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虽是家中独子但童年生活并不寂寞,同住一个大院儿的双胞胎兄弟谷茁茁谷壮壮跟他同岁,三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可游弋总还是不太满意。人家俩人是亲兄弟,连睡觉都在一个屋,一到夜幕降临人家就回自己家了,他就没有伴儿了。
他们这大院儿里住着三户人家,由左到右依次是游家、霍家、谷家。每家一个小院子,小院子外还留有一大片公共区域,外面再套一个大院子。
游弋想,霍家的新儿子来了以后他也就有伴儿了,晚上不想自己一个人睡还能翻墙过去找那小孩儿玩儿。
他妈妈于茉莉女士知道了他的小主意,笑着问他:“那你怎么不翻墙去找茁茁壮壮?”
游弋眼睛一转,憋出一句:“他们家太远了,得翻两道墙呢,你也不怕夜老虎吃了我。”
于茉莉拍掌一笑:“呦,我们家皮猴子还有怕的东西呢?我以为再过几年你得闹天宫去呢。”
游弋打小就是个皮猴子,别的小孩儿还在爬的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走了,别的小孩儿刚学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他已经会挥舞着小手喊“饿饿”“饭饭”了。
熟练掌握了这两项必备技能之后,皮猴子开始无法无天了。三岁第一天上幼儿园,全班小朋友哭得昏天黑地,他跳上小板凳跺着脚喊:“别哭了!那人不都得上学吗?有什么好哭的?”
一群孩子的哭闹声太大,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游弋急了,踩着小板凳使劲一跺脚,小手刚举过头顶,话还没出口自己先啪叽摔到了地上。
幼儿园的塑料小板凳质量堪忧,被他两脚跺了个稀碎。这下好了,别的孩子不哭了,改他哭了。游弋以一己之力逗乐了全班小朋友,也因此在幼儿园一炮而红。
老师们个个都认识他,每天看到他就忍不住想笑。游弋也不生气,亲亲热热地管老师们叫哥哥姐姐。今天夸姐姐的裙子漂亮,明天夸哥哥的小酒窝好看,小嘴甜得像抹了蜜。
谷茁茁和谷壮壮跟他上同一家幼儿园,三只幼崽每天手牵着手进出校门。游弋总是走在中间的那个,左手牵茁茁右手牵壮壮,这样他就不怕分不清他俩了。
后来,双胞胎兄弟使坏,故意换了位置,游弋发现以后再也不跟他们牵手了,人家去牵同桌小姑娘的手去了。
同桌小姑娘是游弋的小女朋友,叫蒙甜甜,笑起来又萌又甜。幼儿园毕业那天,游弋放话:“甜甜别哭!等我长大一定来娶你!”
小渣男游弋转头就把甜甜忘了。
那个暑假的某一天,游弋正在祸害他爸新种的小树苗,于茉莉女士急匆匆喊他一起去隔壁开会。
六岁的游弋参加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会议。会议由于茉莉女士主持,主题是尚未谋面的霍域,与会人员包括三家全体家长和儿童,外带一个青少年霍荻。
霍荻是霍家的大儿子,那年他已经12岁了。平时他从不跟几个小崽子玩儿,今天赏脸下来参会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臭屁样儿。
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给他们三个小崽子打“预防针”,告诉他们霍域来了以后不能欺负人家,要好好相处,以后要带着他一起玩儿。
皮猴子游弋第一个举手发言:“妈,我没看到林阿姨肚子鼓起来呀,那霍域是哪儿来的?你不是说生孩子之前肚子都会鼓起来吗?”
五位家长围坐一圈,都看着游弋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还是霍荻打破了平静,他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说:“你笨不笨呐,你霍叔不是我亲爸我不也管他叫爸吗?霍域不是从你林姨肚子里出来的也能管她叫妈呀。”
这话说给六岁小孩儿听简直是王八念经。谷茁茁和谷壮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都没听懂霍荻是什么意思。游弋虽然也没听懂,但他小手一挥当下拍板:“你们放心,以后霍域就是我亲弟弟,我罩着他!”
他想当然地以为来的是个小弟弟,他妈却说:“跟你们同岁,过了暑假你们一起上一年级。”
游弋眼睛立刻亮了:“同岁?那可太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林秋荷身边,缠着她问:“林阿姨,霍域是喜欢吃冰棍还是雪糕,喜欢汽车还是飞机,他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呀?他……”
游弋的问题层出不穷,可林秋荷上哪儿知道这些去?别说她了,霍云宽也不知道啊。
霍云宽跟林秋荷是三年前结的婚,霍荻是林秋荷跟前夫的孩子。
霍云宽心疼这个孩子,觉得他小小年纪经受得够多了,所以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也从没想过再要一个。没想到前不久接到前女友的电话,忽然得知他还有个亲生儿子。
霍域的亲妈罗蔓菁女士每段恋情都不长久,但又想要一个孩子。那年,霍云宽出国谈生意,来对接的正是罗蔓菁。两人迅速坠入爱河,霍云宽以为他遇到的是爱情,没想到却一脚踩进了对方精心谋划的骗局。
顺利怀孕后,罗蔓菁立刻就跟霍云宽提了分手,自己悄悄生下了孩子。这些年,霍云宽跟罗蔓菁早就断了联系,直到前不久对方一个电话打过来,他被兜头泼了一盆狗血。
霍域一直是姥姥帮忙照顾,大概半年前姥姥去世了,女强人罗蔓菁既要照顾他又要上班,忙得连约会的时间都没了,所以理所当然地想到了霍云宽。
罗女士雷厉风行,很快就办好了一切手续,六岁的霍域就像个小包裹一样被他的亲妈“寄”给了他从未谋面的亲爸。
第3章 小黑猴子
霍域是自己坐飞机来的,罗蔓菁把他托付给了一个空姐,自己并没有亲自送。霍云宽倒是想去接,但罗蔓菁根本等不及他办签证。
她太迫不及待,如果不是她妈这些年一直拦着,她早想把这倒霉儿子送人了,全然忘了当初是她自己一条道走到黑也要生的。
霍云宽当然是生气的,他甚至可以原谅罗蔓菁给他设套,但绝不可能原谅她的不负责任。对于霍域的生活习惯及喜好爱好,罗蔓菁一问三不知还非常不耐烦,气得一向和善的霍云宽都忍不住发了火。
她像一个混日子的兼职母亲,不顺心就干脆撂挑子辞职。林秋荷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宽慰霍云宽:“不着急,等孩子来了咱们慢慢观察,慢慢了解。”
这些年霍云宽对霍荻什么样林秋荷看在眼里,所以即便这么一盆狗血泼到了头上,她也并没有抱怨,毕竟孩子是无辜的,霍云宽也是无辜的。
霍云宽感念她的宽容,也相信她会视如己出,唯一的顾虑就是霍荻。他倒不是担心霍荻不接受霍域,只是担心他会因此觉得失落受伤。
夫妻俩战战兢兢地找霍荻谈话。彼时,霍荻正半垂着头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周身被暖洋洋的灯光笼罩,看不清神色。闻言他只是略一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他不来烦我就行。”
这态度看上去模棱两可,霍云宽却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于是他笑着摸摸霍荻的脑袋,有些感慨地说:“小荻长大了,爸知道你懂事儿,就是想告诉你,弟弟来了我也还是你爸,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有什么委屈别憋着,爸哪儿做得不对你也要直说,好吗?”
霍荻状似在认真写作业,全程笔尖都没停顿,佯装不耐烦地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你俩赶紧出去,我作业还多着呢。”
霍云宽知道他抹不开面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出去了。林秋荷跟在后面,临出门前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儿子,妈知道你前些年不容易,其实弟弟也是,也不容易。”
她没往下说,霍荻笔尖顿了顿,微微抬起头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没有说出口。
霍域来的那天正值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三家院儿里都放了小桌,供奉着水果、五子和鲜花。月光温柔地洒进院落,一地银光。
外面大院儿种的葡萄熟了,于茉莉就着月光剪下几串,叫游弋给各家送去,又嘱咐他:“告诉你林姨我马上就过去帮她做饭”。
霍域要来,三家人都挺忙活,买东西、办手续,连屋子都做了大扫除。游父、霍父、谷父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跟亲兄弟无二,所以婚后他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当一家人处。
今晚,林秋荷自然是要准备一桌好菜的。三位男同志都是厨房杀手,谷家妈妈在生双胞胎时已因难产去世,也就只有于茉莉能帮帮忙。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只砂锅,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隔壁霍家:“秋荷,给我开门!”
那锅汤炖了一下午,香味儿飘了满院儿。游家父子一口没喝着,全端到隔壁去了。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葡萄,也没人生气。
自家种的葡萄,个头不大但个顶个的甜,游父游景中吃完一盘没吃够,手又往儿子那个盘里伸。
不孝子游弋端起盘子就跑,稚嫩的嗓音随着他的步伐撞碎夜色:“就一串了,我给霍域留的。”
游景中笑着指指他:“嘿你小子,白眼儿狼。”
小白眼儿狼把盘子往院儿里的供桌上一搁,自己爬上了院墙。
三家不分你我,院墙做得也很矮。那时候流行砌花墙,游弋脚伸进镂空的地方踩着,很容易就爬上去了。
游景中还在屋里喊:“别出去啊,就在院儿里等。”
“知道了!”
游弋应了一声,伸长了脖子瞅着大院儿门口,目光飘向月光尽头,心里琢磨着霍域怎么还不来。
那边霍云宽在接机口踱来踱去,送走了一拨又一拨人群才终于看到跟在空姐身后走出来的霍域。
霍域跟照片上差别不大,一头小自来卷儿,生得白白净净。这会儿背着个小书包垂着脑袋走了过来,霍云宽以为他是离开了亲妈不高兴,谁知空姐刚和他交接完,霍域就仰起小脑袋脆生生地问:“洗手间在哪里?”
霍云宽想了两天的自我介绍憋了回去,先带着儿子找洗手间。进了洗手间霍域也不上厕所,直接就奔洗手台去了。那洗手台没有儿童位,他踮着脚尖也够不着,霍云宽只得走过去帮他开了水龙头又把他抱起来。
直到水流冲进掌心,霍域拧着的小眉毛才终于舒展开。
霍云宽看得好笑:“怎么这么着急洗手?”
霍域不大高兴地说:“大叔碰我。”
听罗蔓菁说霍域不太爱说话,即便说话也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霍云宽只得猜测着追问:“大叔手脏吗?”
霍域“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为了洁癖儿子,霍云宽也洗了个手,洗完擦干才问他:“我牵着你行吗?人太多了我怕撞到你。”
霍域犹豫两秒点了点头。
这一路霍云宽使出了浑身解数找话题,霍域都是点点头或者“嗯”一声,一句话不多说,临到家时却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爸爸,你有几个女朋友?”
霍云宽都没听清他的问题,只听到前俩字心里就瞬间乐开了花。他以为霍域得适应一段时间才会管他叫爸,没想到人孩子这么痛快。
奶乎乎一声爸爸,叫得堂堂霍总差点儿找不着北。
看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霍域不明就里。眼皮半阖上又带着犹豫睁开,眨巴眨巴地看着霍云宽,小心翼翼地追问:“也很多吗?”
“嗯?什么很多?”霍云宽一愣,又“噢”了一声,“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女朋友,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霍云宽莫名其妙:“我没有很多女朋友啊,只有一个老婆,她姓林,你可以叫她妈妈也可以叫她林阿姨。”
霍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车已经开进了大院儿,霍云宽忙着给霍域介绍未来的家,也忘了问他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停好车,父子俩大手牵小手,并排往家走。刚走到游家门口,院墙上忽然跳下来一只“小黑猴子”,把他俩吓了一跳。
游弋这一夏天没闲着,天天在院儿里疯玩儿,生生把自己晒成了小麦色。大晚上黑乎乎的一只从天而降,乍一看可不就是小黑猴子吗?
小黑猴子看看霍域,嘻嘻一乐,手里拎着串葡萄递他跟前,结结巴巴地说:“you eat eat,delicious.”
霍域皱着眉没说话,心想,原来亲爸隔壁住着个说话结巴的小智障。
霍云宽也没听清游弋说的什么,只当他又在调皮捣蛋,于是捏捏他的脸蛋儿说:“别玩儿了,洗洗手过来吃饭。”
霍域跟着他爸走了,留下游弋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他费解地挠挠脑袋又拎着那串葡萄跑回自家院儿里大喊:“妈!霍家新来的小老外怎么是个哑巴?”
刚从隔壁回来的于茉莉噌地站起来,扬着手作势要揍他:“你才哑巴,怎么那么说人家?”
游弋很郁闷,他是真的觉得霍域是哑巴,不然怎么就不说话呢,总不能是不喜欢他。
直到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人家会说中文。
彼时,林秋荷正在给几个孩子盛饭,轮到霍域的时候他双手接过小碗,乖乖巧巧道谢:“谢谢林……谢谢妈妈。”
林秋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游弋却是噌地站了起来,直盯着霍域问:“你会说话啊?”
今晚的晚宴桌上有霍家四口、游弋和双胞胎兄弟俩。大人们没过来,怕人太多霍域不自在,特意派了这帮猴儿孩子们来。
此时霍域也是一愣,心想小黑猴子怎么不结巴了?
“你会说话刚才怎么不理我啊?我特意给你留的葡萄呢,你是没听懂我说的什么吗?”游弋傻乎乎一笑,“我以为你不会说中国话就自学了两句英语,可能学得不太对。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个劲了,背了整整一天呢。”
他就像在证明自己不结巴一样连着说了一长串,把霍域给听愣了。
谷茁茁和谷壮壮在一旁咯咯咯地笑起来。
谷茁茁问:“你怎么说的?”
谷壮壮接话:“昨天我听他背了,eat eat的,像个小结巴。”
听他们这么说,游弋也不生气,大概自己也觉得可乐。三个小孩儿对视一眼,瞬间笑作一团。
霍荻朝他们一睨,翻了个白眼——连句英文都说不明白一个个还挺美,仨傻蛋儿。
一旁的林秋荷轻轻碰了碰霍云宽的手臂,贴近他轻声说:“你听见了吗?霍域刚才叫我妈妈了。”
三十多岁的霍云宽笑出了八十多岁的慈祥:“听见了听见了”。
其实他也有点儿纳闷,霍域怎么看都是那种性格有点儿内向、心思比较深重的小孩儿,这样的孩子怎么会第一天来就叫他们爸爸妈妈呢?
霍云宽没想通,当下也不是谈心的时候,他只能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一边。
晚餐的最后,林秋荷端上来一个蛋糕。这蛋糕是为了庆祝霍域的到来买的,可林秋荷转念一想,没准霍域觉得离开了亲妈没什么好庆祝的,所以她也没说什么由头,只切了蛋糕给孩子们分。
第一块递给霍域,霍域却摇了摇头没有接:“谢谢妈妈,我不爱吃蛋糕。”
游弋笑他:“你傻不傻,蛋糕多好吃啊,你不爱吃我吃。”
他说着把蛋糕接过去自己吃起来了。霍域还是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蛋糕看了一会儿。
谷茁茁、谷壮壮都爱吃蛋糕,就连霍荻也没嫌这东西小儿科,吃了挺大一块,只有霍域没吃。
林秋荷也没勉强他,又盛了碗汤放他面前:“不爱吃蛋糕就多喝一碗汤吧,于阿姨炖的汤好喝。”
霍域点点头,听话地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喝汤,细密的睫毛遮挡着深棕色的瞳孔,也挡住了他偷瞄蛋糕的视线。
鬼灵精游弋很快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想了想,侧过身趴到霍域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想吃蛋糕啊?”
霍域一愣,摇了摇头没说话。
游弋也没再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那块蛋糕就张罗着要回家。临走时,他又特意跟林秋荷要了一块蛋糕,说要带回家给妈妈吃。
林秋荷夸了他什么,游弋又晃着脑袋说了什么,霍域一概没听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块蛋糕被游弋拎出了门。
出乎意料地,游弋走到门口却没离开,而是背着大人们冲他拼命招手使眼色,大概是想叫他出去。霍域没什么反应,就像没看见一样起身去卫生间洗手了。
第4章 奇怪的小孩儿
游弋挺不服气,他一个人见人爱、聪明伶俐的小朋友,怎么到了霍域这儿就碰了一鼻子灰呢?给葡萄葡萄不吃,叫他出来也不出来!