年就这么浪费了。不能说它毫无意义,但又明明知道原本可以不走这条路,原本可以避免这样互相折磨,所以难免觉得可惜。
现在,霍域想,至少应该给它一个华丽的结尾,或者说给他们的未来一个华丽的开始。
每天被游弋勒令闭眼休息又睡不着的时候,他总在琢磨怎么能给游弋一个特殊的告白?什么样的仪式能总结他们这混沌的四年?
想了很多可能性。想过去风叔那儿看一场电影,最无聊的那种爱情片,看完了以后问他想不想一起体验一下不无聊的爱情?可许久没听游弋说起风叔的消息了,他的电影院还开着吗?那个自由的男人有没有出去玩儿呢?都是未知,且这方式似乎太老套,他光是想想都要酸掉牙。
想过再跟游弋滑一次雪,去南半球,去雪山。直接吻他好了。雪山顶上被太阳见证的金灿灿的初吻,多浪漫,都不需要多余的话了。可他什么时候能拆石膏,又什么时候才能滑雪?都已经错过四年怎么可能再等那么久?
那颗聪明的脑袋,面对爱情竟也变得愚笨,想了很多天都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
这会儿听到游弋的问题,他搪塞了一句:“差不多吧,过几天我们一块儿去看看?”
他想,即便华丽的路线现在走不了,温情路线还是可以的。跟游弋一起去看看新房,告诉他每一处设计背后的心情,也算告白吧?
第49章 游弋,在一起吧。
新房的钥匙被搁进了抽屉里,游弋暂时用不上,霍域更不会没事找事劝他自己先去看看。
其他人倒是陆续都住进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边离医院近,来回都方便。
霍域眼睛的视力一天天地在恢复,尽管跟预想中的恢复速度比有些慢,但医生依然是乐观的。
现在游弋能做的就是严格遵医嘱。医生让多吃水果他就每天给霍域变着花地喂水果,医生让闭眼多休息他就给霍域放歌、讲故事,甚至搞一些幼稚的脑筋急转弯和益智问答,争取让霍域最大限度地不无聊。
慢节奏的生活好像忽然把他们拉回了高三前的日子,那些只关心眼下这一天不用去思考未来很多年的日子。
这天,阳光很好、万里无云。空调温度刚好,新换的那束花含苞待放。病房里放着歌,节奏轻盈得像踮着脚尖在嫩叶上起舞的小蝴蝶。
游弋靠在窗边,指着远处碧油油的山问霍域:“等你好了我们去爬山吧,那边是哪儿啊?”
话音刚落指尖就缩了缩,心里又忍不住补一句:“如果你看完我的认罪书还愿意理我的话。”
霍域眯着眼睛看过去——山太远了,已经到了城市边缘,没有什么地标建筑,他也认不出。不过,游弋阳光下的脸倒是格外好看。
不由得轻轻一笑。他把左眼闭起来,只用模糊的右眼。这下,窗外的景色完全看不清了,只剩一个头顶缀满光斑的模糊的游弋。
游弋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短袖,这么看过去像一棵长了满身毛茸茸刺的仙人掌,怪可爱的。
忍不住又是一笑,仙人掌打了个响指微微皱起眉:“你又犯什么坏呢?”
“没”,霍域睁开左眼说,“管它什么山,去呗,罗老师奶奶家那座小山的风景都那么美呢,那座山差不了,说不定也有野樱桃树。”
罗老师奶奶家、小山、樱桃树,满院儿的月光、微风、颠簸的路。
游弋垂着眼皮发了两秒呆,回过头抱怨:“那么大的车厘子不见你多爱吃,惦记那么丁点儿的野樱桃啊?”
霍域看着他,一眨不眨,像是忽然也发起了呆,或者是越过他看向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他忽然想起,那天他俩挤在罗青意奶奶家那个小卫生间,不过是冲个澡,游弋却格外不自在;想起他站在山顶,拢着手开玩笑般喊的那一句——“小芋头,嫁给我好吗?”;想起那晚送妹妹回家,他踩着月光垂着头,看起来无助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